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降臨
夢中，天崩地裂，城市傾倒，怪物頻現，屍橫遍野。
隋禾站在A大的廢墟里，周圍是奔逃的人羣。當怪物追逐着人羣與他擦肩而過時，他才意識到在這個夢境裏，他是一個旁觀者。
很快，他看到了自己。奔跑的他被前面的怪物阻攔，而身後追兵已至。怪物把他撲倒在地，尖銳的爪子穿透他的雙肩。而後，他的身體被幾隻怪物撕扯得血肉橫飛。
霎時場景一轉，他從高空的視角看到一些人在街道上與怪物作戰。那些人類手中亮起了五光十色的華彩，似乎有火焰、水流、雷電。
場景又是一變，這次來到了一個黑霧籠罩的地方，看不清全貌。隱約有兩道影子，一道像人形，另一道奇形怪狀，很明顯是個怪物。
那怪物說的是另一種語言，隋禾卻聽懂了。怪物說：“王，他已經死了。”
忽然，一陣失重感傳來，隋禾猛地從夢中驚醒。
他大口地喘息着，額頭上冷汗涔涔。
沒等自己緩過勁，他第一時間打開了【好好活着】羣。
剛打開，一條信息就跳出來。
程才：你們做夢了嗎？世界末日，人們有了特殊能力，疑似看到了王。
有人回覆：我也做了這個夢。
底下零零星星幾個+1。
程才：大家做好準備吧。
羣裏沉寂下去。
隋禾看了眼時間：早上五點半。但他再也睡不着了。
不管天崩地裂，災難來臨之前，他還有兩件事情沒做。
那就一定要不留遺憾。
————————————————
上午八點，隋禾翹了課，先做了第一件事。
他給楊璐打了電話。
他說：“媽，我有點想你。”
楊璐的聲音傳來的那刻，隋禾開始鼻子發酸。
楊璐問：“小禾，怎麼了？在學校受委屈啦？”
隋禾掩飾住異樣，語氣平靜地說：“沒什麼大事，就是希望你和老爸永遠平平安安。”
“我們當然會，你也會永遠平平安安的。”楊璐溫聲道，“到底怎麼啦？要不要媽去看看你？”
“不用。跟老爸說一聲，我也想他。”隋禾的情緒已經快掩飾不住，連忙說：“我要上課，先掛了。我明天就回家，有什麼事回家再說。”
下午兩點，他開始做第二件事。
他拿出藏在抽屜裏的一幅毛筆畫。
畫面裏，一個長髮白衣男子手撫古琴，身旁有微風拂柳，池中是樓臺碧影。
這是他對原爭的想象，沒什麼含義，單純覺得原爭適合穿古裝就畫了。但他在畫中人身後的水池裏藏了自己的名字——這是昨天臨時起意加上去的。
他在微言上問原爭：今天下午有空嗎？
原爭：有空。
隋禾：下午三點見一面可以嗎？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原爭：好。
兩點五十。
他提着一個袋子坐在月牙湖邊，袋子裏裝着裱好的畫。
他擡頭看了看天空，蔚藍的天上萬裏無雲。
也許是因爲天氣好，今天湖邊的人很多。他們閒聊、休憩，十分愜意。
但隋禾有點心神不寧。
兩點五十六。
原爭還沒有來，隋禾站起來，有些焦急地徘徊了幾步。
兩點五十八。
隋禾突然覺得呼吸困難。他看了看周圍，附近的人都無異色。
三點。
向來準時的原爭沒來，也沒有發消息。
隋禾呼吸不暢的症狀消失了，又開始頭暈。
他輕喘了幾聲，坐下來靠在椅背上。
三點過九分。
難以言喻的危機感傳遍了隋禾的全身。
瞬間，他明白了。
他在對話框中打下：原爭，我喜歡你。
然後沒能來得及發送。
一種無法形容的嗡鳴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那嗡鳴無聲，卻浩大而磅礴，如一陣颶風，瞬間席捲了整個世界。
隋禾不知如何描述那一刻。他的靈魂似乎被那一聲嗡鳴扯出了身體，揉成一團。然而剛剛感受到一點疼痛，他就從那種狀態脫離了。
非常突兀，戛然而止，就好像，那道波動在排斥他。
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周圍的人都還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勢，或站或坐或邁步，目光呆滯，對抗着靈魂層次的衝擊。
幾秒後，他們漸次回過神，有人摔倒，有人踉蹌後重新站穩，有人坐在長凳上驟然前傾。
所有人都因爲慣性或多或少有所動作，所有人神情中盡是茫然和不可思議
除了隋禾。
隋禾無法給他們解釋情況，大喊一聲“跑”就當先衝了出去，手上還緊緊抓着袋子。他有種直覺——月牙湖下正醞釀着難以想象的危險。
才跑出幾步，地下就傳出沉悶的響聲。那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一路穿破地面，在低空中轟然炸響——
砰砰砰！
一聲聲巨響此起彼伏，大地四處開花，炸開了一道道裂痕。那些蜿蜒的裂縫如同醜陋的疤紋，深深刻在地面上，不斷延伸，不斷吞噬。
隋禾避開裂縫，朝綠道狂奔，餘光瞥見人羣終於反應過來，紛紛跑動。有人像無頭蒼蠅，倉惶亂轉，有人看見他逃跑的方向，跟了過來。
隋禾無暇他顧，拼命向前跑。
心中一個聲音在反覆示警：一定要離開月牙湖！
跑進了綠道，長長的道路被劈成兩半，連帶着一側的山體，都裂出一道深溝。
隋禾停在那巨大的裂縫前，聽着身後越來越大的水聲，咬咬牙，縱身躍了過去。
他險險停在對面，顧不上後怕，拔足狂奔。
平日跑個來回也不覺得長的綠道，如今卻變成了看不到終點的險途。
身後水聲翻騰，似乎意味着某種巨大的東西即將出世。
隋禾大睜着眼，跑出平生最快的速度，猶嫌太慢。
水聲很快成了氣候，那水聲逐漸升高，彷彿升到了半空。
身後傳來大叫，隋禾沒有回頭。
終於，隋禾看到了綠道的終點。
那隆隆的水聲繼續升高，似乎天地之間都充滿了水流。
在衝進桃林的那一刻，隋禾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是恨不得連天接地的水牆，讓人懷疑這小小月牙湖如何能有這麼多水，或許是貫通了異次元的大江大洋。
桃林多半也不安全。隋禾轉回頭繼續跑。
桃林的泥土地被犁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縫隙，滿地落紅早已被碾成泥。
身後水聲變小，也許是跑遠了，也許是水牆停止了升高。
隋禾跑進梔子林。
梔子還在散發着幽香，只是這裏再也不會有人來欣賞了。
跑到教學區時，他已基本沒了力氣。
遠遠的身後傳來巨響，隋禾回頭一看，水牆砸了下來，連一兩千米外的教學區都有震動感。
跟着他跑的人有不少，但想必還是會有人葬身於那水牆之下。
隋禾繞過教學區的錦鯉池，跑向運動場。
這時，縫隙停止了繼續擴大，開始飄出一縷縷黑煙。
隋禾跑不動了。他環顧一圈，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那是運動場邊雙層建築倒塌牆壁形成的夾角，隋禾彎腰走進去，發現躲一個人剛剛好，而夾角的陰影也可以很好的掩藏身形。
有幾個人看到了他的行爲，沒有在意。
隋禾躲在陰影中，小心地觀察外面情形。
他並不清楚自己爲什麼要躲在狹小隱蔽的地方，可能是那屢次爲他示警的預感起了作用。
很快，黑霧漸漸匯聚起來，沉沉地籠罩在城市上空。
當陽光徹底消失的時候，風起了，空氣中瀰漫開腐爛的味道。
伴隨着一聲聲駭人心神的嚎叫，裂縫中爬出了許多怪物。它們有着畸形的肢體、虯結的經絡，看到它們，似乎就看到了世間所有怪誕與瘋狂。
怪物從深淵出來，呼吸着人類世界的空氣，看着人類奔逃的身影，嚎叫聲越來越興奮。
它們，開始了狩獵——
隋禾眼睜睜看着一個似狼似狐卻有三個頭的怪物追上一個人類，三個頭把他咬成三段；一個滿身眼球的巨大怪物生生碾碎了一個人類；一個形如夜叉的怪物伸長脖子，隔着很遠的距離咬掉了一個人的腦袋……
隋禾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泄露一絲聲音。
然而那一聲聲哀嚎暢通無阻地鑽入他耳中，楔子般一下下釘入腦海，讓他頭疼欲裂。
他做不到閉目塞聽，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忽然，一個人衝着他的方向喊：“出來！出來！救我！”
是之前注意到他行爲的人之一。
那人身後綴着幾隻怪物，直直向他跑來。
隋禾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那人聲嘶力竭地喊：“出來！救命！讓我進去！求你！”
隋禾還是沒有動。
眼看着一個怪物追上那人摁倒在地，那人終於情緒崩潰：“怪物！別喫我！那裏有人！”他指着隋禾的方向，雙眼大睜，“去喫他！喫掉他！”
“啊！”
一聲慘叫後，那人只剩下了一顆頭顱。
那執拗而仇恨的眼神直直盯着隋禾，直至被怪物踐踏，頭顱滾動兩圈，才朝向了天空。
怪物聽不懂人話，離開尋找下一個目標。
隋禾最後看一眼離他近在咫尺的頭顱，默默移開了目光。
這一眼，卻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他看着原爭從一旁的隱蔽處走過，很快消失在一個拐角處。
原爭怎麼會在這裏？是來找他的嗎？
隋禾抓着袋子鑽了出去。
一直跑到原爭剛纔經過的隱蔽處，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衝動。好在怪物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看都沒看一眼。
他放輕腳步走到那個拐角，悄悄探頭一看。
原爭站在不遠處，背對着他。
腳下是鮮紅的血，手中抓着一隻斷臂。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