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說,你爲什麼沒算出來?!
這樣的本事和論調都傳承給了他的兒子邵伯溫。邵伯溫在預言算命方面沒能超過老爸,他另有強項,寫書。《邵氏聞見錄》,從名字上就知道內容都是看到的、或者聽到的。王安石棄地500之說,最早就出現在他的這本書裏。
這本書嚴格地劃分,有前、後卷之別。前卷由他,後卷是他的兒子邵少傅接力完成。父子兩代對北、南兩宋的事全面記載,內容花樣翻新千奇百怪,當成雜談小說來看,那是相當地不錯。
知道了出處,500裏、600裏、700裏之說不辨自明。現在查正史資料,看看到底割讓出去了多少。有個原始資料,是熙寧八年三月二十八日宋朝資政殿上呈給神宗皇帝的一份報告,《所爭界至地名白札子》。裏邊有這樣幾條:
1,蔚州地分,本朝以秦王臺、古長城爲界;北朝稱以分水嶺爲界,所爭地約7裏以上;
2,朔州地分,往前已經定奪,以黃嵬大山北腳爲界;今北朝稱以黃嵬大山分水嶺爲界,所爭地南北約30裏;
3,武州地分,本朝以烽火鋪爲界;北朝稱以瓦窯塢分水嶺爲界,所爭地南北10裏以上;
4,應州地分,本朝以長連城爲界;北朝稱以水峪內分水嶺爲界。
要注意的是武州,之前沒提過,它是遼國當時的地名,在朔州轄區內。這份報告可以作爲整個邊界紛爭的基調,這是沈括入遼之前蕭禧的要價,就算宋朝全答應了,看看割出去的地盤能有多大。
無論如何也沒有500裏,從哪兒算出來的600、甚至700裏呢?尤其是宋朝人怎麼看遼國人怎麼不順眼,在談判中問了句話。
——分水嶺?分水嶺上也是領土,怎麼分。
遼國人答,以分水嶺上的土脊爲準,一概平分。
宋朝人面無表情——嶺上沒土的怎麼辦。
遼國人詭譎一笑,到遼國去算。
之後纔有沈括帶着大批量檔案文件入遼,讓遼國自己讓步。至於後來遼國無恥到出爾反而又來勒索,所能得到的可以在同年年底十一月宋廷批給韓縝的談判條件裏找出根據。
——東水嶺一帶從雁門寨北過分劃;西陘地合接石長城處分劃;瓦窯塢地合案視分水嶺處分劃;麻谷砦水窗鋪當拆移。
綜上所述,爭執集中在兩國邊境上蔚、朔、應三州交界的5片零星小地段。遼國得到的好處精確計算,在平原地段得到了3處,大的縱深10多裏,小的幾裏多。另外兩片是山地,包括面積最大,縱深約30裏的黃嵬山北麓和天池廟地區。
像宋史裏所說的,以分水嶺劃界,把雁門關天險都丟了的情況根本不存在。第一個問題到此解決,看第二個,王安石當時在做什麼。
聚精會神查資料,在熙寧八年年底十一月,宋廷作出談判批示時,王安石病了。《續資治通鑑長編》裏明確記錄,他病得很重,宋神宗派太監去探望,一天從早到晚來回跑了17次。等他好了,給10天假,沒夠,又補了3天。
近一個月的時間裏王安石沒辦公。哪兒來的在皇帝面前手劃地圖,說“姑欲取之,必先與之”這8個字呢?並且最重要的一點,是要看割地事件的截止日期。
宋史裏記載的是王安石割出700裏之後立即就解決了,可各種資料顯示,直到熙寧十年的冬天這次領土糾紛才結束。那時王安石早已第二次罷相近一年了。
割地事件到此可以得出結論,一來沒割出去那麼多的地,用很小的代價換來了戰略上積蓄力量攻打西夏的時間;二來這事兒和王安石沒有關係。那麼最後一個問題浮出水面,到底誰纔是割地的真正主使者呢?
算來算去,只能是宋神宗本人。從宏觀上講,他不拍板這種事沒法成交。從微觀上細想,當時司馬光在洛陽,沒參與此事,王安石臥病而且從來態度堅決,不惜一戰。
除這兩人外,沒有任何人能影響他的施政綱領。
還有他無可救藥的恐遼情結……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別的可能。只是他不必爲劣跡簽名買單,神宗朝裏所有的錯事、壞事,都有王安石來頂着。這是第三次修《神宗實錄》的南宋朝廷的修史總綱領。
地割出去了,遼國人走了,宋朝卻沒盼來渴望的安寧。開封城比以往的五六年間更亂了,起因是王安石寫了一本書。這本書的名字叫《三經義》,準確點叫《三經新義》。
三經,指《周官》、《詩》、《書》。這是儒家學術的核心經典,王安石以自己的理解爲之註釋,闡述他心目中的道理。官要怎樣當,人要怎樣做,怎樣才能團結一起進行改革。可以說,這是用來改造當時知識分子心靈的武器。
神宗很高興,做事要同心同德,有個總的規範纔有前進的目標嘛。他給了王安石一大筆稿費,同時加官進爵,加封王安石爲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同時給他兒子王雱一個龍圖閣直學士的頭銜。
事情就壞在了這個頭銜上。按照慣例王雱要推辭一下,可是就在他推辭的時候,突然間呂惠卿跳了出來,勸皇帝答應。說王雱一介青年,沒有貢獻,何況以王安石的博大胸襟無私性格,怎麼能讓長子走這樣一條僥倖富貴的路呢?
王安石聽了哈哈一笑,惠卿說得對,就這麼辦吧。事情就這樣辦了,在他們身後,王雱憤怒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呂惠卿。
一個叛徒居然囂張到了這種地步,居然敢主動挑釁!如果不把這樣的人渣打倒在地,狠狠踩進泥裏,這世上還有天理公道嗎?
王雱,字元澤,王安石長子。在宋史裏他是個無惡不做的不良青年,但是也沒法否認他的聰明才幹。中國有一個著名的神童傳說,相信大家都聽說過。說有客人送來兩隻野獸,一隻獐一隻鹿,關在同一只籠子裏。
問家裏的小孩兒,哪個是獐哪個是鹿呢?
小孩兒不知道,可是想了想,就回答說:“獐旁邊的是鹿,鹿旁邊的是獐。”反應敏捷,無懈可擊,讓周圍的人一片驚歎。這個小孩兒就是王雱,當年他只有5歲。
簡短地說,王雱18歲以前就著書立傳,在王安石第一次拜相之前考中了進士,這很重要,免去了他拉關係走後門才考中的衙內惡名。之後他幫助父親改革,主管軍械司,做出了很多切實地貢獻。可是這些對他的名聲沒有半點幫助,他就是一個邪惡父親所生的暴戾兒子,做了太多太多實在是太多的混帳事。
比如著名的對程聖人的不敬事件。
話說聖人程顥在熙寧變法的初期還是王安石的手下,關於怎樣變法才能成功,兩人經常商量,有時程顥會去王安石的家裏。某一天,兩人坐談,突然間王雱從內宅出來了,只見他披頭散髮光着腳,手裏拿着一頂女人戴的嬌豔型帽子,問他老爸,你們談什麼呢?(雱囚首跣足,攜婦人冠以出,問父所言何事。)
這個形象就足以給王安石父子定罪了。不說古代,就是現代開明社會裏,父親長輩們在談正事,兒子衣冠不整,手裏拿着非常私密化的東西出現,這是什麼樣的家教?更何況沒經允許就直接插話,問長輩們聊天的內容。
王安石,身爲首相、大儒、名臣,家教到了如此地步,御史們可以有活兒幹了,直接彈劾他家教不嚴,房楣不修,就算不到罷免的程度,也從此沒臉作人。
可是絕的是,王雱問了之後,王安石居然回答了。他老老實實地講:“因爲新法推行不利,正和程君商量對策。”
王雱大笑,“這有何難,把韓琦、富弼的腦袋砍下來,懸掛鬧市,新法自然推行順利。”
王安石長嘆一聲:“兒子,你說錯了。”
這裏我們不說王雱的辦法是對是錯,當然我們都知道他是對的。前面早已分析過,自古沒有不流血而成功的變法,不顛覆而達到的利益重新分配。我們跳過這一段,直接看下面的故事發展。
王安石家教混亂,程顥看不下去了。他是聖人,最見不得的就是世間倫常次序的顛倒,非法不良的事件發生。
他正襟危坐,對王雱訓斥道:“方與參政論國事,子弟不可預,姑退。”這時聖人的威力出現,王雱如被當頭棒喝,灰溜溜地走了。
這段逸事一直被當成真事歷代流傳,其實根本不值得一駁。看程顥的身份是什麼,他只是王安石當年變法前派往天下調查各地的農田、水利、賦役等情況的8個人中的一個,再以後,是制置三司條例司裏的辦事員。小官而已,在宰相家裏能坐着談話都是優待,有什麼資格訓斥宰相的長子?
從另一方面考慮,不以官職,那麼以學識、以年齡論,他是王雱的長輩,所以才能說出這樣的話而王雱不得不聽。只能以這個角度來說事了,只此一原因,再沒有其它。
可是那時程顥根本不是什麼聖人,連他的老師周敦頤都只是一般貨色,拿什麼在王安石父子面前抖架子呢?再說兩者的年齡,程顥生於公元1032年,王雱生於公元1044年,只相差8歲,程顥頂多是個大哥哥,從哪兒也論不出個長輩來。
如果程顥真的說了上面那句長者談話,小子速退的話,王雱能一個耳光抽過去,你是哪門子長輩,真是皮癢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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