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這一次灰頭土臉,可李諒祚就是有種牛皮糖精神,贏了很高興,輸了興更高。他在邊境線上揚言,俺還不回去了,一定要增兵再戰。要“先得宋朝歲賜,再打宋朝城池。”
這句話很快就傳進了宋朝的國都開封。
當時世間少有的一代孝子皇帝宋英宗己經病重,躺在牀上起不來了。爲這事他找來了最信得過的老部下韓琦,問下事大了,怎麼辦?韓琦的態度很平淡,基本上不屑一顧。
李諒祚這個破孩子,純粹是沒事兒找抽。咱們派個人到邊境上去,告訴他會永久性關閉榷場,再痛罵他一頓,這孩子就懂事了。
當時宋英宗以爲自己病得幻聽了,沒聽錯吧,那是西夏國王,就這樣對待?同時文彥博也有點慌,他是主管軍事的樞密使,覺得這樣太冒險,會惹出更大的麻煩……就在他即將展開睦鄰友好等等經典碎碎念時,韓琦打斷了他。
聽我的,就這麼幹。
於是宋朝的使者就帶着份斥責的詔書,和關閉榷場的命令來到了邊境。說來真神奇,韓琦終究是當時大臣裏唯一還活着的,和李元昊疆場殊死拼殺過的人,他真的摸準了西夏人的底蘊。
李諒祚屈服了,看到宋朝前所未有的強硬,他乖乖地退兵回國,到家後寫了份認識深刻的檢討書,送到開封城。重申願意做宋朝的善良的好朋友,從此和睦相處。
消息傳進開封城,宋英宗己經有氣無力,他躺在病牀上,擡眼望了一下韓琦,只說了一句話——“一如所料。”
李諒祚時期的宋、夏戰爭到這裏告一段落,其實也有韓琦所料不到的。那就是兩岔同學的生命。當時還沒滿20歲的年青小夥子,身體、慾望都沒達到頂峯的人,居然說垮就垮了。
兩年之後,李諒祚去世,時年21歲。
回顧這個人的一生,也算是艱苦奮鬥過,並且還成功了。可以說,對內得到了皇權,對外……保住了收入。表面上還是相當可以的。只是稍微深入下,就會發現他錯大了,最重要的事被他搞得一塌糊塗。
想想他的苦難是怎麼來的,不就是他爹李元昊死得太突然,給他留下了縱慾無度的媽,和貪小便宜貪到死的舅舅嘛。他居然一點教訓都沒吸取。
21歲就死,沒有兄弟可以繼任,唯一的兒子才8歲,完全複製了他本人的童年。而西夏的皇權,也就成了一個複製粘貼的過程。
這一次粉墨登場的太后比上一任還要傳奇。沒藏氏當年是完全被動的,被李元昊偶然發現,無法拒絕,成了兩岔的娘。新一代的太后屬於婚姻自主,浪漫結合的典範。
就是那位沒藏訛龐的兒媳婦——漢女梁氏。
梁氏上臺,做得比沒藏氏強得多,同樣是整個家族雞犬升天,他們懂得既要重點,更要普及。具體的做法是國相由太后的弟弟梁乙埋擔任,其他的梁氏子弟以空前迅猛的速度佔據西夏的各個重要職位,在幾個月的時間裏,就形成了一個系統。
這個系統牢不可破,它在之後的幾十年間一直髮揮着作用,牢牢地把持着西夏的權力。
當然,這是他們的內政,怎麼玩宋朝管不着,只是他們的對外政策非常的囂張。對宋朝,本是漢人的梁氏廢除了李諒祚制定的漢禮,恢復党項的蕃禮。有人對此不理解,其實很簡單,越是漢人,身在西夏想站穩腳跟,就越得反漢。
不然怎樣和党項人成一家呢?
在另一方面,他們對宋朝的威脅更大,西夏開始對河湟下手了。
這就是王韶在《平戎策》裏所列舉出的周邊國情,以西夏這時的統一,還處在建國之初,沒怎麼滑落的時代裏,去攻擊分裂成散水的河湟吐蕃更部落,無論怎樣對比,吞併都是遲早的事。
宋朝哪怕是出於安全,都要迅速採取行動,不然等待的就是超級難看的死法。這就是爲什麼王安石改革步子那麼快的原因。
河湟隨時會被攻破,戰爭迫在眉睫,宋朝當時要錢沒錢,要兵沒兵,再說什麼按部就班,理順關係,搞好吏治之後再改革,完全是癡人說夢。
爲此,在王韶剛剛提交《平戎策》之後,宋神宗和王安石就毫無保留地支持了他。要職位有職位,把他扶上了西北秦鳳路、洮河司的主管,其間所有和他有矛盾的原領導全都撤走。要政策就給政策,王安石新法裏倍受爭議的“市易法”就是專門爲他量身定作的。
打仗要錢,“市易法”的根本就是“均輸法”的加深加細,更上層樓的抓錢。在京城設置“市易務”這個專門部門,從內庫裏提100萬貫錢作本錢,由政府接管京城內外的各種物資的買賣。
具體作法是,由市易務召募牙人(商人行會代表),由他們與各地來京城做生意的商人商定貨物的價格,可以賣給國家,也可以和國家之前買到的貨物交換。京城本地的商人,沒本錢也可以參與,用產業、金帛做抵押,向國家貸貨經商。
到期歸還貨款,加上一、二分不等的利息。
公平的說,這條新法是王安石各種新法裏最失敗的一條,它走了回頭路,這不僅是打擊了之前操縱開封市場,哄擡物價的大商人,同時也把小商人趕盡殺絕。
國家壟斷一切買賣,這還有平民百姓的活路嗎?在仁宗時期、英宗時期一直活躍的開封商市,在市易法實行之後,被沉重打擊了。到後來,市易務召募的牙人主動辭職,您開恩允許我辭職好嗎?爲國家服務,我都破產了!
說來這真是殘酷,但放在邊疆上就是一條再好沒有的政策。
王韶需要軍費,需要錢,那是軍隊種田賣糧,自給自足所達不到的。爲此,他需要經商,需要全國各地的買賣人到邊疆上活動。那麼,就只能由國家之力去開拓。由國家拿出本錢,出專人負責,鼓勵商人保護商人去變出錢來。
有了錢,就有了一切,就會形成一條有機的運作鏈條——民間收財,變成軍費,打贏戰爭,擴大國土,回籠資金。
這纔是王安石變法的真正目的和手段,不然,以宋朝空前發達的商業系統,比前代先進得多的農業生產,只要像司馬光說的那樣節省花費,就一定能讓國庫充實,根本就犯不上這樣折騰。
可要保衛國家安全,贏得戰爭呢?那樣慢悠悠的一條一條的節省,和士大夫、大商人商量着辦事,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積攢到龐大無比的軍費?何況戰爭只要開打,錢就會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流走,是座金山都撐不起幾場大戰。
那時後續的資金要怎樣向各位士大夫要呢?只有抄家才能來得及!更何況,只要提到戰爭,各位君子們就會搬出孔夫子的聖誡,那是兇器,不到萬不得己絕對不能用,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先用!
要仁義、要道德、要教化!
見他的鬼去吧,宋史寫到這裏,如果還有人相信李元昊、李諒祚之徒能教化、能感動……再次請出門之後上街隨便左右轉,找到和路面平高的鐵蓋子,揭開,跳進去。
醒醒神。
王安石們的準備己經做好,歷史上各種觀點的對錯,我們也都討論過了,下面應該進行的就是王韶的“熙河開邊”。
可是別忙,在做這樣的大事之前,王安石們還得再稍微停頓一下。他們的各位政敵在此時都在做什麼,是有必要全面介紹的。
讓我們從身份、官職的高低爲序列,從蘇軾開始。這個初入行的士大夫這時只能算是小字輩,由於他不懈地努力,終於搶在熙河開邊之前,被貶出了京城。
說他的努力,可真是一浪接一浪,直到死在沙灘上。從職務上說,他這時只能算是京城無數官員裏的中下等,但是文筆好一切都好。他可以哪裏都去,和誰都能見上面說上話。什麼?你不理他?你該死了,這樣風雅絕倫,高邁古人的大才子肯賞面子到你家裏坐坐,你不理,還是儒林中人嗎?
就算你是宰相,在本質上也是讀書人,蔑視蘇軾,等於忘本!
於是蘇軾可以出現在任何場合,就算己經死了大名士范仲淹,他都不放過。特地跑到文正公的故居去臨風灑淚,高歌憑弔。
公平地講,這沒什麼。范仲淹拋開軍事上、政治上的成就,光以文筆來說,也絕不在蘇軾之下。這時蘇軾的《水調歌頭》等名作還沒有出現,其實就算寫出來了,也沒法掩蓋范仲淹的《蘇幕遮》。尤其是范仲淹的聲譽沒有半點瑕疵,蘇軾與他無論怎樣聯繫,也沒有錯處。
其它的就兩說了。
比如宰相曾公亮被貶,他跑去了,指責前首相大人膽小懦弱,不去管教王安石。曾公亮好脾氣,嘆了口氣,說出了歷史上非常有名的那句話——“上與安石爲一人。”
皇帝和王安石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我有什麼辦法?
這次對話之後,蘇軾的名聲在士大夫羣落裏直線上升。好青年,說出了俺們想說而不敢說的話,非常勇敢嘛!
但是請問,你是國家公務員好吧,你以什麼身份,奉了誰的命令,去質問前首相大人的工作業績?如果再深究一下,蘇軾的用心會更惡劣些。
真有膽子,有責任心,你怎麼不在曾公亮還是首相時跑去問呢?那時曾首相有權,才能按你說的辦嘛!
曾公亮之後是範鎮。範先生一生都在與國家的頂級大佬作對,文彥博時期因爲立太子的事,韓琦時期是著名的濮議,到了王安石時期,他怒火升騰,和新法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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