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196章
這帖子上的確就寥寥兩句話,寫了趙越北自荊州返京,想要入顧府拜見朱氏和顧家三叔等尊長。但顧家和趙家基本沒有親友關係,兩家歷年來也並不怎麼來往。
而見這裏頭的用詞又刻意點明“荊州”二字,蘇妙真便猜出來趙越北明着是求見朱氏等人,暗地其實是要見她。
蘇妙真嘆口氣道:“他這分明是要來找我,卻不曉得他究竟來幹嘛。”
“奴婢想着趙大人除了在他表妹上的事犯糊塗外,別處看起來都挺穩重知禮,沒有要緊事不會想要進顧府,才把帖子轉呈進來。”藍湘遞上碗銀耳湯,又道:“那咱們要安排時間,讓趙大人上門見老夫人他們麼?”
蘇妙真吃了兩勺,繼續嘆道:“那怎麼行,別人又不是傻子。他和我曾有婚約,本來就有各種流言蜚語,他突然上門,怎麼能不惹人疑心?且我就是安排了他來,我自己也得避嫌不出院子,跟他也說不到話。”
“也對。但奴婢想着,趙大人未必想不到這一層,或許他只是想讓姑娘曉得他有急事要找姑娘,讓姑娘另外安排地點時間……”
藍湘拿起嵌寶犀角梳替蘇妙真順發,同時道:“其實,姑娘絕不能親自見趙大人,最多讓人私下過去問出個緣由就是。”
趙越北這回在收復荊州時交了好運,立下了幾樁功勞,湖廣都指揮使雖本想壓制些年輕人的銳氣,但朝中欽差也在,那位都司大人也就沒好意思跟晚輩搶功。
又是揣度出乾元帝想要栽培幾個武將子弟的意思,便在上書陳情時賣了趙家一個面子,很是捧了趙越北一次。故而聖心甚悅,便把趙越北也傳回京城。
趙越北稱得上“擔當”二字,蘇妙真跟他患難一場,其實也是極爲信任此人的。但她和顧長清互吐心聲後,實在不想生出任何事端影響到兩人感情。
何況顧長清雖沒明說,她也知道他還是極爲介懷趙越北,只是不願她爲難——畢竟逃難的一個多月裏趙越北也在。
且縱然顧長清相信趙越北不喜歡她,但若被外人知曉,則又只會是另一種猜測。
蘇妙真擡手取下燭臺紗罩,將灑金高麗箋遞到火焰上方,看着跳動的火舌將箋紙燒焦化灰,道:“他能有什麼事見我?要麼是講湖廣裏的政事軍務,要麼是和嫂嫂有關的隱私。而我不但不能見他,我也不想差人去問他,若是被人知道——”
“——總之,這兩處我都儘夠心了,也不想再插手了。”扭頭道:“接下來的幾日趙越北若再遞帖子求見婆母她們,你直接燒掉。”
因這些時日都是蘇妙真在掌管家務,故而來往柬帖也都只從藍湘手中經過,由蘇妙真統一安排。故而接下來三日,藍湘便避人耳目地丟掉了四五封趙越北送進來的信箋拜帖。
雖是無人發現其中隱祕,但蘇妙真也因此生了幾分心神不寧,既怕被人發現趙越北在不斷遞帖,又怕趙越北真有什麼極要緊的事。
如此待到二十七,顧宅早是事事完畢,就等着過新年。蘇妙真先前定了這日前去成山伯府的老宅辦事,又定了約來到金陵的譚玉容見面說話。蘇妙真知道譚玉容心善,且就是爲了她自己的名聲譚玉容也絕不會泄露襄陽收留四人之事,就放心與她來往。
她便天不亮就起身沐浴梳洗,先打發人往譚家送了信兒,隨後用了早飯,攜上幾個丫鬟婆子,帶上陳玫,乘坐密不透風的八寶馬車出府。
平江伯府和成山伯府的宅子都在繁華的文廟附近,隔着兩條街的路。蘇妙真不喜陳宣陳玫兄妹,並沒在平江伯府稍坐,一把人送到便告辭離開,更也謝絕了陳宣相送的好意,自己進到馬車,準備去成山伯府盯着掃房懸影等事。
怎料一上馬車,還沒坐定,一個人影從榻下翻出,蘇妙真心中大駭,正要呼喊,卻被來人用一條汗巾捂住了雙脣,推到馬車暖壁上,死死壓住反抗動作。
蘇妙真正在驚慌失措間,只聽卻是個熟悉男聲在她耳邊輕道:“蘇姑娘,是我。”蘇妙真將到嘴邊的叫喊聲嚥了回去,但她沉默下來的同時也沒忘記拼命反推來人。
趙越北見她不再出聲,便一面鬆開壓制她的動作,一面低聲道:“我先前遞了六封謁帖進顧家,但始終沒收到迴音,這才驚擾夫人了。”說着,便退到車廂一角。
趙越北退坐對面車榻邊緣,見她伏在馬車暖壁上輕輕喘着氣,但已經徹底安靜下來,心中一鬆。打量過去,見得眼前女子身穿緋色五彩遍地錦面明月團花緞通袖袍,品月色妝花貂鼠皮裙下露出內穿點翠挑線裙的一抹縷金鵝黃。
因她正在微微顫抖,鬢邊兩枝鎏金鑲寶福字白玉簪便微微歪斜,髻上的一對鳳翹垂珠蜂蝶戲花步搖金釵亦是因此即將墜落下來,輕輕在半空中晃盪,不由得,趙越北的呼吸隨之一起一伏。
趙越北心神一晃,也忘了究竟所謂何來,正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好替她扶正髻上步搖金釵時,卻聽她冷笑着低聲叱道:“我倒不知趙大人進不去顧家見婆母她們,就該偷偷摸摸翻進我的馬車裏?趙大人可知,你如此行爲,妙真便名聲盡毀,只能自盡以證清白了……”
他聽得此話,登時回神。等餘光瞧見她的右手死死抓着一把眼熟匕首時,又心神一凜,慌忙收回左手,緊緊握拳。
蘇妙真悄悄抓緊腰間金燒藍絨鞘匕首,她雖早已惱怒至極,氣到發抖,恨不能高聲叫喊把馬車後隨從的府衛喚入抓人。
但想着此人偏偏是和她有風過月傳言的趙越北,爲着她自己的名譽,她竟是一句半句也不能往外張揚,便只能強忍了大喊大叫的衝動,扭過身去,不着痕跡地和他隔開距離,緩緩和趙越北對上視線。
蘇妙真自然不可能真尋短見,她說出那番狠話,無非是要試探趙越北。但見得趙越北神色驚震,面上滿是愧疚,更浮現出許多緊張不安,正小心翼翼地瞅着她的一舉一動,生怕她真要尋死,心下稍安。又見他神情中似沒有什麼情慾,她心中又是一定,但仍無法完全放心,就又冷笑道:
“你好歹是名門之子名將之後,該是一身保家衛國的正氣,怎能輕薄欺辱我一個柔弱女子?……而伯父伯母若知你的行徑,也絕對深以你爲恥辱,恨他們教子無方——竟生出你這樣大膽妄爲,欲要非禮有夫之婦的孽子!”
趙越北脾氣不錯,但終究是個武人,又從未被人這麼指着鼻子罵,若在往常早是不悅,大怒離去。但他和蘇妙真相處的時日也不少,怎麼會不知道她在這上面防範心強疑心病重,便也沒爲她的尖刻言辭而動怒生氣。
他苦笑兩聲,先分解道:“姑—,顧夫人,鷹飛並非是欲行輕薄,而的確有要事和你說,可你始終不回我消息,就只能出此下策。”
蘇妙真登時打斷,咬牙低聲,“你也知道是下策,那你還用!你若有重要事非跟我說,那你大可以寫信寄到蘇州,再不行,你也可等到幾天後各府拜年走動時上門,爲何非要在金陵見我,又爲何非要如此匆忙魯莽行事。”
蘇妙真越說,消散的疑心越起,只覺趙越北未必沒動糊塗想法,心中大是懊悔,側耳去聽車外動靜,夫子廟外的攤販叫賣聲聲聲入耳,知即將到達伯府,趙越北就是再有想法也動不了她,便怒瞪向趙越北,連連冷笑。
趙越北原就比她耳聰目明,當然也曉得成山伯府近在半條街外,當下急聲分辨道:“第一,我得入京述職,最多再待三天,連抒言的婚事都趕不及,如何等到年後?第二,事關重大,我也不放心寫信,或是讓第三人傳話。”
苦笑兩聲道:“第三,若不是你真約了譚家姑娘年下同遊金陵,我前段時間又打聽到——我也不必急着現在過來。”
又搖頭道:“一時半會兒也跟你說不明白,明日後日我在桃葉渡的聚香樓等你,你若沒法出門,派個最心腹丫鬟的來也是一樣……總之,你不能去見那譚家姑娘,更不能把她請到顧家,讓她跟陳玫見上面!”
蘇妙真聽得糊里糊塗,定定地瞅着趙越北,緊抿着脣不說話。
趙越北見她情形,曉得她並沒信他,咬咬牙道:“顧夫人,你可記得我那姑表妹妹陳芍,她琴棋書畫無不超絕,說是早已身亡,可……可我發現她和譚家姑娘大有淵源,那顧家人和顧長清若是知道……”
見她聽到“顧長清”三字時臉色立即一白,趙越北不免心中微微一痛,但聽得車輪聲停,他只能按住翻騰心神,換了稱呼竭力柔下聲道:“苗小兄弟你想想,你我也是有過命的交情了……”
“更不要說你於我有恩,我只有望着你過得好的,又何嘗會騙你害你?”
“你得信我……”
蘇妙真跌跌撞撞地進到成山伯府,心中發涼,渾身顫抖。她草草安排了掃房懸影等事,匆匆賞了守宅的幾家陪房,又急急遣人去譚家再度送信,便軟倒在紅木圈椅中發顫。
她頭痛欲裂,足足怔上了整整一天,也沒用午飯,在伯府老宅待到申時降臨,才被下人提醒,乘車前往平江伯府,去接陳玫。
她也沒心思帶陳玫去逛秦淮河邊的綢緞繡品莊、脂粉鋪子和珠寶首飾店,推說不適,兩人就直接回到顧家老宅。她悶在房裏到了掌燈時分,去正房陪着朱氏點景用過晚飯,也不借着晚課討好朱氏,便稱頭痛退出。
她想不通金陵的陳芍怎麼會和襄陽的譚玉容有關係;又想不明白自己是否得遣人去見趙越北;同時又不住自問,若陳芍真的沒死,自己該當如何——究竟告不告訴顧家人陳家人……
蘇妙真這邊猶在心神恍惚間,那邊陳玫卻過來問安,掀了暖簾進到內室。蘇妙真坐起身,靠在牀頭請陳玫落座:“妹妹怎麼來了?”
陳玫瞅着她的臉色,笑道:“下午回來時,我在馬車裏看嫂嫂心神不寧,神色與往日有異,就覺不太對勁,但當時見嫂嫂一句話都沒說,便沒好意思問的。方纔在母親那裏又聽說嫂嫂沒用晚飯,我就往廚房做了點開胃粥飯,嫂嫂好歹給點面子。”
說着,陳玫身後的丫鬟便輕輕揭開了梅蘭竹菊剔紅攢盒的盒蓋子,陳玫端出碗筷杯碟,見蘇妙真擺手拒絕,面上浮出幾分懊喪,輕聲問道:“嫂嫂敢是想着衛家姐姐即將成了陳家人,就連帶着也不喜離娘麼?”
頓了頓,陳玫抽出帕子慢慢擦拭着眼角,啜泣道:“衛家姐姐之前詆譭嫂嫂和趙參將有私,離間了長清哥哥和嫂嫂的感情,確乎可恨,但離娘已是半個顧家人。但嫂嫂若——那我便不打擾……”說着,便要告辭離去。
“我真沒事,就是今兒在伯府老宅受了風,吹得頭痛懶怠說話喫飯,捂上一晚上就好了”蘇妙真勉強擠出個笑容,伸手拉住陳玫,解釋了幾句,陳玫方又破涕爲笑迴轉坐下。
蘇妙真着實沒胃口。但她一想到陳玫乃陳芍親手帶大的妹妹,自己似有了陳芍的消息,卻因私心無法明說,便覺極不自在,又不好開口趕人,也沒法再推拒,吃了幾口粥菜。
突地,陳玫一拍腦袋,一面從袖中拿一樣東西,一面笑道:“差點忘了,我來是要還嫂嫂這個的。”她打開手中繡帕,上頭包裹的乃是蘇妙真今日所用的一枝鳳翹垂珠蜂蝶戲花步搖金釵。
陳玫玩笑道:“嫂嫂怎麼這般不經心,這樣好成色的金釵居然也丟三落四地差點弄不見?這幸而是離娘拾到了,若換了別人。或許都不想還了呢。”
又道:“嫂嫂先前下車下得急,我在車廂榻下拾起這金釵後,本想追着還給嫂嫂的,結果半路上又被母親叫去,一時就忘記了,現在物歸原主。”
蘇妙真連忙接過,她本因沒找到這枝金釵而懷疑是被趙越北拾取,進而又疑心趙越北心思不正,便爲要不要去見他而再三猶豫。如今見得是被陳玫撿走,當即就長長舒了口氣,接了過來,連聲致謝。
陳玫盯着看了她一會兒,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輕輕笑道:“那嫂嫂多休息,離娘就不打擾了。”說着,便挑簾自去了。
次日一早,蘇妙真又是天沒亮就起身,強忍着煩亂難受去朱氏跟前立規矩——朱氏很是看重這上面的禮節,完全不容蘇妙真有任何理由推脫。用完早飯,朱氏去念經禮佛,她在房內呆坐了半日,直到近午時分,終是下定決心。
她親去三房見了顧三叔母,稟說要往成山伯府去一趟——朱氏不過問外務,顧三叔母如今也不做長房的主,只是走個過場,又正忙着教幾個女兒看賬本,當時便允了。
蘇妙真叫上藍湘翠柳黃鶯,又叫了陪嫁過來的三個婆子,就獨自乘車,徑直往文廟老宅處去。待到了成山伯府,蘇妙真差遣守宅陪房們各去做事,自個兒稱要在房中歇息,和藍湘翠柳黃鶯匆匆講明其中緣故,就換了翠柳的衣裳,讓她留守,戴上眼紗,領着另外兩人前往桃葉渡聚香樓。
桃葉渡位於位於秦淮河與青溪水道交匯合流處,南起貢院街東,北至淮清橋西,繁華熱鬧,河舫往來如梭,燈船蕭鼓不絕。
河面對岸是連綿成片的秦淮河河房,俱是酒亭茶肆行院歌樓。這聚香樓不過是個三層茶樓,雖地處繁華,但稱不上賓客如雲,且因近年關,出來玩樂的人也比往常少。
趙越北早在內等候,一從窗中眺望到她主僕三人,便立馬下樓來迎。蘇妙真吩咐着不情願的藍湘黃鶯在另一包廂等候,自己隨趙越北進到最裏包廂,坐定後也沒跟他略敘寒暄,反覆思量許久,終是開口相詢。
趙越北事無鉅細地分解清楚。原來先前進襄陽城時,趙越北雖重傷昏迷,卻仍有些許意識,聽出轎中人的聲音與陳芍相似。但他並不肯定。
後來雖因男女之別而從沒見到其人容貌,但譚家老爺子將譚玉容喚出,隔着屏風見過了趙越北寧臻睿三人,是以趙越北將她的身形看了個明白,更再度聽到她的聲音,便疑心越重。
陳芍當年身邊有兩個常用的大丫鬟,她沉水而亡後,兩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陳家人找了陳芍兩月有餘,方在河中打撈出陳芍的屍身,面目辨不清楚,但衣着首飾卻都一模一樣。
那時候平江伯府還在陳禮手中,陳禮做賊心虛,便早早把屍身入殮,報稱這侄女無意中落水喪命。直到兩年後,方被陳宣找到其中蹊蹺,報上了宗人府。
因逼奸一事的證人走失,其他證據又不甚詳實,後來宗人府審案便沒在卷宗認定此事。只查明瞭陳禮和其妻確實剋扣侄女的用度衣食,將侄女趕到偏房小院居住,甚至連陳老太爺爲這孫女留下的嫁妝也全數奪去等等百般苛待的行徑,便判了個“凌虐奪財”的罪名。
且這其實也不是陳禮襲爵失敗的最終原因,還是因陳宣在乾元帝面前接連露了兩次臉,讓乾元帝定了心意。
是故除了審案三法司主官和其他消息靈通的人,也沒人知道這裏面還有一樁懸案。趙越北料定蘇觀河及蘇問弦絕不會在蘇妙真跟前提起此事,便也沒講。
只將他百般周折在襄陽打聽到的消息說出:“譚家只有一個獨女,極受寵愛,自小因多災多難,被算命先生說不能早嫁,便從十歲出頭,由祖母和母親做主,寄養在金陵某尼俺處,逢年過節才能與家人團圓。乾元七年時,她祖母已經中風神智不清,譚家闔家離開襄陽,但和先前情形不同,在金陵足足住了一月有餘,又把這女兒接回襄陽……
“而聽人說,譚家在乾元七年中將先前服侍譚家姑娘的幾個婆子丫鬟全部遣散,另買了新人入府服侍。再過兩年,那中風重病神志糊塗的譚家老夫人才享夠天倫之樂,離世仙去,據說牀前一直都是這孫女在盡孝服侍……乾元十三年末,這譚姑娘的母親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而襄陽城的名醫也曾在乾元七年被召入譚家,替撞傷頭部的譚姑娘看診,說是沒了十五歲以前的記憶,得了失魂症……”
趙越北瞥過蘇妙真越發沒了血色的面容,將目光移向她膝頭擱放的青紗帷帽。他看着那抹暗青,慢慢道:“顧夫人,我尋機見了這譚玉容一次,她和陳芍表妹,長得實在一模一樣,而這裏面又有如此之多的巧合……”
“所以我在想,陳芍表妹被陳禮夫婦虐待關在偏院,她和身邊兩個大丫鬟月梅湘蓮察覺了陳禮夫婦爲財起了殺心,便弄出了李代桃僵之法……”
蘇妙真不言不語,盯着紅木圈椅下的水磨灰磚地面看了半日,漸漸將趙越北的話理了個明白。
她輕輕撫了撫鬢髮,反覆咀嚼着“月梅”“湘蓮”兩個名字,苦笑着道:“這麼說——當初多半是餘容姑娘和丫鬟一起沉水後,她陰差陽錯地爲失去愛女的譚家人救起,又意外得上了失魂症。”
“而譚老爺和譚夫人或是想着思念孫女的譚老夫人,又或是他們自己都不能接受現實,覺得女兒和陳家姑娘定有些神佛淵源,便把陳家姑娘認作女兒,帶回了襄陽……而譚老夫人定然是患上老年癡呆,雖沒認出這孫女換了個人,卻在這孫女的精心伺候下多活了兩年……”
“而陳禮撈起來的那具屍首,其實是陳姑娘身邊婢女……”
“鷹飛正是如此猜測。”
“難怪譚家雖只是個地方豪商,卻能養出譚姐姐那樣風姿卓越的人物,半分不遜色兩京貴女,甚至都能把我姐姐比下去——原來她本也是世家勳貴出身,想來就是沒了記憶,那十幾年養成的行止氣度卻也全都滲進了骨子裏,磨滅不得……”
趙越北聽她不帶什麼情緒地說出此番言語,心中只是百味雜陳。他無聲無息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後,室內又沉默下來。午時將盡,外頭的掌櫃過來輕輕叩門,問他們午飯要用些什麼。
趙越北正要拒絕,餘光瞥見蘇妙真手中的一方繡帕被攢到皺巴巴的模樣,它的女主人卻半分不知,只在垂臉出神。
趙越北想了想,便點了一些茶點果菜,不一時,十五碟細巧果菜被陸續送入,趙越北當然不可能讓外人進來,親自端了過去,將核桃、荔枝、頂皮酥、玫瑰囊卷等飯食安放在桌。他心浮氣躁,自己斟了杯酒,待要喝上一點,卻又怕惹蘇妙真起疑,便換了茶水。
趙越北倒了兩盞,慢慢轉身,走近蘇妙真。她正出神思索,其實她柳眉舒展,櫻脣潤澤,除了如蝶長睫在輕輕顫動外,面上倒看不出任何其他東西來。
蘇妙真被他的動作驚醒,便扭過頭,微微笑了笑,側顏在室內日光下泛着玉色。
不知爲何,趙越北卻莫名胸悶,到難以呼吸的地步。他慢慢上前,將纏枝蓮紋茶盞推到蘇妙真手邊,低頭緩道:“顧夫人,請用。”
蘇妙真擡頭,輕輕一笑,說道:“趙大人,當年我出嫁前,在伯府屏門過道里問你陳姑娘的過去,你絕大部分都說對了,但唯獨錯了一件事——但也不能怪你,你在宣大,本也不可能知道。”
不等趙越北爲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反應過來,蘇妙真喝了小半盞熱茶,覺得全身暖和起來,方吃了兩塊糕點,開口繼續道:“趙大人爲何想着打聽此事,又爲何不把此事告訴陳家,反而先告訴妙真呢?”
趙越北趙越北來之前本憂心蘇妙真一聽這個消息,會因此而心亂崩潰,卻再沒想到她仍然不失冷靜鎮定。此刻見她語氣神色都轉爲平淡不驚,就微微鬆了口氣。
他自打在襄陽對譚玉容的身份起了疑心後,因知道蘇妙真喜歡譚玉容,以後想和譚玉容來往,就暗中差心腹屬下去打聽。其實他不過是求個心安,但最終卻得出個讓人震驚的結果。
他思來想去,自覺不能看着眼前女子日後爲此傷心難過,便就着上京之機,路經金陵想要和她說個清楚。
“我和顧夫人也算患難過命之交,故而我想,要是先告訴了抒言他們,若把陳芍表妹認回——若沒有其他問題,表妹她終究和顧長清曾有婚約,更是顧家老太太親自看中的兒媳人選——到時候你又該如何自處?”
“趙大人,你覺得陳御史等陳家人是否知道他妹妹遇害裏的蹊蹺呢?”
趙越北道:“抒言當初未必沒有疑心過,但他最多也就是懷疑,當初又急着用這事去跟陳禮爭鬥,但他肯定不知譚玉容的存在——否則他早把陳芍表妹接回陳家了纔是!終究陳禮夫婦已經認罪流放,虐待侄子侄女的證據也鐵板釘釘,想要搶奪財產爵位的罪名更早已洗不清,他就是認回表妹也毫無害處。”
嘆了口氣,道:“而陳玫是陳芍表妹一手帶大,情同母女非比尋常……若她知道了自己姐姐沒死,那就不可能安之若素,更不可能看着她流落在外,而你做顧家長媳……”
蘇妙真輕輕點頭。
若趙越北所言不差,譚玉容多半就是陳芍,若被陳家發現這姑娘沒死,自然是要認回的。橫豎陳禮夫婦虐待侄子侄女想要搶奪財產爵位的罪名早已洗不清了。
陳家到時候若拿“忠僕護主”稍稍做個花樣,他們的名聲也能好聽很多。
而陳芍顧長清既然是兩家尊長親自千挑萬選的,若再稍稍操作一下,陳芍固然拿不回正妻的位置,也未必不能嫁進顧家。
“顧夫人,敢問你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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