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山中客
天剛矇矇亮,順帝的旨意就從宮城內傳了出來。
震驚四方!
這可是流放啊!
當初沈萬山就算在御前犯了大錯,也只是降職被派去了北疆,覃雋這是直接被革職流放,今後若無意外,只怕此生都與燭都的榮華富貴無緣了。
消息傳去了丞相府,蘇朗儀披着外袍坐在中庭之中,久久未言一句。
“鬆軼……”蘇朗儀到底年紀大了,在陰冷潮溼的昭獄中住了這許多日,出來後便染了風寒,他猛地咳嗽着,水伯拍着他的後背,語氣沉重道:“丞相,覃公子這都是爲了您吶。”
蘇朗儀擺了擺手,他何嘗不知道。
覃雋性子剛烈,若將蘇知璽比作一塊美玉,那麼覃雋便是蘇朗儀親手打磨出來的一塊頑石,固執與傲氣渾然天成的恰到好處。
“備好車馬,我……午後親自去一趟鬆軼府上。”
“主子,您剛從昭獄出來,大夫都說了讓您精心養病,且朝堂之上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咱們吶,此時此刻,以不變纔是應萬變啊!”水伯苦口婆心。
覃雋已經是顆敗子了,無力迴天,蓋了玉璽的詔書發往四海,任憑蘇朗儀出了昭獄又如何,覃雋革職流放,已是定局。
此時此刻,覃雋就是那陰溝上無人願意駐足的臭鼠,這世道不就是這樣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且看他高樓起,且看他高樓塌。
蘇郎儀起身,嘆了口氣,覃雋頂嘴落馬,背後不知有多少人的手筆,他在昭獄中無一人同他說起此事,如今要再追究是非過錯已於事無補,再無意義。
“丞相,您當真要在此時去覃大人府上嗎?”
蘇郎儀沉重緩慢地往書房內走去,“師生一場,到底是沒有護住他啊!”
覃雋不喜結交朝臣,住所本就清貧,如今落了難,整座覃府看上去更是蕭條。
就連看門的小廝都不見蹤影,臺階上落雪成堆無人清掃。
“進去同你們家主子說一聲,丞相來了。”水伯下了馬車,敲了敲大門,同裏頭的下人說道。
“丞……丞相?”裏頭的人似乎極震驚,他慌里慌張地開了門,連連說道:“丞相大人稍等,小的這就進去回稟公子!”
“方纔說話的是鬆軼的貼身小廝,如今覃府是沒下人了?竟要他出來開門?”蘇郎儀面色不虞。
過了一炷香的時辰,方纔開門的小廝面色尷尬地走了出來,他支支吾吾道:“丞相……我家公子說……說……”
“鬆軼說什麼了?”
“我家公子說如今他是戴罪之身,入不得貴人的眼,還請丞相回去吧。”
蘇郎儀搖搖頭,他教出來的學生,秉性才情都比常人高,他最怕的就是覃雋過剛易折。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啊!”
“光公子,我已經將信送到定北王府去了。”鬆童打斷了光見柏的呢喃自語,他一臉焦急,“小的聽說定北王如今在涼州,如今五殿下已經上了千佛寺,公子他……等得到小王爺回來嗎?”
光見柏冷眼瞧了鬆童一眼,雲淡風輕地說道:“雀奴就算是等不到,也得等,若是等不到,那便是他的命,赤條條去見了閻王,也算是一件快活事。”
“呸呸呸!”鬆童趕忙往地上呸了三聲,“這種不吉利的話光公子切勿再說了!”
光見柏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他突然想到前頭鬆童已經去過定北王府一趟,問道:“定北王當真對你家公子如此情深?他莫不是瞧着雀奴樣貌好,到手玩弄一番就撒手不管了吧?我瞧着雀奴那模樣,倒像是難得一顆冷心被捂熱了,若是傅九襄日後要做那涼薄之人,還不如別讓他上千佛寺將雀奴帶回來,免得日後有情人落了兩處傷心。”
鬆童搖搖頭,“小的倒是瞧定北王對我家公子當真是上心,原先在幽都,定北王那眼睛就像是粘在公子身上似的移不開。”
聽到此話,光見柏嘖了一聲,再無後話。
這世間的有情郎這般多,誰又能保證這一生一世只會愛護一人呢?
鬆童的信是天還沒亮他偷偷塞進定北王府大門裏頭的,晨起鄭伯清掃大門時眼尖發現了這封信。
信封上寫着定北王親啓,上頭還用大字寫着急。
鄭伯不敢耽擱,當即安排了府中的侍衛快馬加鞭送去了涼州。
不到用中飯的功夫,傅九襄就收到了這封信。
“小王爺,我家公子在千佛寺遭難,還請速速搭救!”
信內無落款,無署名。傅九襄草草讀完這幾行字,整個人猶如當頭一棒。
千佛寺!他就知道千佛寺裏頭有鬼!
傅九襄真是恨不得立馬飛回燭都,幸好一側的青山穩住了傅九襄,“主子,您是奉陛下的旨意來涼州調查昌隆櫃坊一事,無詔若擅自回了燭都,只怕陛下會發怒!更何況這封信來的奇怪,咱們萬不可中了小人的圈套啊!”
“不會,燭都中沒幾個人知道我與雀奴的關係,這封信只會是鬆童送過來的。”傅九襄眸色幽深,果然是跟在蘇知璽身邊伺候的人,油滑的像條蛇,此前傅九襄百般試探,鬆童都不肯說半個字。
只怕這個時候傳信給定北王府,鬆童也是得了蘇知璽的吩咐,硬生生拖到此時。
傅九襄被氣笑了,他當真是要看看,蘇知璽究竟在下什麼棋!
算計來算計去,到頭來他到底能攪弄出什麼風浪!
“寫信給陛下,就說昌隆櫃坊已經被老子拆了,問陛下他老人家還想查出什麼東西?若還要本王在涼州待着,那就告訴陛下,燭都那地方,本王就不回去了!”
傅九襄怒火中燒,順帝怕的不就是他留在燭都,蘇郎儀倒臺後風頭會轉到他身上去,可陛下他老人家也不想想,蘇郎儀還沒倒呢!
想這麼多作甚!
傅九襄的信來得快,千山代的筆,信中內容雖然沒有傅九襄口頭說的那般張狂,可到底言辭間寫滿了傅九襄遠派涼州的不滿。
順帝氣惱地看着傅九襄呈上來的請安摺子,氣到頭了,一想,傅九襄那臭小子不就是這樣野馬性子,倘若他規規矩矩,就不是傅九襄了。
“陛下,小王爺這是說了什麼呢,老奴瞧您神色都鬆快了。”
順帝冷哼了一聲,“你瞧瞧你瞧瞧,放眼望去,能再找得出一個比阿野要無禮的人嗎?”
福鶴笑道:“小王爺這是真性情呢。”
順帝起身,半晌後,“這次把他調去涼州,是朕對不住他,阿野受委屈了。”
“小王爺心裏頭都知道,陛下疼愛王爺,怎會委屈。朝堂上多亂吶,今兒這位大人遭罪明兒那位大人落獄,涼州多快活啊,小王爺指不定樂不思蜀呢。”福鶴笑着將順帝案桌上的摺子都收好了。
順帝笑着點了點福鶴的肩膀,“你這張嘴啊!”順帝喝了口茶水,“忒甜。”
“老奴哪兒會說話,不過說的都是大實話罷了。”
順帝被福鶴哄得心裏頭舒坦了,他掂着手上的摺子,低聲道:“朕就讓阿野回來吧,一直讓他待在涼州,指不定心都玩野了。這個臭小子,小字在野,當真是沒取錯,一顆心不在朝堂盡在北疆的天地上。”
“哎,陛下英明!”
順帝將傅九襄的摺子扔到了一邊,大逆不道的話,看多了來氣!
“柳娘子呢?傳喚她過來,朕倒是有些想她那一手琵琶曲了。”
“陛下忘了?柳娘子出宮祈福去了。”
福鶴提醒了順帝才記起來,昨兒柳娘子說夜裏睡得不安穩,菩薩託夢說讓她去郊外的千佛寺上一柱長香,跪上一天一夜積滿了功德才行。
這種女兒家的心思,順帝也就由得柳娘子去了,派了幾個禁衛軍跟着,今兒一早柳娘子就出了宮。
郊外千佛寺,近日來真是貴客連連,方丈主持是睡也睡不安穩,飯也用的不香,生怕衝撞了寺中貴客。
柳依依自從進宮後,便再沒喫過一點半點苦,從宮城內駛出來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千佛山腳下,一路顛簸,柳依依是小臉蒼白。
“娘子,您要是想祈福,宮中也行啊,奴婢瞧您臉都白了。”說話的是伺候柳依依的婢女海棠。
柳依依接過帕子,擦了擦眼角,“不礙事,誠心方得佛法。”
“你們在山腳候着吧,一羣人烏泱泱上山仔細衝撞了佛祖。”柳依依下了馬車,囑咐着身邊人都跟着。
海棠望着寂靜的山林,勸道:“娘子,其他人便罷了,奴婢還是跟着娘子一同上山吧,娘子誠信禮佛,身邊總要人伺候纔行。”
“不用,你們都在這兒候着,時辰到了我自會下來。”
柳依依獨自上了山,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就在柳依依上山沒多久,在山腳下候着的海棠突然見到一位牽着棕色大馬的年輕男子往這邊走過來,那人模樣俊秀,身邊未見侍衛,在見到海棠一行人後不經意地流露出了一抹喜色。
“這位姑娘,請問千佛寺該往何處走?”
海棠狐疑地望着上前問話的這名男子,她小聲道:“你往山上走,山頂就是了。”
“多謝姑娘了!”那名男子行了個禮,步履匆忙地上了山。
“這位公子!”海棠喚住了來人,但很快,她又想到這佛寺建在那,總不至於沒有香客來訪,她沒有叫住其他人不上山,只讓柳娘子禮佛的道理,於是她搖搖頭,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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