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今兒可要召見側院的娘子?
趙曙擺出千年寒冰臉,陰沉道:“落衣!”
落衣在廊下襬弄針線,聽見趙曙喚,連忙走了過來,畏顫道:“十三殿下萬福。”
趙曙還沒開口,滔滔就急急道:“你可別怪她,她是我的侍婢,我要她做什麼她就得做什麼,她管不着我…”
丫頭們見形勢不對,皆垂頭跪了下去。幾個門房上當值的老婆子,本就不喜歡院裏的小丫頭,覺得她們把高滔滔帶壞了,見如此,就偷偷拍手稱快。
滔滔覺得肺都要氣炸了,明明是自己院裏的侍婢,竟然怕死了趙曙。她甚至有些不解,爲什麼要怕他?她喊道:“小翠、小蓮,你們都快起來,我還沒讓你們跪哩。”
一衆的丫頭反將頭垂得更低了。
看滔滔急得跺腳,趙曙才慢里斯條道:“都下去吧。”
丫頭們鬆了口氣,起身退去。繞過海棠樹,到了假山後,一個**歲的小娘子拍着胸脯咂舌道:“可嚇死我了,十三殿下好凶。”
小蓮抿嘴一笑,道:“不是前幾日還說十三殿下俊朗溫和得很麼?”
小娘子用手肘抵了抵小蓮的腰,噓聲道:“那是對着高娘子,對咱們,能不擺臉色就算不錯了。你沒瞧見落衣大娘子那模樣麼?連她都怕,何況你我等。”停了停又道:“十三殿下雖不是這府裏的主人,但若真說句什麼,老爺夫人還能不聽麼?咱們不過是個丫頭,打了罵了還是輕饒的。”又嘆了口氣,扭身往下人房去。
滔滔見趙曙板着黑臉,又怕他去父親面前告狀,就去扯他的袖子,賠笑道:“你別生氣了,我一個人在家裏,出門也找不到人玩,實在太無聊太無趣了嘛。”
趙曙低頭瞥眼看着她諂媚的小臉,雖未綰髮髻,但青絲攔腰,風一吹,就如黑綢般散開。肩上沾着幾點花瓣,他輕輕幫她拂去,臉上柔軟幾分,道:“下不爲例。”
滔滔點頭如搗蒜,沒心沒肺的揚起笑臉。
趙曙見夕陽墜落,暮色漸起,便問:“餓了麼?”
滔滔討好的往他身上蹭了蹭,道:“餓了。”
趙曙道:“想在家裏喫,還是出去喫?”
滔滔瞪大了眼,除了宴席,她從未在夜市用過晚膳,更確切的說,他父親是極少同意她晚上出門的。她滿懷期待,道:“聽聞州橋夜市極爲有名,我卻從未見過。”
趙曙想也沒想,道:“行。”她不是悶了一天麼,是該出去散散,免得憋壞了。
滔滔高興得跳起來,撲到他身上,雙手攬着他脖子,只怕沒親上去了。她一動,寬鬆的衣襟滑落,露出凹凸玲瓏的鎖骨,他比她高很多,稍稍低頭,就能望見裏頭的繡花肚兜。
他臉上一熱,忙撇過頭。
等她穿好男衫,戴好發冠,兩人也不騎馬,慢慢往州橋夜市走去。天已暗黑,只見一排排的紅燈高高掛起,燈霧照騰雲,人來客往,買賣興旺。街坊兩側有茶坊、酒肆、彩帛、妓館、瓦子等鋪,又有提籃叫賣的小販,真是車馬闐擁,不可駐足。
趙曙怕兩人被擠散了,就緊緊的拉住滔滔的手,生怕有什麼意外,半點也不敢放鬆。
滔滔毫無介意,邊搖着他的手,邊道:“我想喫李四家的北食,金家的南食,鄭家的油餅,萬家的饅頭,史家的胡羹,丁家的素分茶…還有曹婆婆家的肉餅。”
趙曙啞然失笑,道:“你的肚子能裝得下麼?”
滔滔道:“難得出來一趟,喫不下的就帶回去,下一次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哩。”
趙曙道:“你若是聽話,今後還帶你出來。”
滔滔捏了捏他的手,正色道:“那我肯定聽話。嘿嘿。”
州橋夜市跨御橋,臨汴河,旁有巍峨明月樓,游龍般的燈火映在水中,波光粼粼,風景如畫。自州橋南去,當街有水飯、酒蟹、水晶皁兒、批切羊頭、旋炒栗子、熬肉、幹脯等等喫食,滔滔兒腳下不停,嘴上不停,手上不停,爲難趙曙跟在身後,掏空了銀袋。
昨兒還想着,再也不帶她出來逛,可看着她歡欣雀躍的樣子,又覺心滿意足。
滔滔剝了顆栗子,遞到他脣邊,滿嘴喫食道:“真好喫。”
她身後就是明月樓,樓上掛滿了燈籠,映在河水裏,就像站在那萬燈叢中。他順着她的手將栗子吃了,她就甜甜的撒嬌道:“味道很好吧,再買一包帶回去,行不行?”
他含糊的答應着,心裏柔情四溢。
到了戌時末分,滔滔喫不下了,也累了,兩人才往回走。後頭跟着兩個小廝,懷裏抱滿了喫食,滔滔大言不慚道:“其實在宮裏時,我做得的點心連官家也稱好喫。”
趙曙纔不信,笑了一聲,道:“真的?”
滔滔垂下眼皮,陰着臉道:“你不信?”
趙曙又笑了一聲,並不說話。有燈火照過來,映着他的半邊臉。滔滔歪着頭,看着清澈的眼睛,濃密的眉,高挺的鼻樑,不由得暗想:趙十三的側臉還真好看。她忍不住去拉他的手,他也順從的輕輕握着。
四五歲的時候,懿王妃就總是說:“曙兒,你是男子漢,一定要牽好滔滔兒,別讓她摔着了。”所以,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會牽着她、護着她,生怕她摔倒了,生怕她受委屈。
滔滔道:“改天,我做一盤給你嚐嚐,你就信了。”
趙曙安靜的應着,道:“我等着。”
已近仲夏,銀河裹着星子垂落天際,閃閃爍爍。周圍人流穿梭如織,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裏,也不說話,就這樣,兩人穿過街巷,拋卻人間煙火,走在明亮昏黃的燈光裏,殊途同歸。
在橋上的時候,他差點就說:“滔滔,嫁給我,好不好?”
可是,他忍着。
時至今日,他也不敢確定,她對自己,到底是男女之情,還是,手足之情。他早已不是當時能不顧一切衝過去親吻她的愣頭青,也不是連捂着她的胸也不會羞愧的少年。在沒有萬足的把握下,他寧願就這樣,以青梅竹馬的名義,呆在她的身邊。
起碼,她不會捨棄自己。
回到王府,已是亥時中分。玉霖備好了換洗的衣衫,伺候趙曙淨了手臉,洗了腳,又端了清熱解暑的綠豆沙,輕聲道:“剛纔王妃娘娘遣了人來,說她已經歇下了,您不必過去請安。”
趙曙“嗯”了一聲,用雲紋柄素銀的小勺輕舀着豆沙,又擱在案几上,問:“昨兒可有給陳氏送藥?”
玉霖小心瞧着眼色,恭謹道:“王妃娘娘賜了藥,奴婢親眼瞧着她喝的。”
趙曙點點頭,道:“王府裏的嫡子,絕對不允許由妾氏所出,你仔細看着點。”
玉霖恭謹道:“是。”又問:“今兒可要召見側院的娘子?”
趙曙並不說話,起身往書房走去。玉霖不敢再問,端起剩下的綠豆沙,拿到外頭,賞給門房的小廝們喫。廊下當值的玉屏從懷裏掏出一支金釵,在暗處遞與玉霖,湊在耳邊道:“是武娘子託人給你的。”
玉霖冷笑一聲,道:“你眼皮子也太淺薄了些。這東西從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我是不會要的。”稍頓又道:“你也收斂些,別惹得一身騷。”
玉屏氣道:“我可不是爲你好麼?”
玉霖“哼”了一聲,道:“爲我好?真要爲我好,就別在外頭打着我的旗號,四處招搖。”
玉屏見玉霖生氣,忙賠笑道:“我的好姐姐,乾媽已經收了武娘子的錢,都已經賭玩了,若你不幫,乾媽還有什麼顏面在王府混下去。”
玉霖道:“你別拿乾媽來壓我,她老人家自己惹出的禍,自己擺平。當了一輩子的奴才,還不知如何混麼?我好不容易纔入了殿下的眼,行事豈能不小心些?”說完,甩開玉屏的手,進了裏屋伺候。
氣得玉屏在後面嘀咕道:“裝什麼清高,自己還不是想爬上殿下的牀,也不瞧瞧是什麼貨色!呸!”
朱雀門外修葺府邸的銀子很快撥了出來,趙曙親自看了圖紙,連着幾日都在監工。私邸共有東西兩道大門,東邊進是正廳,用於待客設宴用。從花園小徑穿過,才能到內苑。內苑有四個獨立圍繞的小院子,院與院子間均用花木與圍牆擋住,只在假山縫隙中設有垂花門。所以每座院子既有私密性,又相互連通,交往起來也很便利。
正廳後面的院子用來做書房,和趙曙的寢屋。與書房最近的院子,趙曙不想讓旁人住,就暫時空着。而側院的四個娘子則安在離書房最遠的院子裏,若趙曙想召見,也可從花園中抄近路直接穿過來。
私邸修葺好了,又請牙人買了婢女小廝各四十個,分在各處。趙曙等人雖還未搬過去,但裏頭的物件下人都已齊備好了,只待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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