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9節

作者:未知
鎮國公聞言往外望去。 吳恙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 少女身穿水粉色裙衫,手中捧着硃紅托盤。 送喫食還追到這裏來? 想來不是太愛獻殷勤,便是特意過來看他的。 該不是這家的姑娘自己不好親自來瞧,就打發了其他人過來? 這般想着,吳恙眉頭微皺,站起了身來朝着鎮國公一禮,遂轉身進了內室。 那仿若驗看貨物一般的眼神,他已經不想再承受了。 鎮國公則起身走了出去。 “老太爺。” 柳宜行禮,面上笑意柔和乖巧,彷彿面前的人便是她最親近的長輩:“聽說您回來了,宜兒未來得及去同您請安,便去廚房煮了消暑湯。起初聽聞您去了昭昭那裏,去了熹園卻沒瞧見您,問了下人,這才尋了過來。” 鎮國公微微點頭,神色還算溫和:“你有心了。” 一旁的老僕雲伯便將湯接了過來。 柳宜笑着道:“宜兒就不耽擱老太爺辦事了,待回頭您得了空,宜兒再去聽您說這回戰場上遇到的趣事。” 雲伯悄悄撇了撇嘴。 怕耽擱老太爺辦事就別來啊。 再者,老太爺說戰場上的趣事,那是拿來逗姑娘開心的,她跟着聽了幾回,竟還當是特意說給她聽的?如今他們姑娘病着,合着老太爺還得抽空給她說趣事? 且自個兒的生父可就是死在戰場上的,竟還能把戰場上的事情當作趣事來聽,也是個心大的。 說來,這柳姑娘的父親原本不過是他家老太爺手下的一名小兵,只因是恰巧死在了老太爺跟前,死前留了句求老太爺幫着照顧妻女的話—— 他們老太爺仁義,又是出了名兒是體恤下屬,回京後除了朝廷給下的撫卹,鎮國公府對這對母女也接濟頗多。 後來夏日天干,夜中掌燈不慎,這家人的宅子竟起了火,幾間屋舍燒了個乾乾淨淨,所幸母女兩個躲過一劫。 那婦人哭着求到鎮國公府,求他們老太爺看在她丈夫戰死的份兒上,收留她們幾日。 老太爺自是答應了。 而母女兩個這一住,便不止是幾日了,也是那婦人有一手難得的好廚藝,叫主子們稱讚不已。 而那時他們姑娘不過五六歲,府裏也沒個玩伴,這柳姑娘大姑娘一歲半,極會討他們姑娘開心,又哄的幼時起初不愛讀書習字的姑娘略乖順了些,一來二去,便乾脆長住在鎮國公府了。 直到三年前,那婦人改了嫁才搬了出去。 說來,起初他瞅着那婦人有意無意想黏上他家大老爺,只是着實入不了大老爺的眼,這才罷休。 當孃的另嫁,閨女卻不願意走,只說在鎮國公府當一輩子丫鬟也是甘願的。 但說歸說,當丫鬟卻是不可能的,最多隻能偶爾給主子們做做點心熬熬湯,表一表勤快這樣子。 畢竟從幼時起,這位就憑着有眼色、乖巧懂事,又因同姑娘走得近,十來年下來,直是叫府裏的人將她當作了半個主子來看待。 起初他這個做下人的也沒覺得有什麼,反正他們鎮國公府不缺銀子,又是將門,規矩沒那麼重,也不在乎多養一個可憐的女孩子。 可大概是他太閒了吧,留意的多了,就總覺得不對味兒了。 哪裏不對,又說不太上來。 說出來,好像他在爲難小姑娘,太過狹隘瑣碎。不說吧,又總是看不順眼。於是也只能在心底嘀咕幾句過過嘴癮了。 那邊鎮國公笑着點了點頭,柳宜也就行禮要退去。 而這時,在下人的指引下,有一名身穿石青色衣袍的年輕人朝着此處走了過來。 柳宜聽到腳步聲望過去,眼底笑意登時更真切了幾分。 第011章 “知禮守禮” 十七八歲的男子身上的氣質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眉眼溫潤清亮。 他笑着走近,朝鎮國公行禮。 “聽聞國公凱旋迴京,槿平特來恭賀。” “今日不過剛至家中而已,你來得倒是早。”鎮國公笑得爽朗,道:“來便來,還帶什麼東西?你當也是知曉的,我可向來不收這些,待會兒記得叫人帶回去。” 此乃佔家之子,佔家與鎮國公府同在慶雲坊中,因佔雲竹幼時便拜了許昀爲師,故而也算是被鎮國公看着長大的。 許昀在家中雖是個徹徹底底地不着調,還尤其地招老爺子嫌棄,然才名在外,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年紀輕輕已是名滿大慶的書畫大師。 “槿平當然知曉國公的規矩。”佔雲竹笑着道:“此乃家母讓我捎來給許姑娘的生辰禮,本該一早便送來,因是親手抄寫的祈福經文,正午方纔算是抄完,這才送得遲了些。” 鎮國公了然點頭。 原來是給昭昭的生辰禮。 既是手抄經文,禮輕誠意在,自是沒有不收的道理。 “記得代昭昭謝過令堂。” 僕人上前接過。 “我初回京,手上還有奏摺要擬,暫時分不開身。你既來了,晚間便留下一同用飯吧,這會兒且先去你師父那裏坐一坐。” 鎮國公說罷,看一眼身後堂內。 總歸是談妥了,餘下的晚些再說也不遲。他今日歸京,明日便要入宮面聖,府裏幾名幕僚先生此時都在書房裏候着。 佔雲竹應了聲“是”,在一旁目送鎮國公離開。 “佔大哥……” 四下沒了旁人,柳宜向他走近幾步,面上掛着淺笑。 佔雲竹卻是往堂內的方向看去,笑微微地問道:“柳姑娘可知這客房中住着的是何人?” 他登門前來,也就是仗着是許家二老爺唯一的弟子的身份,多年來出入鎮國公府慣了,才被不見外地引到了此處。 只是,什麼客人能讓鎮國公親自來此說話? “是一位公子,聽說是老太爺帶回來給昭昭沖喜的呢。” 柳宜輕聲道:“是姚先生給卜的卦,道是由此人沖喜,昭昭的病才能得以痊癒。” “沖喜……” 佔雲竹愕然之餘,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捕捉到他這細微神情變化,柳宜心中苦澀,語氣卻仍輕柔:“昭昭患此怪病已久,如今有機會能痊癒,佔大哥不高興麼?” “我自然高興,只是有些意外罷了。”他神態已恢復如常,邊走邊問:“此人是何來歷?” “暫時還不清楚,然而既是能這般風平浪靜地,想來應也不過是尋常人罷了。”柳宜猜測着道。 佔雲竹不自覺微微握緊了手指。 尋常人麼…… 尋常人竟也有資格娶昭昭…… 他父親不過區區六品小官,他向來自認與昭昭的身份有如雲泥,卻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昭昭有可能會嫁給一個來路不明的尋常人…… “已經定下了嗎?” 柳宜微微搖頭:“暫時還不知,到底還要問過昭昭的想法。” 這個家裏,從來沒有哪個人行事能夠全然不顧昭昭的心情啊。 甚至不止是在這個家裏——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昭昭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着昭昭的。從前,現在,一直都是如此啊。 柳宜望向身側溫潤如玉的男子,脣邊笑意忽隱忽現。 佔雲竹眯着眼睛看着空中刺目驕陽。 片刻後,緩緩鬆開了緊握的手指,低聲問道:“上次託柳姑娘打聽的事情,不知可有結果了?” 父親有一句說得很對,事有輕重之分,分寸不可亂。 成了大事,才能隨心所欲去拿自己想要的東西。 “昭昭近來因病易怒,我尚未尋到同她好好說話的機會。佔大哥若是着急,不如我去問一問旁人?” “不必,我不着急。”佔雲竹道:“此事若是傳揚出去,於鎮國公府也非是什麼好事,我本只是出於好奇而已,倘若給貴府招來麻煩,卻是不值當了。” 柳宜點頭應下,卻是慢下了腳步。 觀四下無人,她從袖中取出一物,垂首遞了過去。 那是一隻荷包。 寶藍色的細綢,繡着一叢青竹,用料上乘,繡工精細。 “前幾日便繡好了的,只是未能遇着佔大哥……”柳宜面頰微有些泛紅。 佔雲竹顯得有幾分意外,好一會兒才道:“這怕是不妥。” 柳宜神情怔怔地看向他。 她知道,他心中有昭昭,也知道他有野心,可是,難道只能有昭昭一個嗎?——他這樣的人,又怎會真的喜歡昭昭這驕縱任性的千金小姐呢,想來不過是因爲昭昭的身份貴重罷了。 且,昔日裏他會對她笑,也偶爾會同她說心事,稱讚她最能聽得懂他想說的…… 他待她分明是與旁人不同的! 莫非是她會錯意了? 見她神情,佔雲竹輕嘆口氣,笑了道:“我若貿然收下此物,來日被人看到,對你纔是不好,女孩子的名聲向來比男子緊要。” 原來是愛惜她的名聲啊。 柳宜心緒稍平,訕訕地將荷包收回,笑意極勉強。 而此時,佔雲竹似下意識一般擡起了手,懸在她頭頂上方,猶豫了一瞬,卻終究沒有落下,而是又剋制地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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