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那是真的、很大很重的病,遠比範鎮當年爲了立太子的事百日愁白頭嚴重。這時是五六月時,到了九月份,賈黯就病死了……回到當時,歐陽修的“皇考”暗示出爐之後,大臣們的反對聲此起彼伏大有爭先恐後的架式。大事不妙,韓琦們想出現新的一招。
你們不是能吵嗎,那就都別吵了。由趙曙下令,前一個指令作廢,也就是要待制以上所有官員集體討論的命令作廢,命令由專門機構,負責朝廷禮儀的太常寺出面決定趙允讓的名份。
這個命令實在是英明,當時反對派的大臣們都面露悲憤——真是太卑鄙了,一來太常寺只是個小部門,中書省的話不敢不聽;二來看一看其部門領導,大家就會知道其中的玄妙。
是給趙曙爭來太子位的範鎮,鐵打的保皇黨!
不過事後證明,嚴重失望的恰恰是趙曙等人。範鎮接到命令之後非常認真,他先是給出了答案,既尊仁宗爲皇考,那麼對濮王而言,不論是稱帝、稱皇、稱考,立寢廟、論昭穆等等所有的皇帝規格都是錯的。而且還找出《儀禮》中的有關章節來反駁歐陽修的《禮記》,把“皇考”說徹底否決。
最要命的一點,是他還把事情爆光了。範鎮根本沒給韓琦等人任何斡旋的機會,把上面的結論直接寫成公文,上報給趙曙。你要太常寺的討論是嗎?這個就是!
韓琦氣得目瞪口呆,這羣該死的書呆子……真是又臭又硬,不識擡舉。他把範鎮叫進中書省,滿腔怒火化作大批口水,要噴得範鎮滿頭滿臉。不過真見了面,他張了幾次嘴,只罵出了一句話:“範鎮你搞什麼,詔書是要你們資材料找根據,誰讓你們這麼快就遞交公文的?”
天公地道,他只能挑出這個錯。
範鎮不陰不陽地回答,做臣子接到詔書,只能盡力去辦。難道做得快了還是罪嗎?
韓琦啞口無言。
韓琦沒話說了,臺諫官們憋了一肚子的話。御史臺方面的呂誨站了出來,他指出現在的聖旨就跟做遊戲一樣,先讓百官議論,沒有結果就下放給部門定名,詔令反覆,宋朝100多年以來從沒有這樣的事。皇帝,你不覺得臉紅嗎?
司馬光的資歷比他強,說的話更尖銳,第一次把濮議事件上升到了兩派對立的層面。他說經過集體討論,除了宰執之外,全體一致通過“皇伯”說。現在舉朝之臣,除了“挾奸佞之心”附會兩府蠱惑陛下的人之外,都知道稱濮王爲“皇考”不妥,您應該很容易就分清誰忠誰奸。
到此爲止,矛盾還沒有真正升級,只是要分出來誰對誰錯而已,真正讓矛盾激化的不是哪個人,而是無所不能的老天爺。
一個月之後,開封城大雨,雨大到了什麼程度,以北宋爲限,從所未見。先從民宅說起,只見大街就是黃河,小巷就是渭水,整個開封城就像個寨門清晰,規劃合理的水軍大營。街道上漂滿了無邊無際的傢什雜物,牲畜屍體,而最多的就是人的屍體。
過百萬的居民,能查出姓名的屍體就有1588具,沒名沒姓的可想而知。在這場劫難中,我們的趙曙先生仍然是最耀眼最閃亮的那顆明星,做得比每一個人都出色……不,是出格。
外面陰雲密佈,暴雨如注,他不說去找諾亞方舟,反而派人通知官員們照樣上班。當天他坐在崇政殿裏等着,快中午了,連宰相在內只到了十幾位。他很不滿意,正準備發脾氣,有人來報告,皇宮也進水了,現在水位越來越高,您看怎麼辦?
簡直是火上澆油,這種小事也來麻煩我?趙曙一怒之下說出了最常識的答案——開閘放水。把西華門打開,把水排出去。
這個命令真是太英明瞭,充分地顯示出他是當時宋朝空前龐大的衙內集團中的精英分子的本色。他不想想,歷朝歷代所有的皇帝都會把自己的宮殿建在本地區最高最好的地段,哪有在坑裏睡覺的大爺?這時皇宮進水了,皇宮外面的情況只有更惡劣,居然要打開城門往外“排”水?
西華門打開的一瞬間,大水巨浪排空,奔涌而進。我沒有半點的誇張,看一下後果吧。大水直奔東殿,沿途把一長排的侍衛營房沖垮,連士卒帶馬匹淹死了一大批。這真是創了紀錄了,趙曙以登基不過兩年的時光就讓北宋的皇宮內部一次性死了最多數量的人。
空前絕後,除了金兵滅宋那次。
這次災難也有個好處,就是讓趙曙害怕了,這位公子哥猛然反省,是不是上帝在跟他說話,用水災來提醒他私心雜念不要太多,不孝忤逆也要有個限度?想到這個頭皮發麻,他寫了一份罪己詔,說下大雨都是我犯的錯,各位員工,你們不要客氣,把我錯在哪兒都列出來吧。
司馬光第一個響應,他列出了三點。一,聽信饞言,對太后不恭;二,對兩府弄權不查;三,不聽臺諫善言。
御史臺方面由新任的監察御史呂大防出面,總結了八句話。由於內容基本雷同,爲了節約篇幅就不贅述了。我們看的是結果。
結果是隨着大雨的消退,趙曙他不怕了。罪己詔墨跡未乾,他就使了些小手段,讓對他說過話挑過錯的人統統地消失不見。比如說前面提過的賈黯,這是自己病死的;他手下的御史臺人員,派出三個出使遼國,遠遠地支開;知諫院這邊是給司馬光升官。
司馬光升龍圖閣直學士兼侍讀,從今以後陪皇上談天說地增進學識,至於煩人的公務嘛,那太俗了,以後你就不要再管了。對於這個安排,司馬光接受了。前面說過,他爲國家利益只盡80%左右的努力,這時己經到了他的極限。
這一系列動作做下來後,宋朝的臺諫官基本上就沒人了。回顧一下,在仁宗朝,御史臺方面大概經常保持在二十人左右,後期時減員也能有十多人,現在御史中丞病死了,沒有新任官,下面的御史只剩下了五人,除去出使遼國的三個,只存活下來兩個。
知諫院方面更慘,司馬光走了,新任官也是空缺,他手下原來只有……別害怕,到了英宗朝只有一個官員,現在還被派去了遼國也當了使者。堂堂的大宋知諫院名存實亡。
整個臺諫部門,只剩下了三個人,他們的名字叫呂誨、範純仁、呂大防。
這三個人以後都是威名赫赫的大佬,不過這時還只是官場上小蒼蠅,名義上是能彈劾宰相的言官,實際上沒有資歷說話都沒分量。
分量都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這個過程與所面對的敵人有關。有什麼樣的敵人就有什麼樣的成就。比如韓琦,與韓琦爲敵,註定了火花四射,你死我活。
三個言官以呂誨爲首,他在年底時抓到了一個機會,冬至日大朝會,他當衆要求再次召集兩府、兩制官合議濮王名分。這個要求又被忽略。減少言官數量爲的就是削弱聲音,小小的一個呂誨正是被忽略的最佳對象。只是沒想到呂誨做出了司馬光、賈黯都不敢做的事。
他把矛頭直接對準了韓琦,沒有半點含糊,我說的就是你,當朝的首相。呂誨把韓琦上位以來的所作所爲總結了一下,最後歸納成一個對比。
“觀韓琦之才,未如霍光、李德裕、丁謂、曹利用,而驕恣之色過之。”
上面列出的這四個人名,都是各個朝代裏廢過皇上,欺過太后,迫害同僚,人神共憤的角色。韓琦做出的貢獻遠遠不如他們,討厭的程度卻大大超過。他建議罷免韓琦的首相職位,貶出京城到外地當官。
彈劾奏章交上去了,再次石沉大海。
另一方面,從各種跡象來看,趙允讓的皇考身份正在一天天地生成,各種消息像暗流一樣四處浮動,聲勢一天天地變大。呂誨越來越不安,擺在他面前的路有兩條,一是繼續鬥下去,在其位謀其政,要對得起言官的責任;另一方面他完全可以放棄,此時大宋朝共有官員兩萬多人,他們這三個小言官宛如蒼海一粟,要他們來對付整個兩府宰執外加皇帝本人,就算放棄也沒人笑話。
可是他選擇了堅持。在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正月間,他和範純仁、呂大防聯名彈劾全體宰執,把中書省裏每一個大佬的錯誤都公開羅列出來。
歐陽修——“首開邪議,妄引經據,以枉道悅人主,以近利負先帝,欲累濮王以不正之號,將陷陛下於過舉之譏……政典之所不赦,人神之所共棄。”
韓琦——“初不深慮,固欲飾非,傅會其辭。庇惡遂非,沮抑公議。”
至於曾公亮和趙概,他們倆的罪名是不作爲。總而言之,這批宰執人員是“豺狼當路,奸邪在朝。”應該全體罷免,像歐陽修這樣的首惡更應該扔進大獄,嚴重處理。
面對這樣的指責,誰也沒法再沉默了。連當初呂夷簡、甚至丁謂都沒得到過“豺狼”的封號,韓琦和歐陽修哪受得了。宰執集團立即反擊,和言官們掐成了一片。
宋朝的官場亂到了慶曆新政時的規模。
現在我們要站得高一些,先拋開吵架的熱鬧,來分析另一件事。臣子們鬧到了這種地步,除了三五個宰執之外,沒有任何人贊同趙允讓的“皇考”身份,爲什麼趙曙還要繼續搞下去,不達目的不罷休呢?
爲什麼這麼的固執?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