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部分

作者:金庸-皇帝之家(原看幫網)
黃蓉右臂兀自痠軟,提不起打狗棒,只得側身而避。郭芙手中一直握有耶律齊的長劍,當即挺劍護母。公孫止黑劍疾刺郭芙咽喉,郭芙舉劍擋格。黃蓉急叫:“小心!”錚的一聲輕響,郭芙長劍立斷,公孫止的黑劍去勢毫不停留,直往她頭頸削去。黃蓉急得一顆心幾乎要從脖子中跳了出來,在這一剎那間竟無解救之方。陸無雙在旁喝道:“舉右臂去擋!”

  郭芙眼見敵劍削到頸邊,哪容細辨是誰呼喝,不由自主的舉臂一擋。

  程英喝道:“表妹,你怎地……”她知陸無雙惱恨郭芙斬斷楊過的手臂,存心擾亂郭芙心神,要她舉臂擋劍,那麼一條手臂也非送掉不可。程英對楊過斷臂,心中自也十分傷痛,適才黑暗中言念及此,曾悄悄哭了一會,但她只覺這事甚是不幸,雖惱恨郭芙下手太狠,但決沒想要斷她一臂來報復,因此聽得陸無雙的呼喝,忙出口喝阻,但爲時已經不及,公孫止的劍刃已掠上了郭芙的手臂。

  但聽得嗤的一聲響,郭芙衣袖上劃破了一條極長的口子,同時身子被劍刃震得立足不定,向旁跌出,但說也奇怪,她手臂竟然沒被削斷,連鮮血也沒濺出一點。程英、陸無雙固然喫驚,公孫止和裘千尺等也是心頭大震。郭芙斜退數步,站穩身子,還道陸無雙是好意相救,心中好生感激,叫道:“多謝姊姊!可是你怎知……”

  楊過忙接口道:“這公孫老兒不知你武功如此了得。”他知道黃蓉有一件寶刀利刃不能損傷的軟蝟甲,郭芙所以能保全手臂,定系軟蝟甲之功,她問“可是你怎知……”下面自是要說“我有軟蝟甲護身?”楊過心想公孫止利劍不能傷她,其膽已寒,可不能讓他知悉其中原委,向公孫止道:“這位姑娘是郭大俠和黃幫主之女,桃花島島主黃藥師的外孫女,她家傳絕藝,周身刀槍不入,你這口破銅爛劍的玩意兒,怎能傷她?”

  公孫止怒道:“哼,適才我手下留情,難道當真便傷她不得。”說着抖動黑劍,發出嗡嗡之聲。郭芙暗想:“我既不怕他的刀劍,只須上前猛攻便是。跟他打有贏無輸,這便宜如何不撿?”說道:“小武哥哥,你的劍給我,這老兒不信我家桃花島的功夫,且讓他見識見識。”武修文倒轉長劍,將劍柄送了過去。郭芙伸手接住,挽個劍花,說道:“公孫老兒,你再上罷!”得意洋洋,有恃無恐,便似高手戲弄庸手一般神態。

  公孫止見她這劍花一挽,便知她劍術的火候甚淺,喝道:“好,我再領教!”舉刀向她面門砍去,郭芙身形斜閃,還了一劍。公孫止黑劍倒翻上來,往她劍上震去。郭芙心道:“不好!我身上有軟蝟甲,劍上卻無護劍寶甲,雙劍一交,我手中長劍又是非斷不可。”當即回劍避開。公孫止雙手一併,刀劍均已握在右掌之中,跟着左掌拍出。郭芙大喜:“你這掌拍在我軟蝟甲上,那是倒了大黴啦!”但恐他掌力厲害,拍在身上不免內臟受震,於是身子略側,要先卸去他七成掌力,然後再受他這掌。

  哪知公孫止一掌尚未使老,突然倒縱丈餘,說道:“好丫頭,暗箭傷人!”身子向前直跌。郭芙愕然說道:“我沒傷到你啊!”不禁大奇:“難道軟蝟甲真有如此妙用?他手掌尚未沾及我衣,竟然便已受傷。”

  她又怎知公孫止老奸巨猾,心中只是念着要將絕情丹儘速送去給李莫愁服食,哪有閒心來跟郭芙這般小姑娘爭強鬥勝?他假裝受傷摔跌,腳下似乎站立不定,幾個踉蹌,跌跌撞撞的衝向後堂。他在這片刻之間,已將敵情審察清楚,正面楊過和黃蓉是厲害人物,還有那長眉老僧雖似神遊入定,但決非易與之輩,正好乘着郭芙似乎得手之際,便此從後堂溜走。

  公孫綠萼見他懷了絕情丹要走,忙縱身向前,說道:“爹爹慢走!”便在此時,尖嘯聲起,兩枚棗核釘也已襲向公孫止。裘千尺生怕公孫止一閃避,鐵釘便打中女兒,因此鐵釘噴出時取勢甚高,射向他的後腦。公孫止一低頭,兩枚鐵釘從綠萼鬢上掠過,叮叮兩響,釘入了石壁。公孫止喝道:“讓開!”腳下毫不停留。綠萼道:“你把絕情丹……”話未說完,公孫止左手前伸,扣住她手腕脈門,轉過身來,將女兒擋在胸前,喝道:“惡婦,你真要拚命,大家同歸於盡罷!”

  裘千尺口中兩枚棗核釘已噴到了脣邊,突見變生不測,收勢不及,急忙側頭,將兩枚鐵釘向旁射出。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只管棗核釘不致打在女兒身上,哪裏還顧得取甚麼準頭,但聽得“啊、啊”兩聲大叫,兩名綠衣弟子一中腦門,一中前胸,立時斃命。

  公孫止知道要奪回絕情谷,除了仗李莫愁爲助之外,必須衆弟子歸心,眼下這事正是激怒衆弟子的良機,叫道:“惡婦,你辣手殺我弟子,決不能跟你干休!”

  這時楊過已截住了他的去路,說道:“咱們萬事須得有個了斷,別忙便走!”公孫止將女兒舉起,獰笑道:“你敢攔我?”以左腳爲軸,滴溜溜轉了個圓圈,跟着又以右腳爲軸,再轉一圈,兩個圈子一轉,已向前趨進四尺,離楊過已近。楊過見他又是一個圈子轉上,惟恐傷了綠萼,忙向旁躍開。

  公孫綠萼身在父親手中,動彈不得,一個圈子轉過來時,陡然見到楊過跳躍相避,讓開了去路,眼光中充滿着關懷之情,不禁芳心大慰:“他爲了我,寧可不要解藥!我死也瞑目了。”她手足雖不能動,頭頸卻能轉動,低聲叫道:“楊郎,楊郎!”額頭撞向公孫止挺起的黑劍。黑劍鋒銳異常,公孫綠萼登時香消玉殞,死在父親手裏!

  楊過大叫一聲:“啊喲!”搶上欲救,哪裏還來得及?公孫止也是吃了一驚,心中微微一酸,耳聽得背後怒喝,三枚棗核釘電閃而至,當即將女兒的屍體向身後拋出,三枚鐵釘盡數打在她身上。

  衆人見他如此狠毒,綠萼身死之後尚對她這般糟蹋,無不大憤,紛紛拔出兵刃涌上。

  公孫止叫道:“衆弟子,惡婦勾結外敵,要殺盡我絕情谷中男女老幼。漁網刀陣,一齊圍上了。”衆弟子自來對他奉若神明,那日他被裘千尺打瞎眼睛逃走,衆弟子無所適從,只得遵奉裘千尺的號令,這時聽得他一叫,誰也不及細想,執起帶刀漁網從四角圍了上來。

  每張漁網都是兩丈見方,網上明晃晃的綴滿了尖刀利刃。衆人武功雖強,實不知如何應付纔是,眼見四周漁網向中間一合,每人身上難免洞穿十來個窟窿。這一包上來,連裘千尺也圍在其內。她大聲呼喝:“衆弟子別聽老賊胡言亂語,大家停步,快停步!”但衆弟子充耳不聞,只聽得公孫止喝着號令:“坤網向前,坎網斜退向左,震網轉右!”衆弟子應聲施爲,一張張帶刀漁網漸漸逼近。

  黃蓉從懷中摸出一把鋼針,揚手向西首八名綠衣弟子射去,眼見相距既近,鋼針又多,八名弟子至少也會有五六人受傷,漁網陣打出缺口,便可由此衝出。卻聽得叮叮叮、錚錚錚幾聲響,黃蓉所發鋼針,裘千尺所噴鐵釘,全被漁網上的吸鐵石收了去。黃蓉暗叫:“不好!”喝道:“芙兒,舉劍護住頭臉,強攻破網。”

  郭芙聽了母親的呼喝,抖動長劍,向東北角疾衝。四名弟子張開漁網,向她兜去,五六把尖刀碰到她身上軟蝟寶甲,漁網反彈,但持網的弟子跟着分從左右搶前,尖刀雖然傷她不得,漁網卻仍要將她裹住。

  楊過站在公孫止身後,本在漁網陣之外,但八張漁網隨着公孫止的號令左兜右轉,已將他圍入陣內。楊過見情勢危急,提起玄鐵重劍,運勁往郭芙身前的漁網上斬去。垮喇喇一聲響,漁網裂成兩片,拉着網角的四名弟子同時摔倒。武三通、耶律齊等更不怠慢,拳掌齊施,摧筋斷骨,將這四名弟子手足打傷,以防他們更攜新網,再來圍攻。楊過縱聲長嘯,兩劍揮過,又是兩張漁網散裂破敗。這漁網以金絲和鋼線絞成,極堅極韌,但玄鐵重劍無堅不摧,三劍斬出,三網立破。衆弟子齊聲驚呼,向後退開。

  公孫止喝道:“五網齊上!他一劍難破五網!”楊過心想:“五張漁網一齊捲上,確也難擋。”隨即斜步向左,制敵機先,砰的一聲,又斬破了一張。漁網拉得甚緊,一劍斬落,破網聲如裂金石。

  便在此時,忽聽得廳外一人厲聲叱道:“往哪裏走?”黃影晃動,一人從廳門中竄了進來,仗劍傲立,正是赤練仙子李莫愁。

  她剛立定,廳門中又衝進一人,滿身血污,散發披頭,卻是朱子柳。他一雙空手,左指右掌,狠狠向李莫愁撲去。李莫愁手中雖有兵刃,但見朱子柳發瘋般勢同拚命,竟是不敢接招,繞着廳角閃避。兩人都有極高的輕功,頃刻間已在大廳上兜了六七個圈子。楊過大感驚疑:“李莫愁的武功未必不及朱伯伯,何以對他如此懼怕?那天竺僧呢?”

  兩人武功各有所長,但輕功顯是李莫愁強多了,幾個圈子一奔,人人都看出朱子柳決計追她不上,而且他身上流下點點鮮血,濺成了一個圓圈,看來受傷竟自不輕。武三通父子三人分從左右圍上。朱子柳叫道:“師哥,這毒婦害死了師叔。咱們無論如何……”一口氣喘不過來,站立不定,身子不住搖晃。

  一燈聽到天竺僧的死訊,饒是他修爲深湛,竟也沉不住氣,立即站起。

  楊過頭腦一陣暈眩,轉頭向小龍女望去,小龍女的眼光正也轉過來望着他。兩人四目交投,都是心中一冷,全身如墮冰窖。小龍女緩緩走過去靠在他身上。楊過一聲長嘆,攜着她的手,往外便走。

  原來天竺僧平時多近毒藥,體內抗毒之力甚強,他以大量情花自刺,預定昏暈三日夜方醒,但兩日兩夜過後不久,便即醒轉。他沉思半晌,便道:“這情花之毒雖甚厲害,卻比我所設想的爲輕,該當有法可解。”朱子柳大喜,當即稟告一燈等已來到絕情谷中,而火浣室的石門也已爲楊過破去。天竺僧道:“事不宜遲,咱們便去設法配藥救人。”

  兩人走出火浣室,天竺僧便到情花樹之下低頭尋覓藥草。他知一物克治一物,毒蛇出沒處必有化解蛇毒的草藥,而配製情花解藥所需的藥草,主要的一味多半也會正生長在情花之下。豈知李莫愁正躲在花樹旁山石之後,眼見天竺僧低頭走近,不問情由便射出一枚冰魄銀針。天竺僧不會武功,銀針透胸而入,登時斃命。

  朱子柳聽得嗤的一聲響,師叔便即不動,知道山石後伏有敵人,但不知天竺僧已死,不顧自身安危,搶前救人。李莫愁知他心意,又是一針向天竺僧的屍體射去。朱子柳手中沒有兵刃,忙搶前劈出一掌將銀針擊落,肩背卻就此賣給了敵人。李莫愁長劍乘勢揮出,正中他右肩。朱子柳急忙沉肩卸勁,終究已深入寸許,當下連出數指,點向敵人腰間,招招均搶先着。他肩頭已傷,倘再退縮閃避,固然救不得天竺僧,而敵人連綿進招,實是後患無窮。

  兩人劍來指去,拆了數招,朱子柳見天竺僧俯伏地下,毫不動彈,叫道:“師叔,師叔!”天竺僧並無應聲。李莫愁笑道:“你要他答應,倒也容易。只消你也喫我一枚毒針,到陰世去叫他便是。”朱子柳心中悲痛,更增敵愾之念,一招一式,絲毫不亂,出指時勁力反加。星月微光之下,李莫愁見他眼神如電,招招搶攻,竟是同歸於盡的拚命打法,再拆數招,不禁害怕起來,長劍急攻兩招,轉身便走。朱子柳俯身一搭師叔手腕,脈息全無,已然死去多時,一聲悲嘯,提氣向李莫愁疾追。兩人一前一後的奔進了大廳。

  公孫止見李莫愁趕到,又驚又喜,叫道:“李道友到這邊來!”說着迎將上去。黃蓉一見公孫止的神氣,已自猜到幾分,叫道:“過兒,隔開這兩個魔頭,別讓他們湊近!”楊過聽得天竺僧的死訊,已然萬念俱灰,絕情丹是公孫止得去也好,不是他得去也好,全沒放在心上,聽到黃蓉的呼喝,只微微苦笑,卻不出手。

  耶律齊擡起半張斬裂的帶刀漁網,叫道:“敦儒兄,拉住這邊。”他和武敦儒、完顏萍、耶律燕四人各自抓住漁網一角,攔在公孫止和李莫愁之間。

  廳上這麼一亂,衆綠衣弟子錯了步伐。裘千尺乘機噴吐棗核鐵釘,衆弟子忙亂中不及張網收釘,接連有五人中釘斃命,帶刀漁網陣七零八落,登時潰散。

  公孫止大聲叫道:“李道友,咱們分路出去,到適才見面之處相會。”兩人齊聲呼哨,分自左右掠過楊過和小龍女身畔,竄出廳去。楊過視而不見,毫不理會。黃蓉叫道:“龍家妹子,截住公孫止,絕情丹在他身上。”小龍女一驚,心想:“天竺僧既死,過兒身上的花毒全仗這半枚絕情丹化解。”當即掙脫楊過的手,飛步向公孫止追去。楊過叫道:“由得他去罷!”小龍女道:“怎能由得他去?”楊過只得在後跟隨。

  公孫止和李莫愁一個奔向東北,一個向西北而行,衆人也是分頭追趕。小龍女、楊過、程英、陸無雙四人追趕公孫止。武氏父子、朱子柳、完顏萍五人追趕李莫愁。耶律齊兄妹和郭芙留着陪伴一燈和黃蓉,監視裘千尺。

  武氏父子一行五人之中,朱子柳肩頭受了劍傷,適才奮戰,流血甚多,奔了一陣,漸感難支。衆人停步爲他裹傷,稍一耽擱,已失了李莫愁的蹤跡。

  朱子柳恨恨的道:“今日若教這魔頭逃脫了,咱們怎對得起師叔?”五人在花叢樹木間穿來插去,始終不見李莫愁的影跡。武三通怒火沖天,奮力拔起一根樹幹,將花木打得東倒西歪。朱子柳道:“那公孫止叫她到適才見面之處相會。咱們雖不知這二人在何處見過面,但只須盯住公孫止,那女魔頭爲求解藥,遲早會去尋他。”武三通道:“師弟此言甚是,咱們這便去找公孫止。”於是五人向西北方尋去。

  走不多時,果然聽得前面隱隱傳來呼喝之聲。武三通扶住朱子柳加快腳步,但呼喝之聲忽遠忽近,一霎時竟又寂靜無聲,半點也聽不到甚麼了。五人覓路而行,擾攘了一夜,天色漸明,正行之間,忽聽得前面高處有人縱聲長笑,聲音尖厲,有若梟鳴。衆人停步擡頭,只見對面懸崖上站着一人仰天發笑,卻不是公孫止是誰?那懸崖下臨深谷,上面山峯筆立,峯頂深入雲霧之中,不知盡頭。

  朱子柳見他狀若顛狂,心下暗驚:“倘若他一個失足,跌入了下面萬丈深谷,這人死不足惜,那半枚絕情丹卻要隨之而逝了。”當下如飛奔去,轉了個彎,只見楊過、小龍女、程英、陸無雙四人站在山邊,一齊仰頭望着公孫止。

  小龍女見朱子柳等到來,低聲道:“朱大叔,你快想個法子,怎生引他下來。”朱子柳一瞧周遭情勢,但見有道寬不逾尺的石樑通向公孫止站立之處,石樑和山崖上都生滿了青苔,便是一人轉折也有所不便,除非他自願出來,否則絕難過去動手。

  武三通想起楊過救了二子性命,全了他兄弟之情,今日之事義不容辭,當下捋袖說道:“我去揪他過來。”剛跨出兩步,身邊人影閃動,程英已搶在他面前,說道:“我去!”她身法好快,一縱身便踏上了石樑。哪知她快楊過更快,程英但覺腰間一緊,身子已被楊過的袍袖纏住,給他拉了回來,耳邊聽楊過說道:“我值得甚麼,何苦如此?”程英一張俏臉漲得緋紅,說不出話來。

  便在此時,只聽得小龍女道:“借劍一使!”掠過武敦儒和完顏萍身邊,雙手伸出,已將二人手中的長劍奪了過去。這一下手法當真是捷逾電閃,武敦儒和完顏萍一愕之下,已見小龍女輕飄飄的奔過石樑,到了公孫止身前。

  公孫止身處絕地,見小龍女竟敢過來,一驚之下,搶上攔在石樑的盡頭,橫劍護身,獰笑道:“你當真不要性命了麼?”小龍女心道:“無論如何,我得奪回絕情丹才死。”柔聲說道:“公孫先生,你於我有救命之恩,不料我反而害得你數受折磨,我……我心中好生歉仄。我不是來跟你拚命的。”公孫止道:“那你要幹甚麼?”小龍女道:“我是來求你賜予絕情丹,救我夫郎。此丹於你無用,若肯賜下,小女永感大恩大德。”

  楊過在石樑彼端叫道:“龍兒回來,半枚丹藥救不得你我二人之命,要來何用?”

  公孫止見小龍女俏立石樑之上,衣襟當風,飄飄然如欲乘風而去,這般丰姿,李莫愁又豈能及得萬一?他張着獨目癡癡而望,說道:“你叫那姓楊的小子作夫郎?”小龍女道:“是啊,我跟他成了親啦。”公孫止道:“你若允我一事,這丹便可給你。”小龍女見他眼珠骨溜溜轉動,已知其意,搖頭道:“我已有夫,豈能嫁你?公孫先生,你對我有情,可是我心另有所屬,只有辜負你一番好意。”公孫止獨眼一翻,喝道:“那你快快退去,若再與我爲敵,莫怪我刀劍無情。”小龍女道:“你定要動手,和我翻臉成仇,咱們豈不枉自相識了一場?”她語音柔和,在她心中,確是記着公孫止以前那番相救之德。

  公孫止冷笑道:“我要親自見到楊過這小子毒發呻吟而死,要見他痛得在地下翻來翻去的打滾,要見你這位賢德妻子,終於成爲個披麻帶孝的俏寡婦。”他越說越是惡毒,咬牙切齒,面目猙獰。楊過不住叫道:“龍兒!回來,跟這人多說甚麼?”若不是石樑實在太窄,容不得兩人立足,他早已奔過去拉她回頭了。小龍女悽然一笑,說道:“你聽!他在叫我回去。他只顧惜我,可不在乎自己身上劇毒是否能治。”

  公孫止和小龍女相距不過半丈,心想只要跨上一步,便能將她擒住,只是站立處地勢實在太險,她稍一掙扎,勢必兩人同時摔下深谷,但若不擒她爲質而使敵人有所顧忌,自己困於這斷腸崖上又如何脫身?當前敵人之中只楊過一人厲害,但自己奮力衝闖,他也未必攔阻得住,最好是緊隨小龍女過了石樑,然後出手擒她,再去和李莫愁會合。他心下如意算盤一打定,刀劍互擊,金鐵交鳴之聲震得山谷響應,喝道:“還不退去!”劍隨聲至,向小龍女刺去。小龍女左劍擋格,右劍還擊。

  她自跟周伯通習了分心合擊之術後,武功陡增一倍。雖然臟腑潛毒,內力消減,但雙手同使“玉女素心劍法”,其神妙處又豈是公孫止的金刀黑劍所能敵。他刀劍雖然變幻百端,其實刀仍是刀、劍仍是劍,只不過多了一件兵刃而已。霎時之間,小龍女手中雙劍舞成兩團白影,攻拒擊刺,宛似兩大高手聯手進攻一般,公孫止越鬥越是心驚,暗暗生悔:“早知她忽然學會了這等厲害劍術,便不能跟她動手的了。”總算“玉女素心劍”招數雖然精妙,傷人的威力不強,小龍女也無殺他之意,因此上公孫止還支撐得一時。

  他二人在山崖上鬥得正急,不久一燈大師、黃蓉、郭芙、耶律齊、耶律燕也均趕到。各人仰頭觀戰,眼見山崖之險,兩人鬥得如此之兇,無不駭然。

  郭芙向耶律齊道:“咱們快上去幫手!”耶律齊搖頭道:“石樑上無第二人可插足之處。”郭芙和公孫止交過手,知他武功極高,連母親也非敵手,小龍女一人如何鬥得過他?急得只叫:“媽,媽,快想法子幫龍姊姊啊。”

  其實不用她呼叫,這邊人人都急盼設法使小龍女得脫險境,可是對面山崖上決不能多容一人立足,但見公孫止金刀黑劍連使殺手,小龍女雙劍縱橫,迴旋之際似乎嬌柔無力,時候稍長,看來終須喪在公孫止手下。只有一燈、楊過、黃蓉、朱子柳四人才瞧出小龍女招數實佔上風,但激鬥之際,足下一個滑溜,立時跌落深谷,每一瞬間都有生死大險。眼見兩團白影裹着一道黃光、一道黑氣,人人屏息凝氣,手心中捏着一把冷汗。

  再鬥片刻,黃蓉瞧出小龍女雙劍所使的竟是分心合擊之術,這門武功舉世除周伯通和郭靖外無第三人會得,小龍女自是得了周伯通的傳授,雙劍合璧,本來威力奇大,但她重傷之後加上中毒,內力大損,出劍乏勁,始終無法取勝。黃蓉心念一動,說道:“過兒,你和我同時向公孫止說話,你用言語恐嚇,我卻引他高興,叫他分心。”當下大聲說道:“公孫先生,裘千尺那惡婦已被我殺死了。”公孫止隔着山谷聽見,心中一震,將信將疑。楊過叫道:“公孫止,李莫愁說你不肯拿解藥給她,要來尋你的晦氣。”黃蓉叫道:“不,李莫愁說,只要你治癒了她身上情花之毒,她便委身嫁你。”楊過叫道:“我們大夥兒決不容你心願滿足,拿到你之後,要你身受情花刺膚之慘。”黃蓉叫道:“此事大可善罷,公孫先生,你不用擔心,大家化敵爲友如何?”楊過叫道:“你從前害死的那個使女柔兒,化成厲鬼來捉你啦,喏喏喏,柔兒就在你背後,你快轉身瞧!”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黃蓉說話之後,公孫止心中一喜,待得楊過說話,他又是一驚。小龍女於每一句話也都聽在耳裏,但一來事不關己,二來分心二用之際,心田一片空明,是以劍勢絲毫不緩。公孫止本來已左支右絀,擋架爲難,這樣一來更是心亂如麻,大聲喝道:“你們胡言亂語叫嚷些甚麼?快閉嘴!”楊過叫道:“喂!公孫止,你背後那個披頭散髮的姑娘是誰,她爲甚麼伸長舌頭,滿面血污?啊,啊,她手爪好長,來抓你的頭頸了!”突然間提氣喝道:“好,柔兒!抓公孫止的頭頸。”

  公孫止明知他是在擾亂自己心神,但陡然間聽他這麼一聲呼喝,禁不住打個冷戰,回頭斜目一瞥。便在此時,小龍女長劍斜出,劍尖顫處,已刺中他左腕。公孫止把捏不定,金刀直飛起來,在初升朝陽的照耀之下,金刀閃爍,掉入了崖下山谷,過了良久,才傳來極輕微的一響,隱隱似有水聲,似乎谷底是個水潭。武三通、朱子柳等相顧駭然,心想那金刀掉下去隔了這麼久聲音才傳上來,這山谷可不知有多深。

  公孫止金刀脫手,別說進攻,連守禦也已難能。小龍女左一劍、右一劍,連刺四劍,公孫止身子搖晃,右腕中劍,黑劍又掉下了谷去。小龍女右劍對着他前胸,左劍指住他小腹,說道:“公孫先生,你將絕情丹給我,我不傷你的性命。”公孫止顫聲道:“你雖有善心,旁人呢?”小龍女道:“都不傷你便是。”

  至此地步,公孫止只求自己活命,哪裏還去顧念李莫愁?從懷中掏出那個小瓷瓶遞過。小龍女左手劍仍是指住他小腹,右手接過瓷瓶,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心想:“我自己雖然難活,但終於奪到了絕情丹,救了過兒。”雙足一點,提氣從石樑上奔回。

  武三通、朱子柳等早知小龍女武功了得,可是說甚麼也想不到竟然如此出神入化,兩手同使雙劍,劍法竟能截然不同,分進合擊,實是生平從所未見。他們固曾聽說周伯通和郭靖雙手能分使不同武功,但得之傳聞,也只將信將疑,今日親眼目睹,無不歎服,看到奧妙兇險處,既感驚心動魄,又是心曠神怡。耶律兄妹、武氏兄弟、程英、陸無雙、郭芙等小一輩的更瞧得目爲之眩,見她年紀與自己相若,武功之高卻是無法形容,盡皆死心塌地的欽佩。但見她手持瓷瓶,飄飄若仙的從石樑上過來,衆人齊聲喝彩。

  楊過搶上前去拉住了她。衆人圍攏來慰問。小龍女拔開瓷瓶的瓶塞,倒出半枚丹藥,笑吟吟的道:“過兒,這藥不假罷?”楊過漫不經心的瞧了一眼,道:“不假。龍兒,你覺得怎樣?爲甚麼臉色這樣白?你運一口氣試試。”小龍女淡淡一笑,她自石樑上奔回之時,已覺丹田氣血逆轉,煩惡欲嘔,試運真氣強行壓住,竟然氣息不調,自知受毒已深,天幸將半枚絕情丹奪來,此外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楊過握着她右手,但覺她手掌冰冷,驚問:“你覺得怎樣?”小龍女道:“沒甚麼,你快把丹藥服了。”楊過接過瓷瓶,顫聲說道:“半枚丹藥難救兩人之命,要它何用?難道你死之後,我竟能獨生麼?”說到此處,傷痛欲絕,左手一揚,竟將這世上僅此半枚能解他體內毒質的丹藥,擲入了崖下萬丈深谷之中。

  這一下變故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一呆之下,齊聲驚呼。

  小龍女知他決意與自己同生共死,心中又是傷痛,又是感激,惡鬥之後劇毒發作,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微微一晃,暈倒在楊過懷中。

  郭芙、武氏兄弟、完顏萍、耶律燕等不明其中之理,七嘴八舌的詢問議論。

  便在此時,武三通大聲喝道:“李莫愁,今日你再也休想逃走了。”吆喝着飛步向左首山崖邊趕去,衆人回過頭來,只見公孫止正沿着山坡小徑向西疾奔,那邊山畔斜坡上站着一個道姑,正是李莫愁。眼見兩人便要會合,武三通和她卻相距尚遠。

  忽聽得山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大笑,轉出一人,肩頭掮着一隻大木箱,白鬚拂肩,卻是老頑童周伯通。

  黃蓉叫道:“老頑童,把那個道姑趕過來。”周伯通叫道:“妙極!大夥兒瞧瞧老頑童的本領。”揭開木箱箱蓋,雙手揮動,一羣蜜蜂飛出,直向李莫愁衝去。原來蒙古大軍火焚終南山,全真教道士全身而退,所攜出的都是教中的道藏經籍,周伯通卻掮了一隻木箱,將小龍女養馴的玉蜂裝了不少而來。他孜孜不倦的玩弄多日,領會了指揮蜂羣的若干法門,這時聽得黃蓉一叫,正好大顯身手。

  公孫止見到蜂羣,吃了一驚,不敢再向李莫愁走近,往山坳中一縮身,躲了開去。李莫愁見玉蜂嗡嗡飛近,前無去路,只得沿山路向東退來。武氏父子、程英、陸無雙等各執兵刃迎近。耶律齊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好本事,快把蜜蜂羣收了罷!”

  周伯通大呼小叫,要收回蜂羣,但他驅蜂之術究未十分到家,大出風頭之後,心中萬分得意,呼喝更加不對,蜂羣怎肯聽他的號令?仍嗡嗡振翅,向李莫愁飛去。

  楊過抱着小龍女,低聲喚道:“龍兒,龍兒。”小龍女悠悠睜眼,耳畔聽得玉蜂嗡嗡聲響,便似回到了終南故居一般,喜道:“咱們回家了嗎?”定了定神,纔想起適才之事,於是低嘯數聲,跟着又呼喝幾下,那羣玉蜂立時繞着李莫愁團團打轉,不再亂飛。

  小龍女道:“師姊,你生平行事如此,今日總該後悔了罷?”李莫愁臉如死灰,問道:“絕情丹呢?”小龍女悽然一笑,道:“絕情丹已投入了谷底的深淵之中。你爲甚麼要害死天竺僧?他如不死,不但救得楊過和我的性命,也能解你之毒。”李莫愁一顆心如鉛之重,料知小師妹此言不假,萬萬想不到一枚冰魄銀針殺了天竺僧,到頭來竟是害了自己。

  這時武氏父子、程英、陸無雙等已四面合圍,周伯通兀自在指手劃腳的呼叫。小龍女道:“周老爺子,是這般呼嘯。”於是撮脣作嘯。周伯通學着呼了幾聲,千百頭玉蜂果然紛紛回入木箱。周伯通大喜,叫道:“龍姑娘,多謝你教導!”

  一燈大師微笑道:“伯通兄,多年不見,你仍是清健如昔。”周伯通一怔,登時滿臉通紅,忙合上箱蓋,說道:“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好。”掮起木箱,頭也不回的去了。

  李莫愁眼瞧周遭情勢,單是黃蓉、楊過、小龍女任誰一人,自己便均抵敵不住,何況羣敵合圍?當下把心橫了,說道:“各位枉自稱作俠義中人,嘿嘿,今日竟如此倚多爲勝,仗勢欺人!小師妹,我是古墓派弟子,不能死在旁人手下,你上來動手罷!”說着倒轉長劍,將劍尖對準了自己胸膛。小龍女搖頭道:“事已如此,我殺你作甚?”

  武三通突然喝道:“李莫愁,我要問你一句話,陸展元和何沅君的屍首,你弄到哪裏去了?”李莫愁斗然聽到陸展元和何沅君的名字,全身一顫,臉上肌肉抽動,說道:“都燒成灰啦。一個的骨灰散在華山之巔,一個的骨灰倒入了東海,叫他二人永生永世不得聚首。”衆人聽她如此咬牙切齒的說話,怨毒之深,當真是刻骨銘心,無不心下暗驚。

  陸無雙道:“龍家姊姊心好,不肯殺你。我全家給你殺得雞犬不留,只剩下我一人,今日我可要報仇了。表姊,咱們上!”武氏兄弟齊聲道:“我媽媽死在你手下,別人饒你,我兄弟倆決計饒你不得。”李莫愁淡然道:“我一生殺人不計其數,倘若人人要來報仇,我有多少性命來賠?便算是千仇萬冤,我終究也不過是一條性命而已。”陸無雙和武修文叫道:“那就便宜了你。”兩人一個持刀,一個挺劍,同時舉步上前。

  李莫愁手腕一振,拍的一聲,手中長劍竟自震斷,嘴角邊意存輕蔑,雙手負在背後,不作抵禦,只待刀劍砍到,此生便休。

  就在此時,忽見東邊黑煙紅焰沖天而起。黃蓉叫道:“啊喲,莊子起火。”朱子柳道:“暫緩殺她,搶救師叔的遺體要緊。”說着縱身上前,以一陽指手法連點李莫愁身上三處穴道,使她無法再逃。程英道:“還有公孫姑娘的遺體。”衆人都道:“不錯!”飛步奔回。武氏兄弟押着李莫愁。楊過、小龍女、黃蓉、一燈大師四人緩步在後而行。

  離莊子尚有半里,已覺熱氣撲面,只聽得呼號喧譁、梁瓦倒塌聲不絕於耳。武三通道:“公孫止這老兒奸惡如此,龍姑娘該當殺了他纔是。”朱子柳道:“這場火多半不是公孫止放的,我猜是那光頭老太婆裘千尺的手筆。”武三通愕然道:“裘千尺?她自己一個好好基業,何必要放火燒了?”朱子柳道:“谷中弟子都不服她,便算咱們殺了公孫止,那老太婆也不能在此處安居,我瞧這婦人心胸狹窄之極……”

  說話之間已奔近情花叢畔天竺僧喪生之處。朱子柳抱起天竺僧的遺體,見他面目如生,臉上猶帶笑容。武三通道:“師叔死得極快,倒沒受甚麼苦楚。”朱子柳沉吟道:“師叔那時正在尋找解除情花之毒的草藥……”

  這時黃蓉和一燈也已趕到,黃蓉聽了朱子柳的話,在天竺僧身周細看,並未發見有何異狀,伸手到天竺僧的衣袋中去,也尋不到甚麼東西,問朱子柳道:“令師叔沒留下甚麼言語麼?”朱子柳道:“沒有。我和師叔從那磚窯中出來,誰也沒料到竟會有大敵窺伺在側。”黃蓉瞧瞧天竺僧含着笑容的臉色,突然心念一動,俯身翻過天竺僧的手掌,只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間拿着一株深紫色的小草。黃蓉輕輕扳開他的手指,拿起小草,問道:“這是甚麼草?”朱子柳搖搖頭,並不識得。黃蓉拿近鼻邊一聞,覺得有一股惡臭,中人慾嘔。一燈忙道:“郭夫人小心,這是斷腸草,含有劇毒。”黃蓉一怔,好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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