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番外一
後宅正房裏金爐香嫋,銀燭高燒,紫檀雕花繡鴛鴦交頸紗屏後,人影糾纏不休,直到更漏將闌,漸漸止息。
蘇問弦堪堪饜足,下牀取來熱水手巾,將蘇妙真抱起,給她擦拭,“真真,皇上和太子近來身體欠安,九月前我們可能要被召居京城,你若是不願意,我可以替你告病。”蘇妙真安靜地靠在他懷裏,聞言垂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於是蘇問弦不動聲色問:“真真,你可是聽說顧長清要再娶的消息,所以不想回去?”卻見她搖頭道:“他三十多了,再娶是很平常的。何況我和他早無瓜葛,又怎會爲此多想呢?”
“這件事唯一讓我不明白的地方,只在陳宣當初的條件——陳姐姐沒有嫁入顧家,陳宣豈不是大虧特虧?”蘇妙真頗爲疑惑,“他向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
蘇問弦忍不住微笑,蘇妙真轉而道:“再有,我現在心裏,只你數在第一。”她輕輕一嘆:“我只是想着一旦回去,就得時不時進出宮闈,只怕讓皇上想起你的忤逆。可說起來,我也挺想回去看看絳仙她們。”她擡眼淺淺一笑,“再說了,你不是很想讓我陪你回京嗎?”
蘇問弦在她坦然說起陳顧兩家之事,就很心花怒放,此刻更是滿心憐愛,低頭吻了吻她汗溼的額發,坦誠稱是。
二人成婚之後,蘇問弦藉口要協同三邊總督整理軍務民政,請回寧夏,爲的就是讓蘇妙真能得些自在。乾元帝無奈之下準了,甚至免掉他年底的朝見。間或給幾樁繁難偏遠的差事讓蘇問弦去辦。
蘇問弦暗地有所經營,更自覺有一生所愛相伴,所以即便被議論不得聖心,他也不甚在意。唯一遺憾的是因長居寧夏,蘇妙真又不太應酬見客,外人甚少同時見他二人。故而京城等地始終有個說法傳着,說蘇妙真和他之間只有感恩圖報。
其實對二人私下的琴瑟恩愛,蘇問弦不能更心滿願足。只可惜少爲人知,難免讓他生出衣錦夜行的遺憾。
想到能回京城讓衆人看看他們之間的恩愛綢繆,蘇問弦心中快意無限,肆意親着懷中人,含糊着說:“估摸等我辦完關西七衛的差,就會召咱們入京。”
蘇妙真軟軟地依着他:“又是你去那等苦寒邊遠的地方?羈糜衛所可不比中原地方,那邊對朝廷不太順從……”
蘇問弦見她如今一心只在自己身上,無比心滿意足:“稍微艱苦繁難些,危險倒也沒有。我還帶着許多軍士私衛……何況如今有你,哥哥怎會以身犯險……”他不願蘇妙真爲此擔驚受怕,想轉開話題,乾脆附耳笑道:“嗯?剛纔不是還跟我喊累嗎?這會兒又精神了,既如此——”
就對她說了幾句別的,果然讓蘇妙真惱了,偏過臉去,丟了一句:“哥哥,你就非得這麼無恥嗎?”背對着他再不肯言語。
蘇問弦本在和她調笑,見她薄怒之下,兩頰染霞,雙眸含怨,怎麼看怎麼是可人疼要人命的模樣,登時情念驟起,無法自抑。蘇問弦不由分說地捏住她小巧下顎,俯下身去與她脣舌交纏,縱情恣意間,喘聲逼問:“夫妻恩愛,人之常情,怎麼就無恥了?”
一夜急風驟雨。
二月蘇妙真領芙兒南下一路遊玩,到四月方至金陵老家。城裏玩遍了,又往下頭莊園裏去。芙兒很少到鄉下莊子住,日日在田野裏撒歡。
百花盛開的某日,攜衆人往王氏夫婦靈前燒香,忽地見路邊遙遙走來一位年青婦人,蘇妙真沒認出來,對方倒是先叫道:“五姑娘,多年未見了。”
蘇妙真定眼一看,是蘇問弦身邊出去的丫鬟,如意。蘇問弦當初坦白過,蘇妙真和離歸家後他就起了念頭,所以纔會打發走妾室通房。當下就不甚自在:“難爲你惦記我娘,這些年不知你過得如何?”
如意一面燒着香燭紙馬,一面解釋景況。乾元十六年蘇問弦忽然不喜府中再有姬妾,就讓蘇安給她們每人一筆鉅額的遣散銀。如意素沒個主意,只能投奔杭州的姑媽,後嫁在杭州,倒也還過得去。正巧丈夫今年經商路過金陵。如意想着她自己究竟是王氏在時做主撥到明善堂的,就特地來上香。
如意問起蘇妙真和家中的境況,得知還不錯後嘆息道:“前些年我在杭州,都聽聞五姑娘爲父母報仇的事,後面聽說姑娘被下到大牢,奴婢日日燒香拜佛,希望菩薩保佑。再後來聽聞皇上赦免姑娘,心裏高興壞了,只是無法入京親自探看……”
如意又問起蘇妙娣如何,得知其生下女兒沒多久就去世後,眼眶也是一紅,“奴婢小門小戶,竟是一點消息都沒聽到,實在辜負了二姑娘當年的照顧。這就是二姑娘的女兒嗎?生得果然玉雪可愛,像是小仙童一般。可憐的二姑娘,那樣年輕,怎麼就……”
蘇妙真聽她說起這些自己許久不去想的舊事,一時也有些恍然。芙兒在旁插嘴道:“這位小嬸子,你別哭啦,姨母說我親生母親回到天上當仙女去了,過得不知道多開心了。”
蘇妙真醒過神來,見如意失笑,慢慢抹着淚水看向自己道:“姑娘重梳了婦人髮髻,可是再嫁了?是趙大人嗎?還是朝裏的那位楊大人。我記得當年姑娘一和離,就有三家上門求娶……”蘇妙真搖頭,如意有些驚訝:“還是顧首輔嗎?”
芙兒不滿噘嘴:“纔不是呢,我姨母和義父是一起的,我義父是裕王殿下,你不知道嗎?”蘇妙真拍了拍芙兒,“小話癆,安靜一會兒吧。”就看向如意,半歉意半無奈地點點頭,只說趙盼藕過世四年後,二人成親。
如意先是震驚不已,隨後疑惑地自言自語:“不太對,當初少爺在揚州時,明明已有心愛之人,那人還不喜歡男子三妻四妾,既如此,他怎麼會娶姑娘呢?是了,想來爲報答蘇家的恩情。”
蘇妙真一怔,“你是說,他在揚州出任鹽運使時,已有心儀女子——”
如意兒點頭道:“大佛寺被燒掉後的一個月,某天他從殷總商的宴請醉酒回來,奴婢想伺……總之卻被推開。奴婢心裏難受,就大着膽子問了一句。殿下模模糊糊說早有心愛之人,那女子是個小醋罈子,他捨不得委屈她讓她失望……所以只拿我們當一時必要的裝點,有朝一日總要向那女子袒露心跡,所以讓我們絕了爭寵的念頭——”疑惑看向蘇妙真:“難道先王妃過世後,那女子未曾入王府做個側室什麼嗎?”
蘇妙真聽着這些無比熟悉的話語,如遭雷擊。一時止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如意等人關心發問,她極力強抑心神,勉強一笑:“哥哥和那人有緣無分,所以再沒有提過……”
扭頭看向侍書綠菱:“你們,你們去和護院總管說一聲,就說明日我想去揚州見見陳姐姐和殷總商。”她又搖搖頭喃喃道:“不,不,暫時不去了。”
六月曬紅綠,暑氣蒸騰,蓮香浮動。蘇妙真從瑞王府回宅,先問蘇安的下落,得知他再有兩天就會從濟南府回來,蘇妙真沉默許久。綠菱在旁疑惑:“姑娘不是早就在追問蘇管事的下落嗎?怎麼如今知道了卻這樣呢?”
蘇妙真閉了閉眼:“有件事,我必須知道是與不是,但我很怕它是……”住口不言。
恰此時,稱心急急走進,說是打掃蘇問弦書房所在的院落時,沒人注意芙兒偷偷跑進書房撒歡,最後拿走了一個盒子,好說歹說都不肯還,雖不是什麼要緊東西,也怕蘇問弦知道後責怪。
裕王府和蘇家疼芙兒自不用說,魏國公府也不用說,傅絳仙傅雲天一家人亦然如此,就連寧臻睿去寧夏時也格外縱容她。所以芙兒去哪都是衆星捧月隨心所欲,她打出生又是個霸道性兒,沒有不敢去的地方沒有不敢玩的東西。
芙兒跟在後頭得意洋洋:“我是尋寶獵人,這是我發現的寶藏呀,所以是我的。”稱心無奈:“我的小郡主小祖宗,那分明是王爺的東西吶。”芙兒頭一揚,抱住匣子不肯撒手:“我纔不管,這宅子裏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的!”
蘇妙真一向不願當着外人的面教育芙兒,就示意其他人退下去,“你們先去忙你們的,我過會把東西送過去。”一時人都出去,蘇妙真拉住芙兒,耐心地跟她講道理。
好在芙兒雖霸道自我,但是個講道理的孩子。當下就不情不願還回去。結果不小心摔在地上,咔噠一聲,這檀木匣子的鎖自己開了。芙兒吐吐舌頭,一溜煙跑出去。
盒子裏的東西蘇妙真再眼熟不過,都是歷年來她給他做的荷包香囊如意絛等物件,只不過這匣子裏的都是用舊的,但顯然主人捨不得丟棄,才又好好收攏保存。
千情萬緒涌進心頭,她正要合上,底下一個暗格卻鬆動了點,映入眼簾的是一方手帕,很多年前時興的湖綢料子,牡丹蓮花紋樣。
蘇妙真呼吸一停,記起來這正是當年進士遊街時,她不慎落下的繡帕。
當年蘇問弦勒馬接住,回家卻歉意說不小心遺失在外頭。她當時想着既然沒繡閨名,就也無妨,然而——蘇妙真展開這方手帕,但見嶄新干淨,獨卷邊處有一點磨損,顯然是被人愛惜珍藏多年……
那是乾元十年。
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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