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他便難逃一死!
宇文汗魯在城門口安排了幾個‘堪戰’的小部隊。
可惜,單憑他們的士氣和能力,還不足以在這種混亂中阻攔漢軍的軍勢。
何況負責撕開此處的是許破奴?
外面殺的熱鬧時,許破奴只領百餘精銳,入城專尋韓問渠。
——怕的是等大規模部隊入城,直接將韓問渠給嚇跑了。
烏延王的住處,距離城門口更近。
在混亂廝殺聲傳來後,這位烏延族的老王翻身而起,並將身邊十幾個貴族都聚攏過來,道:“雖然不能清晰具體發生了什麼,但這是我們動手的時機。”
有貴人大驚:“既然還不能明晰狀況,如何方便動手?”
“如果韓問渠已經人頭落地,如果大局已經被那位皇子平定,我們的價值何在呢?”
他將腰間的寶刀拔出,明晃晃的刀刃閃着那雙滄桑的眼:“誰敢不從,我先斬之!”
在場烏延貴人齊躬身:“謹遵王命!”
城內終於響應了起來。
大批的武士開始集結……這當中,戰力最爲強大、意志最爲堅定的自然是西原人。
然而,在他們徹底形成力量之前,烏延王跳了出來!
這不是外來的力量,而是內部爆發的混亂。
“漢軍已至,西原必敗,諸位速速回頭!”
烏延王一喊,其他入城的各雜胡頭領也跟着喊了起來。
多數人不是如他這般意志堅定的投靠周徹,多數人只想把水攪渾,好趁機脫身。
畢竟,誰也不清楚周徹會不會和他們算賬。
於是乎,還沒有徹底完成集結的西原軍頭麻。
只能再度分開,一部分去堵城門、大部分在城內四處鎮壓。
“真的來了!?”
宇文汗魯睡意全無。
他坐在那,直到下屬替他將甲披好,還是有些發愣。
“怎麼可能呢?”
“他莫不是飛過來的!?”
宇文汗魯一把抓住侍從:“來了多少人?!”
侍從都要哭了:“將軍,外面全是殺聲,只知諸軍被成片屠殺,哪知漢軍多少?”
宇文汗魯聽得面發白。
很快,他做出了決斷:走!
帶上韓問渠走!
許破奴是來找韓問渠的,但是城裏太大,又是夜裏,一時沒能摸到。
他便將手下善戰勇士分成五隊,分批搜尋。
一隊摸進了韓問渠的房間。
“這是韓問渠住處?!”
“是……是!”
江令愛妾嚇得縮在被子裏哭。
“他去何處了?”
“不知……剛跑的!”
“你是誰?”
“我……我……我原是江令愛妾,他將我獻給韓問渠。”
聽到不是大魚,殺紅眼的軍士一刀就劈了下去。
“啊!”
被子裏傳出一聲慘嚎,猩紅噴涌,頃刻間染透了被褥。
“追!”
錯過大魚,這名領頭的軍士顯然氣得不行。
韓問渠帶着幾個護衛,倉促跑去找宇文汗魯。
結果,情急之下,跑錯了方向。
他看到一批漢軍正衝自己走來,腿都嚇軟了。
“往左邊走!”
此前替他傳信的那位西原將領衝了出來,帶着十幾個人往逼來的漢軍而去。
鏗!
漢軍甲士皆握緊了刀,大步走了過來,雙方正面相對。
漢軍正中,是鄧清。
他右手握住長槍,左手扶着刀柄,就這樣和那名西原將領碰在了一塊。
西原將領沉喝一聲,一刀刺了過來。
鄧清將槍一撥,盪開對方刀勢瞬間,左手帶出自己刀來,斬進對方脖子縫隙處。
血順着連接皮甲緩緩流出。
鄧清猛地一抽刀,此人便倒了下去。
他又將刀擺開,替隊友迅速解決了其餘西原武士。
“保護晉王!”
此處住的都是西原人。
他們雖然未必看得上韓問渠,但知道此人對於自家作用很大,立時擁了出來。
先前入城的漢軍、後續入城的漢軍,也都往這趕來。
西原人只想護着韓問渠走,漢軍則死追不放,場面徹底陷入了混亂。
宇文汗魯顧不上廝殺,拖着銅棍而行,於人羣中顧盼:“晉王還活着嗎?”
“活着,往西邊走了!”有西原人回答他。
宇文汗魯連忙往西而去。
有親兵給他牽了馬來。
宇文汗魯翻身上了馬背,卻見前方几道人影護着韓問渠倉促而行。
後方,漢軍已追了上來。
宇文汗魯即刻加鞭,一躍而至,伸手便提住韓問渠:“晉王,得罪了!”
韓問渠慌張道:“無妨!只要保的命在!”
提住了韓問渠,宇文汗魯心頭大定,回頭大喊了一聲:“不要戀戰,都往西走!”
西原各級將校連忙下令。
宇文汗魯拎着韓問渠乘馬而去。
卻不曾想,剛走出郡府範圍不久,一個轉彎處,他手上韓問渠突然被人往後一拽!
這股力道來的太突然,讓宇文汗魯措手不及。
等他反應過來時,急將手臂一夾,只抱住了一顆腦袋。
回頭望時,見一個披着厚鎧的巨漢扯住了韓問渠的腳。
宇文汗魯驚怒而喝:“鬆手!”
“做夢!”
巨漢正是許破奴。
此刻他獰笑着:“老東西,我可找了你半天,終於得手了!”
兩股巨大的力量拼命死拽着身體,使韓問渠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偏偏無盡的緊張情緒下,他竟無視了這些疼痛。
他只覺背後是萬丈深淵,一旦落入其中,那真是萬劫不復!
他看到了慘死的女兒、看到了被處以極刑的九族;
他還看到了舉世的唾罵,看到了自己被押回雒陽,身和名都受到最兇殘的懲罰。
比起這些,肉身的短暫疼痛,又算的了什麼呢?
他慌張的對宇文汗魯道:“將軍救我……千萬別鬆手啊!”
宇文汗魯聽到這話,更是抱着腦袋拼了命往前拔。
許破奴更不可能放手,鉚足了勁往後拽。
一拉一拽之下,韓問渠的大腦很快空白一片。
他腦補的種種可怕畫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身體本能對死亡的恐懼。
他覺得脖子、腰腹、腿部都在被拽動,他似乎能看到身軀在變長,體內的筋肉一寸又一寸斷開。
更可怕的是,他很快就沒辦法呼吸了,無邊的死亡恐懼將他籠罩。
他惶恐萬分。
他想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只能無力的擡起手,拍了拍宇文汗魯胳膊,將自己腦袋往下抽着。
但他那點力氣,對於二人的角力而言,宛如泥牛入海。
但他不甘心,他不想這樣死,所以兩隻手反推着宇文汗魯,將頭顱往許破奴方向拔啊拔——
噗!
突然,一切痛苦都消失了。
他覺得脖子上空空如也,身體忽然變得輕鬆了起來。
原先無法進行的呼吸,也通暢了起來。
韓問渠下意識想摸摸脖子,卻摸了個空。
他的腦袋和脖子還抱在宇文汗魯手裏,連脖子從胸腔裏拽出來一片內臟。
至於下半邊軀體,則被許破奴提在手上。
其人竟被宇文汗魯和許破奴兩人,在馬背上生生拽斷!
血噴的到處都是。
許破奴望着手上的無頭身體,也是直髮愣。
而宇文汗魯則是猛地躥了出去,手中頭顱也脫手。
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眼睛瞧見韓問渠的腦袋突然往前拋了出去,手下意識跟上接住。
大腦這才知道:頭掉了!?
“韓……韓……晉王!?”
宇文汗魯僵在了原地。
韓問渠的頭顱被他捧在那,眼睛瞪得圓圓的,舌頭伸的很長,臉上的皮膚呈紫黑色。
等到血液流出後,漸漸泛白。
他一個哆嗦。
提着頭顱,狂奔而去。
“走!”
幾個走得快的西原武士當先跟了上來。
許破奴將無頭屍體一掄,打翻數人,也大喝一聲:“給我追!”
西原人毫不戀戰,他們也失去了繼續作戰的理由,奪路狂奔。
城中原屬於江令的叛軍部下,也緊隨其後。
跑的不只有西原人,連帶城外那些雜胡,也在泥濘翻滾後爬起,跟着一塊逃命。
無他,被殺怕了。
漢軍像是瘋了,誰敢待在這?
莫說其他各部,便是烏延王在得勝後第一時間跑過來,也只堪堪留下四千多部衆。
當然,還有許多倒在了泥濘之中……
“迅速入城。”
“扼守城門,防止叛軍、雜胡竄入。”
“安撫百姓!”
賈道代周徹第一時間下達了命令。
許破奴拖着那無頭的屍體來見周徹,將之撇在跟前。
看着死人脖腔處似斷未斷的組織,早殺人殺麻木了的周徹都一陣發愣:“這是誰?”
“韓問渠。”許破奴嘆了一口氣,頗爲惋惜:“讓宇文汗魯抱住了頭,我沒能搶過來,便給他拔斷了。”
此言一出,諸將無不駭然。
“好,死了便好!”周徹點頭讚許,臉上露出笑意,又忍不住走過去踹了那屍體一腳,似恨意不平:“就是這樣死了,倒便宜他了!”
許破奴面露倦色,走到一旁坐了下來:“我也是這樣想的,要割他個一千刀纔好。”
就在這時,烏延王來了,見到周徹徑直跪倒在地:“罪族之主赤延震,拜見六皇子殿下!”
“快些起來!”
周徹雖然很疲乏,但還是過來親自將對方攙起,道:“烏延族有大功,此前都是爲韓賊和西原所迫,何罪之有?”
“待幷州平定後,王可隨我入京,我必在天子前替您請賞!”
白髮蒼蒼的烏延王終於露出笑意:“不敢奢求賞賜,能夠再次得到大夏的信任,便是烏延最大的福分!”
城中百姓,起初極度恐慌。
太原的事他們已經聽說了,在看到大批雜胡來的時候,一個個都慌的不行。
好在雜胡被安在城外,這使他們稍微安定。
還沒定兩天,突逢廝殺,驚的百姓以爲雜胡鬧騰了起來,想要藉機屠城,驚的個個閉戶。
有些嚇失智了的,竟想在亂軍中逃命,結果死在了刀下。
這個規模的軍事行動,像這樣的悲劇是難以避免的。
好在賈道第一時間派人出去撫慰,並告知百姓是朝廷兵馬到了。
“如此說來,朝廷收復我們定陽城了!?”
手持柴刀,守着門口的老者,望着面前年輕的漢軍,激動的有些難以置信。
“是這樣。”
登門解釋的漢軍點頭,並從身上摸出錢遞了上去:“奉殿下命,向百姓求購一些肉食、生薑、乾柴……”
接過錢,老者沉默了許久,而後連連點頭:“好好好!定是朝廷的兵馬,他們那些畜生是不會付錢的!”
叛軍當然不會付錢。
說好聽點的那叫徵,做直接點就是搶。
你要是惹他不高興,連殺帶搶。
大勝。
但全軍上下,俱已疲憊不堪。
其實在路上,就有許多軍士開始不適了,全憑一口氣支撐到此。
周徹要做的,就是第一時間給軍士們恢復。
他挑選精力尚好……其實都非常勉強的好。
莫說其他人,就連許破奴,也是咳嗽連連。
“讓我的人去。”烏延王道:“本就是疲憊之軀,再撐下去生病的人更多,每一隊採購,殿下安排兩人跟着便是。”
周徹接受了這個提議。
軍士住進了屋裏。
除了乾柴支起的火爐外,周徹還弄到了大批乾淨的衣物。
這些東西不需收購,城中的叛亂首領、豪族家裏有許多,還有許多皮襖,正好給軍士換下。
大鍋中煮起了生薑水,紅糖也被傾入當中。
另幾口大鍋旁,有婦人在忙碌,將肉剁成沫子,和麪滾在一塊,投入鍋中。
用鐵鍬一翻,一股肉香味便飄了起來。
這些婦人都是臨時徵召來的,周徹給她們開工資。
雖是驚惶後的半夜忙碌,但這些婦人已全然無懼,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
“還得是朝廷兵馬,可甄氏紀律嚴明,這伙食也是真好!”
“哎呦!住在咱們這個地方,兵油子還見得少了?以往見過的匪兵,哪有今天的規矩?”
“那你們說,咋地今日的就這麼好呢?”
說話的婦人用碗盛了些湯,放在嘴邊嚐了嚐鹹淡,滿足的肉香味讓她眯起了眼睛。
“聽說是一位皇子親自帶人過來的。”
“皇子?是皇帝老兒的兒子嗎?”
“那當然了!除了皇帝的兒子,誰還能叫皇子?”
“皇帝的兒子還冒雨打仗呢?”
“是啊,所以這些兵才這麼賣命。”
“皇帝家的人就是有錢,出手也闊氣,不但當兵的喫的好,還給俺們發錢。”
“那他以後就是皇帝了?”
“誰曉得呢!皇帝又不是一個兒子……”
婦人們越說越遠。
“都在這胡說些什麼呢!”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走了進來,道:“煮熟了趕緊裝好了,給軍爺們送去!”
需求太大,婦人們負責煮,男人們負責送。
在周徹的全城經濟動員下,辛苦的軍士全數喫上了肉湯和薑糖水。
在這個時代,這已是抵禦寒冷、褪去譏疲最好的東西了。
有的將士縮在火爐旁的被褥裏,眼睛都沒睜開,就將兩碗吃了個乾淨。
而後滿足無比的睡去。
許破奴連肉帶面,一口氣吃了四碗。
“怎麼只吃四碗?”
賈道坐在他跟前,也端着一口碗,反而皺起了眉:“這可不像你平時的飯量。”
“總覺得有點冷。”許破奴哈了一聲,又道:“礙不了事,就我這身子骨,睡一覺起來,照樣能廝殺!”
賈道點頭,難得嚴肅:“你可要看好身體了。”
他又叫來幫忙的人,吩咐道:“去取個大澡盆,再燒兩鍋水,放生薑、艾葉煮透。”
“是。”
他話剛說完,那邊許破奴便傳來了鼾聲。
賈道替他將被褥掖進肩裏,這才轉身離開。
烏延王坐在赤延菹面前,手裏也端着一碗肉湯,慢慢喝着。
他不是很困,一來年紀大,對睡覺需求少;二來他來時趕上了好天氣,路上不算太辛苦,又提前到城裏多歇了兩天一夜。
“六皇子一直如此待人嗎?”
“是的,極爲真誠。”赤延菹點頭:“別的不說,我們一路過來,我們喫啥他便喫啥。行軍只比我們快,不比我們慢,還要兼處理諸事。”
“我聽路上的河東軍說,他曾在河東發了大財,自己從不奢侈浪費,錢多用來給軍士添衣甲。”
“除了朝廷的俸祿外,他還會額外發一份作戰薪資,撫卹更是高的驚人。”
“一旦破城,第一時間便是封鎖府庫,但沒有一個人會反對……他會做明賬,該有的賞賜分文不少……”
赤延菹很困了,但提到這些事,他還是一口氣說了很多,甚至手舞足蹈,臉上寫滿了興奮。
雜胡,哪怕是像烏延這樣的大族,也難免擺脫被僱來征討的宿命。
一個講信用、賞罰分明的大國僱主,那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大腿。
以往從徵,死人很多,拿到手的好處,那是少之又少。
“他給了你什麼?”烏延王是老人物了,直接問實在的。
“隨行的每個人分了一套甲、一把漢刀、一匹馬還有一匹布。”赤延菹道。
烏延王一驚,而後沉默在那。
他連續灌了幾口肉湯,又問:“他真的是講信用的人嗎?”
“那是一定的!”
他將碗擱下,目光堅定:“跟着這樣的人,纔會讓我們族羣興旺……不對,才能在這個混亂歲月更好的生存下來啊!”
赤延菹原本睏意很濃,聽到烏延王語氣不對,立時一驚:“混亂歲月……您的意思是,亂不止於幷州?”
“何止呢?何止呢?”烏延王連連搖頭,嘆道:“東西原分裂多年,近年西原之勢開始大漲,而卻又碰上女帝掌權。她爲了鞏固權威,就必須要去做正常人不會做的事。”
“大夏強盛了很久,如今還有力氣擴張……但你不要忘記了,大夏三百歲了!”
他再度端起碗,不曾想已經空了。
旁邊有人看見,立即拿過碗出去替他盛肉湯來。
“大夏通過一代又一代英主強行續命,不斷清洗,才能將他們周氏江山維持至今。”
“可國家和人一樣,是會蒼老的,大夏到了這個年紀,有些病痛是註定沒法清洗出去的。”
“你且看此番他們入幷州,就知道許多事了。”
“入幷州?”赤延菹皺着眉頭:“入幷州有什麼問題?派遣六皇子這樣的英豪來,難道還有問題嗎?”
“問題大了。”烏延王捏了捏垂在面前打結的白髮,將其撥到後方:“先是幷州亂前,大夏的皇帝肯定是知道西原對幷州有念頭的,但他依舊冒險清洗幷州,對王氏下手,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幷州已經到了不得不冒險的地步!他們清洗了王氏,幷州會被西原和我們這樣的人入侵,然後施以手段拿回來。”
“可如果不清理王氏等族,憑藉王氏那龐大的力量,說不準就真的讓幷州脫離了大夏,割了出去!”
“這對於蒼老的大夏而言,是萬不能接受的,某一處軀體的殘廢,往往是身死的前兆,是會引起天下恐慌的。”
赤延菹徹底被提起了興趣:“可我聽說王氏的王公是個忠臣。”
“忠臣有很多,他是忠於周氏,還是忠於大夏,亦或者漢族和幷州?誰又知道呢?”烏延王搖了搖頭:“更重要的是,有些事由不得他。即便他不願意,他也會被族人架着往前走。”
“你看嘛……這回六皇子如果能順利將幷州收回,幷州境內雜胡聽話了、大族沒有了,跟建立了個新朝又有什麼區別呢?”
“大夏還是老人,但這條胳膊卻換了新的呢!”
說到這,烏延王忍不住感嘆一聲:“坐在雒京城的那位皇帝,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啊!”
赤延菹緩緩點頭,又問:“那您說入幷州也有問題?”
“太尉朱龍,你總該曉得?”
“嗯。”
“我都聽說了他和六皇子不和,你在軍中應該也知曉?”
“是的。”
“既是對外而戰,理應上下一心,爲何還要讓他們互相牽制呢?”
“不是有個說法……叫君主御下,就是如此嗎?”
“哈哈哈!”
聽到這個說法,烏延王忍不住笑了起來:“縱然是大夏皇帝這樣的人物,有些事也不能隨心所欲啊。”
“用材官騎士,就得用朱龍;用朱龍,他就自然會和六皇子產生矛盾。”
“朱龍是天生要和六皇子鬥嗎?不是的,是他在他的立場上,也由不得他。”
“皇帝乾脆將他們一股腦推上戰場來,如果六皇子最終得勝,材官世家就會被漸漸收回皇室手中……”
肉湯端了進來,烏延王喝了一口,最後下了結論:“與你說這麼多,便是要告訴你,各家的矛盾不是靠妥協可以調和的。”
“之後的世道,必是天下板蕩。”
“要麼西原崛起,兩原歸一,蒼老的大夏逐漸崩塌。”
“要麼大夏向外揮刀,借擴張來褪去老殼、拔掉病瘡,迎來新生!”
赤延菹茫茫然點頭:“一個老人……老國,還能做到嗎?”
烏延王仰着頭,看窗外的雨,忽然一笑:“非蓋代英主,不可爲也!”
“傳我令,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哪怕我死了,各部也要繼續效忠六皇子。”
“不要再左右橫跳,不要錯失了機會……且賭這一把吧!”
赤延菹和屋內幾個貴人立即低頭:“是!”
周徹也在休息,他同樣很累。
——定陽城西,宇文汗魯帶敗兵逃竄至此。
來到這,他們才匆匆歇下。
他看着手裏的頭顱,幾次張口,又不知說什麼好。
最終重重一嘆,將頭顱擲在地上:“終是死了!”
保護韓問渠,是他的任務。
如今,這個任務算是失敗了。
“將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有人走過去,將韓問渠的頭顱捧起:“此人雖已死,但這顆腦袋……或許還能替我們收攏幷州部分人心。”
這部分人,自然是指的那些在漢家無處可去的叛黨。
“怎麼辦?”宇文汗魯冷哼一聲,道:“他周徹着實厲害,竟生生逆轉了這天時!可天時之外,還有人謀等着他,難道還會讓他活命不成?”
他當即招手,將幾個傳令兵找來:“往北邊去,告訴他們定陽事,讓他們立即將兵南下……趁周徹在城中安坐,將他喫掉!”
“是!”
他走進了一間民房歇了下來,轉頭又看了一眼那顆腦袋:“硝制一下吧。”
“只有鹽。”
“那就醃着!”
他將手一揮,將鐵盔解下,坐在那愣愣發神。
而後摘下腰間佩刀,在地上畫了起來。
最後嘆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竟然還能突然撲到我跟前來,此人着實可怕。”
“還好……還好天羅地網在,以後不必再面對這般可怕的敵手了!”
——第二日早,賈道起來最早,依舊安排着下面的人收拾城池、整頓各部。
雨暫時停了,但天依舊沒放晴,還是暗沉沉的。
“這鬼天氣。”賈道也頗爲無奈。
看老天這架勢,隨時還可能一泡尿下來。
就在這時,一哨騎匆匆而來:“殿下在嗎?”
“殿下在休息,何事?”賈道將他攔下:“告訴我便是。”
“出大事了!”
來人不敢聲張,貼近了輕聲言:“定陽城北,探到兩路人馬。”
賈道起先還算鎮定:“有多少人?”
“應該是兩個萬騎!”
“什麼?!”
賈道一驚,而後趕緊轉身,走到周徹屋前。
他猶豫了片刻不到,便將門一把推開。
屋內,鼾聲立止,周徹翻身而起,盯着賈道:“先生這麼急,應是出事了?”
“是!”賈道點頭,將周徹放在屋內的地圖打開,用手指着:“定陽城北,出現了兩個敵人的萬騎!”
周徹立馬下牀,走到輿圖前,望着賈道所指:“怎麼會……他們從哪冒出來的?如果是提前埋伏的,爲何不早用?”
這兩個萬騎,可以和之前那三個萬騎合兵一處,用來堵截;也能安排到靠近定陽的位置埋伏,等自己到了直接下手。
對方沒有這麼做,只有一個可能:他們也是緊趕慢趕纔過來的。
問題是,他們從哪來的?
從雁門來的?
其一,和霍洗憂的情報不符;其二,如果從雁門來,沿途會被自己的眼線或晉陽那邊探知。
在釐清這一切之後,周徹、賈道不約而同看向定陽以北:朔方!
這些人,是穿過沙漠來的!
“真是下了血本啊!”賈道嘆道。
穿過沙漠,那行軍代價可不是一般的大。
沿途單是供應淡水,就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力畜力。
不出意外,這支部隊不具備延續性……也就是說,他們身後也是沒有後勤線的。
因爲跨過沙漠向這兩個萬騎輸送物資,所耗太大,是萬萬不划算的。
他們除了就地取食外,依靠的就是隨身攜帶的乾糧了……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在裏面!
至於破釜沉舟的目標,就是周徹!
“原來在這等着我。”周徹輕輕點頭,問:“先生認爲該怎麼做?守在城中?”
“此城守不得!”
賈道立即搖頭,道:“其一,城防被毀,要守漏城,對兵力需求極大;我軍雖精銳,卻喫虧在人少,加上烏延族也就萬餘人,分到數個城門,每處只一二千人。”
“其二,我們入城時間短,還沒有完全肅清城內力量,難保城內還有叛逆!”
“其三,東邊戰況不明,如果戰敗,我們就真的只能坐困等死了!”
“更不要說,城中存糧不多,如果要久守,必須取食於百姓……殿下你願意嗎?”
周徹擺手,有些無奈的笑道:“前三條便已足夠了,何必還要逼着自己去做惡事呢?那往東走如何?”
“還是此前所言,東邊戰況不明是其一,倘若敵人有所防備,在我們往東回去的路上埋伏一軍。”賈道嘆道:“殿下,來時藉助馬力,現在回去,可是走不了那麼快了!”
他們七千多人突襲,用了約三萬匹馬。
而這些馬除了廢掉的,還有許多病倒,剩下的也走不快了。
那終究是肉體生靈,也經不起那樣折騰。
“城不守,北面有敵,東不可去,西不可行,那隻能往南了。”
周徹沒有慌亂,反倒鎮定依舊,道:“我軍尚有戰士七千人,雖然頗爲疲憊,但依舊是個頂個的勇士。”
“殿下需要考慮一件事。”賈道提醒:“西原大軍來了,那些雜胡軍心隨之而定,會讓逃走的宇文汗魯也擁有一筆不俗的兵力。”
“我知曉。”周徹點頭,道:“敵衆我寡,只是稍下風而已,談不上絕路!”
“我意,且向南行,暫時避開,不與彼部正面接觸。”
“同時,傳令紫鎮東等三部,讓他們儘快擺脫敵人,西移向定陽城方向。”
“催促西河、晉陽兩面之軍,速抵定陽城,以逆轉局勢,形成我方之優勝!”
該冒險時冒險,不代表沒險找着冒。
現在拉着狀態不好的七千人,和對方兩個萬騎正面衝突,加上隨時捲土重來的宇文汗魯,那才叫冒險。
出城暫避,而紫鎮東、張伯玉、王驥處兵力充足,等到合兵,自然可守可攻。
再等西河、晉陽之兵趕到,那就主動重新拿回手中!
賈道頷首:“如此甚妥!”
周徹沒有拖沓,立即安排人向城中百姓求購乾糧。
有百姓不願收錢的,便用馬肉兌換——無論是路上疲敝還是昨夜廝殺,都死去了許多馬匹。
現在時間倉促,來不及製作肉乾,還是換成米麪更實在。
而後,全軍出城,往南行軍。
不做人的天公這次做人了,雖然一直暗沉沉的嚇人,但雨點沒有潑下。
烏延王找上了周徹:“殿下,我願意留下來守城。”
周徹愣了一下。
他將手抵在胸前,道:“我絕不是因西原人來而有再反之心,只是若我據城而守,可以給殿下拖延更多時間。”
“殿下如果信不過我,相信您麾下也有忠義敢死之輩,可讓他們領少數人留下監督我。”
烏延王這話一出,丁斐等諸將都往前來。
“都退回去!”
周徹輕喝一聲,雙手扶住烏延王的肩膀:“烏延雖是異族,但昨夜一戰,忠心已見,如何再相疑?”
“我與王並肩廝殺,便有袍澤之義;今再共度難關,便是生死之交,此天下快事,何以言此?”
烏延王也是老人精一般的人物,什麼場面話沒聽過?
但面前這個年輕皇子的真誠,還是讓他動容不已。
“殿下信重之恩,烏延族必以死報之!”烏延王道。
周徹鬆開他的肩膀,對着衆人高聲道:“出城暫避以讓其勢而已,可不是就要投子認負。區區數倍之敵而已,難道以我們的手段,還會怕了他們嗎?!”
衆皆稱是。
軍中病體頗多,走不了太快,爲防敵人追上來,周徹必須儘快拉開距離,以提供給病患更多的時間休息。
出城前,他買來了城中的車和能用的蓑衣、皮物。
身體不適的,便讓他們躺在車上,蓋上被褥蓑衣。
如此保證他們在南行途中,也能恢復身體。
許破奴不想丟人,強要騎馬,被周徹親自拽了下去,按在一輛車中。
“還要你出力,好好休養!”
——定陽北。
“雨總算是收了!”
宇文王於大帳中起身,望着這天便笑了:“不過之前連日大雨,算是替我們幫了大忙,或許用不着你我出手,那大夏的小輩便已交代了。”
“之後未必不會連日大雨。”呼延王笑着應答一聲,隨後點頭道:“是啊!這場大雨來的及時,可真是天助我大原。”
“周徹那小子爲雨所累,定陽城那邊有的是時間收拾局面,加上你我和折蘭,便成了巨石壓卵之勢……”
話還沒說完,有人來報:“汗魯將軍急差使來!”
在他身後,一人溼漉漉的,也不廢話,直接跪下:“見過兩位尊王!”
“什麼事這麼急啊?”宇文王臉上還帶着笑意。
“昨天夜裏,漢軍突至定陽,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斬首上萬,韓問渠也……也死了!”
“什麼!?”
二王俱驚。
呼延王顧不得是誰家的人,闊步走到此人跟前,拎着他的肩膀:“你說昨夜漢軍忽至?是打東邊來的漢軍?”
“是……就是周徹本人!”那人點頭。
呼延王回頭,盯着自己的對頭兼好友。
後者目光微縮:“天時也不可阻,竟被他跨雨一擊破了數萬人,不可思議……可真是雷霆手段!”
即便再弱,那也是明明白白的三四萬人好不好?
而且當中還有兩三千的西原軍作爲骨幹,和一羣沒有退路死戰到底的叛軍。
“將軍言,請兩位尊王即刻發兵,直取定陽!”來人躬身繼續道:“周徹跨雨而來,所部一腔之勇昨夜盡出,如今必滿是病患,若是將其圍困城中,則反手可殺之!”
兩王對視一眼,點頭:“你回去告訴宇文汗魯,我們這便動身。另,不需擔心周徹往東走,折蘭在東邊等着他!”
“是!”
沿大邱河西岸,一萬人緩緩沿此展開,開始於兩面蟄伏。
然而,在他們埋伏形成之前,周徹的信報已經送了過去。
大軍永遠不要和個人比靈活程度!
他率先見到的是距離最近的紫鎮東。
紫鎮東正在和呼延豹對峙。
雙方互相展開了一些試探性的進攻,局面呈現了短暫的僵持。
對峙第一日,呼延豹看出了紫鎮東沒有進攻慾望,他又認爲周徹那遲早會敗,擔心紫鎮東會脫身去救,便將陣型向兩面展開,以粘的更緊。
紫鎮東洞悉對方意圖,竟乾脆撤去兩邊,而是增強了陣中厚度。
山戎國主也在紫鎮東軍中,對於這個年輕漢軍將領的行爲頗爲不解:“你這樣做,不是讓對方纏得更緊麼?”
“纏的更緊,我才更好施爲。”紫鎮東道。
“你想反擊敵軍?!”山戎國主被面前的少年所驚,道:“敵人精銳勝於我軍!”
不是自謙,而是鐵打的事實。
周徹現在手上的部隊,最弱的就是赤延陀和紫鎮東的人。
紫鎮東手中,除了太原、上黨兩營的少數殘兵(多數死、殘於張梓之戰)外,全是臨時徵兆和納入的降兵,戰鬥力和那些北軍部隊比差距不小。
紫鎮東指着矮丘山勢:“要麼可以贏,要麼不會輸,可以打。”
他沒有過多的解釋。
除了將兩側收攏之外,他還讓前軍緩緩後撤,讓出一些距離給呼延豹。
呼延豹爲了避免紫鎮東突然撤走,便將中營壓了上去,以必要時候咬住對方。
就在紫鎮東緩緩調動局勢的時候,周徹的信使來了:
“殿下已破定陽,斬韓問渠!”
“定陽城北,有兩支西原萬騎……”
“殿下命三路擺脫對手後,合兵一處,向定陽城方向靠近!”
他翻身下馬,大口喘氣:“還有……我來時路上,看到大邱河對岸有西原人的伏兵,千萬小心……不過,他們知道殿下往南走後,應該會撤離去追。”
紫鎮東沉默了片刻,點頭,先囑咐身邊衆人:“不要聲張,泄密者斬!”
許是他太過年幼,說這樣殺氣重重的話時,讓人覺得有些童趣。
在場者中,竟有一名投靠的雜胡將領嗤笑出聲。
紫鎮東眼睛一橫,盯上了他,而後向他走去。
那將神色稍凝,解釋道:“我不會說的。”
紫鎮東已將刀抽了出來。
那人慌了,一手下意識摸刀,同時往後退去。
噗!
紫鎮東一步上前,一刀探入其胸,再復一刀,將他頭顱砍下。
少年提着頭顱,掃視諸將校,鎮定道:“我知道你們小覷我年幼,但你們也須知道,我之所以能有今日,靠的便是張梓城中揮刀戮師、羊頭山上奮斬胡王!”
他沒有絲毫遮掩自己‘黑歷史’的意思,也使得衆人驚醒。
他們聽說過,聽說張梓城岌岌可危時,是這位少年奮刀而起,將張梓城中的投降份子從上到下砍了個遍。
但聽說歸聽說,這個年代……吹牛揚名以博取高位的人,還會少了麼?
在許多降軍眼裏,這個少年只是蒙皇子恩寵,所以才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罷了。
平日裏言語也不多,性格沉悶……直到這一刀,才使人心敬懼。
紫鎮東環視衆人:“醜話說在前頭,要是誰營中率先泄密,便是兵敗在此,我也要盡誅其營,聽清了嗎?”
衆人面色一凜,紛紛抱拳:“謹遵將令!”
手下人成分太複雜,紫鎮東決定將消息先掩着,免得軍心動。
壓制了衆人,他纔對來人道:“你歇下,我會安排人往另兩路傳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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