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十四

作者:寧寗
蕭毓盈聞言怔愣在那廂,許久,才訥訥出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柏晏看着蕭毓盈面上一閃而過的驚懼,雖在意料之中,心仍是沉了幾分。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道:“你可還記得婚後不久,我曾帶你回老家祭拜父母的事?”

  蕭毓盈點了點頭,唐柏晏自言是扈南一帶的人,父母早亡,他是由二叔帶大的,後來二叔故逝,他舉目無親,靠替人代寫書信勉強餬口,寒窗苦讀了幾年,才考□□名,入了大理寺。

  他的底細,婚前她大哥哥自是命人去查過的,沒查出什麼問題,可如今得知他是陛下的人,又聽他這語氣,這身世只怕是有什麼問題。

  唐柏晏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道:“我的身世的確是陛下派人掩蓋過,但我並未騙你太多,我父親確實在我五歲那年沒了,可我母親不是,你先前去時,那墓碑是我教人新立的,你看到的那座墳塋裏只有我父親的屍骨,並沒有我母親”

  言至此,唐柏晏又止了聲兒,神色凝重,似是對往事難以啓齒,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七歲那年,家鄉曾遭了一場大水,將村莊田地盡數淹了,鄉人四散逃亡,才至於兄長不易查到我的過往,若沒有那場大水,那些鄉人或許還會繼續對着我指指點點,說我娘是肆意偷人的下賤女子”

  見他薄脣微抿,露出一絲苦笑,蕭毓盈心下也悶得難受,他的過往她一無所知,偶然問起,也常是被他打着哈哈略過去。

  蕭毓盈支撐着坐起身,遲疑半晌,問:“那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唐柏晏低嘆了一聲,娓娓道,“我娘未嫁前便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她當時嫁予我爹就是看中了我爹家在鎮上開了間鋪子,生意不錯,日子還算富裕。可我出生後不久,我祖母父便相繼病倒,爹爲了給他們治病,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到最後迫不得已賣了宅子和鋪子,可惜也沒能將二老留下來。”

  “家中一貧如洗後,爹被迫同娘一塊兒搬到了破舊的鄉下老屋,也是自那時起,娘徹底變了,從前的溫柔小意煙消雲散,轉而變得自私貪婪,刻薄刁鑽。未曾給她想要的富庶日子,爹自也愧疚,他努力做些小生意來滿足孃的貪慾,就算她拋下才幾個月的我不管不顧,任我餓得大哭,他也只討了羊奶親自來餵我,不曾絲毫責怪過娘,再後來,我那娘就變得愈發放肆起來……”

  雖只聽他說了這麼一些,但蕭毓盈已能想到他幼時過得如何,她朱脣緊抿,心下說不出的難受,便聽唐柏晏繼續道:“我兩歲時,縣上的一個小官覬覦我孃的美貌,而我娘爲了那些奢華富貴還真答應下來,做了那人的‘外室’,兩人常趁着他爹不在時,在他們家屋內肆意苟且……”

  唐柏晏其實沒有告訴蕭毓盈,他娘那些年肆意辱罵鞭打他的事,他幼時最怕的便是那個男人不來尋他娘時,他娘會將氣撒在他的身上,用院中折下的柳條鞭打他,常是將他打得遍體鱗傷,渾身青紫。

  而他爹是個懦弱無能的人,即便知道他娘做了什麼,也只會將罪責歸到自己身上,覺得是自己無能所致,一味拼命地賺錢,只想着挽回他孃的心。

  直到他五歲那年,那男人得了提拔,要被調至別處做官,娘不依不饒,要爹給她一張和離書,同那男人一道離開。他爹卻是堅決不肯,他終是回過味來,發現這個女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回心轉意,既是如此,他也絕不會成全她,讓她獨自好過。

  他娘與爹吵了一段日子,有一日驀然便不吵了,而沒過多久,他爹就突然病倒了。

  他這病來得很急,也很蹊蹺,很多年後唐柏晏回憶起來,纔想起那時似乎瞥見過他娘在爹湯藥中動手腳,可他還太小,沒有反應過來這究竟是在做什麼。

  爹的病一日重過一日,很快就病入膏肓,最後只能躺在了牀榻上,面色青灰,瘦骨嶙峋,對着帳頂艱難地喘息着。

  唐柏晏深深記得那日,天若漏了一個洞,雨傾盆而下,電閃雷鳴,他發了高熱,渾身難受,迷迷糊糊從牀上爬下來去找他爹,推門便見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整間屋子。

  他清晰地看見那張方桌之上忘情交纏的身影,聽見開門的動靜,那男人瞥過來一眼,卻絲毫未將他放在眼裏,只將身下的女人欺負地更狠了些。

  他不敢招惹,也不敢說話,只小心翼翼地走到角落裏那張木板牀上去找他爹,可還未走到牀帳前,他就聞到一股濃烈的惡臭從裏頭傳來,他喚了兩聲“爹”,卻未聽到絲毫迴應。

  掀開牀帳,他就看見他爹睜着一雙眼睛,保持着怒不可遏的神情,一動不動。彼時的唐柏晏還不知道什麼是“死”,他只知道他燒得很難受,就在他爹身邊躺下來。

  外頭是男女交錯起伏的喘息聲,鼻尖縈繞着的失禁便溺的惡臭,唐柏晏整個人因高熱燒得渾身不適,昏昏沉沉,好一會兒,他終是止不住對着榻外瘋狂嘔吐起來。

  甚至於未來的二十餘年,只消一想起那日的情形,他便會忍不住頭皮發緊,腹中泛起一陣陣的噁心。

  唐柏晏燒了一夜,險些沒了命,可幸運的是,他熬到了天亮,發了身汗竟奇蹟般活了下來。醒來後,他娘已隨那男人離開,到別處逍遙快活去了,鄉人見他可憐,幫忙替他爹下了葬,而他則被一個遠方的二叔收養。

  那二叔因是個跛子,家徒四壁,近而立之年而未娶,想着讓他將來養老送終,就將他接到了自己家裏。

  七歲那場洪災過後,唐柏晏跟着二叔逃亡了一年有餘纔在一處停留下來,爲了維持生計,他天不亮就要陪着二叔去賣豆腐,幫着做家事,閒時還會去村上的學堂偷聽先生教書。

  縱然無人正經教過,他也極其聰慧,幾乎過目不忘。可惜他這二叔終究沒有活到他爲他養老送終,在一個雨天,賣豆腐回來的路上,他不意摔倒在了路邊,頭磕在堅硬的石頭上,死了。

  唐柏晏翻出家中所有積蓄好生葬了他,之後便靠着自己的能力獨自苟活着,畢竟沒人願意收留一個已然十二歲的孩子。他嘗試着替人讀信代筆來賺點小錢,也勉強填飽肚子,再大些,他便替一些富家公子代寫功課來換取賞錢或書冊,竟也教他逐漸攢下不少銀子。

  十五歲那年,他開始考科舉,並於二十歲高中,入大理寺就職。也是在之後不久,他見到了自己的殺父仇人。

  當年與她娘私通的男人,已成爲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見到他的第一眼,唐柏晏便認出了他,這些年他反反覆覆做着那個噩夢,怎可能會認錯人。

  昔日的仇恨漫上心頭,他祕密去打聽,才發現他娘如今更名改姓,在這個男人的原配死後,居然代替她成了正室夫人,還替男人生下了幾個孩子。

  她將自己的臉保養得極好,縱然過了那麼多年仍是嬌豔明媚,俏麗動人。

  既然老天無眼,不能讓這對姦夫□□受懲罰,他便自己動手,給他父親報仇。他將一封匿名信偷偷送至府衙,信上細細陳述了當年這兩人的所做所爲。

  他以爲府衙會因此審問那男人,卻不想這封信徹底石沉大海,沒有迴音,而後幾封更是如此。

  唐柏晏這才明白他太單純愚蠢了,所謂官官相護,他一個八品小官根本沒有力量跟一個三品大員較量。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當時還是譽王的陛下派人找到了他。

  問他可想報復,他可以幫他,但往後他需爲他做事。唐柏晏毫不猶豫地答應下,果然在兩個月後,那個男人因貪贓枉法,收受賄賂之罪被流放,最後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男人被罰流放那夜,唐柏晏親自去見了他娘,他娘正在屋中發瘋大吼,說自己命苦,怎也嫁不對好男人,謀劃了那麼多年才成了正房夫人,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他一身暗色衣衫,面色陰沉,行到她面前時,她驀然眸露驚恐,那張美豔的面容扭曲了,她喊着他爹的名字,尖叫着逃到了院子裏。

  見他緊緊跟隨,她渾身抖得跟篩笠一般,說自己當年是受那男人指使,不是真心要害死他的,他要復仇就去尋那個男人吧,別來找她。

  唐柏晏本欲說出自己的身份,可看到她這般,倏然覺得有些解恨,冷笑幾聲,繼續一步步將她逼着後退。

  他娘愈發恐懼,見他似是不肯饒他,便開始破口大罵,罵他爹是“窮鬼”,“短命鬼”,“死得好”,還道了一句“活該和你那低賤的兒子一起去見閻王”。

  唐柏晏心下的憤怒陡然攀升,他忍不住一把扼住他孃的脖頸,讓她好好瞧清楚他究竟是誰。

  他娘盯着他的臉,片刻後,雙眸微張,好半天才顫巍巍道:“你居然還活着,那晚我探了呼吸,你不是死了嗎……”

  是啊,他居然還活着,可讓她失望了。他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欺負,才活到了現在,就是想讓她親眼瞧瞧,她虐待拋棄的兒子如今過得如何。

  他鬆開手,面上的笑越來越瘋狂,他繼續一步步將人往後逼,沒多久,就聽一聲驚呼和落水聲,他娘一下栽進了那個敞開的井口中。

  聽着女人掙扎的呼救,唐柏晏透過井口往下望卻是無動於衷,直看着女人在水裏掙扎了一會兒,最終無力漸漸沉於水底,才面無表情地離開。

  他爹在地下等了她十五年,她在地上痛痛快快地過了十五年,是時候該下去見他爹了,好好算算這筆舊賬了。

  翌日,唐柏晏聽說那女人的屍首被人撈了起來,斷定爲失足落井,她生的幾個孩子小,做不了主,那男人的母親又嫌棄她,就乾脆讓人擡到郊外,隨便尋了個地兒給埋了。

  他心願已了,自是得應譽王所求,爲他辦事,沒過多久,他就得了命娶蕭毓盈……

  側殿燭火昏暗,蕭毓盈聽唐柏晏語氣隱忍,儘可能平靜地說着這些,只覺鼻尖有些隱隱泛酸。

  她終是明白,爲何唐柏晏那般不喜歡房事,或是每一次勉強,都會讓他聯想到幼時看到過的場景吧。

  “盈兒。”唐柏晏看似鎮定,可一開口發出的顫聲卻暴露了他,“我並非你想象中多麼溫柔良善之人,我曾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娘,大逆不道,你若覺得我可怕,你若覺得接受不了要同我和離也沒甚關係……”

  蕭毓盈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說道,她確實氣他,氣他一開始娶她,是心思不純,可聽了他方纔的話,算是解了她心下最大的疑惑,其實,她想告訴他,自己能接受的。

  他殺母在旁人看來或是天理難容,可蕭毓盈覺得也算是情有可原,他喫過的苦,積累的仇恨,並非旁人輕易就能理解的。

  有一句古話叫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可當真如此嗎?若非她母親下毒害命,他又怎會恨她至此。只生不養者,不配爲父母。

  她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一張口,或因着心疼他簌簌掉起了眼淚,喉間一哽,竟是什麼都說不出了。

  見蕭毓盈哭成這般,唐柏晏慌忙替她擦眼淚。

  恰當此時,就聽殿門“吱呀”一聲響,李秋瀾不大放心,幽着步子進來瞧,就見蕭毓盈坐在牀榻上泣不成聲。

  “呀,這是怎麼了?”她擔憂地快步上前。

  見來了人,唐柏晏站起身,深深看了蕭毓盈一眼道,“我待了許久,也該回殿中去了。嫂嫂好生照顧盈兒。”

  蕭毓盈眼看着他快步離開,想開口留他卻不知怎麼說,一時靠着李秋瀾哭得更厲害了些。

  唐柏晏踏出側殿,聽着身後傳來的哭聲,心疼得跟撕裂了一般。

  看來,他的盈兒已然給了他答案。

  左右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消他的盈兒往後能過得好,他便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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