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王安石此前所擁有的只是名聲,名聲的成分裏最大一部分是好奇。人們不理解他爲什麼總是放棄高官厚祿,安於貧賤做基層工作,多了不起啊。因爲自己做不到而敬佩,只此一點。
這和大聖大賢什麼的都不靠邊,如果非要說他的文章多好,對不起,真的好,可也遠遠沒到歐陽修的影響程度。世間就是這樣,就算你到了同一水平,也別總想着有一樣的影響。
所以他不可能有什麼親信集團。那麼開始做事了,誰來幫他呢?只能從日常交際中去選,這樣的前提就決定了人才的質量和數量。比如說呂惠卿。這個人在後來罵名天下,舉世皆知,一臭萬年,歷代所有君子都搖頭。甚至直接把他的問題加在王安石的頭上。
親信的所作所爲,完全是爲了領袖服務。他的罪過,就是你的問題!只是非常遺憾,呂惠卿之所以進入王安石的視線,完全是君子中的君子歐陽修的推薦。
呂惠卿,字吉甫,生於公元1032年,泉州晉江人。出身於官吏世家。宋史裏說他考中了進士,分配到真州做推官,調進京城,和王安石偶然見面,兩個談論經文,非常投機,就此進入變法集團。
依此說來,王安石簡直就是飢不擇食,哪怕從不認識,只要稍微投緣,就會結成死黨。至於呂惠卿真正進入王安石視線的歷史真相,就被宋史選擇性失明瞭。
只因爲那個人是“君子”。
可惜在歐陽修自己的文集裏露了餡,有一篇上報於朝廷的奏章,名叫《舉惠卿充館職札子》,把呂惠卿說成是“材識明敏,文藝優通,好古飭躬,可謂端雅之士。”私下裏更在很早之前,就給王安石寫過私人信件推薦。
當時王安石在常州作知州,呂惠卿是州府裏一個普通的屬吏,歐陽修的信裏稱讚呂惠卿這樣不凡,那樣奇妙,要王安石特別對待,纔有了兩人初步的接觸。說到這裏,就要談一下歷代大事件的參與者之謎。那些貌似與衆不同的人,在歷史裏留下了印跡的人,都是因爲自己出類拔萃的能力、高雅脫俗的品行,才脫穎而出的嗎?
公開的結論是對,真實的答案是錯。
以呂惠卿爲例,他到王安石身邊時,他本人、歐陽修,甚至王安石自己都不可能知道後來會有如此波瀾壯闊、無所不至的變法,那麼何來有意爲之?
再舉一例,當王安石不久前從江寧府到京城的路上,曾經回臨川老家一次,在那兒瞭解到當地縣太爺謝卿材組織百姓興修水利灌溉農田,效果非常好,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於是後來實施農田水利法時,謝卿材被破格重用。
還有很多的例子,可以證明歷史發展的大規律涵蓋一切,只是推動這個大規律的,卻往往是一件件突發的小事情。其中領導們近乎偶然性質的賞識,更是一大因素。
呂惠卿之後,王安石最初的幾個主要助手,分別是蘇轍、程顥、章惇、薛向、呂嘉問等人。分別簡單介紹一下。
蘇轍是蘇軾的弟弟,前面說過蘇軾在東京城的夜晚裏迷醉流連,可惜時光非常短暫。沒多久,他們的母親在老家去世,父子三人只好回鄉奔喪。守孝三年之後,舉族進京。
這是三蘇命運的轉折點,從此之後,他們就選擇了終生爲官,浪跡神州的命運。進京後,三蘇分別考試,老蘇成爲一個小小的京官,負責爲國家編史。大蘇和小蘇分別考中了制科的三等、四等,被任命爲鳳翔府判官、商州推官。
特別說明下,制科不同於每三年一試的進士科。它不常設,考的內容通常是對策,這需要真材實學,說出自己對國家時政的見解主張。有宋一代,制科取得三等是最高得分。在蘇軾之前,只有一個人得到過,那就是被前宰相張士遜譏笑爲失心瘋的吳育。
到熙寧二年,變法開始起步時,老蘇己經去世,二蘇再次守孝服喪,回到了京城。這時,蘇軾任職史館,有自己的變法主張。注意,他是主張變法的,只是怎樣變,有他的一套理論,我們以後細講。這時有另一件事己經發生,它與北宋的歷史進程無關,對中華詩詞史有一定的影響。
蘇軾的原配夫人王弗己經故去,他娶了王弗的妹妹王閏之爲妻。王閏之很賢惠,無才之女天性仁厚,對他很好。只是王弗的影子陪伴了蘇軾一生,是他哪怕天天談笑度日,也沒法在夜深時抹去的隱痛。10年之後,終於凝聚成了一首傳唱千古,痛入心髓的悼亡妻《江城子》。
小蘇是個奇特的人,說實話,他的文采在唐宋八大家之中可能要退居末席,更有說法,三蘇中只有東坡才名符其實,其餘兩位都只是因東坡而顯。但要是論到政治才能,小蘇纔是最強的一位。他清寧安靜,不浮不燥,具備非常高的政治素養,心性極其堅忍,並且能讓人忽視他。
這一點與老蘇、大蘇截然不同。以官場成就論,蘇軾比弟弟差太遠了。熙寧二年,蘇轍的官場生涯,就從進入制置三司條例司,成爲王安石的親信手下開始。
章惇,字子厚,福建浦城人,說來是呂惠卿的同鄉。這是個讓人提起來,就掩卷長嘆的人。他太有爭議了。前面我提過,從神宗時起王安石、司馬光直到北宋亡國,還有一位決定國家命運的人。
他是章惇嗎?差一點點,如果他真的像宋史裏說的那樣壞的話,他就一定是!
章惇,生於公元1035年,比蘇軾大一歲。在熙寧變法之前,是官場中一個默默無聞,緩緩上升的小人物,留下的印跡只有三件事。第一件,他曾和自己的侄子一起趕考,考中了,卻寧願放棄。爲什麼呢?只因爲他的侄子是當年進士第一名。
身爲叔叔,居於侄兒名下,他無法忍受。但要注意的是,他的侄子比他大10歲。
後兩件事都與蘇軾有關。他們一生都糾纏在一起,說來章惇的惡名,有很大程度上與蘇軾有關,嘿嘿,誰讓對方是人見人愛的蘇東坡呢,有宋三百年間第一大才子怎麼會有錯?這都是後話了,在他們相遇時,都是才氣縱橫,爽俊一時的青年。
章、蘇曾結伴遊玩,地點在鳳翔府仙遊潭。仙遊潭下有萬仞絕壁,只有一根小橫木連接對岸。章惇用手推了推蘇軾,請子瞻先行。蘇軾搖頭,珍愛生命,這事兒算了。卻見章惇從容舉步,走上橫木。到對岸之後,他攀山藤上絕壁,以漆墨在石上大書一行字。
——章惇、蘇軾來遊。
回到岸邊,面不改色,神采依然。這時蘇軾拍了拍了他的肩膀,說,你日後一定會殺人的。章惇不解,你怎麼知道?蘇軾說,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別人的命怎麼會放在心上?
章惇哈哈大笑。
第三件事也發生在山林裏。兩人遊玩,偶然在一座小廟裏喝酒,突然間有人說山裏來了老虎,就在不遠處。兩人藉着酒勁上馬就迎了過去。
真遇到虎了,數十步遠,馬嚇得再也不敢往前走。這時蘇軾勒馬就回,章惇卻叫從人拿來一面銅鑼,在山石上砸響,跑的是老虎。
這兩件事出自宋人筆記。我們現在看來,會欣賞章惇的勇氣,攀絕壁退猛虎,意氣激越,這是一位膽氣豪壯的爺們!
可是在古代士大夫階層,他們認可的是蘇軾的“理智”,那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蘇子瞻生來的雍容華貴之氣,怎能是章惇那樣的亡命徒可比?更何況以蘇軾的理論,漠視自己生命的人,敢於冒險的人,比如說現在敢於攀登珠穆郎瑪峯的人,都是潛在的殺人犯的話,是不是像蘇軾這樣珍愛自己的人,也會同樣珍愛別人呢?
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就像我小時候總能聽到的一句名言——一個人連自己都不愛,怎麼能愛別人?說這種話的人真該買張邏輯卡去充值,一個人要是太愛自己了,絕不會再去愛別人,那是典型的自私!
章惇先介紹到這裏,他的事會隨着變法的深入逐漸浮出水面,真假善惡,大家有目共睹。現在只想說一句話,他是個好朋友,一個實幹家,什麼都好,只是不能惹他。
他是個情緒激動,好走極端的人。他會是你最好的朋友,面臨生死之難時都敢爲你出頭,可當他憤怒之後,他會趕盡殺絕,無所不用其極,動用一切手段,去幹掉他所認定的敵人。
接下來說程顥。這可真是太了不得的一位空前絕後型的大人物,隨着時光的流逝,他的神像被越造越高,直到後來變成反對王安石,否定熙寧新法的根基。要說他,得從另一個人,一個理論的奠基者說起。
周敦頤。
這個人名大家都不會陌生,我們在學生時代都讀過一篇清麗高雅的小文章《愛蓮說》,就是他寫的。俗話說文如其人,想來他也是一位“不蔓不枝,中通外直,香遠益清,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君子。
不,他不是君子,那不足以涵蓋他,他是位教主。甚至在當時就流傳着一些說法,他的名望學識比王安石、司馬光等人加起來都高,高到無以名狀,沒法形容,神乎其神的地步。
比如說,王安石少年的時候,曾經帶着自己的名片,到周敦頤的家去拜訪。可是拜訪三次,被拒絕三次,連面都不讓見。王安石憤怒了,說難道我不能自學成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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