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八四〕從林歸
霧氣漸薄,溫鸞也?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她好久沒?有做關於上輩子的夢了?。
這次的夢裏,她看到從永安來的欽差,帶着太監,也?帶着聖上親筆所?書的聖旨,來到鳳陽,到鹿縣,宣旨說溫家無罪,已然?平反。
她忘了?要怎麼哭,恍惚間看到顧溪亭往山上去。她下?意識跟着走,一路走一路看,回過神,已經到了?一片墳地。
她看到阿爹、阿孃、四叔還?有阿兄,也?看到了?刻着自己名字的石碑。
她看着顧溪亭在墳前灑酒,看着他轉身離開,她慌忙想要跟上,卻好像被什麼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人的背影越走越遠。
她頓時嚇醒了?,下?意識往旁邊看了?眼。
沒?有人。
溫鸞立馬坐起身,山洞裏除了?她,再沒?第二個人影。
她又往山洞外看了?看,嘴裏喊:“表哥?顧溪亭?顧令端?”
喊了?幾聲,沒?人迴應。只能瞧見附近樹底下?竄過幾只野雞,拖着長尾巴,邁着細腿兒從她跟前跑過。
溫鸞有些急了?,提起拖地的衣襬就要再走遠點找。剛走沒?兩步,遠遠的,一個蹣跚的人影朝山洞這邊走過來。
是?顧溪亭。
溫鸞小跑幾步,到人跟前才發現他手裏還?提着兩條魚,比她昨天費了?好多功夫抓回來的大上整整一圈。
“你身上還?有傷,怎麼能下?水抓魚。”
溫鸞有些急,伸手就要去掀顧溪亭的衣服,看他身上的傷有沒?有出什麼問題。
顧溪亭躲了?躲,避開溫鸞的手笑道:“我餓了?。”
他話?音落,溫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自己肚子傳出了?咕嚕聲。她臉上一紅,捂着肚子不吭聲了?。
顧溪亭笑,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回去烤魚。”
有喫的,溫鸞自然?一萬個聽話?。
還?是?昨晚的火堆和架子,她乖巧地換回自己的衣裳,坐在架子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兩條大魚。
顧溪亭笑着看她,而後轉過頭,望向山洞外的天地。
這片崖底沒?有太多人生活的痕跡,零星有牛羊的蹄印也?看得出已經是?幾天前留下?的了?。
他剛纔藉着找食物的功夫,把就近的地方都轉了?一遍,順便留下?標記,也?不知?長明長樂能否順着標記找到他們。
“我去附近找找路吧。”嚥下?嘴裏的魚肉,溫鸞跟顧溪亭商量離開的方法,“說不定附近就有路能走回到山上。或者我扶着你,咱們去找找附近的農家。”
聽到溫鸞的建議,顧溪亭搖頭:“目前我走不了?太長時間。”
而且,他不確定那幫黑衣人是?否已經徹底離開了?這座山。如果藏在附近農家,說不定還?會自投羅網。
“那……真的要就這麼繼續等?”溫鸞嘆氣。
“等吧。”
溫鸞雖然?心裏着急,可看着顧溪亭氣定神閒的樣子,自己也?漸漸受了?感?染。
就當……是?賞花吧。
長明長樂到底沒?讓他們等太久。只是?當兩人出現在山洞外,溫鸞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長明受傷了?,一條腿鮮血淋漓。長樂身上也?帶了?血,更不用說他手裏提的燭燈,外頭的水晶罩也?被血濺了?半邊。
“附近有黑衣人?”顧溪亭靠着溫鸞,從草墊上站起身。
長樂滿臉羞愧:“是?我疏忽了?,才叫長明被人偷襲,傷了?一條腿。”
顧溪亭唔了?一聲。
長明疼得直冒冷汗:“只留了?幾人,就藏在稍遠一些的林子裏。那裏有個獵戶搭的避雨用的小棚,他們殺了?獵戶,躲在裏頭。我們沒?留心,就撞上了?。”
他說着,強撐着劇痛,雙手抱拳:“郎君放心,都死了?,沒?放跑一個人。”
長樂從旁又解釋了?幾句,將?如何遇到那幾個黑衣人,又如何將?人殺掉都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顧溪亭點了?點頭,道:“山上的情況如何?”
長樂道:“白媽媽和老劉頭已經被送去醫治。我們分了?三波,阿麥帶人去了?入蒼,我與長明下?山找郎君,餘下?的人則押送了?幾個活口回永安嚴審。”
溫鸞問:“其他人呢?有沒?有發現其他人?”
長明動了?動,似乎扯着傷口了?,眉頭皺了?下?,說:“八娘放心,無論生死,都已經讓人送回永安。活着的,我們定會全力救治,已經……我們也?會好好撫卹他們家中人。”
溫鸞明白過來,心下?悵然?。
顧溪亭伸手,揉揉她的後腦勺,轉而對長樂道:“想辦法回去。”
長樂應是?。
長明一眼看到自家郎君身上染了?血色的衣裳,神色緊張,問:“三郎也?受了?傷?可是?要緊?”
顧溪亭嗯了?一聲,擡了?擡手。
長樂立即扶着長明,在山洞裏找了?個地方坐下?,這就轉頭,一頭扎進林子裏。長明看一眼顧溪亭,見溫鸞脣角輕抿,神色惘然?,道:“八娘不必擔憂,今日必然?護着三郎與八娘回去。入蒼那邊,八娘也?儘可放心,皇城司……必能護溫老爺一行人平平安安。”
溫鸞回過神,笑了?一下?:“多謝……你們。”
她笑完,頭一低,額頭靠上顧溪亭的手臂,緊緊攥住了?他的袖子。
顧溪亭怔了?一下?,低頭看她眼尾發紅,心口果真又隱隱作痛起來。
長樂從林子裏拖了?幾塊木頭,就在山洞口,費了?好些力氣,終於勉強搭出個沒?軲轆的板車來。
他滿臉愧疚:“林子裏能用的東西太少。獵人的木棚裏除了?些麻繩,也?找不到能用的物件。三郎……三郎將?就些,等進了?村子,咱們就好辦了?。”
板車不大,堪堪只能坐上兩人。
長明想讓溫鸞跟着坐上,他與長樂一前一後拉着人走。溫鸞卻說什麼都不同意。
“我身上沒?傷,能跟着你們走。”
“可是?這段路,不定有多長,八娘還?是?上來吧。”長明勸道。
長樂也?跟着勸,溫鸞搖頭:“我走路,長明坐着。”
她看看顧溪亭,再看長明,道:“長明的腿不能再出事,你們……你們日後還?要跟着表哥做事,哪裏傷了?都不好。”
她笑嘻嘻,拿過燈:“我跟着走,要是?天黑了?,我還?能在前頭給你們打燈照路。”
陽光落下?,她笑顏如花。
顧溪亭看着她,放緩了?聲音,柔聲道:“你走慢一些。要是?遇到草叢,讓長樂先走,當心腳底下?。要是?天黑,不用你走在前面,在旁邊走就行。乖,聽話?,就照着我說得做。”
他一聲“乖”,說得長明長樂睜大了?眼。
溫鸞習慣了?顧溪亭和自己說話?時的語氣,這會兒也?只覺得熨帖得很,臉頰微紅,笑吟吟地點了?頭。
長樂卻在一旁忍不住偷瞟了?溫鸞和顧溪亭幾眼。
他家郎君……難不成還?真是?對八娘上了?心?
顧溪亭是?不是?對溫鸞上心這等事,自然?是?用不着長明長樂去操心的。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如何從這片山崖下?的林地裏走出去,找到村莊和人煙。
他們經過了?先前長明遇襲的那個木棚。怕驚擾到山下?偶然?經過的其他村民,黑衣人的屍體已經就地掩埋,連個土包都沒?給他們壘上。
他們繼續往前,發現幾道新鮮的牛蹄印。沿着腳印再走,有很長一段路荒無人煙。
天色這個時候,又跟着漸漸暗沉了?下?來。
“再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只怕又要委屈郎君和八娘在這荒郊野外將?就一晚了?。”
長明看着天色,有些擔心。
長樂到底不是?什麼壯漢,拖着兩個人的重量走了?這許久,已經有些喫不消了?。停下?喘氣的時候,溫鸞一眼就看到他滿頭是?汗。
“我去附近看看。上山的路和我們下?山的路不太一樣,入了?夜,只怕更不好走了?。”
長樂說着要走,溫鸞忙翻出火摺子把燭燈點亮:“你帶着燈去。”
長樂看着燈:“還?是?八娘拿着吧。天要黑了?,八娘拿着,還?能防個身。”
他孤身一人就這麼往前去了?,溫鸞提着燈照着身影遠去,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擔心。
長明動了?動腿,疼得皺了?皺眉頭,嘴上仍不忘安撫溫鸞道:“不要緊的八娘,長樂自小跟隨郎君長大,多危險的地方都去過,這片林子還?難不倒他。”
溫鸞見他面帶笑容,十分信任的樣子,頓時也?安心了?不少。
顧溪亭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把人按在身邊坐下?。
溫鸞乖順,蹲坐在他邊上,看看越發暗沉的天色,再看看遠方的林木,問:“能進皇城司的人,是?不是?都要經歷很多危險的事?”
長明愣神。
顧溪亭道:“並非所?有的人,都要涉險。”
他仰頭:“察子可以只是?普通人。可以是?路邊的小販,可以是?酒樓的小二,也?可以是?你身邊的丫鬟。”
“那表哥你呢?”
她做了?幾次夢,從一開始知?曉顧溪亭是?皇城司的人,到隱約能猜到他在皇城司內身份不同尋常,到最後昨晚的夢裏,有人喊他“皇城使”,她這才篤定,外頭說那個在聖上跟前當差的大太監是?人見人厭的皇城使,只怕不過是?個幌子。
顧家小兒郎,要經歷過多少考驗,才能坐上那個人人畏懼的位置。
她心有擔慮,顧溪亭卻毫不在意:“那些故事,等出了?林子,我再慢慢告訴你。”
他這麼說,溫鸞便耐心等着。
林間的時間過得尤其漫長,溫鸞不知?道等了?多久,偶爾間聽到有夜梟的聲音從林子裏傳來,她擡頭去看,隱約瞧見遠遠的有人走了?過來。
她定睛,是?長樂。
“前面只有一條路,再往前走,我預計了?下?,差不多半個時辰左右,我們就可以走到最近的一個村子了?。”
他說着,擦了?把汗,抓過板車繼續拉。
溫鸞趕忙起身,提着燈走在長樂的身邊。
她一路一聲不吭,偶爾有從草叢躥過的蛇蟲鼠蟻,儘管嚇得臉色發白,仍舊咬着嘴脣,硬着頭皮往前走。
這一走果真又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眼看着蠟燭只剩下?最後一小截,再走就要熄了?,溫鸞終於看到了?點着零星燭火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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