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潘美在後面眼睜睜地看着,下巴都把腳上穿的皮鞋都砸癟了。這,這是怎麼回事?!眼睛,我的眼睛還是我的嗎?
但其實原因非常簡單,例來如此,死氣活樣得過且過的就怕凡事拼命來真格的,你在他們的面前砍了誰的腦袋他們都不心疼不害怕,可是隻要真殺到了他們跟前,哪怕只是填平了壕溝,還隔着整面城牆他們都會尿褲子。
不信嗎?這一段史書上明明白白的寫着——堙其塹,直抵城門。城中人大懼,開門以納,遂克賀州。
就是這麼的簡單,當潘美垂頭喪氣哭笑不得地走進賀州城時,他終於明白了趙匡胤爲什麼就只給了他區區十州的人馬,並且之後再也不曾給他什麼援軍。
因爲南漢實在是……什麼也別說了,領導就是英明偉大。
讓世界重新完整地進入趙匡胤的視線裏,富庶龐大的南漢只是廣漠世界的東南一角,全國一盤棋,他的目光必須時刻關注着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東、西、南、北,甚至就在他的身邊,他要做的事情都實在是太多了。有充足的資料顯示,潘美和征伐南漢的戰事並不是他在這個時期裏最關心的。
當你的本職工作都要丟了時候,你還會去爲幾百塊錢的外快操心費力嗎?趙匡胤就是這樣,得到南漢會讓他錦上添花,可是北方本土的危險才與他性命攸關。
就在潘美踏進賀州城的時候,契丹人突然集結了六萬人馬,偷襲宋朝邊境的重鎮定州。事發突然,契丹人的騎兵忽聚忽散,轉瞬即至,無可捉摸,但是這時才真正顯示出了趙匡胤多年經營北方的成果。他迅速接到了戰報,而且還有充裕的時間調集人馬選派將領,他派出了人叫田欽祚,時任判四方館事。
判四方館使,最早出自唐朝末年的內諸司,這個部門權勢滔天,源於它的主管者和皇帝零距離,對了,就是太監。進入宋朝之後,內諸司使的最高級官員變成了樞密使。其下爲宣徽使、內客省使、客省使、引進使、四方館使、東上閣門使、西上閣門使……等等等等,也就是說這位田欽祚,是主管兵部的樞密院的直屬下屬。
趙匡胤一如既往地發揮了自己的強項,他把田欽祚拉到了一邊,小聲吩咐了好一會兒,之後田欽祚連連點頭,火速帶人衝向了北方邊境。請注意,不管此人之前多麼的默默無聞,也不管他以後是怎樣的混帳討厭,這時候的他勇猛堅毅無可挑剔。
有一個數字讓人瞠目結舌,難以致信,因爲他帶去的人馬只有3000!
而契丹派出來的人馬總數卻是60000……就這樣,田欽祚和他的3000人馬在滿城與契丹兵團遭遇,雙方立即接戰,衆寡如此懸殊,可戰鬥的結果居然是田欽祚獲勝!
史稱“遼騎小卻”。可是下一步,就證明了田欽祚當時已經全力以赴,殺得超狀態了。因爲他眼見敵人退卻,立即追擊,把趙匡胤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的話忘到了腦後。
趙匡胤告訴他——“彼衆我寡,背城列戰,敵至即戰,勿與追逐。”
前面三句十二個字田欽祚執行得非常好,他快速趕到,背城列戰,戰之能勝,而後……他開始了追擊。邊追邊戰,田欽祚帶着他的3000人尾隨着龐大的敵羣,一路追到了遂城。就在這裏,契丹人亂箭如雨,突然間田欽祚翻身落馬。
下一瞬間,田欽祚迅速從地上跳了起來,虛驚一場,是他的馬中箭了。英勇的戰將被自己的戰士所愛戴,立即有一位名叫王超的騎士把自己的馬讓給了他。之後宋軍士氣大振,就在遂城城外,與契丹兵團劇戰,史稱“自旦至晡,殺傷甚衆。”
旦,爲“平旦”,是早晨5--7點;晡,是下午3-5點,自己的邊城要塞就在身邊,可宋軍將士決不入城,與契丹人在城外的曠野之中血戰將近10個小時!
入夜之後,田欽祚率領自己的士兵退入遂城,城外虜騎千重,契丹人把他們包圍了。之後的幾天裏,田欽祚一直堅守遂城,城外雖然有六萬敵人,但遂城始終沒被攻破。但是真正的難題還是出現了。
遂城缺糧,這是個邊境的小要塞,不可能像太原、開封那樣隨時囤積鉅額的糧草。而田欽祚還不知道自己的援軍什麼時候會到。面臨危境,他絕不苟延殘喘,而是選擇了再次冒險。在一個晚上,田欽祚整頓了剩餘的兵馬(整兵),突然打開南城門,聚積全部力量於一點(突圍一角出),衝出了契丹人的包圍圈,趕到了附近的另一個據點保寨。
由於他的迅猛以及出其不意,史稱這次突圍“軍中不亡一矢”,而後契丹人就此退兵。
查閱歷史資料,有後世學者對田欽祚突圍之後,契丹人就此退兵很不解,認爲此中有假。試想人數對比如此懸殊,而且田欽祚已經是困獸猶鬥強弩之末了,契丹人怎麼會突然不打了?
這很好理解,當時的契丹人對宋朝並沒有多大的領土野心,這樣的突襲只是爲了一時的擄掠,俗稱“打草谷”。幹這個活兒必須快,講究突然襲擊,得手就走,是契丹人發財的重要手段,可沒想到這次趙匡胤早早就知道了消息,而且田欽祚過分勇猛,死死地纏住了他們。圍困遂城的那幾天,已經足夠宋軍調集人馬,縱軍合圍的了。而在契丹人的心理安全方面,幾天的原地不動,也超出了他們的警惕極限。
契丹人退了,一時間之間田欽祚名聲大震,北地傳言這一戰“三千打六萬”。而在史書中,隨後就出現了一句在宋史裏極其著名的話——趙匡胤大喜,對左右人說:“契丹數入寇邊,我以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過十萬人,止費二百萬絹,則敵盡矣。”自是益修邊備。
如今去看任何一本研究宋史的現代書籍,這句話出現時,都會與趙匡胤在講武殿之後的私人金庫“封樁庫”聯繫起來,整句話是說——“待儲滿五百萬貫,即向契丹贖回燕雲十六州,如不允,則散此金絹募勇士,我以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過十萬人,止費二百萬絹,則敵盡矣。”但在《續資治通鑑》中卻記載着這是趙匡胤在田欽祚以寡敵衆,逼退契丹之後的興奮之語。
但不管怎樣,這是有宋一代難得一見的雄壯勇烈。宋人真的是怯懦的嗎?回答是“不”,這與問現代的中國人爲什麼一度舉國貧困一樣,根源在於體制。縱觀華夏曆史,漢人的活力總是被自己的制度所壓制,尤其是宋朝,細讀宋史就可以發現,無數次被外敵所侮的背後,隱藏着一個極其震撼但又萬般無奈的史實。
如靖康時被數萬金兵擊破都城,擄走皇帝,那時的宋軍給人的印象是徹底的不堪一擊,可是短短的七八年之後,宋軍就可以以壓倒性的優勢擊潰金兵的主力軍團。這是什麼原因?而後更有獨力抵抗已經佔領半個世界的蒙古軍隊長達40餘年的空前壯舉……這都說明了什麼?!
我們是能戰的,只是不要隨時給我們披上枷鎖!
可沒有人能理解趙匡胤的帝王心術,在公元970年前後,有無數的史實可以證明,誕生不過10年的趙宋王朝還只是歷史長河裏的一個嬌弱的新生兒,它崛起的勢頭和堅挺的程度在漫長的五代十一國裏並不是空前絕後的。比如說,就在潘美進佔賀州城的時候爲止,他的勢力範圍和拓張速度,都比不上後唐宗皇帝李存勗。
尤其是趙宋的威懾能力,遠遠不及當年的後梁與後唐,就比如說漢地以北的大敵契丹,當年李存勗率領全盛時期的沙佗人,把遼國的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機打得落荒而逃,再加上30多天平前蜀等功績,一時之間沒有任何人敢懷疑他馬上就會奪得天下。
而趙匡胤步步爲營,可以說他的勢頭弱些,但一直也在逐步做大。可是這時宋朝無論在北方還是在南方,戰爭都方興未艾,正是用人之際,他卻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在自己的開封城裏,再次給軍中僅存的宿將元老們擺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是威名赫赫,震怖當時的軍中名將。他們以天雄軍節度使符彥卿、天平軍節度使石守信、歸德軍節度使高懷德等人爲首共12人,而趙匡胤的目標主要定在了其中的安遠軍節度使兼中書令武行德、鳳翔軍節度使王彥超、護國軍節度使郭從義、定國軍節度使白重贇及保大軍節度使楊延璋等5個人的身上。
再一次擺酒,再次擺在了趙匡胤勢力最核心密度最高的禁中(皇宮裏)。被特殊邀請的5個人裏,有的忐忑不安,因爲心裏有鬼。比如說王彥超。還記得這位節度使大人吧?在22年前,趙匡胤第一次離開家浪跡天下時,曾經投奔過他。可是他只用了N貫銅錢就把後來的皇帝老兒打發出門,這樣的壯舉換了誰,還能再安生地過日子?
但是趙匡胤不比常人,早就主動替他解開了這個疙瘩,在某次君臣同樂的宴會上,趙匡胤在酒酣耳熱之餘,突然在大廳廣衆之前問他——卿昔日在復州,朕往依卿,爲何不收留我?
可以想象當時趙匡胤一定是半認真半玩笑,因爲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他好多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王彥超嚇壞了,他立即避席跪倒,說出了想了好多好多年的圓場話——當日臣不過一防禦使耳,一勺淺水豈能容納神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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