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完顏雍,廟號世宗,在位29年,“……世宗久典外郡,明禍亂原故,知吏治得失。南北講和,與民休息,孜孜求治,得爲君之道,上下相安,家給人足。”
時稱“小堯舜”。
金國怎樣好,隔江望去,總應了一句老話——“隔岸看風景,總是那邊好。”所以不管完顏雍做出了怎樣的成績,趙眘是不服的,稍有理智的宋人也都不服。
因爲皇權的力度。
完顏雍在北方一言九鼎,言出法隨,從沒有任何人敢於打折扣。在這一點上,幾乎古往今來所有的漢人皇帝都達不到。
以秦皇之威酷,得焚書坑儒之後才威加海內;李世民雖強,也總有人不斷地嘰嘰歪歪,比如魏徵;趙匡胤就更不用說了,被各種人以各種方式抵制。
漢民族可以自詡爲是佳話,可對比就會知道,只有成爲了真正意義上的獨裁者,纔會讓政府運轉順暢,如臂使指。
至少在封建時代是這樣。
隆興和議之後,趙眘在國外是侄皇帝,在國內是兒皇帝,放眼望去,幾乎到處都是阿貓阿狗,每一隻都敢跳出來吠唁幾聲。
可現實又不容許趙眘什麼都不做,客觀地講,趙構留給他的江山,比完顏亮留給完顏雍的爛攤子還要垃圾,幾乎綜合了已經的全部政府危機。
先是吏治腐敗。
在臨安城內,頂級高官們整天無所事事,在辦公桌上越積越多的文件哪怕真的堆成了山,他們也視而不見。因爲要辦工的話,會被人看不起的。
那是繁瑣、具象、低級的表現。
在外地,各級官吏們只幹兩件事。鑽營投機,以便升職;巧立賦稅強求豪奪,以便賄賂。其它的,舉個例子看情況。
某一年夏天,兩淮大旱蝗蟲成災。注意,這兩點加在一起,不僅讓人類活不下去,連蟲子們也受不了。夏季本就沒多少莊稼,蝗蟲們撲天蓋地找食喫,結果災情嚴重的地方一根草杆都看不着,於是成片的蟲子只能委屈地抱住各種乾枯的枝條去死。
這讓當地的官員們喜出望外,一個叫姚嶽的動作最快,他興沖沖地寫奏章報告趙眘,說蝗蟲自淮北以來,皆抱草木自死。這是千古未有之嘉瑞,足見陛下治國有方,感動上蒼,感動大地,感動鬼神……必須隆重地慶賀一番,並載入史冊紀念。
趙眘成批量地擁有這種臣子,是多麼的讓人羨慕啊。而更加可喜的是,這種官員的規模每時每刻都在迅猛地增長中。
在京官員,參照偉大的仁宗朝是不滿2000人,北宋末期趙佶時代最多時不超過2700人,而這時臨安城裏是近4000人。
這還只是在職的,各種候補官員保持在8000人左右,時刻準備着加入公務員隊伍。
地方官員的數量無法統計,只是浙東路7個州的不完全統計,在冊官員就達到了臨安城的總和。可以想像,整個長江以南,會是個怎樣的官本位世界。
在這些基數上,官員的數量還在失控地增加着,每三年一次的科考人數比北宋時更多,最多時達500人。這之外蔭補、任子等恩典更是每個官吏乘以5,即可以有5個子孫後代可以得到名額。這還只是少的,官員們本着無私的愛國精神,還可以隨時向朝廷推薦不計數量的“白身人”,即沒功名沒資料沒出身的平民百姓。
這些人的工資是個讓人不寒而慄的數字。
史祿,北宋初全年不過150萬緡,平均每月12.5萬緡;神宗時每月增至36萬緡;趙構的紹興時代增至每月80萬緡,輪到趙眘是每月120萬緡。
地盤縮水了,土地變小了,官員反而增加了,工資變得膨脹了!而這還只是基本工資,不包括各種各樣超級豐厚的封賞。
至於軍隊,就變得更加的離譜,篇幅所限不多贅述,只提一點,號稱兵強馬壯的四川宣撫司統兵7萬餘,各級將官達到17700人,平均每個軍官領的兵不到4個!
而軍費的支出則是另一番景象,淮西諸軍費用1100萬緡,湖廣諸軍960餘萬緡,淮東諸軍700餘萬緡,四川最多,每年支出達3000—4000萬緡。
總計大約5760—6760萬緡。
終趙眘一朝,國庫歲入最多的一年是6530萬緡。
這樣的江山,怎是個了局?
凡此種種,都是亡國之相,在北宋要在英宗時代纔會出現,逼着神宗大刀闊斧地去砍,才重新振作起來。這時南宋才歷二世,就糜爛到這地步,試問趙眘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
他做得很認真。
吏治方面,限源裁人一起抓,短時間內官員隊伍開始了縮水,財政方面就沒這麼簡單了,他每走一步都會撞上重重大山。
比如他爹趙構。
國家財政如此緊張,趙構帶頭搗亂。某天趙眘正查賬本,發現有人私自造酒。酒,是國家的重要收入來源,屬特供特銷物資,別說是私造,就連私賣都是犯罪。可是趙構偏就在他的德壽宮內開了酒作坊,每天公然擡進搬出,把大批量的酒流入市場。
御史臺專門就此事上報,趙眘覺得頭疼,要處理嗎不處理嗎真不處理嗎……正在糾結,他爹先爆炸了。趙構大怒,派人來質問兒子,這事是真的,你想怎麼樣?!
趙眘孝順神經發作,酒的事忽略,御史臺有關人員開除。他覺得這樣才能彰顯他無可挑剔的孝道,要知道這萬里江山都是爹賜給他的,一點點的酒稅又算得了什麼?
忘恩負義白眼狼,永遠別想和他貼邊。
可是下邊的人不幹,宰相帶頭反對,撤職詔書被扣發,不予執行。趙眘急火攻心,這不是陷他於不義嗎?他找來宰相嚴辭責問。宰相說,德壽宮裏的辦事人都是些閹人,懂得什麼國事大體。爲了他們就撤言官,以後誰還會爲國操心?
說得好,正中趙眘要害,皇帝陛下立即心情大好,收回成命,御史不必下崗了。可是,私酒的事也不了了之,他決心再不追究。
他想完,趙構還不幹呢。幾天之後,德壽宮召見,請兒子喝酒。酒上來後,發現瓶子上有個小牌子,上面寫着——德壽宮造。
請皇帝喝私酒,百官、皇子都跟着,看你喝不喝。
趙眘一生喝下過無數杯勉爲其難的苦酒,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杯而已,有什麼爲難的,仰頭嚥下就是。
他爹的酒好喝,臣下的怒難抑。說到財政,這是南北兩宋最重要的國脈支柱,比外敵入侵更加要緊,趙眘無論如何都得治理下去。
簡言之,南宋此時的財政混亂到了極致。先是機構重疊,各不統籌。例如,中央一級的財政管理機構是戶部左藏庫,這是國家明文規定的只此一家的負責部門。可是還有左庫南庫、左藏封樁庫、內藏庫、三省樞密院激賞庫、合同憑由司、修內司、國用司等等部門,一但國家賦稅收上來,全都伸手要錢,哪一個都絕對獨立,不聽約束。
比如左藏南庫,它是秦檜當政時私下創置的,他以各種理由從戶部劃一大部分賦稅收入進庫裏,供其個人銷費。秦檜死後,趙構把這個庫連同望仙橋秦宅一起收歸己有,成了太上皇小金庫,試問還有人敢攔它的道,敢撤它的編嗎?
現實種種,逼着趙眘想各種不是辦法的辦法。他任命由宰相、參知政事等組成一個專門的理財部門,統一管理各級稅務收入。
這從理論上說是可行的,宰相、副宰相是國家級別最高的官員,由他們聯袂出面,足以打壓管理各種庫藏,整理國家財務。
可是,第一宰相也沒法搞定所有人,裏面不止是趙構,趙眘本人也是阻力之一。左藏封樁庫、內藏庫就是他設立的,也是從國賦裏隨手支錢的主兒;第二,宰相們太忙了,本身國家事務就多,再壓上來無數本賬簿,這任務太繁重了,多少年積壓下來,誰來也沒轍。
最要命的是第三,這個部門本身就是與戶部左藏庫這個國家唯一理財部門相對立的,還是宰相、副宰相任職,老實說,它對攪亂國家金融秩序的力度是空前巨大的
困難很多,趙眘絕不氣妥,他想起了他的七世祖,也就是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曾經做過的事。趙匡胤曾努力存錢,說以20匹絹買一名契丹戰士的人頭,彼精兵不過10萬,200匹絹左右大事可成。
時隔世異,價錢肯定是漲了,可趙眘決心向太祖看齊,儘量多攢錢,完成滅金復國大事。在這個大願望的推動下,趙眘在糜爛腥臭的吏治環境裏,在千瘡百孔處處伸手的財政泥潭裏努力掙扎,讓錢一點點地多了起來。這實在是不容易,各種不斷出現的中小級麻煩不論,動不動還會有天災降臨。
他爹趙構會不定時地伸手,把他辛苦攢的錢掏走。
至於理由則很光明,兒子,最近我零花錢不夠;兒子,你瞧我快過生日了;兒子,你媽最近也要過生日了;兒子,你二姨娘也要過……
每一筆都是鉅額數字,稍微提一下讓大家開開眼。每個月必須的花費是向德壽宮進錢10萬費,每年48萬貫另算,是趙構的零花錢,再有宮內各色人等的開支也都由官方負責。除了上面提過的各種生日各種節日的進獻外,有時趙眘也嘴賤,喝多了些會向他爹許諾,過兩天給您20萬貫錢,聊表孝心。
酒醒後趙眘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他決定裝傻,酒話嘛,過兩天大家就忘了,難道爹還會認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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