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上來就這麼狠,要麼怎麼說道學殺人呢。
擺在韓侂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低頭認罪,判什麼罪就認什麼罪。想反駁?好,你是奸邪;想反抗,更該死了,站在了道學的對立面,一定會搞得你永世不得超生,遺臭萬年。
韓國戚沒急,他天生就是道學家們的剋星。朱熹害我,搞倒他就是,急什麼。他輕鬆自在地想了一會兒,辦法就出來了。
很快一場傀儡戲在宮廷內部上演,一個木偶在優伶的操縱下峨冠大袖,仿效朱熹的樣子講說性理道德。該木偶嬉笑怒罵,對國朝大政,對百官形態,對皇帝的起居日常無不橫加指責,在他的眼裏,世間充滿了錯誤,誰都要接受他的斥責。
彷彿他是上帝,而其他人都是凡人,都生有原罪。
趙擴在臺下看着,一言不發。他心底的怒火迅速升騰,臺上演的不是戲,都是真實的生活。朱熹自從當上他的經筵官之後,的確什麼都管,對一切都插手。長此以往,到底誰纔是皇帝,誰纔是這個天下的主人?!
韓侂冑冷眼旁觀,只加了一把鹹鹽。他說,朱熹實在是太迂闊了,陛下行動必有千乘萬騎,而他要求您每天一次朝見太上皇,這實在是無理取鬧。
說到了趙擴的心坎上。
幾天之後,趙擴親書御筆,貶朱熹回鄉,只授予宮觀閒職責。
趙汝愚第一時間知道了朱熹罷職的消息,他利用首相職權把御筆封了起來,不給別人看。之後迅速去見趙擴,希望能夠挽回。
首相在皇帝榻前且拜且諫,說了很久。皇帝沒有打斷他,只是一個印象隨着時間的增多而加強——趙汝愚,你跟我對着幹。
你助朱熹不行君命!
趙汝愚那天失望而歸,第二天朱熹罷職的御筆傳遍朝野,事情開始大發了。道學,在當時只是顯學,是南宋學術界的一大主流,並沒有成爲官學,但受衆衆多,朱熹的門徒、崇拜者遍佈官方民間,想罷免他,完全是在捅馬蜂窩。
先是侍從圈炸了,給事中、中書舍人輪番上陣,動用封駁權阻止罷免;再是省部級高官,吏部、工部的侍郎們一起上陣,向新皇帝叫板;最後一錘定音的人一位負責登聞鼓院的牛人名叫遊仲鴻,他告訴皇帝,“……朱熹一去,則誰不欲去?正人盡去,則何以爲國?”
上升到了這種程度,任何稍有理智、邏輯的人都能看出來,遊仲鴻說的不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大教授,而是國家唯一的領導人。
而遊仲鴻正是最初選御史時,被御筆頂下來的那個倒黴蛋。結合在一起,趙擴就算再不聰明,都能聯想到趙汝愚結黨干政上去。
韓侂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大家都鬧起來,讓皇帝看一下,到底誰是忠君的,誰是另立山頭的。都對號入座之後,事情就簡單了。兩天之後,御筆再次從天而降,直接交給了朱熹本人,讓他立即滾蛋。這下朱熹徹底沒話說了,只要是個人,稍有點面子,都沒法再賴着不動。
朱聖人捲鋪蓋回鄉,距離他入朝只有46天。
或許他真的是位聖人,人生遭遇和排名前兩位如出一轍。都是活着的時候東跑西顛,到了哪兒都不受待見,身後邊一大羣的徒子徒孫,集體齊心合力做一件事,爲他歌功頌德,推他到宇宙第一寶座上去,可都要在他身後才能實現。
畢竟這時是宋朝了,聖人的待遇要比春秋戰國時強了很多,比如生前有太多的人爲之奔走忙碌打抱不平。最先一位出面的是位當時的名臣。
彭龜年。
他是光宗趙惇的親信,曾爲孝宗趙眘病危時趙惇不去探望而在龍犀上叩頭見血,平時也有很多的勸諫,很是硬朗,在朝廷裏以風骨著稱。這人在朱熹貶職期間正好出使金國,回來後看到木已成舟,沒法挽回了,一怒之下,他決定來個狠的。
他寫奏章定性韓國戚是小人,聲稱自己與他勢不兩立,決不共存於同一朝廷。
這一招屢見不鮮,每次出現基本都會搞到同歸於盡。這時的彭龜年覺得自己是位殉道士,爲了真理、聖人、宋朝偉業這樣做,值了。
趙擴沒辦法,只好同意,他計劃讓兩人同時下野。如果真這樣了,對趙汝愚、朱熹一夥兒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以陣中一大將與對方主帥兌換,賺大了。
可是關鍵時刻趙汝愚的心靈突然變得柔軟,他覺得每一個同志都是珍貴的,每人的人生都是應該圓滿的,他不能犧牲彭龜年!
於是他進宮跟趙擴商量,要不讓他倆都退一步,別降別貶了成不?趙擴當然說好,他對韓國戚有深厚好感,對從小一直陪着他長大,動不動就對他進行話療的彭龜年也捨不得,息事寧人是他所希望的。
皇帝和首相終於就一件事情達成了共識,真不容易,值得高興。
幾天之後,趙汝愚恨不得拿頭去撞牆。他犯了一生中最大的,也是最後的一個錯誤,錯失了撂倒韓侂冑的最後一個機會!
也不知道這幾天裏韓侂冑都在皇宮裏是怎麼折騰的,本來是與彭龜年一起死或者一起活的局面,這時居然是隻有彭龜年一個人外放,而他官升一級。
幾番較量,趙皇親的招數基本上都用盡了,連聖人帶親信都賠了進去,終於輪到了韓國戚進攻。爲了成功,韓國戚搜遍官場,給趙皇親準備了三個人。
他們分別是李沐、胡紘、京鏜。
這三個人都是趙汝愚歷年以來結下來的冤家,共同的特點是,都是趙汝愚積極主動結下來的。李沐,現任右正言,是言官首領。他的父親李彥穎是孝宗時期雍熙年間的副相,他本人以大臣之子身份恩蔭入官。
某次,他請假回鄉爲父親辦壽,正巧按例當時朝廷要賜藥、茗,作爲對前大臣的禮遇。這讓李沐非常高興,試想壽筵當天有御賜臨席,這是多麼的風光。可是趙汝愚非得讓他順道把藥、茗捎回去,朝廷就不另派人了。
李沐鬱悶。
這是莫大的榮耀好吧,總是由特派的專員送達好吧,這樣才正規,纔像個樣子。現在要他順道捎回去,知道的說是朝廷不見外,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假的,他裝樣子充場面呢。這個理由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理解,可是趙汝愚不。
他把李沐訓了一通,非讓李沐帶回去不可。這是第一件事,再有是幾年之後,李沐想爲年邁的父親爭取個節度使的頭銜,這是軍銜,李沐硬着頭皮找到了趙汝愚。結果可想而知,幫趙汝愚成功搞掂宮廷政變的韓國戚都沒盼到,一個退休的老高幹憑什麼搞特殊?
李沐又被訓了一通,從此結仇。
胡紘更悲摧些,他當學生時遠涉千里去建安謁見主持武夷精舍的朱聖人。聖人?朱對來訪學子是一貫地冷淡,只待以脫粟飯,佐以酸泡茄子,每頓還限量,不超過四個。胡紘大爲惱火,認爲“只雞樽酒,山中不見得辦不到。”忒煞是輕慢人!
歸途中道經衢州,他向知州借船。船是有的,可是不巧當時有位大名士葉適也要借,學子與名士,當然取後者,於是胡紘只能站在江邊運氣,詛咒葉適。前面說過,葉適是趙汝愚的好朋友,世稱水心先生,永嘉事功學派的領袖,與朱熹的道學、陸九淵的心學三者並稱。
胡紘因此把朱、葉同時恨上了。
胡紘發憤苦讀,終於金榜題名,名次還很高。他當了幾任基層小官之後,入朝面見時任宰執的趙汝愚,特意提了一下自己中舉時的排名,希望得到重視。
……重視,那得分誰。趙皇親自己曾經是狀元,在他面前提排名簡直是笑話,是公開地、肆無忌憚地蔑視權威。
可想而知,他像李沐一樣被趙汝愚訓了一通。從此,他恨趙汝愚入骨。
至於京鏜,則更加無奈,兩者本來沒有絲毫的瓜葛,趙汝愚偏偏要打上門去。事情是這樣的,京鏜久歷官場,不走誰的門路,一步步地熬了上來,好不容易分配去四川主政。這不是什麼美缺,可也算一方大吏,從此邁上了至關重要的臺階。
關鍵時刻,趙汝愚不知哪根筋擰了,跳出來鄙視了一下:“京鏜有什麼才幹,怎麼配去主政蜀川?”明眼人瞬間就解讀了他的心理,蜀川是他曾經管理的地方,京鏜也去,難道說京鏜可以跟他這個頂級皇族、狀元、文武雙全的奇才相提並論?
京鏜鬱悶,趙汝愚你丫的嘴真臭!
綜上所述可以知道,趙汝愚平時的官場爲人是怎樣的,可以說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從不把其他同志當人待。他非常善於、更熱衷於憑空樹立死敵,而且結了之後就忘記,彷彿所有人都應該默許他的特權,他冷嘲熱諷,他指手劃腳,大家只能欣賞。
說實話,這樣的二貨能活下來,一直爬到帝國首相的位置,真是老天沒眼。
這幾個冤家聚集在一起,長期的怨懟昇華出了智慧,很快幾條專屬於趙汝愚的罪名出現,它們是如此的完美,完全針對了之前趙汝愚的閃光點。
罪名一,內禪前,趙汝愚說過:“隻立趙家一塊肉便了。”話裏話外,趙擴並不是唯一選擇,其他的趙家皇室也有繼承權;
罪名二,趙汝愚說過:“郎君不令”,即趙擴不聰慧,不是帝國的理想領導人。怎樣解決呢,太學生根據他說的這四個字而上書,要求趙擴尊趙汝愚爲伯父,從而監國;
罪名三,政變前,趙汝愚曾說過,他夢見前太上皇趙眘授予他湯鼎,他揹負白龍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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