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他寫了一首詩,表示自己有點怕,但是絕對挺得住,早就做好了和西漢名臣蘇武一樣在異國囚禁的打算,絕對不向異族敵人低頭。
他多慮了,幾天之後傳來消息,完顏雍放他回國。至於使命,他傳到了就是,成不成功與他無關。並且嚴格地說,此行他讓金國官方正式接受了受書禮、河南地等兩項國務述求,如果以後能探討成功,那麼他就是首功之人。
范成大很高興,可以說是超額完成了任務。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去,可是臨行之前卻突然又出事了,於他而言,完全是無妄之災。
災情從西夏來。很久沒有提到党項人了,一來是他們從地域上講,與南宋再不是鄰居,沒有交集,不成歷史;二來是那邊很讓人厭煩,無論是從封建時代的標準來看,還是現代人的審美情趣來說,都讓人提不起來興致。
這次是一個叫任德敬的大臣搞篡位,刺王殺駕沒能成功,被反功倒算的皇帝滅門。滅門行動中自然要抄家,翻出的東西里有一份與南樣四種宣撫司簽訂的合同,約好篡位成功後南宋、西夏聯合起來攻打金國。西夏國王拿着這份合同想了想,任德敬死了,南宋和西夏沒關係,金國和西夏緊挨着,金國很強……他迅速得出結論,賣了南宋,向金國示好。
完顏雍指着這份合同上南宋四川宣撫司的公章問范成大,這是咋回事?你們南宋太不地道了吧,總在背後搞小動作,是不是想再次開戰啊?!
這超出了范成大的職權範圍,他可以不回答,他也無權回答,因爲他不瞭解內幕,甚至於答錯了還會造成國家損失,所以通常情況下,選擇閉嘴是最佳應對。
可范成大偏偏沒這樣,這人很淡定地面對金國皇帝的怒火,說了一句很不官方的話:“帝王的御璽都能僞造,四川宣撫司的公章就一定是真的?”
這簡直太青皮了,純粹是街邊吵架邏輯。完顏雍是向他質疑,要求南宋一方給出解釋,他反過來要金國先證明這公章是正品,不是的話跟南宋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這是明擺着只給完顏雍兩條路走,要麼穿越到現代,找出證明此公章的正品性製造工藝證據;要麼就蠻性發作,像美國人一樣,我說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管對錯,先幹掉你再說!
冷靜雍、理智雍再次出現,完顏雍把那張來自西夏的合同隨手扔到一邊,這事兒一笑了之,就當不存在。
范成大順利回國,這一次出差,在外將近四個月,他幹了應該乾的事,擺平了不該他負責的事,連他在內全使團的人都安然無恙。看記錄可以發現,這是宋室南渡之後絕無僅有的一次成功外交。趙眘、虞允文大喜過望,重新正視了他。
幾年後,范成大任參知政事,進入宰執行列。
這件事幹得漂亮,可是回頭看,只是給之後的進程搭了個橋,金國什麼都沒有答應,趙眘還得再派人去交涉。
沒等人過江,完顏雍先給出了答案。河南地不要幻想了,你們不是要祖墳嗎,這個簡單,你們來人也行,我們幫你也可以,把北宋皇帝們都搬到江南去住,不就得了?
趙眘急火攻心,原是要收回祖陵,這回要變成破土遷墳了,這是對祖先最大的不孝!一定要阻止。正好兩個月之後是完顏雍的生日,趙眘以賀金主生辰的理由再次派出使者,一定要和金國爭個清楚明白。
這次派去的人叫趙雄,出使前職務是中書舍人。這位在宰執辦公室裏上班的科室人員是個比范成大還要強硬的牛人,他在金國皇廷上的表現被金國的大臣們記錄了下來,很多年之後還被傳頌,他們稱之爲“龍鬥”。
顧名思義,趙雄跟完顏雍掐起來了。
兩人脣槍舌劍辯論了很久,限於編幅不多贅述,如果有人要求一定要贅,對不起,我不幹。理由?和金國大臣們傳頌這段的原因一樣。
完顏雍贏了。
他要沒贏的話,女真人喫飽了撐的傳頌一個南宋使臣?
完顏雍說得合情合理——汝國爲什麼一定要談河南地?難道是爲了所謂的祖陵嗎,如果是這樣,眼放着宋欽宗的棺材都不收回,還談什麼祖陵?說來這件事已經拖得太久了,於情於理都不名譽,要是你們還不爲宋欽宗下葬,我來安葬他。
至於受書禮,簽訂紹興和議時你們同意,簽訂隆興和議時你們不提,這幾年也一直遵行,現在突然提出來,請問信義何在?此事不必再說。
趙雄欲辯無辭。
回到臨安之後,趙眘、虞允文也沒找出來什麼辭。這根本就沒法說,難道要說紹興和議時是趙構作主,跟他沒關;隆興和議時他被賣國賊設計,被趙構強迫,只能同意?至於宋欽宗的屍骨安葬……趙構還活着呢,這事趙眘能隔着鍋臺上炕?
千言萬語只能憋在心裏,至此趙眘自己明白,也讓南宋全國看清楚,外交已經徹底絕望,想爭得起碼的尊嚴和地位,只有戰爭這一條路可走。
他想打,完顏雍的動作更快。趙雄前腳剛回江南,江北立即傳來了戰報,說金國以送宋欽宗靈梓之名,起重兵30萬,欲平江南。
臨安立即慌了,前線也一夕數驚,戰報頻傳,要求增兵支援。當是時,只有虞允文鎮定,他斷定金國只是虛張聲勢,有完顏亮慘敗身死的教訓,金國決不敢出兵。
果然如他所料,金國的軍隊沒來,來的是金國的使者。
金國的使者憋足了勁想在南宋皇廷上也來一出“龍鬥”。這位上位國的使者氣勢洶洶地走上金殿,直逼趙眘的御座,要趙眘下階,向江北的“叔叔”問安。
卻沒料到南宋這邊根本不給他機會。
趙眘端坐不動,虞允文走了上來。他先請趙眘回宮,然後告訴金使,大駕已回內宮,今天不會再臨朝,你明天隨班上殿觀禮吧。
這也是創了紀錄,自從南宋立國之後,金國的使者從來都是宋廷的大爺,像今天這樣被晾在一邊兒丟人,是破天荒頭一回。
金使悻悻而去,可想而知金國必將勃然大怒,上位國的氣焰要如何保持?只有鐵與血,戰與火!宋、金關係再一次空前緊張,眼見一場風暴襲來,卻突然間又平靜了,連帶着金國都不再計較。理由非常充分,金使受辱記裏的主角虞允文被罷官了。
從軍、政大權集於一身的首相,被貶去了四川宣撫司。虞允文的地位一落千丈,消息傳到了金國,足以平息一大堆完顏的怨氣了。
這是怎麼回事?趙眘的腦子再一次短路了,還是趙構重新掌控了朝局,把虞允文搞成了岳飛第二?都不是,這一次趙眘謀而後動,給金國挖了一個很深的坑。
北伐復國是一定的,可方法要重新設定。隆興北伐爲什麼會失敗,方方面面的原因很多,像邵宏淵等敗類直接導致了操蛋後果,可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張浚的戰略意圖不對。
只看見了金軍在兩淮空虛,看不到河南屯積了大批金軍主力,隨時可以南下馳援。四川方面更是形同虛設,沒有起到半點作用。
這一次,攻擊的重點就設在了四川。兩淮地區、鄂州方面將陣兵威脅,虎視中原,牽制住金國重兵,宋軍由川入陝,從側後方攻擊河南腹地。
這個戰略是最理想的,可是卻沒有最理想的人去實施了。川中吳璘已經病故,西軍最後一個老兵也走了,哪怕蜀川在這幾年裏元氣有所恢復,也不會對戰局有所幫助。
在這個前提下,想實施這個戰略意圖,只有派虞允文入川。
四川是個神奇的地方,她是最懶散最悠閒的,這是基本氣氛,只要戰爭稍微離得遠一些,立即歌舞昇平淺酌低唱。可是隻要戰爭臨近,只要給她稍微一點點的適應時間,她會驟然轉型,變成一座集物資、士兵於一體的堡壘加倉庫。
可戰,也可支援。
趙眘剛登基時出昏招導致川軍元氣大傷,吳璘只能收縮在蜀中隱忍不動,這時幾年的時間過去,蜀川的神奇功能重現,她再一次物資充盈民力可持,有潛力擔任反攻的前鋒了。
虞允文入川,就是要把這種潛力發揮出來,整合成可戰的實力。而趙眘坐鎮臨安,更要大張旗鼓,頻繁調動,造成北伐的重心仍然在長江中下游沿岸一帶的假像,牢牢地拴住金國中原的重兵。
爲了達到這個目的,趙眘短時間內閱兵三次,規模一次比一次大,賞賜一次比一次多,參閱兵力最多時接近三萬。
這是龐大的兵力……更是龐大的開支。趙眘做着這些時心情激越,越飛越高,覺得和九天之上自己夢中的目標越來越近了。於是,總是不斷地和虞允文通信。
內容是催促。
要到什麼時候纔出兵,是長江中下游地區先出兵,還是按原計劃蜀川先出兵?虞相、虞愛卿,你一定不要讓朕失望啊。
他曾這樣和虞允文約定——若卿出兵而朕猶豫,是朕負卿;若朕在江淮舉兵而卿不動,則卿有負於朕!
這樣的話不可謂不重,於韓世忠、岳飛、虞允文等人來說,簡直重若泰山,無可抵禦。無論是他們本人,還是悠閒於歷史長河裏閒看兩宋風瀾波動的各年代人們,都會認爲允文將歡天喜地無法遏制地迅速出兵,絕不會出現讓皇帝等着急的情況。
可偏偏就這樣發生了,虞允文入川一年零五個月,居然一直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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