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番外二
而且她出身高貴,是郡主誒。裕王府瑞王府兩家加起來才她這麼一個郡主。當然去哪都得是萬星捧月。
裕王府、瑞王府、吳王府、鎮遠侯府、魏國公府如此,就連沒怎麼聽說過的總督趙府和總漕陳府也是如此。
但這種衆星捧月也總給她帶來煩惱,不管到哪裏,總有一些人圍着她噓寒問暖,不給一點私人空間。所以總河六十大壽的宴會上,又有幾位誥命圍着她問東問西。
容容不耐煩,“登登登”跑走,去找養母傅絳仙。養母把她摟在懷裏,“傻芙兒,那是你姨母以前的奴婢,她們也是關心你。”
容容搖頭,心想奴婢和誥命夫人自己還是分得清的。綠菱和黃鶯姐姐那種纔是姨母的舊僕。養母笑着又問,說魏國公府想接她過去住一段時間,問容容自己願不願意。
容容趕緊又搖頭。每次去魏國公府,那兩個據說是親爹和親堂叔的長輩總是很奇怪,要麼盯着她很久卻又不說話;再要麼就是讓人教她琴棋書畫,尤其是下棋,還要在旁邊盯着她做功課,煩都煩死了。“我寧願回裕王府一個人住。”
雖然義父不太在家,在家也不太跟她說話,但總是有求必應,哪裏都能去,什麼都能玩,也不會強求她做個貞靜淑女。
想到這裏,容容就問義父的行蹤,養母長嘆一口氣,“裕王去揚州了,你姨母年少時多災多難,曾掛名作一老尼的弟子,裕王就是去尋你姨母的那個師傅去了。”
容容當然懂掛名消災,“義父最近總是在找尼僧道人,別人都說他想求仙問道。”想到一處,掰着手指抱怨:“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都喜歡問我姨母的事情,剛纔那幾個嬸嬸是,前天那位趙總督叔叔也是,一直問個沒完,旁邊兩個叔叔也不說打斷他……”
“我早說過無數遍,姨母和孃親在另一個地方當仙子呢,那裏普通人也可以飛上天,一個時辰就能從京城到金陵,有種整天放戲曲猴戲的小盒子,還有許許多多的木頭人鐵人當伺候的奴婢……”
她這樣絮絮叨叨的說,養母忽然就哭了,眼淚像珠子一樣落下來,容容不解咬脣:“絳仙姨姨,難道你也不信我說的話嗎?姨母真的說過,她不會死的,她只是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生活,一個更好的地方。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說過很多很多遍——義父都相信我呢。”
養母摸摸她的額頭,嘴上說着:“我信我信,我怎麼會不信我們芙兒呢。”但容容看得出來她在說謊,因爲那雙鳳眼還在往外不斷流淚。
容容也不知該說什麼,覺得養母和文姨姨開始有些像了,眼裏多了好多東西。容容就學着姨母哄自己一樣,用手拍着養母的背,給她唱起一首好聽的歌謠。過了一會兒養母開心起來,讓她出去玩。容容就跑出去溜達尋寶。
本來以爲這從沒來過的顧家會有人不認識她而攔她,結果所有奴婢都小心翼翼地跟她說話,也不敢阻攔她。分外舒適呢。
容容心中漸漸快活,愈發亂跑亂竄,到一個人跡罕至的院子,卻走到一個書房外頭。偷偷扒着窗戶去看。裏邊立着一個眼熟的人影,她記得那是見過兩次的首輔大人。
對對,首輔大人的二叔是河督,他們是一家人來着。
容容悄悄去看,首輔大人正在裏頭,先是和幾個服色至少三品的官員說起什麼用人什麼賦稅之類的東西,忽然有個隨從抱着一個卷軸從外邊進來,首輔大人臉色一變,命那幾個官員即刻出去,那幾人低頭連連稱是,急忙後退離去。
然後他接過卷軸,展開一副畫像出神,那送畫隨從在旁嘆氣道:“雲山居士說這是最後一幅,以後任誰找上門要都不會再給了——就是殺了她都不會再給了。”
容容眼睛一亮,雲山居士正是她的宋姑姑呀。原來這位首輔大人也和義父一樣,時不時找宋姑姑要一些筆墨字畫嗎。但是自己以前好像聽誰說過,首輔大人是天下士人的榜樣典範,通習君子六藝外還很擅長書畫,爲什麼要找別人要呢。大人們真是很奇怪啊。
她甩甩頭,踮起腳尖去看那張畫像,忍不住咦了一聲。畫上有個女子,穿着粉色衣衫,月白長裙,很好看很好看,手裏拿着兩朵花,可花也比不上她好看——分明,分明就是她的姨母。
和裕王府裏的那幾張很像,但也不完全一樣。容容忍不住奇怪,爲什麼首輔大人家裏也有姨母的畫像呢。
正在疑惑中,卻見首輔盯着這幅畫看着看着,忽的變了臉色,發火“嘩啦”一聲將案上硯臺、湖筆、鎮紙等物全掃到地上。
容容在外頭嚇了一跳。看到首輔大人牙關咯咯作響,似乎不夠解恨,將畫像一卷就遞到燭臺燃燒。火舌瞬間吞沒紙張,燃起“噼啪”聲響。燭火順着燒到他的掌心,首輔大人毫無知覺。
容容看着手掌心,覺得換成自己肯定特別痛,又很生氣,他怎麼敢毀損姨母的寫影。正惱火着,房間裏那隨從趕緊上前潑了盞茶,又用衣袖再三拍打,終於把畫搶救回來。但全身畫像只剩半幅。
隨從唉聲嘆氣:“小的實在搞不明白,大人這是何意。論理,蘇姑娘未曾對不起大人和顧家,甚至多有恩義……論情,大人又要我去討了七幅畫像,怎麼回回討回來卻不珍惜,倒像恨仇家似的?”
首輔大人的右手已經灼傷,紅通通的一大片水泡,容容聽到他冷笑反問,“誰說我不恨她?”
容容在外面咬碎小牙。心想外頭人都說當朝首輔溫朗磊落,光明正派,容容自己也對這見過兩面的叔叔頗有好感,誰知背地裏他居然這麼壞,居然敢恨她的姨母!
容容氣咻咻地跑開,心想自己再也不要來顧家,再也不要見到這位顧首輔了!
這誓言很快被打破,七夕在傅家的樂水榭裏,容容又看到這個讓她討厭的大人。首輔望着不遠處的觀燈閣,一邊喝酒,一邊提筆作畫。
容容仰頭叉腰,“樂水榭是我的地盤。”首輔看到是她,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容容氣哼哼說:“你是我的仇人,我不允許你進來。”
首輔沉默了一會兒,“你長得像你生母,性子卻有些像——”
他沒說完,輕柔對她說:“等我畫完這幅畫,你再把我趕走,好嗎?”
容容扒着桌子去看,上頭有兩幅畫。一張燒焦了只剩下半張,正是上回見到的那幅。
另一張嶄新新的,姨母提着燈站在很像觀燈閣的地方,笑盈盈的,但不知道爲什麼,看起來比上一張讓人難過。
但容容還是很喜歡,她還沒有姨母的畫呢,都快忘記姨母長得什麼樣子了。義父什麼都肯給她,就是這些畫像不肯給,明明自己再三保證不會弄壞的。
容容眼珠子轉轉,就提出留下可以,但首輔要給她送一幅。反正他會畫可以再畫很多。
首輔大人笑了一笑,答應下來。容容非常高興,心想等拿到畫像以後再罵他好了。趴在邊上看他仔細上色,等到昏昏欲睡時,忽然聽首輔問她有沒有聽姨母提起過自己,說他和姨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曾經非常非常親密無間。
容容打着哈欠搖頭,心想這些大人真是的,各個都喜歡騙她。他和姨母纔不是好朋友呢。
他們全都不是!
只有自己纔是姨母的好朋友。嗯,最多再算上義父半個吧。
但他神色很薄,像是月光糊的紙一樣,容容看了,突然想起之前那幾個大人的神情。
她有點替這些騙子們難過。
就跟他解釋姨母不喜歡提別人,義父也不喜歡聽她提別人。所以他不用多心,就是常見的幹舅舅傅總督,和瑞王叔叔,姨母都不怎麼提呢。
首輔大人愣了,然後繼續一邊喝酒一邊提筆。容容聞着酒味兒覺得自己也有點喝醉了,迷迷糊糊中聽到首輔大人說了很多很多她不能理解不能記住的東西。
是首輔大人爹孃與另外一對男女的糾葛,他孃親和姐妹救了一位男子,卻因爲家族規矩,他孃親選擇放棄心愛之人,嫁給他父親。他父親鍾愛妻子,卻不能心心相許。黯然痛苦下選擇遠赴他鄉,最終身死,一腔抱負就此付諸東流。
首輔大人又說,所以他目睹父母的兩情疏離後,一直覺得自己不會爲情所困,改變原則放棄人生理想。但偏偏遇到畫上的姨母。他很愛她,明明並非青梅竹馬,也沒有共經生死。只等完成——
容容拼命撐着眼皮,打斷質問:“大騙子你騙人,上次我還聽你說恨我姨母呢。”
首輔大人沒話說了。容容很得意,聽到傅舅舅進來說了什麼,把自己輕柔抱起交給嬤嬤用心哄睡。
她不滿地想蹬腳,想說自己壓根不需要人哄睡了,看,她能在十個數裏立刻睡着。舅舅也是大騙子。
容容在陷入夢鄉前抓緊最後一個念頭:大人們的謊言實在太容易被她的聰明才智拆穿啦。
所以義父說,怕自己弄壞畫像纔不給她,也是在騙人,否則古董瓷器、夜明珠和珊瑚他怎麼不怕自己砸壞呢。小氣鬼義父。
顧長清看着完工畫像,對比旁邊殘卷。殘卷上的女子粉衣素裳,手持芍藥,側着身子,向他雙靨盈盈一笑。
只有宋芸筆下的她,才能笑得沒心沒肺,快樂活潑。
是,他恨她。可怎能不恨?
她喜歡過他,卻不肯給更多。
她騙他那麼多,又那麼久。
顧長清俯撐在案桌上,想:
嫁他是她說了算,得喜歡她是她說了算,和離是她說了算,隱瞞是她說了算——
就連去死,也是她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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