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太后不是要垂簾聽政,而是要獨自聽政了!
事情一點都不復雜,大宋朝頂級朝臣們瞬間就解讀了太后劉娥的潛臺詞是什麼,可是要怎麼做,卻都沉默不語。因爲當時政事堂裏缺一個人。
首相丁謂當天請病假了,沒來上班。
思來想去,次相馮拯對傳旨的內侍說,請先回稟太后,一會兒丁相公就會來,等他“出廳”之後再商議。然後馬上派人去緊急通知丁謂,該怎麼做,請您快點指示。
片刻之後丁謂就出現了。此人直接進宮,把政事堂裏所有的同僚都扔到一邊,去單挑太后。說出來的話冠冕堂皇,義正辭嚴——“臣等止聞今上皇帝傳寶受遺,若移大政於他處,則社稷之理不顧,難敢遵稟。”
於他處——別管是不是皇帝他媽的住處,也不行!
斬釘截鐵,丁謂高舉祖宗家法,以及先皇趙恆的牌位,把同樣鐵腕的劉太后砸得滿天金條,啞口無言。哼,丁謂冷笑,蠢女人,跟我耍這種閨房把戲,前有契丹女人述律平拿自己兒子小說事,總是不放權,現在漢人也來這套了,還是孩子小,居然想睡個懶覺就把帝國大權霸佔了,想得美!
丁謂轉身出宮,又找政事堂的麻煩,苗頭直接對準了通風報信的馮拯:“諸位怎能這樣沒種?何必等我,當時就該直接駁回!”
只見一片宰相樞密都低下頭去,人人老實聽訓。
丁謂這才覺得爽了些,想了想己經連續口吐霹靂,把宋朝兩處最高級別的辦公室都轟炸了,而且目的達到,他才心滿意足地到後邊更衣裏換衣服去了(史實,真的去更衣)。敢情他也急,不定穿什麼衣服就衝進宮的。
在他的身後,馮拯的臉色變得鐵青,他悄悄地對另一位參知政事魯道宗說:“這人只想自己做周公,卻讓咱們去當王莽、董卓!”
實在這才說到了點子上。丁謂前前後後做了這麼多的事,都是爲了當週公。周公,即周武王之弟周姬旦,那是在武王早死,新君年幼的情況下,軍政大權一把抓,裏裏外外事無鉅細什麼都做,最終殿定周朝八百年基業的人。而現在的宋朝是不是與當年的周朝很像呢?
趙恆死得很暴,趙禎又這麼的小,何況丁謂熟讀史書,更精研宋初三代的歷史轉變,他的行爲證明了他肯定是第一個看到了那個“真相”的人。
真相——即轉變。宰相之權在中國曆代王朝中的增強或衰弱,在宋初三代的消亡又突然間的強盛,這都是必須要想,而且看準了就要去做的!
簡單回顧相權,以及與國君的地位比較。在漢朝以前,或者說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前,宰相是可以和皇帝促膝相談的。也就是說,兩人都以古禮跪坐,近到了膝蓋相碰,互相親切且私密地交流天下大事、治國之道。
再之後就是坐而論道。
秦皇、漢帝之後,皇帝高高在上,大殿御座之旁神聖不可侵犯,無論是誰都別想靠近皇帝的方寸之地。但宰相們有座位,並且有茶水,當家人還是很有地位的。
接下來就是趙匡胤了,歷史傳說趙先生出身五代時的武人,對文官們天生就不大感冒,何況還要收回君權,來個強幹弱枝。於是他在把相權一分爲三之後,還在某天耍了個小花招。那時還是範質、王浦、魏仁浦當宰相,正在手拿文本正常說事,趙匡胤突然說,愛卿們暫且閉嘴,我眼睛突然間花了,看不清你們,近前來,咱們離近了好說話。
結果三位宰相起身離座,近前回話。但是辦公完畢再回頭時,座位全都不見了……從此以後,就連大宋第一宰相趙普都得站着上殿,挺直了做人,永遠“腳踏實地”。可是人間的事就是個不一定,你有了鐵打的規矩,還得有鐵打的人,才能把規矩變成法律。
到了趙光義時人生就無奈了。敗仗太多,可正因爲失敗,才更不能對武人放權,要加倍的警惕!所以文臣們,尤其是宰相們的行情迅速看漲,如呂蒙正都敢當面讓皇帝下不來臺。可終趙二一朝,所有的宰相都沒有實權,聰明強悍的光義把他們當走馬燈玩,連千古人傑趙普都只有活活累死的份兒。
但到了趙恆時期突然風雲變色,相權在瞬間就高大威猛,神武英明瞭。因爲那位可怕的大胖子衰神呂端。
沒有呂端趙恆就別想當上皇帝,而且一直活在老而不死、傷而不廢的偉大父親趙光義的陰影之下,趙恆在親政的初期啥也不懂,必須得由一大堆的前太子賓客加老師,如聖相李沆等人來幫助指導,這樣才能勉強把當時千瘡百孔、外焦裏嫩的宋朝驅動。可一個大後遺症也在此時生成——宰相是老師加恩人了,皇帝變成了孫子加徒弟,每個人都可以稱頌宋真宗趙恆的仁慈和開明,但他也是千古以來,最弱勢、最沒法獨裁的一位皇帝。
當然,被造反推翻的那些例外。
那麼到了趙恆死、趙禎13歲,尤其是劉娥還只是深宮裏的太后的關口時,相權與君權的對比又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呢?
後世人等可以根據史實來推算,那會一目瞭然,毫釐不差。可是身當其時的宰相們又得怎樣才能給自己定位呢?創造歷史的人,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變化,如同呂端在25年前時一樣,每個人都要給自己重新定位。
這就需要試探,有志者如丁謂就在延慶宮外的殿廬中連續給遺詔執筆人王曾出了兩道難題,那更是給所有的宰執大臣以及深宮裏的皇帝、太后擺出了自己的姿態。只看他們懂不懂,還有,根據他們的反應,丁謂也就知道了他們都會是些什麼貨色。
比如王曾,看你這位大狀元是敢造反,跟我一起分割君權,做一個比當年呂端更強的“恩相”,不僅是立幼主,更要“扶保”幼主安全長大,在這個過程中擔當國家所有重任,還是隻想當個傳統型的忠臣,不管皇帝、太后都是怎樣的狀態和貨色,都恭順到底,做孔夫子的純潔門徒,當趙氏皇帝的孝子賢孫。
結果答案出來了,王曾拒絕合作。那麼很好,目的達到,以後有他的好果子喫。再直接去試探深宮裏的太后,徹底露出猙獰面目,讓他們母子初一十五才能出來見人,等於限制了他們的人身自由。
他的目的再次達到,相信他在滿足之餘難免也會有些心驚。因爲劉娥真的聽從了他,這也就是說,劉娥要麼真的怕了,她知道自己沒有治理國家的才能,所以才安分守己呆在宮裏享清福;要麼就是她也同樣看清了眼前的局勢,懂了變化和真相的到來,這就有點麻煩。隱忍和理智,通常都伴隨着非常高深的智慧。
而智慧高深的人,永遠都不甘心屈居人下的……但不管怎麼說,丁謂在趙禎朝最開始的一段時期裏旗開得勝、萬事如意。接下來,他作爲大宋朝的首相,也該開始做一些必須得做,不能耽擱的正事了。
怎樣給趙恆建陵下葬。
這是僅次於新皇登基的頭等大事,可至少己經耽擱了10多年。話說中國的古人(今天也一樣)把死看得比生更隆重,幾乎每一位皇帝都在生前超級重視自己的陰間住宅,比如秦皇、漢武、唐宗、清康熙這時的頭等皇帝,陵墓都是造了三五十年。
宋朝的規矩要簡單些,從趙匡胤開始,幾乎都是臨死之前纔給自己選墓地、造陰宅,可那都是不得己。趙匡胤是地道的暴死,他在選墓時可不知道半年左右就會有“燭光斧影”;說趙二,一生傷病,到最後都心理變態,諱疾忌醫成了習慣,誰敢跟他提個死字?還提早建墳,信不信趙光義立即翻臉,砍了那個烏鴉嘴?
但是趙恆就不同,他有大把的好時光、好銀票,給自己蓋個獨特風光的超級陰宅。澶淵之後近10年的大好光陰啊,不過他想得更高,與其蓋大房子,何如交好朋友?他和九天十地的神魔大哥都見過面了,還怕死後沒有好着落?
所以他的陵墓一直都沒修。
這時回顧一下趙禎即位後的大事實施順序時間表。趙恆死於當年的二月十九日,當天丁謂就開始擅改遺詔;10天之後,二月二十九日,寇準和李迪被再次貶官,等於發配一樣扔向邊遠城鎮;這之後丁謂又提出了初一十五才讓太后、皇帝出門放風的建議,再之後,才輪到了正式討論怎樣給趙恆蓋房子。
這時時間己經接近了三月份,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但還不是全部。先說一下,丁謂還做了非常多的其它準備。之後,他才擔任了歷代首相的特權任務——山陵使(陵墓修建總負責人)。直到這時,其他大臣們才加入到怎樣給趙恆挖墳的討論中。
結論是,墳照例要挖在洛陽,靠近當初趙匡胤所選的趙氏墓地。修建日期要加班加點,必須要搶在本年度的七月份之前搞定完工。這樣問題出現,由於丁謂實在太能幹,朝廷片刻都離不開他,具體的施工監督任務難道還得要他兩地奔波,開封、洛陽兩邊跑?太不仁道了,得找位替身才成。
這是必要的,而且也解決得非常圓滿,只是丁謂的噩夢就此出現。
大太監雷允恭隆重登場。
首先說他的“大”,大到了身兼西京作坊使、普州刺史、入內押班等內外數職;再說他的風光,此太監己經飛黃騰達左右逢源,成爲了皇宮與外界聯繫的唯一橋樑,不僅皇帝、太后對他另眼相看,就連處於巔峯狀態的丁謂都對他“深德之”。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