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知是趙匡胤徹底鄙視南漢,還是潘美的這十州人馬與衆不同,反正就是這麼辦了。我想在當時,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形象的對比——銅頭鐵齒小螞蟻,鮮美誘人大肥豬。
你賭哪個贏?
潘美進兵,第一個目標,富州(今廣西鐘山)。沒有什麼好說的,突然襲擊,一戰而下。南漢人根本就沒有防備,不僅丟了城,還死傷了一萬多人。
潘美乘勝追擊,第二個目標,白霞(今廣西鐘山西)。仍然是迅速攻克,然後直逼第三個目標,南漢重鎮賀州(今廣西賀縣東南)。
這時消息終於傳進了南漢國王劉鋹的耳朵裏,這位生來就習慣去欺負別人的四世祖一下子愣了。什麼,還有人來欺負他?那他怎麼辦?
你們快說說啊——!我該怎麼辦?!
他向下面喊人,但是沒有人答應。南漢早就失去了進攻和防守的根本力量了,沙場名將和皇家宗室都被劉家三代人四個皇帝通力合作殺了個一乾二淨。這時面對賀州的告急文書,萬般無奈,挺身而出的是第一權臣加第一太監龔澄樞,他的辦法讓劉鋹一瞬間就鬆弛了下來。
龔澄樞說他親自去一趟賀州,帶着聖旨去……那個宣勞慰問。
這個辦法好,太好了,劉鋹由衷地喜歡。這不花他的錢,不費他的力,他只需要寫幾個字,就可以在番禺的皇宮裏繼續逍遙,以往無所不能的龔澄樞自然會把事情替他辦好。於是他馬上寫好了詔書,讓龔澄樞立即啓程。
日夜兼程的龔澄樞在賀州城裏受到了空前熱烈的歡迎,所有的士兵們自發地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每個人都無比熱切激動地望着他。這時他被深深地感動了——多好的士兵啊,我記得好多好多年都沒人搭理他們了……可他們居然還無怨無悔地在邊疆放哨站崗,而且還這麼熱情地歡迎我!
感動之中,他聲情並茂地宣讀了皇帝的慰問詔書,就見聽的人個個全神貫注,目不轉睛,直到他讀完,仍然意猶未盡,圍着他久久不願離去。直到他被看毛了,不自禁地問——你們……還有事嗎?
衆位大兵的眼睛裏神情變幻,屢次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說了——錢,我們的軍餉!積壓了那麼多年了,你帶來了多少?!
龔澄樞傻了,他的手裏只有那張剛剛讀過了的詔書。
接下來的場景非常的不爽,衆位南漢大兵被騙了一次又一次,現在居然又來了一次!這太不仁道了,他們罵罵咧咧地一鬨而散,只留下了龔澄樞和賀州刺史陳守忠兩個人孤零零地對着劉鋹的詔書發呆。怎麼辦?下面還要怎麼辦?他們都清楚,這時不要說國庫,就是劉鋹祖傳的那些宮殿裏的每一面牆,拆了之後上面鑲的金銀財寶都夠打發這些軍餉白條的,但他就是不。歷史證明,劉鋹的錢不給任何人,就算到了他國破家亡時,他都沒留給趙匡胤,何況是這些混帳大兵?!
但是軍報卻突然傳來,宋軍的前鋒已經到了芳林,馬上就到賀州!龔澄樞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立即出城,臨行前告訴臉無人色的陳守忠,你一定要守住,朝廷很快就會派救兵來,相信我,沒錯的!
然後陳守忠就多少安了點心。南漢人都知道,龔澄樞是很壞,但是他爲人還有可取的地方(這是千真萬確的)。何況,這世界上無奇不有,一羣雌魚中會突然變異出一條雄的以便傳種接代,那麼你信不信一大羣太監裏也會突然間跳出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來拯救南漢?
男人姓潘,不過不是潘美,而是南漢宿將潘崇徹。這是劉鋹的父親劉晟手下的大將,當年平滅楚國,擊敗南唐,潘崇徹居功至偉。不過非常遺憾,一來他不是太監,二來南漢不需要軍人,他註定了迅速失寵,這時他已經提前退休,在家休閒好多年了。
但是危險使人的腦筋迅速靈活,突然間劉鋹和龔澄樞都想到了他。馬上派人去找,立即要他回來,十萬火急,越快越好!
可是使者是一個人回來的,只帶回了潘崇徹的一句話——陛下,我老了,而且最近眼神不好,你找別人吧。
愕然,緊接着劉鋹和龔澄樞就都火了。什麼?!多年以來,誰對他們說過“不”字?但潘崇徹居然這麼不識擡舉!那麼很好,立即啓動第二方案,南漢還有那麼多爭着搶着給我賣命的人呢!
劉鋹憤怒地叫了起來——“何須崇徹,伍彥柔獨無方略邪!”
於是梧州統領伍彥柔就此迅速領兵出征。
不知道這時呆在家裏的潘崇徹是什麼心情,其實稍微懂點人情世故常識的人,都能聽出來潘崇徹最初的拒絕不過是一時牢騷,都是這麼多年被冷落弄出來的怨氣而已,只要劉鋹稍微表示一下愧疚,再小小地撫慰一下,潘崇徹就會精神抖摟地衝出來,再給劉家賣命。
但是29歲的劉鋹是那麼的敏感和自尊,稍微被怨氣衝了一下就遍體鱗傷了。他就此打定了主意,哪怕冒着國破家亡的危險,都絕不向那些卑微的臣子低聲下氣。何況在這時,還沒有任何的跡象能表明,他的生命有了什麼危險。
伍彥柔不負衆望,動作迅速,他率領一萬多南漢的精銳士兵,坐船出西江,沿賀水(今賀江)北上救援,在當年的10月20日到達了賀州附近的南鄉(今賀縣之南)。南鄉,這是伍彥柔此行的第一站,能想到嗎?這竟然也是他的終點站。
但是這時候,伍彥柔是勇敢的,他沒有直接進入賀州城(宋軍當時並沒有圍城),而是留在江中的戰艦裏保持着行軍的狀態,並且派出哨探,去偵查宋軍的動向。
探子回報,宋軍突然後撤,幅度相當大,至少有20裏。
這個消息讓伍彥柔振奮,來勢洶洶的宋軍原來也會撤退……好,他下令今夜全體睡覺養好精神,明天早早起牀登岸追擊!
形勢很明顯,他是這次戰爭開始之後,第一批開赴前線的南漢援軍,而孤軍深入的宋朝軍隊已經膽怯了,他所要做的,就是追擊。追上去消滅他們,然後收復剛剛丟掉的富川和白霞,這樣戰爭就結束了,他就可以回番禺領功請賞了。
但是非常遺憾,歷史證明這一切都是潘美給這個匆匆趕到的沙場對手準備的見面禮,一道小小的測示題。答對了有獎,答錯了……人世間有些事最多隻能錯一次。
第二天,南漢軍人早早起牀,全軍的主帥伍彥柔身先士卒,率先登岸。史稱他“挾彈登岸,據胡牀指揮”。胡牀,其實就是一種可摺疊,能躺能臥的大椅子,一些有派頭並且習慣於搶風頭的將軍們都喜歡在戰地使用。至於挾彈,似乎是伍將軍的個人武器,不管實用價值怎樣不好說,但是總會比鐵製的如意強得多。這時相信伍彥柔的心情是相當的好,他所要擔心的只有士兵們是否坐船坐得太久,突然間追擊快跑會讓身體喫不消。
但追擊總是讓人興奮的,那麼伏擊呢?靜靜地等着,甚至清楚地看着獵物,卻只能一動不動,那是什麼滋味?
潘美已經在岸上靜靜地埋伏了一整夜了。這一夜裏,伍彥柔和他的南漢大兵們一直在船艙里美美的睡覺,而潘美和他的宋軍們卻在冰冷的草叢泥地裏默默地忍耐。
這就是付出與代價。但這遠遠不是最根本的勝負差別所在,一次佯裝撤退以及一夜的埋伏等待,這在軍事史上什麼都不算,太平常了,只能稱其爲潘美給伍彥柔出的一道小測試題。但是南漢王朝千挑萬選纔派出來的將軍居然就上了當。
突然間伏兵四起,沒有任何徵兆,宋軍從四面八方殺了過來。他們每個人的目標都非常準確,伍彥柔,先抓住他!這就沒辦法了,一來宋軍等了一夜,幾乎每一個南漢大兵從船上跳下來他們都看在了眼裏,個數都能數得出來;二來伍彥柔太顯眼,所有人都站着,他坐着……
一場大亂,注意,只是亂,根本就稱不上戰。史稱南漢兵“死者十七八”,而伍彥柔被生擒活捉。之後潘美率軍重新回到了賀州城下,先在城下砍了伍彥柔的腦袋,然後向城上問了一聲——投降嗎?
沒反應,城上一片寂靜。可那上面明明白白地站着很多的活人。
據說,這到現在,都可以算做一種歷史悠久的傳統方式,充滿了死氣活樣,能拖就拖的生活智慧。但是潘美拖不起,他比誰都清楚南漢有多少人,殺了一個伍彥柔,擊潰了一次援軍什麼都不算,援兵們會源源不斷到來。但是攻城……他可實在猶豫,因爲他的人更少。
這時有一位官職比他還大的人說話了,這是現隨軍轉運使、原荊湖轉運使王明。這位只負責調集運送軍用物資的文職高官奮然而起,對潘美說——南漢援兵將至,當急擊之!
但是潘美和全體將領仍然猶豫。攻城,談何容易,不說物質的損耗,時間的拖延,最起碼人員的消耗就承擔不起!猶豫中,王明憤然怒視他們一眼,轉身衝了出去。下面發生的一幕讓潘美以下所有徵南的職業軍人汗顏,只見王明沒再理會他們,他召集了自己護送輜重物次的士兵,以及承擔運送徭役的丁夫,就此衝向了賀州城。
史書記載,王明當時手下的士兵只有100餘名,丁夫不少,有幾千,但是他們連武器都不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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