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於是,雷大太監最近就非常的痛苦。因爲他覺得被蔑視了。話說先皇趙恆的陵墓在洛陽加班加點地修建,山陵使丁謂又主管朝局脫不開身,於是皇宮中的太監們就接二連三地在雷允恭的視線裏消失,都跑到洛陽大墳的工地上去了。
這讓雷允恭忍無可忍,“山陵事”乃是極大的榮耀和特權象徵,阿貓阿狗們都能去主持大局,爲何我堂堂的皇宮第一大太監反而被隔離在外?這不行!這樣下去我會終身遺憾的!
於是他直接找到了皇太后劉娥,強烈要求爲先皇站好最後一班崗,請讓我去挖墳,您就讓我去吧……可劉娥搖頭,理由非常正規甚至還很體貼:“雷,你要想清楚,我並不是特別壓制你。而是考慮到你從小就進宮,從來沒擔任過外事,一但到了外面,不懂的事太多,而你現在的官職又很高了,下差們不敢對你指點,你出錯了怎麼辦?那樣就是害你了。”
但是追求榮譽的心從來不畏懼艱難,雷允恭真的急了,他連哭帶嚎地要求(允恭泣告不已),說您要是不答應,就是在讓我犯罪,因爲先帝對我那麼好,我怎能不爲他老人家盡最後的一份力?不成,我一定要去,無論如何請您答應我。
就這樣,他如願發償了。劉娥真的答應了他,他和張景宗一起去洛陽替換先前的山陵事副使,去給先帝挖大墳。在他興沖沖一路狂奔的煙塵背後,想必丁謂和劉娥都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兩副嘴臉。
丁謂——該死的,就知道出風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個死了的皇帝重要,還是現在活着的皇帝還有太后有威脅?這時候你跑得那麼遠,真出了事以外你能置身事外?難道你現在跟我不是一夥兒的?!
劉娥——嘿嘿嘿(面目清秀,保養極好的半老徐娘的陰森得意狀),福禍本無門,唯人自招取。這是你自找的……嗯,哀家一切都滿足你們,我喘口氣先。
丁謂對皇宮的控制力驟然下降,劉娥的影像從此變得模糊。但形勢沒有變化,丁相公仍舊一手遮天。可全國最精彩的橋段從開封轉移到了洛陽。
緊緊跟隨雷大太監。
雷允恭火速衝到最拉風的挖墳現場,立即進入角色,把原來的山陵副使還有張景宗等全班人馬都踢到一邊,自己坐鎮主持一切。事情也真是湊巧,就在這時,宋朝當時的國寶級風水大師司天監邢中和先生突然有了新發現,他找到了新任副使雷大太監,鄭重報告:“報告,根據最新的天象研究,如果把先帝的墳往上挪一百步遠,就會像汝州的秦王墳那樣,對子孫後代有極大的好處。”
雷允恭立即兩眼放光,挖墳行動的出新求變,就是他的事業成功:“那就挖,還等什麼,快挖!”
“可是……”邢中和變得吞吞吐吐:“只怕那裏石頭太多,而且會有地下水。”地下水,那是修陵墓最忌諱的東西,陰宅入水,死者不安,於生者即爲不孝,這是最要不得的!
但雷允恭己經徹底聽不見任何負面的警告,功勞決定一切,哪怕要冒風險:“不許亂講。先帝只有今上一位後嗣,沒有第二個兒子,如果真的能像秦王墳那樣對子孫後代有益,那就馬上換地方,立即挖!”
不行吧,邢中和繼續搖頭,給皇帝換墓地,那是要走N多個程序的,如果真的要換,七月份就絕對沒法完工了。
可是雷允恭讓他閉嘴,同時走向了來時所騎的那匹快馬。他表示現在就去面見太后,這麼點小事兒還走什麼程序?只要我說話,就沒有不行的,管她是不是太后(我走馬入見太后言之,安有不從)。至於你們,馬上開工,立即挪墳,耽誤了事兒,雜家唯你們是問!
劉娥超鬱悶,啥搞的?這個雷允恭剛剛出宮沒幾天,突然間就又跳了回來,而且告訴她,她男人的墳現在己經高升了一百步,而且從此之後現任皇帝,以及後面的N多位皇帝都會大有好處……哪兒跟哪兒,到底是什麼好處?有沒有我劉娥的份兒啊?!
憤怒中的劉娥還保持着極大的剋制和理智,她只是平淡地說了一句:“此大事,何輕易如此?”看似平淡,但這話極有份量。大事,是說皇帝陵墓的大事;輕易,是說你一個太監憑什麼爲所欲爲,想做就做?你把事兒想得太簡單,把皇家看得太輕易了吧!
可雷允恭的回答簡直沒有半點的覺悟以及太監應有的恭順:“使先帝宜子孫,何爲不可?”堂皇正大,把太后的話怎麼來的,再怎麼硬生生地頂了回去。
劉娥沒辦法了,有些人是蠟燭,不點不亮,可有些人是沒有燈芯的蠟燭,你點他,他還是不亮。那好吧,替他找個能點亮的。劉娥忍了又忍,把事情再疏通開一點點的餘地:“你去找山陵使,看他怎麼說。”
山陵使,丁謂丁相公,這個人應該懂事吧,讓他來管管這個混帳太監。
但是丁謂不知是爲什麼,明知道這事兒不妥(謂亦知其不可),但還是沒有當面反對,他不置可否,含糊其詞。歷史證明,這是他犯下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錯誤,初出宮廷一直在興頭上剎不住閘的雷允恭立即就轉身衝回到了太后的面前。
“山陵使也不反對,他贊成。”
好了,劉娥再沒話說,那就聽你們的,挖吧。無論怎樣,我得先顧着活人。死了的趙恆,就隨你們去吧……但是緊跟着洛陽方面就傳了噩耗,司天監邢中和真的有兩把板斧,全讓他說中了,原皇陵以上一百步真的挖出了石頭,並且冒出了地下水!
雷允恭目瞪口呆,翻滾而上的地下水清冽冰涼,他彷彿就站在了洛陽大墳中央,被這些水從頭到腳來回沖刷洗泡……冷啊,就等着洗乾淨了挨刀吧。但這只是個契機,不管他怎樣看得起自己,他都只是個太監,這件事迅速變成了一根導火索,炸燬了另一個人。
仁宗朝第一位冒升的名臣,就以此爲由,開始了自己的名相之路。
王曾,當年冠蓋中華的腦子瞬間就把幾件事捏合到了一起。雷允恭、洛陽、山陵副使、嚴重瀆職,丁謂、開封、山陵正使、不在現場……但是是他指使雷允恭這麼做的!
無中生有,但是聯想無罪。
爲了讓這個創意變成現實,王曾又再次開動了腦筋,耍了個小花招。某一天,他像閒聊一樣對其他的宰執大臣們說:“真遺憾,我到現在也沒個兒子,太悲哀了……”
大家一致同意,這可真悲哀。
王曾繼續說:“但幸運的是我弟弟有辦法,他兒子一大堆,己經說好了,他分我一個,明天退朝後我就向太后單獨請示。”
大家再次同意,沒意見,而且目光中都顯得非常的喜悅和曖昧。想不到啊,你王曾也有今天,這是也想像我們一樣給自己未來的“兒子”討恩蔭(官宦子弟,不必科考就有出身)了。這很好,以後大家一般黑,你也就沒法再拿這個跟我們嘮叨。
於是第二天退朝後,王曾名正言順地單獨與太后會面。當他小心地說出把雷允恭和丁謂捆綁在一起銷售的獨特創意後,相信劉娥一定萬分激動,恨不得跳起來緊緊擁抱他,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於萬一。
她終於盼到了,原來真還有人敢於主動幫她去對付丁謂!要知道,不管多麼強勢的皇帝也需要臣子的輔助,就算強到了項羽的份兒上,也沒法獨自搞定天下。何況她只是個剛死了男人的寡婦,形勢比人強,這之前所有的朝臣都沉默到底,就算她再心高志大,也只能選擇忍受。
而這也正是王曾要耍這個花招的原因所在,他也拿不準馮拯、曹利用等人到底是何居心,是己經變成了丁謂的死黨,還是居中觀望。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是哪一種,這些宰執大臣們都會單獨瞞着他。
因爲他從最開始時就擺明了立場,與丁謂勢不兩立。
在這種情形下,他才冒險先探明瞭劉太后的真心,確定好了共同對丁謂的大前提。可是下一步卻仍然遠遠不到直接找丁謂麻煩的地步,他必須還得再確認另一件至關重要的事。這件事做不好,他和劉娥就都是在找死。
另一個小花招,要讓所有其他的宰執大臣們都表明身份立場,到底你姓丁還是姓劉,馬上站好隊伍!
理由非常正當,當山陵副使嚴重瀆職,並且在瀆職之前曾經請示過正使的情況下,是不是正使大人也要解釋那麼一兩句呢?
所以丁謂被劉太后叫到了宮中,場面正規,由太后與皇帝垂簾問話。問題很嚴重,丁謂很重視,他集中精神努力辯解,要把自己和雷允恭的豬頭行爲區別開來。效果貌似也相當的不錯,自從他開始演講起,簾幕中就靜悄悄的,從始至終都沒有打斷他,更沒有呵斥和指責。於是他就不停地講,再三地講,直到突然一個小內侍出現,把簾幕拉起。
“相公在和誰說話?太后與皇帝早就走了。”
丁謂大驚失色,只見簾幕後面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這不是申斥是蔑視,這不是指責是污辱!堂堂當朝首相,正在舉國無敵的時候,居然被人耍得聲情並茂的面對一團空氣演講!
當天丁謂窘迫交加,無計可施,沒法憤怒更不敢請求接見當場質問。他只能選擇手持笏板叩頭退下,依禮回家聽參。但是消息卻迅速地傳遍了開封官場,每一個稍有頭臉的大臣們都知道了丁謂丁相公剛剛出了怎樣的洋相。
更不用說馮拯、曹利用、任中正、錢惟演、張士遜、魯道宗、呂夷簡等頂級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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