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第298章
“我有很多辦法。”
“是,弟妹向來神通廣大。可那位與蘇家的不和擺在明面上,人所共知。更十分提防裕王和弟妹,弟妹若徐徐圖之,少說也要三年五載。”
蘇妙真回頭看他,神色倦懨中似有厭憎,陳宣想起七月在金陵的所聞,道:“宣並未奢望消受不起的豔福。”
蘇妙真紋絲不動:“請說。”
“衆人之中,弟妹獨獨有幾分中意顧巡撫,甚至不惜……”
蘇妙真不予否認。陳宣不禁撫摸金紅沁玉獸紋扳指,或許是值的。
唸經哭喪聲震耳欲聾,陳宣回憶這些年的種種:“若宣要弟妹放棄和顧學士重圓破鏡呢?”
“當然,只要不是顧學士,弟妹想再嫁誰,都於這交易無妨。”見其猛地擡眼,眸中滿是疑惑與不解,隱祕的情愫與欣悅在陳宣胸中流淌,他無比想看眼前人的糾結痛心妥協和失去。
然而正如以前的許多次,眼前女子再度出乎他意料。她淡淡一笑:“可以。不過敢問大人,可是爲了陳芍姐姐?或者說顧家的權勢?”
不等陳宣說謊,她搖搖頭:“罷,爲誰都無所謂了……我已經斷了三條船錨。”
……
年底廷議,傅雲天也在八月下旬從薊州回來,準備就薊州邊防練兵事宜和當地武官的謫升調轉兩處。親自入宮彙報。剛好在城外十里地標碰到北上的寧臻睿。
寧臻睿剛從貴州藩府辦完欽差回來,也不等同去了周存銳,一路快馬加鞭,趕在九月前歸京。
太子身邊的信重掌事早在路邊等候,見他們來,趕緊磕頭見禮,又連聲說如果不是太子要去祭祀,就會親迎寧臻睿這個兄弟。
寧臻睿客氣打發了兩句,最後大約說起讓掌事先進京城告訴太子一聲,那掌事這方打頭在前恭敬離去。
等人走遠,兩家心腹左右把守、沿路清道,隔開五步讓二人並馬交談。他二人邊走邊聊。
傅雲天一時說起方纔情形,太子感激兩個兄弟,將來肯定要給寧臻睿指個膏腴藩地,又叮囑寧臻睿注意君臣之別。
天高雲淡,寧臻睿不以爲意道:“東麒,你是知道我的,我向來不耐煩皇家規矩和勾心鬥角,所以太子不忌憚我……”
“至於裕王,一個年過三十膝下卻無子嗣的兄弟,太子就更不怕他惦記位置了,所以說是感念扶持也對,說是安心依靠也對。”他搖頭道:“若非裕王觸怒父皇,其實去年看着——”
寧臻睿住口不言,傅雲天心知肚明,伸出兩根手指,低聲道:“落在這裏也好,外家衰敗且體弱中庸——”傅雲天轉開道:“就會事事仰仗臣工手足,裕王和殿下同樣能有所作爲……若換裕王,雖有漢宣帝的舊例在前,朝臣也會就出身正統爭論個好幾年,屆時又是一番爾虞我詐和腥風血雨。”
寧臻睿頷首贊同,問傅雲天在薊州如何。傅雲天調任快一年,在拔除慕家舊部,安插自己心腹,選用能人勇武上,都進行得還算順利。又講起乾元帝既然把傅雲天往九邊上安排,那之後也會把趙越北往海防上送,多半在浙江總督致仕後。
因說起手下有個名叫李義山的遊擊將軍,出身蘇州府巡檢司,陸續在山東和兩廣歷練,年前又被顧長清薦到薊州,也算機敏得用。
寧臻睿對傅雲天讚了幾聲道:“顧長清識人用人一向不錯……初五那天路過金陵,我聽聞兩廣巡撫染上惡瘧正在修養,就急忙去探看,還好沒步他父親的後塵……”
“要說起來他確實鴻運加身——父皇以前就對他青眼有加,但那會還有齊言楊世南等人緊隨其後。”
“近兩年更了不得,看重他遠超朝中衆臣,雖說是有他爹和爺爺的情面在,有卓然政績在,也不至如此親厚——就連惡瘧這種半靠天命的病症,都拿他沒轍。我問起御醫們用了什麼藥,竟說是不藥而癒。”
說着說着,京城已在眼前,長長一趟送葬隊伍從城門出來,紙錢撒得漫天飛舞。傅雲天放眼一望,猛地皺眉:“我看着怎麼是魏國公府的幡旗。”
寧臻睿立刻皺起眉頭,遣人追上隊伍問個究竟。二人在路口等候許久,心腹氣喘吁吁跑來回話:“回殿下,是魏國公府的長媳在中秋過身了。”
寧臻睿傅雲天陡然變色,寧臻睿騎着的雪青駿馬來回蹬蹄甩尾,焦躁不安。傅雲天臉色鐵青,擡手一甩馬鞭,咬牙扼腕:“五妹妹和她姐姐好得什麼似的……爹孃的孝還沒出,又來這樁。竟是慢刀子割肉,和凌遲她有什麼分別。”
寧臻睿扭頭吩咐心腹道:“去跟你們王妃說一聲,明日尋個穩妥原由,把蘇妙真傳到王府一趟。”
辰初時分,侍書從裕王府回到平安院,蘇妙真聽到蘇問弦不願見她,也不多言,用完早飯,就命人備轎去往瑞王府謁見。
外書房房門大開,寧臻睿早等在裏面,正大發雷霆罵着幾個心腹。見得她來,這才斥退回話的下屬,招手讓她過去。
寧臻睿免掉蘇妙真行禮的動作,要蘇妙真自去一放置軟墊的紫檀靠椅落座。他倒起身給她倒了一杯參茶,塞到她手裏就要她喝。
寧臻睿一直盯着她喝完後,這方煦聲說道:“昨兒,我聽說了……其實呢,生老病死,是最常見不過的……不定我哪天腿一伸就也死了——”
“這都是人力所不及的事,你得想開點兒。”
蘇妙真知他好意,就點點頭:“好久沒見到殿下了,在雲貴的差使可還順利?”寧臻睿也點點頭,也曉得她向來愛聽各地政務,就把在貴州和吏部郎中一起查審土官兄弟鬩牆的事從頭講來。
一刻鐘後,他喝了一大口水,這才又道:“蘇妙真,我還有件事想問你。你看,你孝期將滿,如今蘇家只剩你三叔一個翰林,你又有些美名財名在外……不嫁人倒也不是不行,我會保護你,裕王更不用說。只是我和他常有政務差使,總有照顧不到的時候,如果出個萬一,就很麻煩。”
“這次從貴州回來的路上,我見到顧長清了,他向來習武,所以運氣好身體更好,得了惡瘧也沒大礙,看着九月就能恢復如初。你若還中意他,等他回來我和裕王去顧家給你說和,再不行藉藉太子的光嘛,有兩個皇子和太子的面子在這,顧家再不情願,也得妥協三分。”
“要麼,趙越北楊世南都也沒正房娘子。趙越北確實一心軍務,但人讀書識禮,人也斯文,不是那等粗魯不堪的莽漢,家中只有幾個通房丫鬟……而楊世南雖有妾室子女,但這人有一樁好處,爲人放浪疏狂,不會介意那些閒言碎語……”
寧臻睿傳人把他帶回的土宜呈上,等人出去一連又說幾個人名,細論各人長短。“蘇妙真,你現在沒有家世,也沒有身份,我想見你一面還得七拐八拐。”
“咱們十幾年的交情了,也是共患難同生死過的,本王可不想將來傳召你,都要這麼麻煩,還容易惹人猜忌。再有該死的下人管不住嘴,還會敗壞你的名聲清白。”
“你若找個文官武將成婚,日後逢年過節,我總能見你一見。”寧臻睿見蘇妙真不接腔,挫敗在房內地坪上轉了幾圈,正好三個婢女捧來準備好的賞賜。
錦盒內有織金茶、大方漆器和玉屏簫笛三樣名貴特產,寧臻睿略掃一眼,不再忍怒,發火道:“仡佬族栽植的銀鉤茶呢,蠢貨,我是沒交代嗎?當得好差事!”
爲首的婢女趕緊跪地,顫聲回道:“王妃把奴婢叫住,說王爺帶回的織金茶裏,只有四小罐銀鉤。肯定有三份要給皇上太子和賢妃娘娘,剩下那份應該留下,或者送去裕王府——”
寧臻睿怒色更重,還要說話,外頭有人進來,在院中報說:“太子殿下說今晚裕王無法出席,未免接風宴不夠熱鬧,就打發人來問一聲,王爺要不要選幾個相熟朋友,太子即刻命人去請。”
寧臻睿不耐煩問:“裕王怎麼不去?既然他不去,就改日吧。”
這人倒乖覺,立刻揚聲回道:“屬下進來前打聽過,說是裕王爺在宮裏觸怒天顏,被鞭笞了。”
毗鄰原成山伯府的裕王府中,奴僕俱都屏息靜氣地各司其職,偶有膽小的惶惶不安,唯恐伺候的主子步景王穎王下場,也只敢在無人處哀嘆。
正房裏藥氣瀰漫,蘇妙真走進內室,透過簾子瞥眼看去,蘇問弦散開上衣,一面署理公務,一面讓府中當值的大夫給他止血醫治。
他挺拔寬闊的後背上滿是鞭笞出的血痕,地上扔了件暗紫織金四爪蟠龍紋常服,已然開裂損毀。大夫顫巍巍地給他上藥,蘇問弦若無其事,仍一目十行地批閱公文信件。
聽得外頭動靜,蘇問弦頭也不回,冷聲吩咐道:“我說過不用人服侍。”蘇妙真打起簾子,低聲道:“是我。”
蘇問弦霍然起身,丟下書文筆墨,也不管大夫錯手傷到猙獰血痕,渾然不覺疼痛一般,疾步走到她跟前:“真真,你怎麼來了——”
話沒說完,他猛地一變臉色,對候在窗外的心腹凜聲責問:“蘇安蘇全,我的話你們都當耳旁風了?”
蘇妙真打斷說道:“瑞王殿下送我過來的,所以他們不敢攔我。”又簡短講起去瑞王府的緣由。言語間,蘇問弦已穿戴整齊,把冷汗淋漓的大夫和院中諸人打發出去,片刻房下只剩他二人。
在無比寂靜中,蘇妙真想起爹孃姐姐,還有尚在襁褓的芙兒,最終還是問出一個她早知答案但不願知的問題:“你獲封陝西,還總被皇上無故責罰,是不是爲你剛從兩廣回來時的違逆。”
見蘇問弦驟然一愣,俊美無儔的面容上浮現出默認意思,強笑道:“去年慕家男子死後,外頭人猜測你是主動想去陝西三邊好報復他們。但我知道不是,你犯不着——”
蘇問弦轉過身去。蘇妙真出神道:“你和我相處最久,最是知道我的脾性,就該知道我對兄長和夫君的要求很是不同——對兄長,我可以永遠包容;對夫君,以前我還可以有所退讓,現在不能。我不願再忍受此地的種種規矩……”
又有很多紛亂人事在她眼前一閃而過,蘇妙真搭手在雕花窗沿,怔怔許久,慢慢說道:“哥哥,爹孃姐姐都過世了,我只剩你這麼一個……你若一定要我,我也是情願的。”
“但和我在一起時,你不會再有任何孩子和姬妾;我也不會每日待在後院等你回來,出去辦事也好遊玩也罷,總之不會安於內宅;而我若厭倦了,也會離開……”
沒去看蘇問弦的欣喜如狂,她輕輕聲說:“你好好考慮一段時間,究竟是要生死不改的兄妹情誼,還是要容易流散的男女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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