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趙恆終於被激怒了,他派最可信任的王繼英穿越戰場向傅潛傳令,立即到大名府御營朝見。傅潛來了,他到時全須全尾毫髮無傷,趙恆對這個人再沒有半點憐憫和興趣,直接下獄,經審訊,判處死刑。
這個判罰在當時大快人心,但是在後世卻爭議不斷。在當時,面對河北大地上,死傷無數的同胞,被搶掠一空、焚燒殆盡的城鎮,相信每個親眼目睹,或者思維健全的人,都會恨不得生吃了這個昏庸懦弱的敗類(想想汶川地震,那還不過是天災),所以當戰後,趙恆赦免了傅潛的死罪,改爲免官、抄家、流放時,舉國都憤恨不平。
當時官員們的評價是,傅潛就是柴榮時期高平之戰時的何徽、樊愛能,是臨陣脫逃,形同叛變,造成國家重大損失的叛將,必須處死,然後才能平息民憤,重振軍威,像當年的柴榮那樣把入侵之敵消滅,贏得戰爭。趙恆當時真有這個心,尤其是,歷史馬上就證明了傅潛再次耽誤的這十天是多麼的重要。
因爲當宋軍重新集結,開始發動總攻時,突然發現敵人己經不見了。契丹兵團突然撤退,帶着搶來的大批物資走在返回燕雲十六州的路上。
沒有原因,難道是被趙恆親征給嚇着了?可是在當時,在後來,誰能這麼天真般的樂觀呢?而且也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重要的是戰爭本身。
宋朝親征的禁軍大兵團來不及了,趙恆派出了5000名精銳騎兵,火速追擊,不管戰果,就算是拖也要把遼兵拖住。這支騎兵由王榮率領,從大名府一路疾行,不惜一切代價追擊,可惜路途太遠了,他的很多部下們竟然把自己和馬匹都活生生地累死,也一直沒有追上……但是別忘了,在戰區內部還有範廷召!
範廷召突然啓動,他率部殺向了十幾倍於已的敵軍,在莫州(河北任丘北)以東三十里的地方,終於追上了遼兵。血戰的時刻到了,範廷召所部滿打滿算不過是一萬餘人,但他的戰績居然是陣斬遼軍萬餘人,奪回被擄掠的老幼百姓數千人,其它的鞍馬兵器不計其數。
以血還血,征戰党項的英雄爲康保裔討回了些許的血債……
當天範廷召大勝契丹,但是契丹的大隊人馬卻沒有回程應戰,就那樣撤出宋境,回到了遼國。這一次的戰爭就這樣結束了。
遼國撤軍的原因,成了一個謎團,在當時沒有正解。要在四年之後,宋人才會發覺真相。那就好像,當你看見一個人無緣無故地跳進小河裏亂撲騰時,覺得奇怪,可是幾年之後,發現他在長江裏游泳,就一切都明白了吧?
當初不過是在練習。
但是在當時,宋朝畢竟渡過了一次危機,尤其是新皇帝親征,別管勝負,至少保住了領土的完整。於是一切都從輕發落,比如說範廷召,不管怎樣,他導致康保裔孤軍無援,全軍覆沒,但是不僅沒有處罰,反而加封爲檢校太傅。傅潛這位冬眠型的前線主帥也因此保住了腦袋。
這時候就該說說他到底該不該殺了。
前人的評論說過了,現在要說近現代學者們的看法。說傅潛冤枉,當時只有8萬多人馬,而遼國是太后、皇帝親征,至少在10萬以上,傅潛保存實力,等待時機是對的。請看康保裔就是例子,硬拼,結果全軍覆沒,有什麼好處?
而範廷召就是在遼人退走時追擊,只有區區一萬多人馬,看看戰果多麼輝煌。並且趙恆命令夾擊時,只給了他10天的準備,這對古代的大兵團作戰來說,時間太少了,沒有出擊也正常。
真的正常嗎?
前蜀是30多天滅亡的,後蜀是66天滅亡的,這怎麼解釋?至於說遼人退走時再追擊,那樣要戰士是幹什麼的?爲了戰爭的最後勝負,就要用老百姓的生命去消耗敵人的銳氣,一個尖銳的問題是,如果宋真宗沒有帶20餘萬禁軍親征的話,他傅潛要用多長的時間,多少宋朝百姓的生命,才能滿足遼軍的胃口,讓他們對刀槍厭倦?
那之後,纔是他出擊的時候?!
要說保存實力,就更可笑了,他保存實力爲的是什麼?當他出兵的時候,皇帝沒有告訴他,你先頂住,我隨後就親征吧,也就是說橫豎只有他自己,敵人在眼皮底下越殺越有狀態,越殺越肥,自己的兵憋得鬱悶至死,這怎麼會敵消我漲,直到最後勝利?
或者就算趙恆曾經私下裏告訴過他,隨後就親征,那麼他這樣“保存”實力就有意義嗎?
千年之後的西方,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就是拿破崙的滑鐵盧之戰。他面對英國的威靈頓,派出自己的部下格魯希去追擊普魯士軍隊,結果這邊拿破崙用盡所有的兵力去衝擊英國人,馬上就要成功,可是普魯士人卻突然作爲援軍殺到,拿破崙就此崩潰。
格魯然呢?他先是追丟了人,然後就算聽到滑鐵盧方向重炮齊鳴,一個超級戰役正在打響,都絕不回頭助戰,而是繼續執行陛下的紙面命令——追擊普魯士。除非另有新的紙面命令到達。
新的命令終於到了,是通知他,法國己經戰敗。這時候他的勇氣、智慧、經驗、果斷等等一個軍人所能擁有的全部才能,才突然間爆發。在五倍於已的敵人包圍圈中,他一兵一卒,甚至一門大炮都沒有損失,就突出了重圍,他要帶着軍隊去救自己的皇帝。
可是這時,還有一丁點的意義嗎?
傅潛也是這樣,就算皇帝會親征,你在這之前就什麼都不做,不說有效地消耗契丹人的戰鬥力,給皇帝制造一擊必勝的機會,還壓抑己方的士氣,讓敵人加倍的猖狂,于軍、於民、於皇帝,他哪一點做對了?
就看見了自己這點兵力的得失安危,軍事,是一個全局統籌的概念,本就是輕視生命的東西,所以纔有餌兵,有誘敵,有埋伏。在戰場上沒有生命價值,只有最後的勝負結果。誰要想着安全,誰就不配當兵……
所以傅潛該死。
但是國家急需“勝利”,唯有勝利,才能把災難降到最低點。不然就算重建了家園,民心士氣都會從悲憤到屈辱,再降到自卑麻木。所以要慶功,要封賞。於是隨軍的大臣們開始歌功頌德,連皇帝本人也在大名府的行宮牆壁上留下了兩首《喜捷詩》,然後才返回都城。
這其中軍隊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不僅傅潛保住了性命,就連普通的士兵也都有賞賜。但是歷史仍然記載下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那是康保裔的副手高陽關副都部署李重貴,他遠遠地離開了喜笑顏開的人羣,默默地悲嘆——“大將陷歿而吾輩計功,何面目也!”
面對康保裔和那麼多死難的戰士,有什麼臉接受封賞……
可這就是戰場,或者人生的真相,戰後盤點,每個人的生死都只是力量對比的符號。在返回都城的路上,宋真宗趙恆的心裏應該不會有什麼遺憾。他損失了康保裔,以及邊關總帥傅潛的聲譽,但是遼國方面的損失卻是空前巨大,而且沒法彌補的。
遼北院樞密使、魏王耶律斜軫在軍中病故。
這是僅次於耶律休哥的契丹族精英,多年以來,他們兩人分管南北,同時成爲遼國周邊所有種族的噩夢。在南面耶律休哥獨自抗衡着龐大的宋朝,耶律斜軫則不斷在遼國的北疆攻打高麗,討伐女真,一生都在征戰中度過。對他,要說些什麼呢?按說本着“我之大敵,即敵之英雄”的原則,我們應該尊重他。但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形象實在不太好。
休哥總能讓人感到熱血和衝動,爲自己的民族不顧一切的忠貞血性,讓即使是敵人一方,也理解並感動。可他就太兇險太毒辣了。更何況,他不尊重自己的敵人,對同樣爲自己民族盡忠的楊業,他冷血並且殘酷。所以我們只需要記得,他是一個傑出的敵人就夠了,其他的,讓他活在契丹人(如果還有的話)的心裏去。
提到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軫這對契丹雙壁,就應該提到他們的老對手,宋朝的第一軍人曹彬了。在這一年裏,時光走得太快,不知不覺中一個時代己經結束了。
半年前,曹彬病死。
他的死法應該算是個遺憾,古來的名將都有一個響亮的,震徹千古的心聲——大丈夫得死於疆場,幸也!就像耶律休哥、以及耶律斜軫。他們一個死在自己的前線戎所,與宋朝接壤的燕雲地界,一個直接抱病從軍,死在了真正的沙場上。可是曹彬,他早就遠離了戰場和刀槍,死在了溫暖的家裏,以及超級感人和諧的氣氛當中。
他病時,皇帝親自去他家,親手爲他和藥,並且賜白金萬兩,還問他還有什麼臨終要求。曹彬推薦了自己的兩個兒子,說都有資格做將軍。簡單地說一下,這兩個兒子分別是他的長子曹璨、次子曹瑋,關於哪個更強,他自己說,“璨不如瑋”。這倒是真的,歷史可以證明,曹璨,就是個微縮版的曹彬。
而曹瑋,那應該是潘美的兒子!英武豪俠,機敏強悍,是宋朝歷史上第一等的軍人。
回到曹彬,以他的歷史地位,以及鼎鼎大名,似乎應該在他剛剛病逝時就重點回顧,點評他的一生。但那樣是不仁道的,會完全違背曹彬將軍一生做人的準則。想想那時國事繁忙,甚至外敵就要入侵,他是個多麼顧全大局的人啊,怎麼會容忍自己一個普通臣子的死亡,去攪亂歷史進程的真正大事呢?
所以我們必須尊重他,以及他的一貫表現中所透露出的性格。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