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關於第一點,她活學活用,漢人的問題在於藩鎮,契丹人的問題在於部族,尤其是貴族與皇族們。還記得她剛死了丈夫時的哭訴嗎?“母寡子弱,部屬雄強……”那麼必須消弱。她下令把原來處於奴隸地位的舊部族都變成平民,並且這成了規矩,以後再征服的部落,也都平民化。
這樣皇帝纔是真皇帝,子民纔是真子民。
不過遺憾的是這事沒法一刀切,只有更好,沒有最好,尾巴一直留着。不久之後,就拖住了蕭太后和遼國的後腿,讓他們在最關鍵的時刻在宋朝人面前突然虛脫。
第二點,估計漢人們就真的對遼國有了歸屬感。在這之前,如果一個契丹人殺了一個漢人,他只要回家牽出來一頭牛或者一匹馬賠給死者家屬就可以了。多殺多賠,無論多少該契丹人都沒有死罪。但是蕭太后規定,從此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漢人和契丹人一個價。並且漢人開始大批進入遼國的決策層。這是幸運還是悲哀呢?漢人一直在說“以夷制夷”,而遼國人卻總是“以漢制漢”……
第三點,科舉,就不好說了,漢人的東西什麼都好嗎?科舉制度對一個國家來說到底是好東西還是毒瘤呢?這個問題太複雜,要論述的話根本說不清,但以後會有三個活生生的例子來證明,宋朝本身就不說了,另兩個本來生龍活虎縱橫天下的民族(遼、金),爲什麼全盤漢化之後就立即滅亡了呢?這是怎麼搞的?
但蕭太后沒法未卜先知,從她開始,遼國開始了科考,並且真正的優中選優,第一科只錄取了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放高。
第四點,只有好處。契丹人徹底把燕雲十六州給消化了。他們把燕雲地區先進的漢人賦稅制度推廣全國,遼國人的錢越變越多。
以上就是遼國在這些年裏的實際情況,一個越來越強盛的異族敵國時刻都壓在宋朝的邊界線上。這樣的威懾,連晚年的趙光義都不堪重負,被迫主動求和,何況是新上任的小孩子趙恆。
更何況遼國變得非常古怪。
越強大就越沉默,遼國什麼動作都沒有,它就靜悄悄地站在宋朝人的身邊,你知道那是它,可你就是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它。一連三四年了,它沒出過一次兵,甚至連打草谷都被禁止了。
這還是契丹嗎?
在中國的古書裏有一個定義,什麼是妖呢,物反常即爲妖。契丹人信佛這是真的,可它不是突然間集體喫素了吧?!這太反常了,妖得讓人發怵。儘管宋朝每個人都盼望着他們能多沉默幾天,甚至就在沉默中死亡纔好,可誰敢相信這真能心想事成呢?
趙恆不敢,他登基之後,很快就通過邊境線上的官吏給遼國人帶了個信(不太正規),像他父親一樣,提議和平。結果就更發怵,契丹人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根本就是不搭理。結果宋朝人的心理壓力越發沉重,除了加緊給自己補強體力,等待契丹人恢復正常外,對李繼遷也選擇了一次性的通盤忍讓。
結果時間就在忐忑不安中流逝,宋朝一點一點地從谷底裏往上攀升,每爬上去一步,都要向北方小心翼翼地看上一眼,契丹人終究會殺過來的,這是宋朝人的共識。
可是現實讓宋朝人迷惑又驚喜,契丹人一直在沉默,時間長達近兩年。兩年之後,他們才知道了一件事,或許這就是契丹人一直放棄進攻的真正原因吧。
耶律休哥死了。
他死在公元998年,那時是遼統和十六年,宋鹹平元年。不知道他享年多少,因爲在歷史中,只記載了他去世的時間,卻沒有他出生的日子。這是個令人難忘的敵人,是他毀了漢人整整兩次收復燕雲平原,重新擁有長城要塞的機會,也等於是給宋朝亡國、漢民族衰落埋下了致命的種子。至於其他的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戰役勝利就更不用提了。
他是當時漢人的大敵,但正因爲如此,他纔是契丹人的英雄。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耶律休哥,他是遼國200多年曆史中最傑出的軍事人物,沒有他在高梁河深夜裏、拂曉時的殊死搏鬥,沒有他在雍熙北伐時對曹彬的冒雨追擊,遼國早就完了,根本談不到以後的聖宗中興。
作爲一個皇族,作爲一個軍人,保衛國家的邊關,成爲本民族最強的依靠,這應該是一個男兒最大的榮譽了。我無端地想像,耶律休哥應該有雙叱吒風雲的眼睛,能夠透過千年塵封的歷史,仍舊咄咄逼人。我似乎能聽到再過100多年以後,當契丹人面臨亡國之禍時,他們會像我們在崖山上懷念岳飛那樣呼喚着他的名字——如果耶律休哥還在,遼國就不會滅亡!
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並且除了在戰場上之外,他對宋朝人絕不輕易殺害,爲他的勇敢,爲他的正直,向他致哀。
埋葬了耶律休哥,契丹人在當年的七月份正式向國內下詔宣佈,伐宋。聲勢浩大的動援,以遼國的斡魯朵軍制,也整整調集了兩個月之久,到了九月底,北方的天氣開始變冷,秋色滿天,草枯馬肥,寒帶遊牧民族的黃金爭戰時段終於到來了。
遼國蕭太后率部親征,這是自12年前的君子館之戰後,蕭太后再一次親上戰場。
但是她在第一步就失算了。
幹嘛要下詔呢,改了契丹人的老規矩,趙恆始終對北方小心翼翼,他立即就得到了消息。宋朝應戰,他任命太宗朝的最後一任北方最高統帥,原延州路都部署傅潛爲鎮、定、高陽關行營都部署,總領北面戰事。配備的副手是宿將張昭遠,宦官秦翰是監軍,三位先鋒官依次是田紹斌、石普、楊瓊。總兵力步、騎混雜達到了8萬餘人。
同時爲了迎戰這次自登基以來的最大考驗,宋真宗皇帝在開封城裏檢閱了20萬禁軍,隨時派往前線,去增援傅潛。
九月底,遼軍終於突破宋朝國境,第一個目標是宋朝的保州(今保定市附近)。這是個好地方,不是說多麼重要,而是他們迎頭就撞上了宋朝的三位先鋒官。
保州境內有長城口(內長城),遼國人剛剛接近,還在一個深夜裏,突然間被宋軍襲擊,那是宋朝的兩位副先鋒石普和楊瓊。遼國人震驚,10多年了,一直都是遼人攻、宋人守,別說夜襲,就連白天的決戰都是負多勝少,現在居然這樣大膽!
但遼國人來就是攻擊的,一場惡戰,石普和楊瓊漸漸不支,可是還有宋朝的行營押先鋒(總先鋒)田紹斌。田紹斌率部接應,宋朝軍隊在黑夜之中全力進攻,戰鬥的結果是遼軍敗退,在戰爭剛剛開始時就被宋軍硬生生地倒卷出國境,趕回契丹國內。
天亮後打掃戰場,遼國人扔下了2000多具屍體,外加500多匹軍馬。開場第一戰,宋軍全勝!
但遼軍馬上就回來了,他們沒退多遠,方向稍微偏離了一些,轉向了保州西北的威虜軍(後改名廣信軍,治遂城,今河北徐水西北)。這只是一座戰略意義上的軍城,地處要害,但是城池很小,說白了就是一座超大的後勤保障站。
遼國人決定迅速拔掉它,開闢出一條從遼國直通宋境的大道。但是他們再次出乎意料,這個小小的威虜軍城居然屹立不倒,無論他們怎樣強攻都不奏效。再打下去才突然發現,城裏的守將居然是楊延昭!
楊延昭當時的職務是保州緣邊都巡檢使,保州範圍內的邊境他都有巡視守衛的職責,遼兵犯界,他時刻戒備,這時他準確地預判到敵人的主攻方向,搶先一步進駐到威虜軍城裏。
進城就開始守城,一面向前線總帥傅潛求援,一面想盡辦法守住城池,把敵人牢牢地拖在自己身邊。這時有一個驚人的數字對比,楊延昭的全城人馬總數纔不過3000人,而城下的遼軍是全部主力,連蕭太后本人都親自督戰!
攻城開始,小小的軍城被四面圍攻,就算契丹人不擅長攻城,這樣的壓力也可想而知。而且有件事情怪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楊延昭從九月初開始守城待援,可是直到一個月後,都進入十月了,居然還是一個援兵都沒有盼來……傅潛在做什麼,三位先鋒官在哪裏?契丹人絕對沒有分兵去各處騷擾,他們沒有半點的壓力,但就是蹤影不見!
就是這樣的壓力,整整一個月,然後就換成了遼國人在懊惱。他們比楊延昭還要奇怪加憤怒,真是見鬼了,就這麼一個小破地方,居然就無論如何都攻不下來!而且更讓他們絕望的是,在一天夜裏,突然間天氣大變,來了一陣寒流,第二天早晨一看,只見威虜軍城頭上銀裝素裹,冰光耀眼,全都是一層厚厚的冰……遼國人望冰興嘆,他們明白了,是楊延昭在夜裏把水潑在城頭上,這城再也沒法爬了。
這就是楊六郎。和他父親一樣的忠勇頑強,在契丹人面前半步不退。可他也像他的父親一樣,自己一個人戰鬥,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被戰友拋棄了……但是這一戰之後,他的名字在異族人的心裏更加響亮。
“六郎”,並不是說他在家中排行第六,而是遼國人迷信,認爲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顆主鎮幽燕北方,是他們的剋星,而楊延昭就是那顆閃亮星斗的人間化身。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唐有虎狼將,宋有楊延昭。”
在當年積滿冰雪的城頭之上,楊延昭應該可以驕傲地目送着螞蟻一樣衆多的遼人退走,但是他的神情卻必定是大驚失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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