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這個問題太大了,而且沒有實際操作性,只好列出現象來,大家有興趣,可以偶然思索下,或許會有所心得。
回到主題上,話說在他辭職回鄉前,蘇軾出現了。蘇軾就像代表着什麼神聖的團體一樣,對範鎮珍而重之地宣佈——你真是一位壯士。
範鎮深沉地嘆息,自己做得很不夠。
說到這裏,或許大家會認爲我比較刻薄。蘇軾這是有良知有義憤嘛,不管是不是官,天下事天下人管得,發些感慨說些話,有什麼大不了的,犯得着這樣冷嘲熱諷嗎?
如果沒有前面關於新法的各種分析,單就他說的話來說,的確沒什麼錯,甚至年青人很有激情,值得讚賞。但是有了前面的分析之後,就會知道蘇軾的立場越滑越遠,徹底拋離了自己原來的出身,變成了喝民血、食民膏、奴役百姓爲樂的士大夫。
我們是平民,我們厭惡他!
拋開這種一千年以後的立場關係,回到宋朝當時的官場。王安石忍無可忍了,小蘇同學就算文章好、聲譽高,你不好對政府的決策這樣名目張膽的牴觸吧?
你終究還是國家公務員吧。
沒別的好說,就算查不出他有什麼實際錯誤,思想意識上造成的不良影響,就足以讓他貶職反省。蘇軾被下放到江南的杭州,人間天堂一樣美麗的城市裏去做官。
是懲罰,但不殘酷。
在宋人文化史上佔有非常重要地位的蘇軾杭州之緣正式開始。
接下來的人是呂誨。這位前言官領袖突然間病死了。回憶一下,他在王安石的新政還沒有實際公開時,也就是連最初的均輸法還沒有面世時,就和王安石勢不兩立了。
那次著名的彈劾之後,他主動要求外放,絕不和姦邪共處一堂。
神宗滿足了他,讓他到鄧州(今河南鄧縣)當知州。按說這地方、這職位都相當的不錯。既在長江以北,又沒到西北狼窩,非常優待了。可是呂誨感到的不是這些,他越來越憤怒,尤其是看到王安石的新法一個接着一個,沒完沒了地鋪開之後,他的憤怒真正做到了不共戴天。
生生地氣病了。
神宗知道他病了之後,特意下旨接他回京城調養,什麼都不用幹了,一心養病吧。但這不是問題的中心點,心病還需心藥治,王安石的新法如火如荼,遍及天下,這種局面一天沒有改變,呂誨的心情就一天沒法好轉。
這就沒辦法了,難道爲了呂誨一個人,去改變國策嗎?
宋熙寧四年年底左右,呂誨在京城病死。他的死,也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司馬光。司馬光當時在永興軍,知道呂誨病危後,火速趕往京城,去見最後一面。
當他趕到呂誨病牀前時,呂誨己經閉上了眼睛,呼吸都停止了。司馬光放聲大哭,恨自己就遲了這麼一步。可是突然間呂誨強爭開眼睛,掙扎着要坐起來,他望着司馬光的方向,不管看沒看清,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天下事尚可爲,君實勉之!”
可以想見當時司馬光的心情,他之所以來,是因爲呂誨一直是他的戰友。往事歷歷在目,從立仁宗太子到英宗濮議再到神宗時王安石新政,兩人的政見驚人地一致。可以說一直爲着同一個目標奮鬥。
現在的局面,可以說他和呂誨都是失敗者,王安石勝利着。
可直到死前,呂誨還這樣重託他。這是信任,更是責任,他得怎樣做,纔對得起一個垂死者的最後願望呢?
在這樣的局面下,我沒法進行什麼評判。因爲感情和對錯,有時真是太冷酷了。但爲了說明問題,可以試一下。
比如拋開感情談對錯。那樣很容易就能得出結論。第一,呂誨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第二,他的這種死法,到底是可笑,還是可恨,還是可敬,亦或可憐?
答案一,一個人的對錯,基本上是沒法做出總結的。精確地說,只能是他在這個時期這件事上,是對的。在那個時期那件事上,是錯的。
只能是這樣。而且那種把一生各時期的對錯計算一下,來個所謂的蓋棺定論的做法更是無厘頭。請問你得用什麼公式,才能計算出各個時期的正確值、錯誤值,最後相加減,得出正負數?
可能嗎?
根據這個原則,呂誨在立太子、濮議時,代表了當時的正直道德觀,不阿諛當權者,不向當朝皇帝低頭。他是對的,而且相當有種,是個有原則的男人;而他在神宗朝時,面對王安石變法,他的表現,經過我們前面關於新法的一系列分析,可以得出結論。
他站在士大夫一邊,堅持既得利益,阻礙宋朝爲了新生進行的大換血。在這個前提下,他是錯的。
這種分析,不僅是針對呂誨一個人,那樣根本就不值得在宋史這樣全景歷史寫作中單獨論述。之所以細聊,是因爲它適用於神宗朝年間的所有人。
包括王安石一派,包括司馬光一派,更包括宋神宗本人。
現在回到司馬光的身上。他離開呂誨的屍體之後,表現得非常反常。按說呂誨用自己鬥爭到死,絕不妥協的活生生的例子告訴了他,一定要和王安石鬥到底。
天下的事還沒有絕望,君實,你要努力啊!
呂誨臨死的呼喊言尤在耳,司馬光的反應卻是向皇帝寫辭職信。他請求政府允許他從永興軍離開,到更遠的洛陽去完成一生的宿願。
寫書。
去完成那套名垂千古,與漢代不世出的史學大師司馬遷的《史記》同樣輝映後代的史學鉅著《資治通鑑》。神宗允許了,從這時起,司馬光就徹底退出了官場。他遠遠地停留在西京洛陽,冷冷地盯着王安石等新法集團的一舉一動。
靜靜地等待着翻身復辟的時機。
這是個可怕的對手,他絕不是放棄,而是審時度世,明白這時的王安石己經不可撼動,那麼就絕不再戀戰。有時的後退,是一種策略,有時的忍耐,比當場鬥出個死活更有力量。
司馬光的事就此告一段落,王安石的敵人們在熙河開邊前的處境也介紹到這裏。最後還要再羅嗦一點。前面我曾經提過的,從神宗朝開始,到北宋滅亡,一共三個主導國運,改變整個漢民族命運的政界大佬之三。
那個人,己經登上了歷史舞臺。
宋熙寧三年,一個興化仙遊(今屬福建)的年青人考中了進士。他的名字叫蔡京,字元長,當時23歲。
熙河之役,是在《宋史紀事本末》裏獨佔一章的重要史事,它很獨特,要說明白它,得先知道它包含着什麼。
從狹義上說,熙河開邊是指宋神宗熙寧五年五月開始的,由王韶主領征服河湟部吐蕃的戰鬥。它歷時三年,到熙寧八年時,王韶升任樞密副使時告一段落;
從廣義上講,熙河開邊時斷時續,要糾纏到北宋滅亡前,宋徽宗崇寧元年(公元1102年)十二月,由王厚主領、童貫監軍,再次征服河湟。
至神宗拓土時,己經過去了整整30年。
當大禍臨頭時,之前的每一個舉動,都被認爲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之前,無數根稻草中的一根。河湟之戰更是這樣,它功罪難言,在史書裏它有各種不同的解釋評價。到底怎樣,讓我們用自己的眼睛來回顧審視它。
在這之前,我們需要先知道戰爭都發生在哪裏,各個地點,各處勢力的分佈。
查資料,很容易就會有些答案。比如說,河,是河州,現在的甘肅省臨夏市的東北部;湟,指湟州,現在的青海省樂都,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中間,還有些別的名字,如洮州,指今甘肅臨潭;蘭州,就是現在的蘭州市;鄯,現在的青海西寧市。
等等等等,貌似清楚,但不夠,它們的精確位置,關係到王韶怎樣制定征服的先後順序,得先清楚這一點,才能理解熙河之役是怎麼打的,以及這件事的難易。
翻開古地圖,我們向西北方向前進,在宋朝最西北的地方,是秦、鳳四州,以它爲中心點,再向西,依次是成州、階州、洮州。再以洮州爲中心點,它的右方,也就是西方,是河湟吐蕃之外的藏地吐蕃。向下,也就是南方,是宋朝的四川。
洮州的上方,即北方,依次是河州、湟州。
那麼在我們的心裏,就會得出這樣一個答案——河湟吐蕃不過如此,宋朝的大片土地隔斷着它,無論如何它也威脅不到宋朝的腹地。
對不起,這不對。
明白了地圖位置,更要清楚河湟吐蕃的勢力範圍。其中河州是他們的大本營,由唃斯羅的二兒子瞎氈的兒子木徵佔據。湟州是唃斯羅嫡系傳人的根據地,由董氈繼承。在這兩塊區域之外,他們的觸角伸得非常遠,最遠的地方達到了岷州。
岷州,在成州、階州的上方,再向右一點就是宋朝的秦州,己經和宋朝的腹地接壤了。而在河、湟與岷州之間的大片土地裏,漢人的勢力微乎其微,連生存都成問題,根本提不到什麼管理。區域內除了吐蕃人,還佈滿了像牆頭草一樣隨時四面倒的羌人。
事後證明,這些羌人比吐蕃人還要難纏,他們幾乎一點原則都沒有,隨時反叛。
這樣的形勢,才能養出來當年唃斯羅的脾氣。我們都知道,當年宋將曹瑋在三都谷痛扁了他的宰相李立遵,給他造成了日後獨立的條件,所以他每次提起曹瑋的名字,都雙手加額,向東南方伏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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