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第299章
沿路她也不急,陸續探望許多友人。在山東去見了宋芸。兩人徹夜長談,原來宋芸被休棄後撿起書畫,寄情筆墨之間。她受到蘇妙真啓發,也用化名去賣字畫,漸漸搏出些名聲。
蘇妙真自然欣喜,一會兒說要請藕官蓉官幾個名戲給宋芸宣傳,在她們和那些文人雅士周旋時,多多讚頌雲山道人的墨寶;一會兒提筆給寧臻睿蘇問弦傅雲天等有身份的男子寫信,要他們“上有所好”一段時間,幫着打響名聲。
宋芸彈彈她的額頭,笑罵蘇妙真怎麼還是喜歡弄旁門左道,蘇妙真嗔怒要打她,二人嬉鬧一時,到雞鳴天亮才各自安睡。臨別宋芸依依不捨,送出十里,蘇妙真假意生氣,這才把她趕了回去。
許凝秋則隨婆家回原籍河南居住,張閣老爲各種緣由連着兩次拒絕蘇妙真登門拜訪。蘇妙真不得不在當地的一座酒樓約見姐妹。許凝秋不再衣羅穿錦,身邊也只剩一個丫鬟。蘇妙真撫摸她粗糙的雙手,心生酸澀,曉得歸鄉後許凝秋要親自侍奉舅姑。
許凝秋指了指樓下的雅間,笑說總算夫君張二公子待她不錯,許家很快會再送兩個下人過來。
最後許凝秋飲盡手中醇酒,大着舌頭說道:“妙真姐,我不用你給我貼補。這會我手裏有錢的話,總得用到公中各房。再說我還有琉璃廠的每歲分紅呢——去年公公被彈劾時,我唯恐有抄家一日,就送到絳仙那兒保管……等以後分家析產,再拿回來過點輕鬆日子……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張家能全身而退已是幸運……”
她靠上蘇妙真肩頭:“妙真姐,你若疼我,就把你那些沒法再出的話本子給我看看,讓我品評賞鑑一番。”
蘇妙真失笑,安心許多。再去見蘇妙娣舊年要好的閨友們,她算着日子,能繞路過去的,就親去送信贈禮。衆友人中她只沒去見文婉玉,寫了封信命人日夜兼程送去。
如此一路耽擱,至十月末纔到金陵。一進老宅,留守的奴婢們急忙端茶送水、搬運箱籠、伺候飲食。
因無長輩,蘇妙真傳話大團圓桌子一塊吃了。鳳兒一面狼吞虎嚥着綠豆糕、一面說起蘇妙真不在家的諸事。
一拍腦門,鳳兒說了句“我怎麼把這事忘了”,趕緊從頭說起。原來八月初七,顧長清還沒痊癒,卻親至老宅要見蘇家主人。鳳兒按蘇妙真臨走前交代的話,講說蘇妙真七月初就啓程往京城去了。
“後來顧學士發好一會兒呆,才被催着走了。”
蘇妙真正用松江葛布仔細淨手,聞言動作一停。適時桌下的落花流水紋博山銅爐裏,“噼啪”一聲,紅羅炭炸出一串火星,蘇妙真扭頭好言誇讚一番,囑咐其他人同樣要把嘴管嚴。
蘇家上下早就敬服她,雖不能理解,但全都點頭如搗蒜,保證不會泄露。蘇妙真便撂開此事。
侍書呈上單子,無非是除孝所需的香燭燈油、化紙奠茶和三牲祭品。又問起要不要延請尼僧道士做幾場水陸法事,蘇妙真微微一哂,搖頭拒絕。
等到十月二十三那日,蘇妙真絕早起身,領着一干奴婢護衛出城,先往祖父母墳前打掃,再去王氏夫婦墳塋祭禱。
冷風嗚咽,香燭燃起的火焰跳動不休,紙錢在墳前隨風旋轉,窣窣輕鳴。她雙手合十,閉目許願後,親手將香囊深深埋葬。
把最後一鍬新土填實,蘇妙真心中空落落的,默默佇立良久,直到北處傳來動靜,她才醒神。
轉身過去,一個本該在京城,當江山重臣宰執社稷的人,出現在她視線裏。
他身着暗青雲紋道袍,騎馬而來,身後跟着數個隨從護衛。這人五官端正,器宇磊落,不知不覺,肅沉鬱色刻進他的眉宇。
蘇妙真神色沒有什麼波瀾,示意護衛讓開,顧長清下馬走至車邊,眼中有痛意有執念有乞求還有更多。他一字一句問:“真真,若我辭官呢?”
“我去年就決定辭官,但那時你尚未滿孝,我也有兩廣的一年之功,只怕萬一在廣西染上瘴疫,反讓你痛苦。所以想等到今年……等我病好一些,你又進京探望姊妹……”
已進冬日,天色黯黯,不知何時,細雪慢慢落下。“我放棄治世抱負,你就不用擔心對我的仕途官聲有影響,也不用害怕來日我遭人攻殲連累你……咱們作一對閒雲野鶴……”
飛瓊墜上她的睫毛,一瞬間融化滴落。蘇妙真聽自己篤定說道:“太遲了,顧大人,太遲了——我早移情別戀……”
簾帷放下。“太遲了。”
寒來暑往,又是一年盛夏。蘇妙真拿出幾個親手縫製的小熊小狗玩偶,逗得牙沒長齊的芙兒咯咯直笑。
芙兒甚是霸道地抓住玩偶不放,去摳玩偶的眼睛鼻子。但不到兩歲的小孩能有什麼力氣,沒一會兒就讓玩偶掉到地上,她就亮開嗓子哇哇大哭。
蘇妙真和奶孃養娘們哄了半日,才把這小祖宗哄睡。剛好蘇問弦從宮裏出來。
蘇問弦年初去朵甘、隴答等幾個衛所犒賞地方軍士,辦完差使就快馬加鞭回來。
他足足四月沒見蘇妙真,思念至極,強忍愛慾,走到她跟前把在西藏藩府的公事一一訴出。
因暑氣逼人,蘇妙真懶懶的。
蘇問弦說着說着,見她雙頰暈紅,手中生綃宮扇半搖不搖,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他些話,模樣很是嬌慵,心頭一熱,俯身欲要親她。
蘇妙真下意識用生綃紗扇擋在二人中間,蘇問弦一愣,看了會兒上頭的繪芍藥紋樣,執起她的手,吻了吻如玉手指。
蘇妙真也回過神,十分過意不去,略一思索,輕聲解釋:“邊上還有丫鬟看着呢。”話沒說完,就見蘇問弦面色舒緩,愉悅許多。扭頭吩咐婢女退下。
蘇問弦坐到她旁邊,把她抱在膝上:“可能看我辛苦辦差,今兒父皇鬆口了,允我以正妃之位娶你。”
輪到蘇妙真發怔,“哥哥,我去年那麼說,只是爲打消你的心思……其實除開孩子我不能給你,名份其他我都不在乎——”卻被蘇問弦打斷道:“我在乎,真真,我在乎。”
蘇妙真百感交集,轉首看着眼前男子,一時竟也不知說什麼好。
蘇問弦含笑望回來,也不多言,趁在她脣上親了兩下:“我想把吉期定在下半年,真真,你覺得呢?”又道:“等你名正言順嫁進來,我就立刻給芙兒請封郡主。”
剛好婢女過來報說午飯擺好了,蘇妙真任由他牽着自己,嗯了一聲。
於是吉期就敲定在九月重陽後的三天。
……
很快就到吉期,這日裕王府裏裏外外披紅掛綵,喜氣盈門。其實這場婚事已經往低調簡樸操辦,但裕王乃太子倚仗信重的兄弟之一,又握着淮鹽陝西三邊等地,還是有很多人不請自來贈送厚禮。
齊言和楊世南的轎子落在裕王府轎廳。齊言免掉管事的見禮,說會和楊世南自便。兩人一路穿堂過院。
人人喜氣洋洋,處處連珠綴玉,走至宴廳階下,齊言感慨道:“四年前裕王妃過世,裕王懷念結髮妻子,府中一直無人。如今說是納妃,但多半爲庇護蘇家那位無依無靠譭譽參半的五姑娘,好還蘇家的照拂之情。”
“裕王殿下着實癡情,又感恩念舊。”
楊世南興致乏乏地揮揮手:“不太像,如要還恩,可以做主牽線讓她嫁給別人。先前我尚且……別說與之朝夕相對的裕王殿下了。”
隨即有許多官客涌上來致意,二人少不得應付應付。王府家丁連報了幾個高官勳貴。有薊州總兵、南直隸總兵、左漕政和吳王爺。
傅雲天過來和他二人寒暄。齊言瞥過另外三人,見神色如常中似有些別的東西,頗感怪異,轉頭看向傅雲天:“幾位大人也有空來賀喜?”
傅雲天不等開席,先叫人用黃楊木大套杯倒酒來,連喝數杯,懶洋洋一笑:“哪怕明日我要死了,五妹妹嫁人,我也會爬過來恭賀送禮。”齊言失笑,還要說點什麼,見他們都沒什麼談興,就自去安席,欣賞歌舞百藝。
一時寧臻睿風塵僕僕過來,只把衆人一驚,都沒想到這麼快就從雲南回京了。寧臻睿一身便服,顯然還沒來得及更衣,滿面笑容地過來招呼衆人道:“都坐都坐,今日是蘇……是裕王的大喜,不用計較什麼禮數。”
半個時辰後,鑼鼓喧天,樂人鼓手們唱唸做打,衆人出去觀禮,拜堂完禮,新娘子被攙扶到後堂,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收回,衆人一涌而上去給蘇問弦敬酒。
齊言看看本席巋然不動的其他人和已然大醉的傅雲天,心中愈奇,扭頭問楊世南:“你怎麼不去?”
楊世南答非所問:“內閣次輔都沒來拜會,我湊個什麼熱鬧?”
蘇妙真端坐房中,聽外頭人聲鼎沸,始終不見停歇。有人進來報說蘇問弦被衆人圍着勸酒,要晚點進來,特意囑咐婢女讓蘇妙真先喫點東西墊墊。
蘇妙真解開蓋頭,也不喫婢女們送上的湯羹飯菜,對着龍鳳金燭出神。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吵嚷腳步,外間的丫鬟們七嘴八舌笑道:“王爺來了。”
蘇妙真擡眼一看,蘇問弦神采奕奕進得房內。他素來冷冽,此刻臉上滿是笑意,蘇妙真與他相處這麼多年,再沒見過他如此高興。
他喝多了酒,眼裏燒着烈焰,突突地往外冒火星子,腳步微有踉蹌,團花熟羅喜服卻仍齊整筆挺,擺手斥退周圍人的攙扶動作,他不管還有喜娘在場,也不管還沒飲合巹酒,長腿一邁,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跟前,半跪下去,“真真,我終於——”
蘇妙真伸手點住他要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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