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於是丁謂提議,把現道州司馬寇準再貶爲雷州司戶參軍;現戶部侍郎、知鄆州李迪貶爲衡州團練副使。兩位前宰相徹底威名掃地。但這只是開始,丁謂要求再把他們的罪名播於中外,讓契丹人、党項人、高麗人都知道,這兩個道貌岸然、聲名顯赫的人都是什麼德性。
貶官制的規格很高,由知制誥宋綬來寫。根據丁謂的要求,給寇準批了四個字:“爲臣不忠。”給李迪的是:“附下濟惡。”
所謂一字定終身,這樣的考語在儒家的君臣倫理中己經是十惡不赦,不忠、濟惡之徒,足以爲萬世君子所唾罵。宋綬寫完,既內疚又忐忑,爲寇準李迪悲傷,更爲自己的清名所痛惜。可是沒想到丁謂竟然大爲不滿,這寫的是什麼東西?現如今的知制誥連個字都不會寫了嗎?!
“舍人都不解作文字耶?”丁謂橫眉以對。宋綬無可奈何,先道歉再請示,那麼應該怎麼寫?丁謂示意你滾開,我自己來。
他在寇準的貶官制上添了這麼一句:“當醜徒幹紀之際,屬先皇違豫之初,罹此震驚,遂此沈劇。”也就是當寇準這個“醜徒”在朝廷上搞風攪雨做壞事時,正遇上皇上開始得病,是被他嚇的,才病重而死!貶他的官都是輕的,他實在是個害君致死的敗類!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可是儘管這樣,冠蓋滿開封,卻無人敢一言,眼看着文件就要生效下放,寇準李迪的聲譽就要遭到最所未有的傷害,最後還是王曾走了出來,再次反對。第一,這樣的貶詞太嚴重了,不妥;第二,寇準貶的太遠了,崖州,那是南海之濱,荒蠻不毛之地,讓一個年己六十的老人萬水千山而去,不是要他的命嗎?
言辭懇切,不單單是反對,更是勸解,落井下石很尋常,可是對一個老人稍微憐憫一些可以嗎?但丁謂靜靜地凝視着王曾,緩緩地說出了一句話——“居停主人勿復言。”
王曾立即閉嘴,後退,再不反對。
居停主人,這四個字是王曾的心病。當年寇準剛被罷相的時候,他曾經把自己的房子借給寇準住。很平常嗎?但這事可大可小,聯繫到之前的黨爭關係,以及現在他再爲寇準說話的立場,丁謂很容易就會把他再次扔進黨爭的漩渦,把他也掃地出門。
根據後來王曾的表現,這時他不是怕,而是還有那麼多、那麼重要的事沒有做,他決不能白白地被丁謂迫害擠走,於是他只有選擇忍痛退後。就這樣貶官制開始生效,丁謂的政敵從官職上從名譽上都被一擼到底,考慮到彼此的年歲差距以及得勢的程度,丁謂應該感覺滿足並且安全了,但是千真萬確的,當時開封城裏所有的宋朝高官們都沒有想到,這仍然只是個開始!
貶官制照發,由官方派出使者送往雷州及鄆州,送交寇準、李迪本人。只是在使者的行囊裏多了些東西,那是丁謂的私人禮物,卻蓋上宋朝官方的印跡。這就是丁謂的風格,你得罪他,或者他得罪你,都只有一個結果。
你死,他活。
開封使者離京城,宋皇旨意要殺人。一看這兩位分別趕赴道州、鄆州的使者的行囊裝扮,開封城裏稍有慈悲之心的人都不禁側然下淚。
寇準和李迪就要死了,而且是身首異處,死無全屍……因爲在這兩位使者的坐騎上以錦囊各包着一柄長劍,任誰都知道,那是去賜人一死的朝典。
君王賜,不可辭,做臣子的人除了死路一條,再無選擇。
就這樣,道州城裏終於迎來了寇準的凶信。只見這位使者直奔府衙,一路之上面無表情,長劍半露,州兵衙役都嚇呆了,甚至忘了替他通稟。
該使者很高興地發現,道州府衙里正在歡歌宴飲。酒香撲鼻,歌聲繞梁,寇準的標準生活仍然在道州繼續。這很好,要的就是這個強烈的逆差,該使者很有謀略,他沒理府衙,先進了驛館,然後纔派人通知皇命己經進城。一瞬間就把所有的歡樂都凍結。
道州官吏們立即迎了過來,誠惶誠恐,靜聽吩咐,可這位使者一來不見,二來不答。按理說這樣府吏們根本就不用等了,可以回去繼續喝酒。但誰敢呢?使者的冷臉,還有詔書與長劍都意味着什麼,開封人懂,道州人也懂!
可寇準不懂,前首相仍然坐在府衙裏,喝酒聽歌,無動於衷。這就是自信,更是招數,這時寇準的表現完全有別於稍後的李迪以及數十年以後的蘇軾,他的鎮靜擊破了丁謂的預謀,以及這個使者的招數。
相持了好一會兒,寇準纔派人去傳話:“如果朝廷要賜死寇準,請把詔書拿來我看。”
直到這時,該使者纔不得己把詔書打開,當衆宣讀。籲——一身的冷汗啊,原來只是貶官制,那把劍嘛,看來或許只是該使者走長途時的自衛武器,根本一字未提……寇準哈哈一笑,脫掉剛剛借穿的一件官袍,招呼賓朋再次入座,我們接着喝!
明日天涯遠,有酒今朝樂。雷州,那真是千山萬水之外,海天相接之處了,我寇準可能再無回日,但生當盡歡,死要無憾,這一生,過得值了!
這是寇準,是不是覺得他也沒什麼兇險的呢?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毒酒和設計,沒怎麼爲難他嘛。但只要再看一下李迪的遭遇,就知道寇準當時面臨着怎樣的局面。
在鄆州,使者的表現和道州的一樣,李迪卻萬念俱灰,他在接旨之前就選擇了自殺。結果被他的兒子救下來沒死成,接着的遭遇就更慘。他被剝奪了自由,關了起來。如果有來探望他的親朋部屬,那位使者也不攔着,只是當面一一記下各人的名字。如果有誰送來了喫的,就擺在那裏任它黴爛,李迪半口都別想喫到。
一切都合理合法,自殺是你自己搞的,探病的我也沒攔着,任誰也說不出個不字。就這樣,李迪都快餓死了,他兒子都不敢出頭,結果終於有一個賓客忍無可忍地跳了出來。此人名叫鄭餘,是個硬漢,開場就把天窗挑開了,跟這位殺人的天使說說亮話。
咱們明說了吧,你就是在討好丁謂,想害死我的主公。現在你聽好,我鄭餘不怕死,你要是弄死了我的主公,我就要你死!
直到這時,該使者才宣讀了詔書,李迪才得以到衡州去上任,繼續當他的官。
回顧整個過程,堪稱殺人不見血,並且連責任都不負。如果丁謂真的得逞了,有一天他和兩位老前輩在陰世裏相見,想必他都會笑得哈哈的。拜託你們真好玩,俺只是稍微的暗示了一下,就都急吼吼地去死了……怎樣,很爽很服氣是吧?
但是卻一點都不能嘲笑李迪的“自動自覺”。第一,他應該不是怕。怕就不會去自殺。頂多只是不願被砍頭,想留個全屍罷了;第二,要想知道爲什麼一把裹在錦囊裏的長劍就能有這樣的威力,那麼請參看趙光義執政初期的“李飛雄事件”。一個冒名頂替的騙子,連個詔書都沒有,就能把宋朝邊防重地的全體官員都拿下,差點一起砍頭卡嚓,試問李迪的反應是不是很正常呢?
再問寇準的膽魄是不是很超人?
消息傳進了開封,人們這才恍然大悟,都長出了一口氣,接着望向丁謂的目光就更加的複雜。這時有位仁兄(史書沒提是誰)實在沒忍住對丁謂說:“丁公,要是李迪真的死了,您想後世的史書和天下士人的議論會是怎樣的?”
丁謂卻根本無所謂:“又能怎樣?‘異日好事書生弄筆墨,記事為輕重,不過曰『天下惜之』而已。’”能、奈、我、何?
接着他又神遊於心,靜慮深思,思考怎樣對皇宮之內也做點必要的措施了。
教教前後臺老闆,現皇太后劉娥女士怎樣認清現實,即那個“真相”。然後老實做人,徹底分清楚彼此的大小關係,爲以後的工作生活打好基礎。
事情很湊巧,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突然發生,變成了火花四射的導火索。
話說某一天小皇帝趙禎忽然感覺很不舒服,說什麼都不起牀。可是早朝的時間卻到了,儘管不是初一、十五的正日子,必須出去見人,但是大臣們會按時在前殿等待招見。這事就有點不妙,涉及到禮儀,涉及到影響,一但傳了出去,會讓全體臣民對還沒親政的小皇帝失去敬仰更失去信心的。
於是太后傳旨,請宰執大臣們先到她那裏議事,並且讓大家不必擔心,皇帝只是太幼小,今天是有點賴牀而已。
事情截止到這裏爲止,都很平常,甚至很家居,試問小孩兒賴牀是件多麼可愛多麼溫馨的事啊,何況這在絕種好孩子趙禎的身上是那麼的罕見,怎麼就不能原諒一次?
這裏要稍微的提一下仁宗陛下的天性品格。這位皇家第一,且唯一的男孩兒自從降生之日起,就被當年全世界(沒誇張,中國那時就是世界文化之巔)最傑出的老師們調教成了一位沉默莊重的優秀兒童。史書記載,就算在他面前變戲法玩雜技時他都不動聲色,視而不見。
但他現在終究只是13歲而已,任誰都想不到別的上面吧。但是事情傳進了政事堂,當值的宰相們就全體沉默了。
大家面面相覷,都覺得很棘手。前面說過,丁謂的提議裏就有一條是“兩宮分處”。也就是說,小皇帝是自己單獨獨住的,於是好壞處都非常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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