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第296章
車中人就從頭解釋如今張鬆年罷官歸鄉,裕王就封陝西三邊,賢妃皇后長久交好,瑞王沒有爭奪的意思。故而料定景王一定正志得意滿,只等那最後一步好去登天。只要魏煜濘肯犧牲一點尊嚴,早有垂涎之意的景王自然上鉤。
“配上北面出來的上等祕藥……而且之前萬壽裏,我曾聽裕王提及你被冒犯——那時尚且,何況如今。”
魏煜濘臉色陣青陣白,少頃冷嗤一聲:“裕王連這種事都跟你說,怪不得你被縱出這種脾性——尋常人誰能想到你敢算計皇子。”
這人致歉兩句,魏煜濘道:“景王自家都想不到——他還以爲蘇慕兩案裏他們動的手腳苦主一無所知。”
魏煜濘皺眉道:“我記得當初,我並沒有給嫂嫂透露景王一黨的存在——我那會兒也沒查到。還是後來嫂嫂回來問我……”此人淡聲道:“鎮撫使的確只給了珉王慕家兩個線索,是另有知曉內情的貴人告知。”
魏煜濘猜度出來,神色凜然一驚,後轉而放鬆之色:“景王不知你們知情,所有人更以爲你在金陵,到死也不會疑心是蘇家人……這樣最好不過。”
“但這次是暗處的,即便順利,後面也不要再肆意妄爲。萬一走漏風聲,你死了倒不打緊,卻連累我和——”
“我和裕王。”魏煜濘驟然改口。“想了想,又作不經意囑咐道:“這些駭人心魂的祕事,沒必要告訴嫂嫂,以免她婦道人家嘴不夠嚴,有所泄漏。”
“那是自然,姐夫納了小星,姐姐心中煩悶……我更不想她擔驚受怕,沒成之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就是,裕王知。”
此人停頓片時,方道:“總之,多虧有鎮撫使全力配合。只是要鎮撫使冒險了一回。雖則景王未必敢,更也沒證據說,是專門請你這位天子的耳報神……”
“若說請我,要麼證實他不走正道,要麼說明他意在謀嫡。而等他醜事敗露,聖上定然詳查他近年行跡,府中那些戲子書童再被糾查,他縱然說是請我,也解釋不了府裏那些人。”
魏煜濘不願這人深想緣由,道:“再者,你既知萬壽裏的事,就該明白我和景王結了仇怨。他打那等齷齪主意,我若不先下手,早晚要遭殃,與其要我或受其辱,不如先把他拉下馬來。”
又哼一聲,抱臂道:“裕王和兩廣巡撫在催督貢品案裏,最好真有你說的人證物證,謀害皇孫的事最好也是屬實,否則景王不倒,我的麻煩就不小。”
說話間,馬車已經悄然駛遠,魏煜濘端坐車內,掀開一點空子,見濃煙滾滾,側耳傾聽北面傳來道童道士們的模糊喊叫聲:“走水了,走水了。”
而這片街坊自設的潛火義社也迅速組織起來,鄉勇百姓們搬太平缸的搬缸,拿鐵鍬的拿鐵鍬,齊刷刷往道觀聚集,疾呼出聲:“快救火,快去明虛觀救火!”
……
黃昏時分,六部衙門陸續走出各部官員,楊世南卻被召令入宮。他命屬官找出留存的記檔,二人走至宮門口,遙遙見兩廣巡撫也步伐沉穩地往內廷方向來。陸續有官員上前跟他套近乎,似見對方有要事,沒有多說。
楊世南扭頭瞅瞅身邊的文紀和,笑道:“這位將來可不得了,他爹他祖父和皇上有友人師生之情,還都是一代名臣……不管來日新君是誰,他多半要作輔政賢相了。”
文紀和的堂伯父乃是告病還鄉的文大學士,乾元十九年考中後在戶部任職,當下笑道:“顧巡撫仕途坦蕩,除開他家世背景外,也確實有贊世宏才,歷任戶部鈔關織造地方和兩廣,無不練達曉暢。”又補充道:“正如大人一般才高。”
楊世南哈哈一笑,“有出身的子弟就是不一樣,什麼細枝末節都能打聽到。”沒去看文紀和愧窘的神色,擡眼望天,天際烏雲壓頂,是有雨的徵兆。
說話間顧長清走近,三人並肩而行,查完牙牌走上御道時,楊世南突然發問:“顧巡撫可聽說那件事了。”
顧長清頷首示意,流暢明朗的面容上隱隱有肅峻之色。楊世南搖了搖頭:“這種事古已有之,但跟勳貴子弟弄到人盡皆知的,這還真是頭一遭,竟連遮掩下去暗地懲處的餘地都沒有。”
一行人走進議事殿在外頭候着,乾元帝震怒的聲音被強行壓低幾分:“齊言,傅雲天,平懷齡,周存銳……你們幾個實話實說,有聽到那逆子悖德嬖孌的傳聞嗎!”
即將調任薊州總兵的浙江都指揮使支支吾吾,吏部周郎中則嗓音微顫:“臣實不知,殿下一向不好歌姬舞姬,府中據說也沒有出色婢女,但臣等先前只覺那是潔身自好——”
大理寺的平少卿惶聲分辯:“微臣從未聽說此事,一定,一定是以訛傳訛,造謠污衊。聖上英明,切莫錯怪殿下吶!”
齊都御史的聲音忽隱忽現:“臣依稀聽過一些傳言,但從未……”
三人等候許久,眼見得傅雲天等人抹汗出來。屏氣凝神走進去,乾元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勃然大怒的模樣。見到顧長清他們進來,乾元帝這才喝口茶,勉強壓住怒氣的樣子。
乾元帝要人取來一本留中許久的聯名奏摺。命楊世南覈對檔案留存各地貢品清單裏的兩广部分。
“廣西布政使司獻貢松香茴香五百斤、黃蠟千斤、水銀五百斤、硃砂四十斤、錫一萬斤……”
文紀合小心翼翼念着,楊世南餘光看見顧長清的神色,見其不動如鬆像是早有準備,一時明白過來。
乾元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啪地一聲,砸下白釉茶盞:“若是爲萬壽督貢過嚴也就罷了,朕體諒他的孝心!竟昧下如此……七月裕王提起,朕只當是兄弟失和互相挑撥……”
乾元帝怒不可遏,看向顧長清道:“怪不得,怪不得兩廣的黎庶要反朕。先皇在時,滿朝文武都想在京中鑽營,只有你爹主動請纓鎮撫兩廣,勞苦數年!”
“大好局面卻壞在那逆子手裏……你把那幾個少民送到都察院,讓齊言給朕好好地錄口供。”
顧長清點頭稱是,兩人告退出來。忽見一大鐺領着另一年長太監急匆匆進殿,神情忐忑不安,楊世南常在宮中行走,當然知道一位是皇帝最得用的幾位內監之一,另一位則是貴妃宮中的管事牌子,看一眼身旁的顧長清,楊世南道:“煮熟的鴨子居然也能飛,還真是……”
天空響起一聲悶雷,大雨瓢潑而落。
十月底,乾元帝下詔,以“不行勸諫”論死,誅殺了景王府上的數位近身跟隨。又查出催徵貪墨萬壽貢品、不睦手足、企圖謀嫡等數項劣行,爲此重責景王。
年底,宣旨皇后所出的嫡次子景王封濟南府,貴妃所生的第五子穎王就開封府,另外歲數小的諸王暫不封藩。同時曉諭天下,立嫡長子莊王爲當朝太子。
蘇妙真在京中等候許久,一得這消息,立馬去靈位前燒兩柱香,又把蘇妙娣請來相見,將前因後果講出。蘇妙娣驚駭許久,道:“魏煜濘也算言而有信……真兒,無論如何,你已竭盡全力。如今這結果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而且慕家男丁在寧夏充軍,前日剛傳消息來,俱死絕了。”
“皇上爲着這事,找由頭削裕王藩俸三年。如今我才知他就封陝西的用意,也不枉爹孃疼他一場……”
似因心緒激動,蘇妙娣轉頭欲嘔,蘇妙真驀地回神,趕緊拿茶給她壓一壓。蘇妙娣一口飲盡,回頭握住蘇妙真的手:“真兒,若你實在不願受拘束,不如讓裕王給個差不多的名分去庇護你。”
蘇妙娣籲一口氣,細細分解道:
“你生得如此,外人眼裏你還有琉璃廠的銀子和二房的家資。若在往年咱們家有爹和大伯的權勢在,也不怕出事。可今非昔比,你若想安穩生活,總得找個靠山……萬不可意氣用事,這世上無恥的男人着實太多。”
“裕王待你向來寬縱。來日新君登基,他就藩地方遠離京城,你就能自由許多,更安全許多。”
蘇妙娣咬牙道:“外頭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以爲你現今處境尷尬,必然肯屈就。而長姐如母,我就能做你的主,竟問到我這來。真兒,我不能不爲你揪心。”
蘇妙真見她眉眼俱是憂色,勉強笑着點了點頭,表示會好好考慮。
吉祥樓外北風呼嘯,蘇妙娣展開笑意,拉着妹妹的手往自己腹部一放,想用喜事衝散這兩年的陰霾:“差點忘記告訴你,我業已有孕,娘託夢說這是個頂好的好孩子。”
總兵府裏瑞雪飄落,銀裝素裹。趙越北廊下賞梅,趙六道:“先皇后年輕早夭,當時和現在皇后一樣,都不怎麼受寵。且二皇子素來多病,所以早先只有顧家和張鬆年等文官堅持立嫡長。這回剛被封作儲君,就大顯友睦,請求皇上把瑞王他們留在京城,和聖上享聚天倫,又給裕王辯白求情,可見是個寬讓的。”
趙越北搖頭:“錯了,可見他能登作儲君,瑞王裕王也出了不少力。之前皇上明明頗以裕王爲傲,不過這樣也好,對趙家來說,這是第二合適的太子。”
他憑欄遠眺,“若許正妻一心人的位置,不知能否得到垂青。”
趙六無奈道:“這時候還有願娶蘇姑娘做正妻的顯貴嗎?怕只有少爺你吧。”
吳王府裏柳絲飄綠,春花欲放。假山亭裏,寧禎揚把盞沉思許久,吩咐寧祿道:“你去金陵,把口信帶給蘇家主人,就說,就說珉王府裏有我送去的幾個戲子——”
寧祿不解其意,聽寧禎揚道:“告訴她她若肯……罷了,你讓她來蘇州一趟……”
“不,你讓她不拘何地定個時間,我親自問她。”
寧祿糊里糊塗,待要再問明白點,外頭忽報漕政陳宣路過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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