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錨點
意識清醒的時候,隋禾聽到了規律的滴水聲。
睜開眼,他發現自己在一個山洞裏。微弱的光線從山洞外射進來,除了嶙峋的輪廓外幾乎什麼也看不清。
他坐起身,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不適感,好像曾經那些粉身碎骨的疼痛只是一種幻覺。
他摸索一陣,發現身下是一張長方形的石板,或者可以稱爲石牀。
石牀堅硬,觸感冰涼,寒氣幾乎要透進骨子裏。他連忙走下牀。
他環顧一圈,看見身後有一個昏暗的洞口,滴答的水聲正是從裏面傳出的。
他慢慢走進去,穿過一條狹窄的路,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個巨大的湖泊橫亙於此,顆顆水滴從封閉的頂部落下,滴在水面上。
粼粼的水波反射着不知從何而來的藍色冷光,將周圍石壁鋪上晃動的波紋,也將整個洞穴照得亮堂。
忽然,水波開始動盪,水下隱隱有黑影一閃而過。
翻攪的聲音離水面越來越近,直到“嘩啦”一聲,有什麼東西破水而出。
破水而出的是個人影,那人腳踏湖面走來,一路走,身上的水一路滑下,走到隋禾面前時,已經乾透了。
“你醒了?”那人語氣平淡一如往昔,好像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醒了就準備出發吧。”
隋禾神色恍惚,喃喃地問:“這就是你的本來面目?”
那人說:“這是我的人形。”
“你……”隋禾心裏有許多問題翻滾不休,問出口的卻是,“你爲什麼要救我?”
“你還有用。”那人回答。
隋禾垂下眼,自嘲地笑了一聲:“那還真是謝謝你。”
那人沒說話,指了指角落一盞宮燈,燈就自己亮起來。
暖黃的燈光照出隋禾蒼白的臉色,他退了好幾步,直到後背碰到石壁才停下。
直接施展這種神通,是因爲那個人,或者說那個怪物,覺得已經沒必要掩飾了嗎?
隋禾心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荒謬,這種不真實的感覺比在月牙湖、在藝術館、在錦鯉池更甚。
“那我現在要叫你什麼?”隋禾輕聲問。
“我本名沅,原爭是行走人間的名字。”原爭,或者是沅,說道。
“元?”隋禾重複道。
“三點水一個元,沅江的沅。”原爭解釋了一句。
“行了,我們要走了。”原爭說。
話音剛落,原爭伸手在隋禾面前虛點了一下。
隋禾的身體一僵,在原爭繞過他朝前走時,不由自主地跟在原爭身後。
“這是……你的能力?”隋禾很厭惡這種無法控制身體的感覺,問道。
“只是一隻蟲子。”原爭暫停腳步,轉身做了一個抓的動作。
一隻黑色的蟲子從隋禾脖子後面飛出來,飛向原爭手中。
隋禾的臉色瞬間變了。
原爭說:“我以爲你自己不肯走。”
“我跟你走。”隋禾咬咬牙,“我不會跑的。”
“好。”原爭揮走了蟲子,轉身繼續向前,“我們去人類世界。”
“這裏不是人類世界?”隋禾剛問出口,就看到山洞外深紫色的天空。天空上遍佈暗紅色的閃電,正中懸着兩個緊挨的月亮,一個潔白,一個血紅。
隋禾閉上了嘴。
原爭說:“月亮是兩界通道,連接這裏和人類世界。”
時亮時暗的閃電將原爭的側臉映出有些詭譎的剪影,隋禾跟在原爭的側後方,悄悄落後了一步。隋禾低下頭,不敢深思原爭那張人皮底下會是怎樣的恐怖。他問:“你們這裏到底是什麼世界?”
原爭帶着他走出洞口。
眼前是一片空曠又寂靜的荒原,除了幾座山丘,就只有光禿禿的樹和扭曲的荊棘。赤紅的大地遍佈龜裂痕跡,裂縫中時不時涌出一股黑煙。
原爭說了一串陌生的語言,接着解釋道:“這是我們對這裏的稱呼,你們的語言翻譯不出來。你可以理解爲‘怪誕的深淵’。這裏覆蓋在人類世界上方,正在與它融合。當那兩個月亮完全重合的時候,兩個世界就會合二爲一。”
隋禾擡頭看了看月亮。現在只在邊緣處有一點交融,不知何時會完全重合——最好永遠不要有那樣的時候。
沉默了半晌,隋禾還是忍不住問:“你爲什麼要帶我去人類世界?你說我有用,我有什麼用?”
半空中飛過一隻怪物,它聞到人類的味道,怪叫一聲,朝隋禾俯衝而來。
還沒等隋禾看清它的全貌,怪物就在半空炸成了血沫。
血水四濺,有幾滴濺到他們附近,被無形的力量彈開了。
原爭從頭到尾都沒看那怪物一眼,但怪物的死顯然與他相干。
原爭說:“我在你們的世界遺失了一些東西。你能幫我定位到它們。”
“我?”隋禾仔細想了想,除了預知夢找不到其他特別之處。
“你們的玉佩屬於我。”原爭說,“那是我的鱗片。”
原爭走到一棵枯萎的巨樹旁,伸手在樹幹上敲了三下。一道猩紅的月光灑下來,照在原爭身上。原爭回身握住隋禾的肩膀,把隋禾推到身前。
隋禾正想掙脫原爭的手,忽然感到一陣眩暈。閉眼再睜開時,已經站在了一處廢墟上。
這裏的天空是灰藍的,沒有太陽。空氣中有硝煙味和血腥味,微風捲起許多黑色的粉末。眼前是一片城市的廢墟,斷壁殘垣中隱隱能看到人的屍骨。
他真的回到了人類世界。
原爭鬆開手,淡淡看了隋禾一眼,走到前面。
隋禾回過神,剛跟上原爭,就聽原爭說:“我來到人間後在你身上留下印記,讓你作爲我的錨點,就可以通過你定位其他人。”
隋禾頓時停住腳步。他看着原爭的背影,壓抑着正在醞釀的情緒:“然後你殺死了他們?”
“我在其他人的鱗片上留下標記,蟲子們,也就是你們所說的怪物,就會來爭搶。”原爭也停下來,回過身,平靜地看着隋禾,“人類死後,我就能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隋禾的眼眶因憤怒發紅,他死死瞪着原爭,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恨意:“你就是殺人兇手!”
“我不是人類。”原爭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用人類的那一套定義我毫無意義。”
“可是,可是……”隋禾站在平地上,憤怒和仇恨燒得他搖搖欲墜。
“那些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原爭露出不理解的眼神,“我拿回來有什麼不對?”
“但是你本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原爭的眼神使隋禾更加憤怒,隋禾低吼道:“爲什麼一定要殺人!”
“你這樣說話,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原爭的語氣變得冰冷,“我不是人類,不需要考慮人類的損失。”
原爭毫無感情的眼像是寒潭,從中透出的高高在上的漠然凍得隋禾一個激靈。
就好像……人類在原爭眼中,就只是一隻螞蟻。
隋禾終於對原爭的怪物身份有了實感,因憤怒而暫時忘卻的恐懼也逐漸迴歸。
隋禾忍不住退了一步,接着又退了幾步。
隋禾的害怕似乎讓原爭更不悅,他嘴角勾起一個殘酷的笑:“作爲錨點,伯仁也因你而死。”
一瞬間,隋禾如遭重擊。
隋禾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他低垂着頭,前額的發擋住了所有眼神。
原爭還想說些什麼,看到隋禾的狀態,又收了聲。
原爭臉上的表情歸於平淡,他手中取出一塊鱗片。鱗片被控制着緩緩飄向隋禾的頭頂,在半途被隋禾一把抓住。
“我沒有害人。”隋禾擡起頭,眼中重燃起了熊熊火光,“我唯一的錯就是識人不清。”
隋禾還是害怕的,但有一些東西戰勝了恐懼,讓他對着一個毫無人性的怪物也能大聲喊道:“我會阻止你繼續害人!”
“你看看這世道。”原爭指了指廢墟中的屍骸,“你阻止我有意義嗎?”
“我似乎覺醒了預知能力。其他預知者說不定也可以。”隋禾握緊了手中的鱗片,“多救一個預知者,人類就多了一份希望。”
“好吧。”原爭輕輕嘆了口氣,“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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