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作者:高天流雲《如果這是宋史》講述了從遠古流傳至今的歷史,本就是真
這件事有兩個餘波。一個是臺諫大換血,仁宗朝僅剩的六名言官都下放了,誰來頂替呢?無一例外,都是韓琦、歐陽修的親信,以及在濮議事件中贊成趙曙的人。

  第二個是司馬光的命運。他是這次濮議反對派裏唯一一個不受罰,反而升了官的人。前面說過,爲了封上他的嘴,趙曙把他調離了知諫院,他很安靜地去上班,直到塵埃落定,他纔再次出現,要求把他和呂誨們一視同仁,都貶到外地。

  很動人,很公義。回想他在整個事件裏的做爲,沒有任何一點能挑到毛病,可結果就是截然不同。這是怎麼回事呢?

  我們可以說,這是趙曙累了,他再也不想折騰了,同時就算立一個正面的典型吧,也沒必要再打壓司馬光。可仍然太片面,縱觀北宋官場,司馬光的官場生存技巧是首屈一指的,這不僅在仁宗朝、英宗朝如此,就算到了神宗朝、哲宗朝,仍然無人能及。

  他是個現象,絕對值得深思。

  回頭再說趙曙。這時他虛歲36歲,正是一個男人風華正茂,精神體力都處於巔峯的年齡,可是臨近年底時,他再一次病倒了。鑑於他此前一直得病,所以也沒有誰特別緊張,沒有誰預見到這是趙曙的最後一個冬天。

  他垮了,濮議事件耗盡了他的心力,這個過程中大悲大喜,從來沒有經歷過的跌宕起伏,嚴重地損害了他的健康。尤其是這些他都要深深地壓抑在自己的心底裏,誰也不能告訴,誰也不能分享。他太累了,也實在是太敏感了。

  他病了,在完成了最大的心願,終於可以爲國家來做些事時,他倒在了牀上,連說話的能力都喪失,與外界的勾通只能靠一枝不斷顫抖的筆。

  這種情況對外界嚴格保密,只有最高層的幾個宰執才知道。其中以韓琦最敏感,他每天都以交送待批的公文爲理由,進寢宮觀察。

  趙曙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他知道又一次危機到來了。之後史書中提到了一件事,被普遍認爲是韓琦的耿耿忠心發作,爲宋朝的下一代君王考慮。

  他某天走出寢宮,迎面看到趙曙的長子,此時改名爲趙頊的原趙仲鍼一臉憂色地站在殿門邊。韓琦走了過去,說:“願大王朝夕不離皇上左右。”

  後來的神宗不解,隨口說,“這是人子之職。”

  韓琦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說了四個字。“非爲此也。”然後趙頊立即就明白了。現在請問,趙頊明白了什麼?淺一些的說法,這是提醒趙頊,他老爸隨時會死,你要永遠不離現場,提防兩個弟弟,把該得的皇位牢牢握在手裏。

  可是請問,趙頊身爲長子,兩個弟弟和他是同母。既長且嫡,怎麼會被兩個弟弟奪走皇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麼韓琦所暗示的威脅在哪裏?把思路撥回到矛盾的原發點就有答案。他們仍然在提防曹太后,宋朝的皇位兄終弟及早有前例,趙光義就這麼幹過。考慮到趙曙本身是過繼之子,登基後又表現得一塌糊塗,曹太后藉機再立一個年長的皇帝非常順理成章。

  如果真成了事實,趙頊自然當不了皇帝,韓琦這三年多以來的混帳行爲也會被反攻倒算。這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事,正因爲這樣致命,所以纔有下面韓琦不顧一切的表現。

  十一月二十一日那天,趙曙的病情突然加重,宰執人等緊急趕到。韓琦上前提意,考慮到您的健康,請冊立皇太子。趙曙躺在牀上奄奄一息,略微點了點頭。韓琦立即命人把筆遞到趙曙的手裏,趙曙千辛萬苦終於寫下了七個字。

  ——“立大王爲皇太子。”

  大王,就是他的長子,人人都知道是趙頊,可這不規範。韓琦再說,“這肯定是指穎王,請皇上寫清楚。”

  趙曙掙扎再寫了三個字,“穎王頊。”千真萬確,連封號再名字,再無疑意。這時全場的重心瞬間轉移,緊急召見翰林學士,進宮草擬聖旨。

  當天的翰林學士是張方平,等他進來時趙曙己經進一步衰弱,無論他怎樣請旨,趙曙都說不清楚。史書記載他長嘆了一聲,用手指在牀塌上寫畫,張方平才明白了要立太子。

  事情重大,就算韓琦拿着趙曙剛剛寫成的親筆詔書,張方平也不理會,他一定要趙曙當面再寫一次。萬般無奈,趙曙只有咬牙完成。當他終於都做完後,在場的人看到,兩行淚水在他的臉上緩緩滑落。

  他爲什麼要流淚呢?

  史書裏給出的答案是兩位名臣的對答。走出寢宮後,文彥博對韓琦說,“相公看見嗎?人生至此,雖父子至親也不能無動於衷。”

  韓琦冷冷地回答,“國事當如此,有什麼辦法。”

  根據這個分析,趙曙是留戀皇位,想到病體難支要傳位給兒子,他特別地難過。這讓人想起了當年趙光義立太子時的咆哮:“人心皆向太子,將置我於何地?”他真不愧是趙光義的嫡系子孫,超強的嫉妒心如出一轍。可是深想一層,設身處地,就能發現另有隱情。

  趙曙是個賤人不假,可人之將死,其情也哀,站在他的角度上,纔會理解到他的心裏充滿着留戀和哀傷。他平靜地生存了三十年,突然間登上了人間至高點,這是福,還是禍?拋開國家、道義等外事,於他個人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人生,多像是場光怪陸離的夢啊!沒想到這樣快就醒,醒來後己將是百年身……史書只記載着冷冰冰的事蹟,它沒能記錄下當天宰執們結伴離去後的福寧宮,那時空曠的大殿裏,孤臥病塌的趙曙,他臉上的表情、他的心聲,纔是他真正想留給世人的東西。

  是滿足,還是後悔,都無法猜測。能肯定的只有一點,無論如何,他死得都太早了。這不是說讓他繼續顛而倒之的折騰宋朝很有必要,而是他沒有給趙頊,未來的宋神宗足夠的成長時間。趙頊只有20歲,是此前除了趙匡胤以外,宋朝唯此一例的非正統皇位繼承人。

  趙頊沒在皇宮裏受過皇子必備的傳統教育,他不懂、不清楚眼前這個世界是怎樣的。宋朝的壽命超過了100年,它己經成了一個有自己獨特性格的生命體,你不瞭解它,就沒法適合它,更沒法駕馭它。

  非常可惜,趙頊直到人生的後期才漸漸地懂得了這一點,可那時早己太晚了……他會遺憾,整個漢民族都會遺憾,爲什麼趙曙會死得那麼早。他真的應該再多活幾年!

  宋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正月初八,趙曙死於福寧宮,終年三十六歲。

  終於寫到了神宗朝,我有一個願望,要把這段歷史,這段在中國古代最亂、最無法辨別真僞的歷史說個清楚明白。

  涉及到神宗、王安石、司馬光、蔡京這些影響歷史進程,轉變整個中華民族國運的人,我再不想重複之前所有史書和近現代著作裏的含糊其辭。說什麼“變法的初衷是好的,王安石的學術是高超的,只是用人有誤而已;神宗皇帝是有理想的,勃然振作的,只是做得太急,所以效果不好;司馬光是大歷史學家,尤其心術之正無可質疑……”

  這些都是廢話,是廢物才能說得出口的。歷史是門學問,它決不是什麼任人妝扮的小女孩兒,誰想怎麼打扮就怎麼成。

  因爲史實就是那些,如果得出的結論有問題,只有兩個可能——1,資料掌握得不夠;2,揣着明白說糊塗,是另有目的,才刻意寫成了歪史。

  比如近代民國時號稱聖人的梁啓超,他寫的《名人傳記》裏有一篇是《王荊公傳》,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是力挺王安石的,其結果也是把王安石提到了中國歷史、甚至世界歷史上最高明最純潔最無私最超能的政治家的地位。

  我有兩點質疑。第一,這篇文章裏錯誤很多,神宗朝的現在沒寫,先不論,在剛剛寫完的英宗朝裏,韓琦、歐陽修是怎樣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梁啓超在文章裏對兩人的評價是“濮議之役,韓歐所爲,無絲毫悖於義理,而言者猶指爲亂倫滅理……”

  韓琦、歐陽修的所作所爲沒有任何一點點的地方是不對的。這話雷人不?更何況開篇時就把趙匡胤貶得一無是處,“……以區區一殿前都點檢,自始未嘗有赫赫之功也,變非敢蓄異志覬非常也……日未旰而事己畢。”我在太祖篇裏己經詳細地記敘過趙匡胤稱帝前南征北戰之功,在梁啓超那兒都歸零了。

  之所以這樣,歸咎於第二點,即寫作的目的。

  梁啓超是當時的新政改變派,在呼喚着變法,來改造滿清,他處處爲王安石唱高調,是爲了給自己的事業找依據樹形象,是有自己的目的。再比如與梁同時代的文學大師林語堂寫的《蘇東坡傳》,也犯了同樣的毛病。

  他愛蘇軾,視蘇軾爲偶像,他自身的生活色彩和追求也和蘇軾暗合,所以在歌頌。

  我不一樣,我只是個草根,生活在和平年代,寫宋史除了滿足聊天的慾望和買自行車的錢之外,別無所求。所以不想去歌頌什麼,或者貶低什麼。

  我只想寫出每個改變了中華民族國運的歷史人的真面目。雖然這很難,在理論上根本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就是歷代研究宋史的人的噩夢了。《宋史》是中國曆代史書裏最雜亂、最不可信的一部,很多人從情感上把它歸罪於第一次使漢民族全面亡國的蒙古人。因爲蒙古人野蠻粗俗,不尊重戰敗國的文化,隨便亂寫,反正他們能打,寫錯了能把他們怎麼着?

  這樣說,就冤枉了他們。其實都是漢人自造孽自身受。就跟北宋亡於金國時,金兵只在撤退前才衝進了皇宮一樣,此前所有的搶掠,都是在外城開價,由宋朝的漢奸們自己搜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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