46、修養生息
有一個小姑娘推門進來,她端着一碗粥和幾樣小菜。
“您要喫飯嗎?”
張崇嶽想必是猜到傅雲琛不會爲難一個小女孩,才尋了這丫頭過來送飯。
“拿過來吧。”
傅雲琛肯喫飯之後,廚房就變着花樣給他做,只爲讓他胃口大開。傅雲琛照單全收。他又不是溫室中的花朵,經不起半點風雨。可越是這樣恢復迅速,越是讓張崇嶽不放心。他很擔心傅雲琛把傷痛憋在心裏,遲早憋出病來。
不過張崇嶽卻懼於面對傅雲琛,他不期待傅雲琛會原諒他。可是比起憤怒,冷漠更讓人忐忑。
這一日,傅雲琛獨自在屋中思索如何整改幫會,一隻黑貓爬到窗棱旁,叫了幾聲。傅雲琛覺得有趣,便伸出手指勾了勾。
貓兒是個機靈的,先是竄到地板上,蹭了蹭傅雲琛的小腿。傅雲琛伸手摸了摸它的貓背,那貓便順杆往上爬,跳到了傅雲琛的膝蓋上。
傅雲琛見它乖巧,便揉了揉貓兒的頭頂。那貓很是受用,舒服得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丫頭來送飯,見有貓在屋裏走動,罵了一句,“出去,野東西!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黑貓咪嗚得叫了一聲,便逃出窗去了。
第二天,那黑貓又來了,似乎是被傅雲琛摸得上癮,非得傅雲琛順毛纔行。傅雲琛頗爲費解,自己從未養過貓狗寵物,而這黑貓好像黏上了他似的,除非小丫頭來趕,否則不肯走。
時至最後一天的傍晚,傅雲琛破天荒的讓小丫頭去請張崇嶽,說自己有事跟他說。張崇嶽居然緊張起來,他不清楚傅雲琛要對他說什麼。磨蹭了好一會,才敲了門。
“請進。”
傅雲琛坐在桌前寫寫畫畫,張崇嶽很好奇他在寫什麼,問道,“你在寫什麼?”
傅雲琛合上本子,“沒什麼,一些計劃罷了。”
張崇嶽皺眉道,“你當真沒事了?這麼快就開始計劃三青幫的工作。”
傅雲琛神色平淡,“不然呢?我應該一蹶不振以淚洗面?”
張崇嶽心道,嘴巴伶俐起來了,看來身體確實是恢復了。
傅雲琛開門見山道,“我請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問。”
傅雲琛直擊要害道,“你是怎麼策動小徐背叛我的?”
張崇嶽沒想到他會先問這個,佯笑道,“你說什麼,我沒明白。”
“在我的酒裏下迷藥,是爲了拖住我不去郭長林的貴賓休息室,以便小徐順利刺殺。你說你跟這件事無關,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傅雲琛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崇嶽也自認沒有隱瞞的必要。他緩解尷尬似的微微一笑,接着便他施施然坐在沙發上,坦然道,“你身爲小徐的僱主,竟然不知道他家裏的困境嗎?”
傅雲琛道,“他向我借過錢,但是沒有明說。”
張崇嶽嘆了口氣,將小徐家中的一切情況全數告知傅雲琛。
“那日,何副官跟蹤他去銀行,見他匯了幾十塊銀元回佛山。後來我們調查了一下,發現小徐每個月都會匯錢回家,他家中情況複雜,而我恰巧又有人脈在佛山,可以幫忙。當時我正在找可以順利接近郭長林的人,小徐便是個很不錯的人選。”
“起初小徐是不肯的。他不想背叛你。不過我的條件豐厚,不僅可以讓他弟弟出獄,還能讓他們一家老小在佛山衣食無憂。你知道嗎?他弟弟在監獄裏天天被人打,如果不解救,恐怕堅持不了幾個月。”
“也許比起你,他的家人更值得他爲之付出。所以小徐選擇了我的提議。”
“說來這事,我已經謀劃了一陣子,自從上回郭長林設計埋伏我,我便想除之而後快!國誕日機會難得,可惜,小徐還是失手了。”
“可我答應過他,不論他能不能做成這件事,我都會履行我的諾言。因爲不論成功失敗,他都活不了。他這條命在答應我的那天起,就已經豁出去了。”
張崇嶽說得平淡,好像他只是旁觀者,這一切讓傅雲琛膽寒。
“小徐失敗,如我所料,郭長林借題發揮,要拿你開刀。此事在我預料之中,也正是我會應用小徐爲殺手的第二個原因。”
“殺手一旦被活捉,便是一顆廢棋,但我更想做一箭雙鵰的事。”張崇嶽眸色一聲,看着對面的傅雲琛道,“如果能撬動你和郭家之間根深蒂固的關係,我也不虧。”
傅雲琛聽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他一步向前揪住張崇嶽的領子,怒道,“你竟然!”張崇嶽見他臉色氣得煞白,眼角發紅。心道果然你之前的沉穩安定都是裝出來的。
“傅雲琛,其實你心裏很清楚,郭長林究竟拿你當什麼!我不過是順水推舟,讓這一切更快地浮出水面。讓你明白,你根本無須被他控制。”
傅雲琛激動道,“你害死了小徐。他與郭長林無冤無仇,根本不會起殺意。是你,你將他引到一條不歸路上。害他丟了性命!”
張崇嶽解釋道,“他死了,我很遺憾。但他的家人獲得了自由和平安。”
傅雲琛氣道,“可那是拿命換來的啊!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那也是他自願的。”張崇嶽反駁道,“你不也正是靠搏命才獲得現在的一切的嗎?”
傅雲琛怔然。
“你十歲進郭家,是爲了照顧得了天花的郭昊天。那是會傳染會死人的惡疾,一個不留神就會丟掉小命。你十八歲開始幫郭長林搞暗殺,哪一回不是生死一線。你殺秦三被寇勳追殺,要是沒有我,你早就被他們抓回去了。你和寇勳決鬥,一打四,幾乎沒有勝算,難道不是拿命在賭?傅雲琛,我欣賞你,你從不屈服命運帶來的不公,你總是拼盡全力去做每一件事。你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重情義,太愚忠。你對郭家的付出根本不值得!”
張崇嶽一口氣說出了心裏話。
傅雲琛鄙夷道,“你與郭長林沒有什麼不同!你我雖不同陣營,我對你卻從沒有過懷疑!可你呢?騙我喝下藥酒,是爲達成你的目的!你口口聲聲爲我好,只是爲你的卑鄙和不擇手段找藉口!”
“我卑鄙?”張崇嶽冷笑道,“若我真如你所說那般卑鄙,你就不會在這裏了!我用四百兩黃金和一船軍火,換你出來,只爲得到你這幾句咒罵?”
傅雲琛一愣,“什麼黃金,什麼軍火?”
“你以爲,郭長林真的大發慈悲,會平白無故放你出來?他要三青幫手上所有產業的房屋地契,除此之外每月還要給他五成營收。趙玉強談不下來條件,兩邊正在僵持,所以郭昊天來請我出面。我耗盡心力,好不容易湊到四百兩黃金去和郭長林談條件,以身家擔保你。他不滿意,還要我的一船軍火。我是賭上自己的腦袋,才答應了給他。你要知道這批軍火對北京有多重要,段老爺子要是知道了,非宰了我不可!”
“……”傅雲琛手勁稍微鬆了鬆,“這是你自願的,與我何干?!我被你坑害,你又來演好人,壞人好人都讓你做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張崇嶽見他氣勢驟減,便抓住他手腕,道,“我對郭長林談條件的時候,說了一堆假話,但有一句是真的。”
“一見垂青,千金不吝。”
傅雲琛神色微變,眼波稍有轉動。
張崇嶽坦誠道,“我不求你諒解。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是你將我想得太好。你對我失望,是因爲你對我有過希望。我利用小徐,是我不對。他被槍決時,我已後悔。聽聞你在獄裏受苦,我也後悔。樁樁件件,都是我一時心急,非要與郭長林一較高下。我是不擇手段,但我沒有矇昧良心。你說過,我們是過命的交情。爲救你,我可以不惜代價,哪怕傾家蕩產。”
傅雲琛實在聽不下去,打斷他道,“張崇嶽,你戲演夠了嗎?”
張崇嶽冤枉道,“我在你那早已沒有信任可言,我說的每個字你都不信了。”
傅雲琛扯出自己的手道,“與你這樣口蜜腹劍,顛倒黑白的人,我不想多費脣舌。我想問的事已經問到了。你出去吧。明天我就會離開,我不想跟你扯上任何關係!”
張崇嶽登時下不來臺,心裏大感不快。他不想就此出去,又不知如何自處。傅雲琛大概是真的厭煩他,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留。兩人都在僵持,誰都不肯退讓。張崇嶽想,要不是傅雲琛身體沒有完全恢復,可能非得跟他在這裏打一架纔行。
這時,聽到咪嗚一聲,是那黑貓又來了,卻是恰巧破解了僵局。
那貓黑毛金瞳,生的很漂亮,卻是個野東西。每天都來滋擾傅雲琛,今日來得晚了,見屋裏多了個沒見過人,還有點膽怯。
張崇嶽奇道,“這哪兒來的?”
傅雲琛沒有理睬,那黑貓跳下窗棱,看了會張崇嶽,覺得這是個凶煞的主,便不敢招惹,只敢在傅雲琛腿上蹭。
張崇嶽一把拎着黑貓後頸,把它提了起來。
“我從沒在家裏見過這個。”張崇嶽不以爲然道,“丟了吧。”
傅雲琛伸手攔住,“這是我的。”
張崇嶽見他露出孩子心氣兒,倒覺得這纔是真正的他。
“這是在我張家,自然是我的東西。”張崇嶽從傅雲琛懷裏把貓搶過來,“你有什麼理由拿去。”
兩個在陵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爲了一隻野貓較勁也是滑稽。
傅雲琛咬牙憤慨,張崇嶽連只貓都不肯留給他。
張崇嶽知道傅雲琛喜歡這野貓,可他偏偏不想如傅雲琛的意,既是傅雲琛喜歡的,他自然要據爲己有。
“行了,你休息吧。貓我帶走了。”張崇嶽得了藉口下臺,便趕緊抱着貓出去了。
黑貓在張崇嶽懷裏叫得撕心裂肺,張崇嶽一出門口,就被撓了一爪子。
“……野東西,你也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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