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誰給他講情,連範純仁都閃得遠遠的,有多遠躲多遠,就算這樣仍然覺得不安全,幾天之後,範純仁和呂大防幾乎不約而同地寫了辭職信,主動申請外調。
京城沒法呆了,太兇險!
不過,這並不是被張商英嚇的,張商英再狠,資歷不深,沒法撼動他們這個級別的大佬。他們之所以逃難一樣地躲出去,是因爲一個比他們資歷深、影響大、從不妥協、從不手軟的人從江南趕回來了,很快就要進入開封。
章惇。
在宋朝目前還活着的官員中,章惇是資格最老的一輩了。王安石、司馬光等人死後,除了更老的文彥博之外,沒有誰能超過他。範純仁也好,呂大防也好,哪怕年齡相近,在職務上都是章惇的後輩。這還不算什麼,一般老前輩都慈祥,對後輩們很溫馨。
可章惇是特例。
章惇一生始終活在黑白世界裏,他認爲對的,會永遠忠誠,比如對王安石和新法;他認爲是錯的,就始終敵對到底,比如對司馬光和舊黨。在這兩者之間,絕不會有第三種情況發生。這種信念轉化成做事風格,就成了敵人的噩夢。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血還血……對不起,說錯了,章惇討帳時絕不會按數收錢,他總會附帶着鉅額的利息,讓敵人傾家蕩產死無全屍,這纔是他的風格。
過往的事例例在目,9年裏舊黨倚仗着高滔滔對新黨人壞事做絕,都搞出人命了。這時章惇回京,一定只有一個目標——殺人。想到這一點,連範純仁這樣的和事佬都不敢往裏摻和。章惇來了,有多遠閃多遠,最好和這人永不見面。
他們料得很準,每一點都發生了。章惇動身前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任命,回朝就是首相。這不僅是因爲他的才,更是因爲他忠。哲宗最認可這樣的人。
另一點,滿朝大臣都和範純仁、呂大防想到了一塊,爲了保住身家性命,這些人自掉身價,做了一件宋朝史上極其罕見,堪稱史無前例的事。
章惇抵達京城的那一天,全體朝臣都到城門外去迎接。一個個誠慌誠恐,小心翼翼。可惜章惇無動於衷。開什麼玩笑,事到如今,想立功贖罪都不可能,只憑些奴顏婢膝就想過關?
從這時起,章惇的真名叫做扒皮章。
章惇上任,新黨人快速返京,當年熙豐舊人如蔡卞、周秩、翟思、上官均、林希、黃履、來之邵、郭知章、劉拯等人都回來了,他們佔領了御史臺、知諫院等關鍵部門,和張商英緊密配合,做事的效率是空前迅猛的。
紹聖元年四月章惇回京;五月提拔黃履爲御史中丞;五月十四日繼貶謫蘇軾之後,又一個新的清算目標出爐——殿中侍御史郭進章追究元祐時期割讓西北四塞給西夏事。
大快人心,當年舊黨在宋朝對西夏始終處於戰略進攻態勢的情況下,主動放棄四座邊寨的行爲人神共憤,無數邊關將士用血肉換回來的城池,只爲了和新黨唱反調,就無償地送給了敵人。不說實際上的物質損失,9年間兩國士氣、攻防的易位,就讓宋朝苦不堪言。
西夏人變得無比囂張,連他們的漢人皇太后梁氏都敢帶人闖進邊境殺人放火……這是奇恥大辱!章惇指示上任第一件事就辦這個,誰的責任一定要查清,一定要處理。
很快責任人名單列出來了,以司馬光、文彥博爲首的11個人是主犯。其中司馬光、文彥博、趙、範純仁的責任最重,定爲“挾奸、罔上”;孫覺、王存等剩下的人是從犯,罪名是“暗不曉事、妄議”。
宋哲宗看着這份報表,問了自己好多遍,他是想溫和的,可這件事能溫和嗎?!於國、於家、於先皇、於將士,無論哪一點,都沒法寬恕!
他同意從嚴從重處理。
在研究怎樣具體定罪期間,御史臺已經發動了另一項彈劾。責問元祐年間前首相蔡確貶謫嶺南致死事。第一,蔡確到底有沒有罪;第二,有罪,罪是否遇赦不赦必死嶺南。
這是由誰指使的,爲了什麼目的。
這兩問是極其致命的,直指當年最高權力核心的紛爭。其中最敏感的,可以歸爲一句話——能把首相扳倒,只有職位比首相更高。高滔滔,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能辦到。
言官直指要害,呂大防、劉摯、蘇轍、王巖叟等人一個不落,統統落網。不管他們現在處在什麼位置上,一率貶職。
貶制由林希執筆,文字風格向蘇東坡看齊。比如貶劉摯——“……始以傅會權臣,奉承風旨,既又密佈私黨,倡導邪謀,論議交通,蹤跡詭祕。誣底聖考,愚視朕躬。”
說得挺狠,但句句是實。在朝廷裏搞小集團,“密佈私黨,倡導邪謀,論議交通,蹤跡詭祕”不虧他吧;幫着高滔滔廢除神宗新法,說他“誣底聖考”沒錯吧;眼裏只有高滔滔,小皇帝每天只能看見他的後背加屁股,說他“愚視朕躬”準確吧。
很解氣,更痛快的是貶蘇轍時的貶辭。
——“轍昔以賢良方正,對策於庭,專斥上躬,固有異志……垂簾之初,老奸擅國,置在言路,使詆先朝,乃以君父之仇,無復子之義。”
開頭的幾句是說蘇轍的出身,他在考制科的時候和哥哥蘇軾分工明確,蘇軾捧、他貶,把仁宗時代的政府說得一錢不值,哪兒都是毛病。當時就犯了衆怒,頂級高官都是千錘百煉的,什麼手段沒見過,嚴格地說諂媚是可恥,反其道以忠貞嘴臉出現,拼死邀名的人更讓人煩。
立心不正。
後面的幾句是重點,翻譯成現代話,是說神宗死後,高滔滔垂簾聽政,老不死的奸賊擅自篡奪國家政權(老奸擅國),把蘇轍安排在言官的位置上,讓他詆譭誣衊神宗朝。
老奸擅國,這是明白無誤地痛罵高滔滔。是新黨第一次攻擊這個誤國誤家既笨又狠不知所謂的死女人。面對這些,哲宗猶豫了。9年間的遭遇讓他恨高滔滔,可是一來他不想親政剛開始就手段暴戾,二來高滔滔終究是他的奶奶。家仇不可外揚,皇家的體面要緊。
看到哲宗猶豫,新黨集團感到了危機。在封建君主時代,如果不能得到當權者百分之百的支持,無論什麼樣的能人都不可能施展才華。最近的例子就是宋神宗與王安石、高滔滔對司馬光。
現在哲宗猶豫了,章惇等人再有想法也沒咒念。這是危機,天大的危機。但是,難道能走到一個人的面前,對他說,你奶奶太操蛋了,我們聯合起來做了她!
……找踹吧。
但是新黨有人就這麼做了,還非常成功。張商英從堆積如山的文件裏走出來,召集大臣去見哲宗。他說——“願陛下無忘元祐時;章惇無忘汝州時;安燾無忘許昌時;李清臣、曾布無忘河陽時。”
這句話像一團烈火燒進了加油站裏,轟地一聲所有人的憤怒都被點燃。
汝州、許昌、河陽分別是章惇等人最初時的貶官流放地,而元祐9年是哲宗的受難日,更是他的恥辱日。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毒瘤不剷除終有一天會再爆發。
沒有什麼了猶豫的了,把壞事做盡目無皇帝的舊黨往死裏整!這條最高指示出爐,被新黨人迅速地執行了,只是在操作稍微變了點形。他們做的是,連死了的也不放過。
七月,處理決定出臺,先說活的。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劉安世第二次貶謫,分別是郢州、蘄州、筠州、鄂州、南安軍。雖然還沒過嶺南,全都到了長江兩岸。
並且把這些人的差遣全都革了。差遣,是宋朝官員的實際工作位置,從這一刻起,這些曾經的頂級大佬無官一身輕,除了一點點僅存的榮譽頭銜之外,實際上就是一羣罪犯。
再說死的。
司馬光、呂公著是舊黨廢新法時的兩大領袖,兩人雖然已經死了,可是追贈的爵位、諡號、給子孫的恩例贈官都還存在。這些都是他們的犯罪所得,必須都收回。
全收回了,司馬光的“文正”諡號,那塊“忠清粹德”碑等等都收回官方宣佈作廢。
還沒完,關於各罪臣的子孫考覈也在進行中。比如呂公著的兒子呂希純就被抓了典型,張商英在浩如煙海的文件堆裏翻出來他給高滔滔族人寫的誥詞。裏邊有“昔我祖妣,正位宸極。”一句,把高滔滔推到了高無可高的巔峯位置。
哲宗大爲惱火,高滔滔活着你們借勢猖狂,死了仍然大拍馬屁,和着什麼時候都不把我放在眼裏。貶職,滾得遠遠的。
到了這一步,相信大家的心裏也有些發毛了。清算運動真痛快,可是這樣搞下去,會不會把宋朝自殘了?畢竟窩裏反搞運動,實在是太傷元氣了。
不僅大家這樣想,歷代的史學大家們也這樣下了結論。他們說以章惇爲首的新黨搞復辟搞清算,讓宋朝在元祐更化事件之後雪上加霜,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到底怎麼樣呢,我們有自己的眼睛,可以很輕鬆地得出正確的結論。
討論這一點,有件事是宋史裏重要的論據。幾乎每朝每代的宋史宗師們都要把它提出來議論一番,證明章惇們是多麼的過分。
我們先看下事情經過。
章惇進京前是杭州的洞霄宮提舉,從江南趕赴開封時路過湖州(今浙江吳興)、越州(今紹興),在這兩州之間,有一位名士等着他。
江南陳瓘。
陳名士是位德藝雙馨的人,他走正統路線,考中了進士,當官之後主動放棄了待遇優厚的職田,到窮困地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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