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第197章
況譚玉容已經年過二十,被認回後很難在門當戶對的勳貴人家中找到合適的。陳宣又是個捉摸不透一心往上爬的人,萬一不肯下嫁這個妹妹,仍想着把妹子塞到顧長清身邊,譚玉容就算失去了記憶,卻也有諸多麻煩。
而她雖相信顧長清不會輕易辜負她移情別戀,卻不能肯定顧長清不會在心底留出一個特殊位置給這讓他又愧又憐的初戀?
——她和顧長清的感情還沒到山盟海誓的地步。
蘇妙真輕嘆口氣,擡頭直視趙越北,抓緊膝上眼紗:“那趙大人有何打算呢?”
趙越北一怔,蘇妙真輕輕道:“妾身能否求趙大人一件事?”趙越北微微頷首,聽她輕聲道:“大人可否不將你的發現告知陳家呢?甚至必要時候,替我把一些相關證據先處理掉呢?”
趙越北原是想來給她一個提醒,讓她或是早生個孩子,或是早做其他打算。卻沒想過一定要將此事瞞下——趙家陳家有親,他也頗爲同情陳芍表妹的遭遇。
且他對眼前女子本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想法,來之前也曾反覆猶豫過,是否他真的該告知這女子,好讓她能早做準備,在姻緣夫妻上順順利利,不生波折。
但他到底算是半個正直人,又受過這女子的恩情,反覆煎熬之下,便仍是前來金陵,提醒於她。
故而聽她出言懇求,不免再三猶豫。心道他若不說出去,陳芍豈不是一輩子都沒辦法認祖歸宗,而陳家直系的人丁稀少,頗爲寥落,偌大一個平江伯府,也就陳宣一人獨自支撐,若將親生妹妹認回,或許——
趙越北起身在包廂內來回踱步,盯着水磨青磚沉思半晌,忽聽蘇妙真輕聲道:“我並非要求大人永遠不說出去,只要給妾身兩年,不,一年半或一年的時間就好——我算了算,譚姐姐養母說是去年初去世,她養母去世,孝期還有將近兩年,這期間自不會被嫁出去。”
趙越北疑惑不已,蘇妙真亦起身,走到包廂臨河漏窗前,推窗遠眺,望向秦淮河裏的舟船畫舫,她慢慢道:“妾身和夫君成親只有年餘,感情仍不穩固,而我也沒生下孩子,在顧家根基不牢。”
她輕輕敲着窗沿,“我夫君他重情重義,若換了別人,我並不會做如此自私行徑,可這是譚姐姐陳姑娘……上一年間,我與他其實並沒積攢多少真正的夫妻情分——但若再給我一年時間,讓我再下些功夫,到時候就算陳姐姐回來了,想來他也不至於有所動搖。”
又扭頭輕輕笑道:“自然,我不會讓趙大人做虧本的買賣。鹽法開中以供九邊軍需,我哥哥有薦官選拔之權,他或許能替趙家拿出一個兩淮鹽運提舉的官職,或是替趙家打通揚州鹽商的關節,趙大人以爲呢?先頭慕家,不就是如此和總商汪家勾連的嗎?”
蘇妙真微微一笑,“再不成,趙大人可知道蘇州的朱記織坊,並非我信口開河,這織坊再過數月擴大規模後,就是日進斗金,趙大人若情願,妙真願送半成乾股給大人……”
趙越北見蘇妙真竟不避諱地談起她和顧長清夫妻二人的事,不免暗暗無奈悵惘。又聽她說起九邊軍需和織坊股份,更是頗爲訝異震驚,想不到她爲了顧長清居然肯下如此本錢。
蘇問弦雖是成了趙家的女婿,但趙家愧對蘇問弦,且蘇問弦把持住兩淮鹽政後,只一心替乾元帝理清鹽務,並不給外人情面,是以趙家也沒沾上蘇問弦的光,不過是趁着蘇問弦收拾汪總商時得了一些證據。
趙越北看着微微笑着的蘇妙真,目光移向她搭在窗邊的小手,見她十指用力到泛白地步,知她絕不是看上去的風平浪靜,緩緩吐了口氣。
他本要毫無條件地應承下來,話到嘴邊,想起這女子心性謹慎,他若不計回報,她必定疑神疑鬼,反而把他往壞處想。
趙越北稍稍苦笑,雖則他的確懷了異樣心思。
趙越北在武官子弟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出類拔萃,武將人家更也不似文臣忌諱多講究好名聲,故而他雖不似傅雲天放浪不羈,也不像慕少東恣情縱欲,可但凡他想要的,不等他說,也有人送到跟前。
是以他平生所憾,無非就是失去青梅竹馬的相好表妹,和錯過嫁爲人婦的眼前女子。且他漸漸揣摩出來——這人眼裏只有她夫君一人,再看不上其他男人,更厭惡其他男人打她主意,連換過帖的兄長傅雲天都不愛見,自然再不可能作出私通之事。
而她既然和顧長清夫妻情意甚篤,那就不可能和離,只要她不犯“不孝“□□””的大錯,就是無所出人妒忌,因着家世也不會被顧長清休棄,故指望她琵琶別抱也是癡人說夢。
她既然不會與人偷情,又不能和離再嫁,趙越北就是有甚麼糊塗心思,也都只能是水月鏡花,空夢一場。
何況他自覺也幹不出強取豪奪、占人嬌妻之事,故縱然有別的想頭,也都被他死死按住,不敢表露。
但話說回來,趙越北所欲所求,也不過是能和她偶爾相見,暢敘笑談。若能和她有利益牽扯,日後若想偶爾見她一面,那也就有了正當理由。
故稍稍思索後,趙越北便答應下來,更因見她展顏一笑後,低聲加了一句:“其實陳表妹在譚家深受寵愛,譚家家資萬貫,在襄陽府數一數二,到時候都要給她的。就算不被陳家認回,她也能一生幸福……”
蘇妙真見趙越北肯應承她,甚至有永遠瞞下此事的意願,自是大喜。但她仍是隻要了一年時間,便再三謝過趙越北,就想和他商量相關事宜。
但趙越北本也不是真爲了那些產業銀錢,便稱不急於一時,大可等到他明年從京城返南時再行商討,隨後就跟她另敘了些閒話,說起蘇揚湖廣蘇觀河珉王等人事。蘇妙真少不得又跟他客氣客氣,另留小半日。
等茶水添過兩遍,時辰雖還早,蘇妙真卻再也坐不住了。趙越北雖眷戀不捨,卻知道她提防心重,又想着將來總有相見時日,便留足分寸,送她從聚香樓後門離開。
蘇妙真順順利利地回到成山伯府,剛入酉時,她忙忙跟翠柳換回衣裳,就再度乘車返回顧府,晚間陳玫過到大房來陪朱氏和蘇妙真說話,蘇妙真心中有事,就隨便搪塞過去,伺候朱氏做完晚課,便回到房中給蘇問弦寫信。
她在信中沒法說譚玉容就是陳芍的事,只求着蘇問弦替她還給趙越北一個大大的人情。她便蓋上小印,加上封漆,使人加急送往揚州而去。
她雖辦完了這件掩蓋譚玉容真實身份的壞事,卻仍懸着心,生怕蘇問弦不答應,夜裏睡覺時也罕見地不安穩。
一會兒在夢中看到譚玉容被陳家認回後,陳宣稱爲了守住上一代諾言,不願另議婚事;一會兒是顧長清對譚玉容滿懷愧疚,在她和譚玉容間難以抉擇;一會兒夢到陳玫指責她私心過重,耽誤了譚玉容認祖歸宗;一會兒卻又是蘇問弦安慰她說天下男子幾多,無須只認定一個顧長清……
但她仍然在夢到顧長清另娶新婦後,驚醒坐起。她靠着大紅金蟒引枕閉目半夜,來回思量,最終立定心意,自覺不可迴轉。
便披了衣裳下牀,另展紙張,提筆又給顧長清寫了封信,在信中稱離了金陵後,她要先私下去揚州一趟,好見見蘇問弦趙盼藕夫婦情形,讓他不必等她回蘇州過元宵。
過得兩日,便是新年。蘇妙真提着精神,在顧家認真打理了諸多家務。
初一到初五是相熟官客和各府堂客的拜年之時,按理說該由朱氏統管。但朱氏自打嫁入顧家就沒應酬過這些外務,一概由顧老夫人照應,
乾元十一年時顧老夫人也隨着顧老太爺仙逝了,朱氏又有三年守孝,朱氏自然也不用見外客。如今除孝服滿,朱氏仍不願意出面,把一切事宜交給蘇妙真,蘇妙真便鼓着精神迎來送往,也見了不少人事,接待了許多官客堂客。
而陳宣定在初七迎親,故他初二上門拜年時就是獨身一人。兩人雖相識已久,但互不瞭解,每次見面也說不上幾句話。
且顧家人可能想着陳宣乃陳芍的兄長,也不敢說話湊趣,因此花廳裏的氣氛一開始就頗爲凝滯,蘇妙真搜腸刮肚地尋了些客套話跟他搭訕。
兩人聊了會兒陳玫,又講了些濟寧的風土人情和漕院的繁忙公務,顧家婆子見氣氛活躍後,這方下去重新沏茶拿點心。
陳宣身着一襲考究的暗灰雲綢綿袍,他笑了一笑道:“聽說弟妹初三就要返回蘇州?宣的婚事定在初七,倒是錯過了。”
頓了頓,他道:“然而蘇州風物甚美,弟妹眷戀喜歡。也屬常理。宣亦然對蘇州府人事心神嚮往,可惜去吳郡的時日總是少……”
蘇妙真見他識趣,就鬆口氣,笑着點頭。除開文婉玉紡織業等原因外,因爲蘇州市民氣息濃厚,她就格外喜歡。還暗地裏想過若顧長清能做完織造後再做蘇州知府,那就是美事一樁。
就跟着誇了吳郡好幾句。後道:“蘇州府繁華興盛,人物風流,陳大人都要做蘇州府衛指揮使的女婿了,日後還怕沒機會去麼?”
因提起衛家,蘇妙真不免又得違心誇了幾聲衛若瓊。她自己說得牙酸臉疼,陳宣倒是面不改色,端起鈞窯玫瑰紫釉葵花茶盞,略喝了兩口,他引開話題道:“提起此處,弟妹的閨友不正是文大學士之女,如今吳王府的世子妃麼?難怪弟妹越發留戀吳郡。””
陳宣緩緩撫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但我聽傳言說,弟妹和世子不太和睦,所以很久都沒豋足吳王府?但我看着景明和世子倒一如既往,甚是融洽。”
蘇妙真喝茶的動作一怔,沒想到陳宣忽然把話題扯到寧禎揚身上。但她也曉得自己和寧禎揚不睦的情況,在蘇州府基本上是個半公開的祕密,就不太在意。
她道:“世子爺是陽春白雪的風雅,妾身卻是個十足十的下里巴人,無意間得罪過世子爺……”又嘆口氣道:“其實我想起這事也心生愧疚,我的不懂事,倒讓婉玉夾在姐妹和夫君間難做……”
但她想起寧禎揚如今待她的態度逐漸改變,精神也稍稍振奮,就微微笑道:“好在世子爺和我夫君相熟多年,他又寬宏大量,自然不會和我一個婦道人家計較。”
陳宣凝視着蘇妙真,亦微微一笑,道:“弟妹聰敏,世子怎會真的厭惡於你?”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