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6
晏沉嗓音一向很好聽,特別是這種沾染着笑意開口的時候,華麗而又低沉,彷彿大提琴發出的鳴音,發話時好像情人之間的呢喃。
江瑜坐在沙發上,由眉骨到下頷的線條清晰利落,一雙深邃漆黑的桃花眼懶散看過來,指尖在膝蓋上點了點:“那晏少可一定要好好活着。”
江瑜脣邊帶着淡淡的笑意:“畢竟我還想多在這人世間停留幾年。”
晏沉對江瑜這樣淡然的反應有些不滿,他也說不出是哪裏不滿,總之就是不太高興,伸手覆上對方側臉上揉了一把,語氣中帶着喟嘆:“你真是個壞東西。”
手上觸感很好,晏沉原本揉對方臉的手掌化爲摩挲,他彷彿是一點一點的感受着一塊璞玉,用掌心寸寸丈量過去,視線落在江瑜眉眼上,拖長了嗓音道:“明知道我看到你和那個記者談話我不高興,你依然我行我素;我打了電話提醒過之後才停止,但那時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輕輕地嗤了一聲:“看起來好脾氣的聽我話,其實寸步都不讓。”
他神情略帶嘲諷地落在江瑜面上,哼笑了一聲:“真不愧是江總啊。”晏沉伸手,一下子鉗住對方的下巴,迫使江瑜擡頭看着他,自言自語地道:“我怎麼就看上了你這個壞東西。”
壞東西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開口:“或許晏少運氣也不好。”他將之前對方說過的話還回來。
晏沉一怔,旋即笑了起來,他手從江瑜臉上挪開:“嗯,運氣是挺一般的。”
江瑜輕輕捏了捏對方臉頰:“我去做飯。”他要負責把兩人餵飽,雖然大多數時候晏沉很好養活,這倒不是說他不挑食不挑口味,而是某人你要是不給他做飯,他就能喝酒喝到飽。
晏沉擺了擺手:“快去吧,我都要等不及了。”
匕首還釘在牆上,江瑜經過的時候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接着若無其事地離開。
喫完飯洗漱完畢之後躺在牀上,五月中旬的天已經很熱,室內空調開着,兩人蓋了一張蠶絲被並排躺着。
晏沉轉過頭看着身邊人:“再過一個多小時就是我二十八歲生日。”
江瑜也沒有睡,他手臂伸在外面,聞言一隻手臂曲着搭上對方的腰:“是要我在零點送上祝福嗎?”
晏沉道:“不用。”他懶洋洋地開口:“我覺得過生日這事沒有必要,經過這一天依舊是二十四個小時,什麼都沒有變,做這些沒什麼意義。”
江瑜輕笑了一聲:“總得來點儀式感。”
“好吧。”
雖然這樣說了,但兩人還是閉上眼睛,江瑜再次睜眼的時候看了一眼表:23:58分。
離零點只差了兩分鐘。
他看着分針在錶盤上轉了兩圈,看着那條細長的針一點一點移到12的位置上,當三枚針嚴絲合縫的重疊在一起之後,江瑜轉過頭看着身側人,輕聲開口:“晏沉,生日快樂。”
閉着眼睛的人一下子將睜開,眸中神采奕奕,湊過來在江瑜臉上啵了一下:“快樂快樂。”
那麼長時間的閉眼只是做作樣子,兩人都沒有睡着。
江瑜問:“你經常失眠嗎?”對方現在基本和他一起睡,兩人幾乎同時閉上眼,但晏沉照例上午十點之後纔會清醒,總是睡不夠的樣子。
晏沉說:“睡不着的時候在想事情,結果越想越睡不着。”
江瑜若有所思,又問道:“剛纔在想什麼事情?”什麼事情能讓對方苦思冥想,閉着眼一個多小時毫無睡意,反倒看起來越發精神。
晏沉瞥了一眼江瑜,脣邊有點微妙的笑意:“在想生日當天怎麼做-愛。”
江瑜:“挺別緻的。”他點評。
晏沉一下子來了興致,臉上帶着深深的笑意:“用蛋糕塗滿身體然後喫光怎麼樣?我們還可以喝些紅酒,我覺得你身體上傾倒酒液一定很漂亮,或者我們還可以玩得再刺激些,你說呢?”
江瑜脣上帶着微笑,伸手在對方脊背上拍了兩下,溫和着語氣道:“寶貝睡吧,夢裏有。”
晏沉說:“夢裏沒有。”
他語氣帶着幾分認真,江瑜側頭去看,卻發現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雖然是生日當天,但晏沉起牀時依舊是十點左右,這個時間點還是江瑜站在牀邊叫他起牀。
晏沉伸手拽被子蒙上腦袋,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爲什麼我過個生日都不能睡覺了?”之前想睡到幾點睡到幾點。
江瑜俯下身,伸手將被子往下拽了拽:“因爲長壽麪已經煮好,你再不喫就坨了。”
晏沉有了點興致,聞言睜眼道:“你做的?”
江瑜應了一聲,他重新站起來:“都盛出來了。”
晏沉翻身從牀上下來,洗漱之後坐到餐桌前,一碗麪被放在桌上,細細的麪條加上一枚荷包蛋,旁邊是兩根嫩嫩的小青菜外加兩片牛肉,賣相看起來很好。
晏沉用筷子輕輕敲了一下碗沿,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寶貝,你廚藝和我扒蒜的技能都增長了。”這幾個月同居,雙方在很多事上達成默契,比如說江瑜走進廚房裏,晏沉就自覺跟進去,他這段時間去廚房的次數比過去二十幾年加起來都多。
江瑜笑了一聲,誇獎道:“是,晏少扒蒜十分厲害。”
晏沉筷子上撈着一條面,嚥下去之後開口:“我疊被子很厲害,一會給你表演一個速疊豆腐塊。”
他說着就加快速度,五六分鐘之後站起來往臥室裏走去,用下巴指了指牀上的被子,扭頭對江瑜道:“你看着時間,三分鐘之內我就能疊好。”
江瑜拿出手機,設定了一個一百八十秒的鬧鐘,末了道:“開始。”
他就看着晏沉疊被子。
白色的蠶絲被攤平捋順對疊成三折,有用手掌測了一個掌心的距離分成四段,末了之後捋順對摺,已經有了豆腐塊的樣子。
江瑜有些驚訝,晏沉轉頭看了一眼,他一邊用手指將多餘的角塞進去,同時將邊緣捋順,做一些修整的活,豆腐塊基本就成型,看起來有棱有角。
晏沉十分得意,轉過頭衝江瑜挑了一下眉:“我厲害吧?”
江瑜拍手讚歎:“厲害,晏少太厲害了。”剛兩分鐘過了一點就疊好了,還頗像那麼回事。
晏沉伸手拍了拍被子,一點都不謙虛地開口:“這個被子不算好疊,太軟了撐不起來。”
江瑜立馬道:“可不是,要是專用被子,晏少能疊得比這還好。”他神情認真,絕對是情真意切,誇獎的時候更是讓人如沐春風。
晏沉一下子笑了,邊笑邊道:“你果然夠有意思,疊被子這事都能被誇出花來。”他又將疊好豆腐塊重新鋪平,對着江瑜道:“之前我舅舅教給我的,現在我教給你。”
江瑜說好。
這個生日過得和晏沉之前的完全不一樣,兩個人在臥室疊了四十來分鐘被子,等到江瑜試了多次之後勉強弄出來一個滿意的豆腐塊,兩人才從臥室離開。
下午的時候蛋糕被送來,等到暮色四合華燈初上的時候,兩人正式切蛋糕。
晏沉瞅了一眼送的紙質王冠,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扔掉,手裏拿着刀叉問江瑜:“你想喫哪塊?”
奶油胚子,上面做了造型,點綴了幾種水果,空氣中有香甜的味道。
江瑜其實對這些沒什麼要求,他看了看桌子上的蛋糕:“是不是應該點蠟燭?”
晏沉一臉‘你毛病真多但我還是寵你’的樣子看了江瑜一眼,低頭在桌子上找了找,然後道:“我沒找到蠟燭。”
他掏出煙盒摸了一支香菸,伸手將菸蒂插進蛋糕中,細長的香菸像是蠟燭似的陷在裏面,晏沉用打火機點燃頂端,猩紅的火光亮起,香菸頂端有青色煙霧升起,他衝江瑜打了一個響指:“蠟燭。”
江瑜看着那支香菸,微微沉吟後重新看向晏沉。
晏沉微笑道:“差不多就得了。”
他又將那支充當蠟燭的煙拿出來,接着脣邊帶着笑意,手指抹了一塊奶油後擡手橫塗到江瑜脖子上,視線帶着將人吞喫入腹的深意:“我們開始下個環節。”
脖子上帶着黏膩的觸感,江瑜反倒笑了一聲,他用指尖輕輕觸上奶油,擡手放到脣邊舔了一口,對着晏沉道:“很甜。”
晏沉覺得他的興致頃刻間被點燃了。
他迫不及待地湊近,舌頭熱情地竄到對方口腔中,脣舌相碰的一剎那奶油的甜味飄飄渺渺的在鼻尖繚繞,這些甜味化成了一個個小小的電流,細細密密地刺激着他。
他又伸手抹了一大塊奶油,這就像是之前惡作劇抹到別人臉上一般,不同的是這次直接塗到另一個人身上,手指上沾染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捻了捻,晏沉低頭緩緩舔去,拖長了聲音開口:“真的很甜。”
蛋糕的香甜,奶油的絲滑,以及上面點綴的草莓都散發着淡淡的香味,這些氣息彷彿滲進了他的骨血中,悄無聲息地侵入在他髮膚肌理中,他貪婪地嗅着這股令他迷醉的氣息,用牙齒啃噬着上面的甜意,着迷一般地開口:“我想把你吞下去。”
江瑜頓了一瞬,他目光打量着眼前人,忽然笑着意味深長地開口:“我覺得你的提議很不錯。”
他曲指抹了一大塊奶油,又慢條斯理地塗在對方臉頰上,手指在脣瓣上游移將那一點白色抹進去,低聲問:“想讓奶油塗在哪裏?”
他的手指已經緩緩向下,沿着喉結掠過,最後落在石榴籽上,曲指一點,暗紅色石榴籽周圍覆上白色奶油。
江瑜說:“很漂亮。”
他先是忽然得了趣,又取了一塊切好的草莓重新點綴在奶油上:“你希望我怎麼喫這塊蛋糕?”
晏沉吸了一口氣,他看向對方,揚起了頭低低地笑:“奶油塗在哪裏都會喫嗎?那我希望你再往下塗然後直接吞進去。”
江瑜含笑,他手指這次又抹了一塊奶油,曲指緩緩地塗抹好:“口味果然一如既往的重。”
晏沉將自己剛纔抹的奶油舔去,他有一小塊的皮膚因爲刺激而微微顫抖,吸着氣說:“這還算重?寶貝,這只是家常菜。”
他手指按在江瑜後脖上,微微一用力:“那你滿足我嗎?”
江瑜說:“當然。”
晏沉擡頭望着天花板,神情中的享受和癡迷交織在一起,頭頂的水晶燈倒映在瞳孔中,他的視線不知道落到何處去。
就像在坐過山車,在即將下墜的那一刻,另一輛過山車毫無徵兆地擠了進來,前後兩車夾擊一同狠狠落下,讓這列軌道幾乎瞬間就潰不成軍。
大浪滔天,巨潮涌來的一瞬間侵入,帶着絕對的刺激。
晏沉彷彿是一尾突然被電擊的魚,他重重戰慄,要不是江瑜將人摁住他能一下子崩起來,哪怕被肩膀上手掌壓着都能感受到身軀在那一瞬的發抖,他狠狠一口咬在對方脣上,頃刻間血腥味就傳到口腔裏。
脣上的疼痛未能改變江瑜的節奏,他只打量着對方繃緊的肌肉,伸出舌尖舔了舔脣上血跡:“不喜歡?”
晏沉看着對方。
江瑜臉上還帶着方纔的奶油,那雙眸子倒映着闇火,脣邊的血與神情組成了一副奇異的畫面。
對方很疼,當然,因爲他咬得很用力。
流血了,當然,他那一口下得太重。
晏沉覺得自己該心疼的。
可他覺得自己腦子裏有聲音在瘋狂的叫囂嘶吼着,暴虐的念頭如野草一般瘋長,一半讓他去愛眼前人,一半讓他去傷害眼前人。
兩種截然不同的念頭糾纏着,彷彿一道深淵出現,拉住他往裏拽。
他心臟跳得迅速,史無前例地快,目光逐漸形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帶着幾分扭曲。
晏沉伸手掐上了江瑜的脖子。
作者有話要說:
第82章開槍
江瑜是親眼看到晏沉伸手的。
兩人離得太近,彼此吐息都盡數接納,但也就是因爲這極近的距離,江瑜連躲都來不及。
脖頸上一下子傳來熱意,曲掌扼住咽喉,頃刻間一股火辣燒灼的痛意從喉間傳來。
江瑜眸子一下子暗了下來。
耳邊是晏沉的喘氣聲,極重極粗,對方瞳孔有些放大,黑漆漆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在暗色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怪異而癲狂的樣子。
江瑜伸手覆上對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溫熱的手掌搭在上面,聲音很輕:“放開。”
晏沉視線中有了波動,他眸光閃了閃,似乎在考慮眼前人的提議,視線依舊牢牢的盯着,帶着一種怪異的神經質。
江瑜不說話了。
他只伸手覆上去,垂眸去親吻面前人的脣角,手指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扣進對方的指縫中去,緩慢的、一點一點的加重力道去泄對方手上的勁。
他的動作很溫柔,哪怕是在這種被人掐住脖子的姿態下,但於此截然相反的身下的動作。
晏沉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他的呼吸又粗又重,心臟噗通噗通的亂跳,額上細小的青筋鼓了起來,連帶着面容都扭曲幾分。
江瑜手上加重力道,他又重新敘述了一遍:“晏沉,把手放開。”
脖子上的手緩緩泄去力道,空氣重新暢通無阻的涌進,晏沉眸中深淵一般的漩渦緩緩褪去。
他聽到對方的咳嗽聲,大概連續咳了五六聲,期間加雜着嗓子中的悶音,他的視線落在江瑜脖頸上,那裏帶着一圈被他扼出來的紅痕。
從喉結上方的動脈處,沾着一圈暗紅色,還能看到幾個深色的指印。
晏沉瞳孔驟縮一瞬,他目光定住,右手手指微微顫了幾下。
他想說話,可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凝滯到僵硬,最終試了幾次才勉強開口:“你——”
江瑜把頭抵過來搭在他肩膀處,頓了一瞬後聲音裏帶着笑意:“這就是你說的刺激?”他呼出了一口氣,音調聽起來還算輕鬆:“我對窒息沒有興趣,以後不許再玩。”
晏沉喉結滾了滾,在長達半分鐘的沉默之後,他臉上才重新帶上一慣的表情:“今晚有點掃興啊。”
江瑜轉過頭看了看:“怎麼,還想繼續?”
晏沉說:“算了。”
他伸手拉開牀頭櫃,取了一包煙直接撕開,接着另一隻手劃撥打火機點燃,遞到脣邊狠狠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氣息掃蕩在肺裏,激烈的流轉一圈,帶來的作用卻極其有限,他焦躁地舔了舔脣,沒等一支燃盡就重新點燃下一支。
脣邊白煙溢出來,濃重的菸草氣息在房間迴盪,一支燃盡的菸蒂被扔在地上,頂端猩火乍亮一瞬之後又熄滅,徒留下焦褐的痕跡。
一支手伸過來取走脣邊的煙,江瑜反手摁滅在菸灰缸內,他從牀上下來說:“跟我來浴室清理一下。”
晏沉看了江瑜幾秒然後從牀上下來,跟着去了浴室。
花灑打開,水溫調到合適的溫度,江瑜拿着手持花灑澆到對方皮膚上,流水從肩頭漫下洗去身上奶油的痕跡:“溫度怎麼樣?”
晏沉懶洋洋地開口:“有點燙。”
江瑜又往下調了兩度,這次在自己手臂上試了試後才落到對方胸膛上,等全身都浸溼之後塗上沐浴液,伸手在塗了奶油的部位揉搓,滑膩膩的感覺全部消失後又用清水沖刷乾淨。
白色的泡泡隨着流水傾瀉下來,渾身重新變得清爽,江瑜又洗乾淨自己,兩人裹了浴袍之後重新回到臥室。
臥室頂燈被打開,明黃色的光落下,剛纔昏暗的氣氛頓時消失,江瑜將弄髒的牀單換上新的,又將凌亂的蛋糕清理出去,室內重新變的清爽。
他洗完手之後重新上牀,空調開着溫度微冷,江瑜給兩人蓋上被子,伸手搭在晏沉腰腹上:“睡吧。”
晏沉應了一聲。
從晏沉生日之後有些事就發生了變化。
比如說他第二天上午醒來的時候看到對方坐到沙發上,而不是像以往一樣去了公司。
晏沉默了默,兩人在房裏待了一天。
第三天,照例醒來在沙發上看見江瑜,對方腿上放着電腦,見他醒來後擡眼說:“早餐在廚房,自己取。”
第四天、第五天照舊,反正不是在客廳就在書房,偶爾的時候還站在陽臺看風景或者在臥室窗臺上灑了一把米喂鳥。
晏沉認真瞅了瞅,發現那隻鳥一口都不喫,他轉過頭對江瑜誠懇建議:“它不喫,我們把它窩戳了吧,省的在樹上叫天天吵我。”
江瑜親切地摸了摸晏沉的臉,然後毫不遲疑地拒絕了對方的提議。
就這樣過了幾天,晏沉早上起來下意識地走向客廳在沙發上巡視,發現沙發上沒有人後又走到陽臺書房去看,依舊空蕩蕩的沒個人影,他猶不死心地的推開了衛生間的門,依舊沒人。
晏沉從冰箱裏取了一罐啤酒出來,伸手拉開環之後喝了一口,正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時,門被人推開,江瑜提着東西進來。
晏沉目光在對方的手提袋上轉了一圈,然後挑了挑眉:“你都幾天了,還沒去上班?”
應該快一週了吧,一直沒去108,前幾天還時不時的有電話來催,這幾天連個電話都沒了。
江瑜晃了晃手上袋子,伸手把門關上,晏沉接過對方手提袋放在桌子上,上下顛了顛:“挺重的,買了什麼?”
江瑜洗了手之後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水之後說:“肉、蔬菜和水果,你沒發現家裏都沒喫的了嗎?”
兩個男人一日三餐一頓不落,前幾天補了一次貨,基本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
晏沉神情微妙了起來,他打開電視看着雍州的新聞頻道,看到譚月的身影之後嘖了兩聲:“嘖嘖,這個記者上次寫了一個板塊報道江盛,怎麼樣,效果是不是立竿見影。”他用手敲了敲桌子,散漫地開口:“央企那有消息了,應該是你。”
江瑜轉過頭看向晏沉,晏沉衝對方揚了揚脣:“寶貝,小道消息,不過八-九不離十。你大概三四天之後會收到信函,一個月之後全社會公開。”
他神情有些得意,湊過來道:“爲了提前告訴你這個消息我費了不少心思。”
他看到江瑜還是淡定地坐着,臉上別說激動了,連個高興都沒有,不由得不滿地伸手戳了戳對方的臉:“你知道了?”
江瑜彎了彎脣角,伸手攥住對方的手指:“我上哪知道去,晏少消息靈通,佩服佩服。”
晏沉從嗓子裏發出了一聲哼笑,他摸着下巴開口:“提前恭喜你得償所願。”
江瑜笑了一聲,手指在膝蓋上點了點:“這話可不像你說的。”
晏沉瞬間懂了,他目光一下子玩味了起來,脊背放鬆向沙發上靠去:“也是,我應該說你小心點,別讓我攪了,到嘴的鴨子又飛了。”
江瑜挑了挑眉,順着對方的話講下去:“這個時候飛了,除非我身上有醜聞爆出來。”
晏沉饒有興致地開口:“也對,個人作風問題,道德層面問題,或者乾脆簡單一點性醜聞豔照,或者說心理有問題酗酒反社會,鴨子就飛了。”
挺好攪的。
江瑜彎了彎脣,眸中緩緩沾染上笑意,不緊不慢地問道:“那晏少會攪嗎?”
晏沉面上出現思考的神情,沉吟了一瞬之後道:“那得看你表現了。”
江瑜緩緩湊近,偏過頭在對方臉頰上落在一吻,接着道:“那我好好表現。”
臉頰上癢癢的,晏沉不滿足,重重的在對方側臉上啵了一口:“嗯。”
兩人膩膩歪歪地坐着,等到下午喫完了飯坐在沙發上看電影,時間還過得挺快,大概晚上的時候,晏沉去冰箱裏找酒,結果發現一臺架子上空蕩蕩的。
他看向江瑜,神情憂傷:“你買食物,怎麼就沒記得買啤酒呢?”
江瑜說:“忘了。”
晏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雙手撐在窗前,看着遠處夜景說:“或者我們出去喫頓燒烤,這幾天滿大街都是啤酒烤肉小龍蝦。”
江瑜也站在窗前,眺望遠處的時候隱隱有幾個昏黃的路燈,長長的連成一條線,他眉梢微微動了動:“我以爲你不願意出門。”
晏沉瞥了江瑜一眼,手指在窗臺上點了幾下:“我又不宅,只是不喜歡別人看你而已。”他不緊不慢地開口:“你要是能找到一個只有我們倆的地方,我不介意你是在家還是出門。”
江瑜看向旁邊人,在昏朦的夜色下只能看到對方的側臉,清霜似的皮膚,鼻樑弧度挺直優越,懶散說話的時候有股傲慢的意味,他笑了一下:“是不喜歡別人視線長久停留我身上嗎?”
晏沉轉過身,他目光落在江瑜身上,逡巡了一圈之後才道:“說實話吧,連瞥一眼我都不高興。”他眸子一點點地眯起來,隱隱帶着幾分危險的意味:“你和那個記者聊了那麼長時間,還是你故意算計的,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
江瑜對他語氣裏的威脅絲毫不在意。
他只是淡淡開口:“後者我能保證之後少發生,至於前者”他緩緩開口:“這我沒有辦法。”
晏沉似笑非笑地開口:“不記得十二天了嗎?”
江瑜頓住,然後邊笑邊說:“記得。”
晏沉滿意了,他擡頭將人親了一口:“走,出去喫點東西。”
兩人臨近出門的時候都快晚上十點了,路上只有幾個行人,大排檔邊的燒烤攤人倒是不少,兩人也不知道哪家好喫,乾脆挑了一家人少的店,點了烤串之後讓上了啤酒,露天坐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
正聊着,旁邊有一羣人推推搡搡地過來,爲首的那個男人前呼後擁,周圍圍了五六個男人,嘴裏嚷嚷着:“方哥。”
被叫做方哥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兩隻手臂上花臂裸露出來,脖子上一條大金鍊子,正一口一口地抽着煙,他擡眼掃了一圈,落在晏沉身上時卻猛然頓住,眸光陰森。
他還記得當日在臺球廳,就是這個男人讓狗咬着領口把他拖出去。
他視線陰陰沉沉地掃過,發現那邊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一絲冷笑滑過脣角,對着周圍人吩咐:“盯着那個桌子上的人,一會走的時候跟上。”
江瑜和晏沉兩人喫完了飯,結了賬之後站了起來,江瑜說:“十一點半了,回家休息吧。”
晏沉大概喝了兩三瓶啤酒,聞言點了點頭,忽然開口:“今晚有點意思。”
江瑜若無其事地回頭看了一眼,伸手將對方手握住,晏沉臉上出現無辜的樣子:“你可看着呢,我沒去招惹別人。”
江瑜應了一聲,牽着人就回家。
離家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兩人沒開車,如今這個時間點大多數人已經進了夢鄉,兩人沿着原路返回的時候路過一條巷子,路燈壞了沒有修理,裏面烏黑一片,只能藉着手機手電筒亮光走過。
江瑜站在巷口前看了看,對晏沉道:“換一條路吧。”
晏沉神情微妙了起來:“你今晚怎麼聖母心發作的這麼強烈?”這巷子裏有什麼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被盯了一路都沒生氣,反而是三番五次的想平息事。
江瑜視線落在晏沉身上,對方這段時間情緒不穩定,他不願意這個時候再生出事來,只說道:“最近在拜菩薩,應該寬容一點。”
晏沉一下子笑出聲來:“行,寶貝,我聽你的換一條路。”
兩人都準備要走的時候,身後傳來幾個腳步聲,吊兒郎當地聲音響起:“現在換路,是不是太遲了些?”
江瑜心中嘆了一口氣,他們慢慢地轉過身,就在前方黑暗的巷子裏,七八個男人走了出來,爲首的那個正是方哥。
前面三個男人自發的繞過來站在江瑜和晏沉身後,前後將兩人堵了起來,面色不善的緩緩逼近。
方哥抱着臂站在一邊:“兄弟,還記得我不?”
晏沉饒有興致地開口:“記得。”他拖長了聲音:“方哥啊。”
方哥脣邊笑容有些猙獰,他一步步地逼近,身後一夥人慢慢悠悠地跟上:“那天在臺球廳,你挺狂的啊。”
他陰沉地掃了兩人一眼,突然笑道:“要不你今天跪下來求我,要不你今天留下一條腿,選哪個?”
江瑜一下子沉了臉。
他伸手一拳猛地揍了過去,方哥只覺得一股勁道的拳風直衝面頰,連躲都來不及,接着面上一熱,腦子聽到了轟的一聲,幾秒之後才感受到疼意,左臂被人拉着往韌帶上一扣,他連反應都沒有就感覺到有膝蓋狠力頂上了他肚子,整個人硬生生地被踹着後退了幾步。
晏沉一下子興奮起來,沒忍住吹了一聲口哨:“帥死了。”
身後一夥人扶住方哥,方哥恨聲道:“一起上,給他們點教訓。”
晏沉哼笑了一聲,後背自發地靠在江瑜背上,他還有心思開口:“你四個我四個。”
話音落下,他擡手就往身邊人側頸切去,同時躲開身上的一拳,出拳就往人太陽穴上砸去。
還沒到一分鐘,兩人周圍就躺下了三個人,剩下的徘徊,繞在兩人身邊沒人敢上來。
江瑜眉心皺着:“走吧,別打了。”
晏沉慢慢地看了他一眼,跟着往出走,身後方哥死死的將人盯着,忽然從腰間摸了一把細長的刀來,直直的刺向江瑜。
身後腳步聲響起,江瑜側身避過,曲肘猛地向對方砸過去,同時利索地扣住對方手腕撞在牆上,方哥悶哼一聲,反射性的丟下刀,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一切太快,幾乎在眨眼間就完成,江瑜突然看到晏沉直直地看向自己,跟着目光向下看去,腰間被刀刃颳了一道口子,身上短袖被割開,邊緣處能看到皮膚上的細細的劃痕。
江瑜看到對方眸子後心中沉了沉:“我沒事。”他飛快地開口:“只是一點皮外傷,連藥都不用上,你放輕鬆——”
他聲音驀地消失,在身側幾米的距離,對方手裏握着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着方哥的頭。
巷口的幾點光線穿透進來,隱約能看到面前的情形,剎那間,幾米長的巷子沒有任何聲音。
方哥眼睛睜大,臉上頃刻間蒼白如紙,身後原本跟着的幾個人也屏住呼吸。
晏沉視線極暗,他眸子中流淌着陰鬱,拇指壓下保險栓。
他打算開槍殺人。
江瑜出聲,他緩緩地逼近,腳步慢慢地挪動:“晏沉。”他連聲音都放的很平和,以最不刺激的嗓音開口:“我們都沒有事情,我們都沒受傷,你把槍放下好嗎?”
晏沉似乎有了波動,他緩緩地擡了擡頭,接着擡手黑色的槍口對準了江瑜。
江瑜頓住。
他緩慢地擡起手,腳步停住,沒有再前進一絲一毫。
晏沉靜靜地看了幾秒,接着手掌落下,他目光似乎變成了虛無,虛虛的焦距落在地上人身上,同樣過了幾秒之後食指微曲。
他要扣動扳機。
砰——
江瑜一下子將人撞到,槍口傾斜,子彈擦着方哥的頭過去,他死死閉着眼睛,渾身僵硬像是死了一樣。
江瑜一手按住晏沉,同時擡腿踹了對方一腳:“還不快滾。”
方哥愣了一分鐘,他這才睜眼發現自己手腳俱在,頭上還完好,他腿軟得厲害,站都站不起來,被人架住胳膊,幾乎是拖着酥軟的腿挪了出去。
晏沉視線一直暗暗,他眼中彷彿是暈開了一方墨,神情漠然地盯着江瑜,接着轉過頭擡手對準牆壁。
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在這個午夜的巷子中。
晏沉清空了整個彈夾。
作者有話要說:
第83章離開
午夜的風由南而北,漫過了昏黃高聳的路燈,掠過了街邊零星的燒烤攤,帶着微涼的氣息卷在了狹窄的巷子中,一束極窄的光線落在牆角,照着隱隱的亮意。
就在這個方寸寬的巷子中,幾枚彈殼掉落在地,圓鈍的古銅色彈頭滾在水泥鋪就的路邊發出叮的一聲響,像是石子投入到瓷器中。
江瑜良久都沒有動彈。
他看着方哥被人架着離開,看着那一羣混混神情驚懼,看着對方擡手射擊,看着子彈擊到牆內,再看着晏沉腳邊落下一枚枚彈殼。
巷子中太黑,江瑜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能感受到一束目光牢牢地落在自己身上,瞳孔因爲那些極端的情緒幽暗如海,眸光像褪去火光的刀,又像是鎖住獵物的野獸,一寸寸的落在他身上。
他就只是盯着他,一句話也不說,握住槍的右手垂下,食指不自然的彎曲。
目光相撞,視線在空中交匯,一個沉默如深淵,一個平靜如大海,在這一刻的靜默之下藏起來的內容彼此心中肚明。
——晏沉得離開了。
強壓的情緒在今夜終於暴露出來,所有以爲能壓制住的憤怒像是一把熊熊烈火一般燃燒出來,簇亮的尖銳與痛意被撕開,帶着斑駁到狠戾狼狽的痕跡彰顯出來。
晏沉的面容有了波動。
他彷彿是一尊泥捏的人偶中被注入了靈魂,這具軀體裏的精神重新迴歸,黑眸略微動了動,他看着江瑜俯身撿起了地上的彈殼,看着對方拿出手機對牆面子彈射擊過的地方拍了照,再看着他手指在屏幕上輕滑,有條不紊地打了幾個電話。
一道道命令發下去,以最快的速度抑制住事態傳播。
江瑜重新將手機放進兜裏,往前走了幾步,他握住晏沉的手:“走吧,回家。”
十分鐘的路程,兩人穿過那條黑黑的巷子,重新走上街道的時候兩道身影在路燈之下被拉成細細的一條,再然後忽然變短。
江瑜打開門讓人先進去,客廳的燈被打開,頭頂暖色的燈照在面容上,帶着一種瑩潤的痕跡。
晏沉坐在沙發上,那把空了的□□被隨意地扔在茶几上,他靠在沙發上,目睹江瑜掏出幾枚彈殼放在茶几上。
暖黃色的燈照在古銅色的彈殼上,襯得金屬表面有種類似於黃金的色彩,沉鬱而厚重,像是個工業時代藝術品。
晏沉伸手捻了一枚把玩着,他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看着江瑜忽然問道:“怎麼處理的?”
江瑜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言簡意賅地回答:“讓人把子彈取出來,槍是電影道具。”
晏沉懂了。
明天那裏大概會有劇組過來,很多人聽到巨響後不一會想到槍,大多數會聯想到鞭炮之類,至於那些混混警局那裏打個招呼就行,成不了事。
他臉上浮現出笑意:“挺好的。”他甚至還有心開了一個玩笑,兀自說道:“我殺人放火,你處理現場,我們果然是天生一對。”
他脣揚着笑了兩聲,見江瑜沒有反應,脣邊笑意一寸一寸地捋平,眸光漸漸幽暗了起來。
江瑜目光落在晏沉臉上,在開槍的那一瞬對方被他撞倒,半個身子靠在牆上,如今有半張臉上沾了灰。
他用手指碰了碰,指腹上落下灰色痕跡,輕聲道:“去洗乾淨。”
晏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走到洗漱臺前側過臉去看,鏡子裏的人從側臉到脖頸上蒙上一層灰,晏沉眼中滑過一絲嫌惡,他乾脆扯開領口脫下衣服,去浴室衝了個澡出來。
大抵十多分鐘後,晏沉帶着一身水意從浴室走出來,額上發被水流浸透,溼噠噠往下滴水。
他渾不在意,只是五指分開向上捋了捋,鬢角處的水珠滾落下來,滑過側臉滴落在領口,布料被浸的氤氳。
他沒像以往那樣穿着件浴袍出來,而是重新穿了一身短袖長褲。
江瑜看着,伸手取來毛巾包裹在晏沉頭髮上,他用毛巾一點點地沾去水意,擦到半乾的時候又取了吹風機過來,五指插進發中梳理。
頭皮被按摩的很舒服,晏沉眯了眯眼睛,他享受般揚了揚頭,一邊吩咐道:“手指往右按,對,使勁,用指腹揉揉。”
江瑜垂眸,看着那雙半闔着的眼睛,臉色依舊是清霜似的白,神情懶洋洋的,依舊是一慣漫不經心的樣子。
他手指依言用力,輕輕地按壓起來,等到頭髮全部吹乾,他收好吹風機。
晏沉慢慢地睜開眼睛,頭頂的燈讓他眼睛有些刺痛,他眼睛下意識地眯起,忽然開口:“我用槍指着你的時候,你覺得我會殺了你嗎?”
江瑜垂眸:“你想聽什麼答案?”
晏沉目光從茶几上的槍身上移開,他視線落在雪白的牆壁上,又緩緩落在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上,勾着脣笑笑:“想聽聽你心裏的答案。”
江瑜面上沒什麼波動:“我向來現實。”
向來現實,所以停下腳步。
向來現實,所以不相信電視劇中演的那些,在心思混沌之時一句喊話就可以喚回人意識。
晏沉緩緩吐出一口濁息,他微微坐直,這個動作使他看起來像是步入了某種談判桌上,撐着腰儘可能的收拾了一下自己,最後平靜地開口:“我也現實。”
江瑜目光落在那張臉上,晏沉反倒一笑:“你其實也發現了,我這段時間不正常。”
“你寸步不離的陪了我一週,想看看我情況能不能好轉,今天早上你也不是爲了買菜,而是爲了試探結果觀察我的反應,108快竣工了,你必須得出門。”他頓了一下,聲音中帶着笑意,輕輕嗤了一聲:“還是一慣的作風,不能耽誤正事。”
他又笑了笑,神情帶着些散漫:“我今晚也不是爲了喫燒烤,你對我影響大的程度我也害怕,我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剋制住,挑了一個人少的時間出門,結果遇到這事。”
他道:“我們的運氣好像一直不太好,總會被一些突發事件打破原有計劃。”他伸手點了點額頭,懶懶地看着江瑜,倏地一笑:“這段時間我們還是分開吧,接我的人很快就到。”
江瑜神情沒有什麼波動。
從晏沉剛纔開槍的時候他們都想到了現在的結果,無論之前對方怎樣,街上開槍殺人這事不能做,但現在,他卻做了。
晏沉控制不了自己了。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夏日雷陣雨多,天空中偶有一道冷白犀利的閃電,隱隱能聽到幾聲悶雷,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到玻璃上,水珠蜿蜒成小溪留下,扭曲了整個窗外的景色。
閃電,雷鳴,瓢潑大雨。
江瑜沒有說話,他起身站在窗邊,觀着窗外的大雨,天空之上有碩大的閃電浮現,像是黑夜伸出了一道經絡鼓脹的血管,蠻橫的舒展着,外間的雨連成了線,遠處樹枝被吹得搖曳,枝幹肅肅的立在雨中。
他神情平靜,眸子卻猶如外間夜色一般漆黑,翻涌着無窮無盡的暗色。
身後有聲音傳來:“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裏,雨有什麼好看的?”
江瑜轉過身,他身後是斑駁的雨幕,臉上以往帶着的笑容消失,視線落在晏沉身上,就在晏沉以爲對方會說些什麼的時候,江瑜屈指點了點玻璃:“車來了。”
他猛地去看,在連成線的雨幕中,一輛黑色車緩緩駛來,車燈穿透了黑暗,一束光照向這裏。
晏沉站起來。
江瑜打開門,沿着樓梯下來,見到車門已經打開,晏沉回頭道:“我上車了。”
江瑜突然伸手將他的手腕握住,掌心中被塞了一串東西,硌的人掌心發疼。
晏沉進到車內,司機顯然知道要去哪裏,開着車行駛在馬路上,藉着光亮他擡手打量着掌心的東西。
那是一串佛珠。
六月二日,吉慶新區108正式竣工。
在禮樂大廳正式舉行剪彩儀式,各方政商界人士雲集,一起觀看這盛大又意義非凡的儀式。
雍州網絡衛視全程直播此番儀式,現場氣氛熱烈,江盛總裁江瑜作爲吉慶新區的商界代表發言。
聚光燈下,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裝,臉上帶着如沐春風的笑容,清冽而又平和的嗓音清晰的在每個人耳邊響起:“春華秋實碩果在望,我謹代表吉慶新區企業對各位出席慶典的領導和來賓表示熱烈歡迎,對爲項目建設付出辛勤汗水的建設者致以衷心的感謝進一步加強吉慶與和周邊地區聯繫我們將在日後建設和發展中做出更大貢獻,同時也希望社會各界人士對江盛進行監督審查,爲經濟發展添磚加瓦”
最後一個字落下,現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江瑜擡眸看着臺下,他站在高位,臺下一張張面容盡收眼底,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
在半秒的停頓之後,他脣角揚起笑意,輕輕頷首,在簇擁之下離臺。
江瑜坐在第一排,身邊依次有省內大祕,王家克,呂梁、還有四大班子和國土城建環保一把手,列坐其次依次排開,唯獨他面容最爲年輕耀眼。
有人親切的拍了拍江瑜的肩膀,一張笑臉浮現在眼前:“江總,今晚慶功宴一定得參加,大家都等着這一天。”
江瑜彎脣含笑道:“一定去。”
慶功宴一直在夜晚十一點才結束,從酒店出來,一股燥熱就襲擊在肩頭,室內殘存的冷意當即消退,風一吹,沾染了酒精的腦袋越發暈乎乎。
宴會上的人陸陸續續地離開,江瑜坐在了車上,說了地址之後靠在座位上,他閉上眼睛,過了一會聽到司機說:“江總,您家到了。”
江瑜溫聲說了謝謝後下車。
房間裏很靜。
頭頂燈光投下冷白色光影,電視關着,茶几上沒有酒瓶,也沒有一道懶洋洋的身影躺在上面。
江瑜洗了澡之後換了一身衣服,來到書房。
電腦中有一封來自央企的邀請函,他點開後一目十行地掃完,然後平靜地闔上電腦。
他閉上眼睛,脊背放鬆靠在椅背上,神情冷淡。
江瑜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第84章相見
京都六月,天氣一如既往的燥熱,江宅門口那對石獅子被曬得發燙,院中樹木成陰,柳葉成細長狹窄的一寸,一池湖水上有翠綠荷葉搖舉,蛙鳴和蟬鳴時時傳來。
江瑜回到江宅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
家中沒什麼人,保姆坐在八角亭裏乘涼,見到江瑜後站了起來:“江先生回來了。”
江瑜笑笑,目光轉向江老爺子那屋,如今房門緊閉,觀鯉臺上也不見身影:“老爺子沒在家?”
保姆說:“兩日前離開,應該再過一兩天也就回來了。”
江瑜應了一聲,他回到房中,將外套脫下搭在衣架上,身上襯衫和腕錶被卸去,重新找了一身衣服洗了澡穿上,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機。
距離晏沉離開已經過了一週時間,這段時間他們有時候會打電話聊天。
他手指在號碼處點了一下,一個號碼撥出去,耐心的等待對方接通。
他垂下眼,看着手錶上一根細細的針遊走,等到轉了近四分之三圈之後那邊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江瑜。”
嗓音一如既往的動聽。
江瑜拿起手機,他目光落在窗外院中,一截迴廊上有爬山虎的痕跡,翠生生的覆着:“我回到京都了。”
那邊應了一聲:“挺快的,怎麼沒在多待幾天?”
江瑜說:“事情處理完了,自然回來了。”
晏沉:“挺麻利的。”
江瑜聽着這散漫的聲音彎了彎脣:“你現在在哪?”
那邊低低的笑了兩聲:“寶貝,想我了?”
江瑜站了起來,他接了一杯水飲了一口,說:“對,想你了。”
晏沉在那邊嘖了一聲,嗓音就帶上了笑意:“你是晚上寂寞了嗎?”他拖長了聲音開口:“是不是想我想到Y了?現在聽我聲音就飢渴起來?”
兩句話不離顏色,江瑜都習慣了。
他手指輕輕在玻璃杯上點了點,透明杯子裏的液體成了一支放大鏡,指腹上的紋路清晰可見。
他說:“有點。”
話音落下,就聽到對方說了一句艹,像是某樣東西被打翻在地,緊接着一道聲音響了起來:“我去,你今天轉性了。”他聲音一下子變了味,脣齒之間擦過的字眼染上曖-昧,莫名的撩人:“或許我們嘗試一下電話做-愛。”
晏沉的聲音興奮起來:“你要不要試試?”
江瑜輕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開口:“電話□□有什麼意思,你把視頻打開,我們來一次視頻做-愛。”
那邊一下子笑開了:“幾天不見你怎麼變得這麼浪,是憋出問題了嗎?嘖嘖,竟然能主動要求這個。”他笑了好大一會才道:“你一個連裸-聊都不願意的人還能跟我視頻做這種事,打死我都不信。”
他又嘆了一口氣:“我的情緒必須平穩下來,和你視頻做-愛我心臟會跳得太快,以後再說吧。”
江瑜彎了彎脣,說了聲好。
掛斷電話,他擡眼看着窗外,眸中沒什麼笑意。
什麼情況下對方纔能拒絕這個提議?
除非是現在不適合見他。
江瑜下午去了江盛。
推門而進,一衆目光集中在身上,接着就是一衆的問好聲。
“江總好。”
“江總回來了。”
江瑜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大家這段時間辛苦了。”從工位回到辦公室,一眼看去沒什麼變化,窗臺放着兩盆綠蘿,茶桌旁邊還有一盆蘭花。
助理手上拿着塊抹布:“不好意思江總,我不知道您今天來公司。”這幾天空氣質量不太好,兩日沒打掃桌上就出現淡淡浮塵。
江瑜抽了一張紙揩了一下,果真見到一層淡淡灰意:“沒關係。”他目光落在那塊抹布上:“我自己來,你去給花澆點水。”
助理將抹布遞過去,自己拿了小水壺接了水澆,就聽見男人溫和的聲音響起:“植物你一直負責養嗎?”
“對,我想着夏天到了,室內多點綠植看着涼快。”
江瑜看向那盆蘭花,葉子翠綠,帶着勃勃的生命力,他溫聲讚揚:“你花養的真好。”
助理笑着開口:“我爸媽就是賣花鳥的,店裏全部都是植物,我自小看着他們養。”
江瑜說:“平日這種蘭花該怎麼照顧?”
助理道:“蘭花不喜陽光,平時要放在陰涼的地方,這幾天熱,一兩天就得澆一次水,但也不能太頻繁,否則根爛了就死了,早上的時候可以用噴壺噴點水,要是發現有黃葉了得用乾淨的剪刀剪下”
她一條條說着,把自己知道的養護蘭花的知識說出去,期間兩人又聊了一些別的花草,她帶上門之後離去,辦公室又恢復安靜。
江瑜伸手點了點腕上的表。
三點十七分。
兩人聊了將近十分鐘,他的手機一個電話也沒有打來。
江瑜慢慢地靠在椅背上,臉上神情平靜。
晏沉在哪裏?療養院還是家?在接受治療還是靜養?沒像之前那般打電話來警告是沒聽到還是狀態不好?
他嘗試着打了兩個電話,一個向晏沉家裏打去,一個向工作地打去,前者是保姆接,後者祕書接,兩個電話都十分客氣,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晏青山很忙不方便拜訪。
江瑜聲音帶着笑掛斷了電話。
如今還有一個人——林正風。
林正風今天和妻子在家。
結婚多年,兩人沒有孩子,非但不寂寞,反而過得格外滋潤有趣。
兩人正在房裏說着話,家中電話響起,林夫人接聽,過了一會她轉頭奇怪道:“警衛說黎立志黎老爺子來拜訪。”
稀罕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來了。
林正風稍稍一停,旋即說:“讓人進來。”
夫妻兩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看到門口有兩道身影走進,年長的看起來精神抖擻,身後跟着一年輕人,溫潤清朗的模樣。
林正風站在出了門,站在院子裏,臉上帶着笑意:“老領導好。”
黎立志臉上帶着笑意,擺了擺手:“什麼領導不領導的,就是個糟老頭子。”他看着林正風說:“家裏孩子說想要拜訪一下你,我在家裏也是閒着,乾脆就跟着過來看看,沒打擾到吧?”
江瑜適時開口,謙和有禮的樣子:“林叔叔好,葉阿姨好,小輩貿然拜訪,叨擾到您了。”
林正風說:“來了,那就一起進去坐坐。”
幾人一起進門,在客廳裏坐下,保姆把茶沏好端來,江瑜從盤子上接過一一放在衆人面前。
衆人寒暄了幾句後,黎立志道:“我看你這院子裏的花養得好,精神。”他說着,自顧自地站起來走向門口那盆花,低着頭端詳着。
林夫人站了起來,也來到黎立志身邊:“幾個月前搬來時朋友送的,我也就隨便澆了澆水。”
客廳離院子較遠,兩人出去後室內就餘下了江瑜和林正風兩個人,門外隱隱有說話聲傳來,聽不真切。
江瑜擡手爲林正風續了茶,他坐的很端正,上身微微前傾,是個恭敬的姿態,他單刀直入地開口:“林叔叔,我今天來您可能也清楚,我是想問問晏沉的事。”
江瑜繼續道:“我和晏沉在年11月24日確定了戀愛關係,到現在也半年時間,前些日子我們一起去了吉慶新區,五月末他離開,現在也快十天,我沒有見過他,手機偶爾也打不通。”
林正風聽他說完,抿了一口茶後問:“你想說什麼?”他語氣不是很客氣。
江瑜道:“林叔叔,我想知道他現在在何處。”他頓了一瞬,輕聲說:“我想去看他。”
林正風定定地看了江瑜一會,他神情有些複雜,就在江瑜以爲他不會開口的時候,林正風卻直接說:“祁山療養院。”
林正風說:“你們既然談了那麼長時間,他有些事你應該也知道。”他聲音不大,這時候語氣也恢復了正常,江瑜卻覺得有淡淡的冰霜逼來,卷着向他心中刺去。
他說:“小晏之前很排斥那裏,這次主動要求去治療,究其原因,你應該心中有數。”
他突然掏出了手機,點開了一段視頻給江瑜看:“這是我前些日子看到的畫面。”
江瑜擡眼去看。
大抵是監控視頻,黑白畫面,晏沉靠在牀上和身邊護士在說些什麼,臉上帶着不耐,滿臉陰鷙的樣子,過了一會突然伸出了手,接過杯中水將藥片嚥了下去,接着在牀上坐了一會倒頭睡去。
他似乎睡不安穩,眉一直皺着,臉上不耐,過了一會又突然坐起來,掀開被子從牀上下來,有些焦躁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後從腕上拿串佛珠伸手撥了撥,越撥眉頭皺的越緊,江瑜以爲他會把那串佛珠扯斷時晏沉又放下。
他從抽屜裏翻找什麼,身體背對着監控,幾秒之後手上拿着一沓照片翻看起來,一張一張的看。
他像是滿意了,掀開被子把照片鋪了一牀,留下了一張自己拿在手上,又蓋上被子,這次直接把頭蒙上,露在外面的胳膊縮進去,連帶着唯一一張照片都藏進去。
整個人像是一隻縮在巢裏的鳥,又團成一團,江瑜看了半天,恍然間才發現對方不想讓監控拍到那些照片。
林正風一直觀察着對面男人。
臉上表情不多,整個人看起來很沉穩,看到那段視頻時視線有細微的變化,像是石子投入了池水中,微微複雜一閃而過,他瞳孔顏色很深,從這個角度看起來像是幽潭,看不清裏面的內容。
林正風聲音發沉:“我看不清照片裏是什麼,但想來也應該是你,他去治療的時候你被人簇擁着出盡風頭,真是體面又氣派。”他冷笑了一聲:“你們這些資本家果然都唯利是圖,精打細算到極致,沒什麼不能割捨和交換的,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骯髒的東西。”
這話說的已經是相當不客氣,就差指着鼻子罵了。
林正風就見對面男人站了起來,臉上沒什麼異色,反而對着林正風低緩地開口:“林叔叔,您教訓的是,我知曉今日您能見我也是看了外公的面子,但您告訴這些我心中感激不盡。”
江瑜微微一頷首:“貿然打擾是晚輩不是,今天晚輩失禮了,也耽誤了您的時間,往後,我再尋個時間,專門上門賠罪。”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林正風眼前這位不單是笑臉,姿態依舊是謙和有禮,芝蘭玉樹的模樣,讓人挑不出錯。
林正風陡然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氣悶一般地移開眼。
江瑜再次微微頷了頷首,推門離去。
江瑜和黎立志從院子出來後,祖孫二人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時正六月,銀杏樹最是枝繁葉茂,斑駁樹影投在路上,有灼熱的風吹來。
江瑜說:“今天多謝外公了,要不是您,我真是沒辦法知道消息了。”
黎立志笑着拍了拍江瑜的肩膀:“小瑜,一家人說這話就客氣了。”他別過頭咳嗽了一聲,又緩緩開口:“我這張臉能幫到你我心裏倒是欣慰,你家老爺子那你怎麼辦?”
江瑜伸手幫着外公順氣,輕聲道:“老爺子也講理。”
從外公家離開,第二天的時候,江老爺子就回到了江宅,江瑜站在門口迎接,末了祖孫倆一起走進去。
江老爺子的屋是離池水最遠的,人老了受不住溼寒,屋內空調也不開,江瑜進去之後只打開窗和門,穿堂風一刮,倒也有幾分涼意。
江老爺子坐在椅子上,手邊放着一支白瓷蓋碗,他笑着道:“我也是多日未見你,一晃神也快三個月。”他轉頭看着眼前的孫子:“我聽說你遇到了泥石流,倒也是遭罪。”
江瑜說:“勞老爺子牽掛,好事多磨罷了,人安安穩穩的到了。”
江老爺子擡起茶托用蓋子微微撥了撥茶:“昨日見你外公去了,他身體如何?”
江瑜溫聲道:“還好,就是天燥生了火,略微有些咳嗽。”
江老爺子說:“你叮囑着讓他保重身體,平日有空閒時間也多去那看看,他就你一個孫子。”
江瑜應下。
江老爺子轉了轉茶蓋,突然開口:“幾日前我有個學生打來電話給我道喜,我思來想去這喜只能出在你身上。”
江瑜原本搭在桌子上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復而平聲道:“央企那傳來消息,說我入了備選,大抵爲這事恭喜。”
原本撥茶的水聲停了下來。
一道目光落在江瑜身上,帶着審視,幾秒之後茶碗被放在桌子,發出了鐺的一聲,茶托被激的一震:“一個備選,爲這事恭喜。”他眼中卻沒什麼笑意,聲音沉沉:“那他這喜就賀得不明朗了。”
江瑜放在桌子上的手一緊,接着又緩緩鬆開:“老爺子耳聰目明,什麼都瞞不過您。”
他這副樣子在老爺子看來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江老爺子閉了閉眼,胸膛有些起伏,江瑜道:“老爺子您消消氣,保重身體。”
江老爺子一下子睜開眼,目光像是一道電直直刺向江瑜:“我原覺得家裏你是最省事的,現在看來也不盡然。”
他突然笑了一聲:“你倘若這次沒入選,我都生不了這麼大的氣,只說一句日後還有機會”他頓住,聲音又平了下去:“可你偏生搞出一個備選,你把這事當兒戲嗎?我竟然不知你狂妄到這種地步!”
最後一句聲音驀地發沉,彷彿是一道悶雷重重的砸了下來,震耳欲聾。
江瑜擡起了眼,他頓了一瞬之後道:“港城離這太遠,那個央企如今資源也冗雜,內裏抱團分化嚴重,我也聽說日後要出政策削減整改,不算是個好去處。”
他又開口,聲音溫緩:“入了備選我在內一共兩人,雖然沒有選上,但也算是入了眼,日後要是有空缺也是優先推薦,就我知道的兩年後青州省有家央企也要開始遴選,其實也就是一年半,從長遠看不比港城差。”
江瑜又道:“姑父才往前進了一步,又和我們家走的近,我這時候去未免太奪人眼,不如先靜下來,總之也就兩年時光。”
江老爺子呵了一聲:“這麼說,我要讚揚你想的長遠,事事爲家裏考慮了?”他伸手拂去茶杯,一下子甩在地上:“兩年時光,你說的倒是輕巧,那你知道35和37差了多少?55和57又差了多少?你既然提起了你姑父,你難道不知他眼看着年齡大廢了多少心思?!”
江瑜安靜地聽着,過了半響他突然開口:“老爺子,我在吉慶遭遇泥石流的時候,我沒想過自己往後還會有很多個兩年時光。”
江老爺子一下子怔住。
江瑜脣微微發抖,他慢慢斂眸,聲音倒是平靜:“我被泥沙裹挾着往下衝,看到山洪傾瀉,泥水卷着碎石和動物屍體從我身邊沖走,我突然才明白,泥石流不會因爲我是誰停下。”
江老爺子默然。
他重新坐在椅子上,神情複雜的看着江瑜,好半響道:“你不後悔就行。”
江瑜臉上出現淡淡的笑容:“不瞞您說,我最近後悔了兩次,一次是我明知道和記者說話他不開心,我依舊照做;另一次是那夜大雨,我沒留他。”
江瑜說:“後悔的滋味不好受,起碼我不想再嘗試。”
他站了起來:“或許這個選擇對我來說不是最好的,但卻是我最不後悔的。”
江瑜彎腰鞠躬,恭恭敬敬地道:“老爺子,孫子不肖,您受累了。”
從京都到祁山療養院四個小時飛機,末了轉高鐵和汽車,一共七個小時的車程。
江瑜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彼時陽光充足,綠草如茵,江瑜從門口進去遠遠的就看到一個人影坐在椅子上,閉着眼睛,神情有些懶散。
他走過去,還有幾步的時候對方突然睜開了眼,表情上有些詫異,像是沒想到他突然出現在這裏。
江瑜彎了彎脣:“在想什麼?”
晏沉一下子揚起了脣,他仍舊是那副隨意又萬事不上心的樣子,神形憊懶的輕慢,只是輕聲道:“也沒想什麼,就像之前那樣,想了你一整天。”
作者有話要說:
第85章治療
彼時已經是下午,天空藍的像是一面瓦藍光滑的鏡子,療養院建築大多隻是兩層,擡眼就可看到遠處蒼翠植被與山頂繚繞的雲霧。
晏沉四肢舒展地靠在椅子上,髮梢被太陽浸潤成金色,側臉隱隱約約可見顴骨的痕跡,鼻樑挺直,脣薄而淡,比上次見面瘦了一些,整個人氣質卻越發鋒利陰鷙,像是一柄出鞘的劍,稍不留神就會被刺到。
但江瑜卻驀地想起來對方睡覺時的樣子,團成一團再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像是隻眷巢的鳥。
江瑜伸手摸了摸對方那看起來金色的髮梢,被太陽曬得溫熱,來回掌心都沾染上了溫度:“想我怎麼不說?”
晏沉嗤地一笑,挑眉看向江瑜,這副玩味又輕蔑的表情讓他一下子生動起來,又恢復之前的模樣:“爲了不打擾你工作和往後任命啊,怎麼樣,這個答案夠感動你嗎?”
江瑜坐在椅子上,和對方湊得近,彼此肩頭相觸着,他目光看向前面一片一片的綠茵地,又看向遠方刷着紅漆的房子,綠色的花園與建築交相輝映,構成一副油畫般的色彩,江瑜說:“是嗎,我怎麼覺得你是故意的。”他聲音含着笑意:“故意讓我知道你現在很不好,故意讓我去找你舅舅,故意泄露出你在這裏,然後引着我來找你。”
清朗的笑意伴着輕緩的嗓音,好聽的像是山間泉水落地的輕響,晏沉聽他說完,突然笑了起來。
他笑得暢快,起先是低笑,接着肩膀顫動,整個上身都被牽引着抖動起來,愉快的笑聲伴着遠處的鳥叫襲來,眼角都有淚滲出來。
江瑜看着他笑,伸手覆上對方後背,一下一下的給順着氣。
好半響,晏沉才止住笑意。
他把眼角滲出的淚胡亂地擦在江瑜衣服上,擡起頭勾着脣,神情肆意:“不然呢?難不成我還一個人繼續在這裏把你從天亮想到天黑。”
他伸手鉗住江瑜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在那雙桃花眼中看清自己身影后滿意地勾着脣,湊近了拖長聲音開口:“寶貝,我就是故意的,你清楚我也清楚,可你還是來了呀。”
他嗓子裏發出了含混的笑,嗓音一如既往的動聽,眸底帶着一些惡意和得意,滿臉囂張又輕狂,一字一句宛如利劍一般刺去:“誰讓你愛上我了呢?”
這回輪到江瑜笑了。
他擡手握住對方捏住他下巴的手,覆在手背上牽下來,邊笑邊開口:“是,誰讓我愛上你了。”
晏沉靠在江瑜肩頭,他彷彿才滿意了,瞥了一眼眼前人,又翻轉手腕去摸對方的掌心,散漫地開口:“你自然可以不來,等我度過這段時間也去會港城去找你,不過你可以猜猜那時我們相遇的情景,我保證沒有現在愉快。”
江瑜握住掌心的手指,含笑看了他一眼:“不錯,到了這裏還有心思想這些,看起來狀態挺好。”
晏沉扯了扯脣,臉上露出一個有些輕蔑的神情:“這些東西我自小就受過,有什麼可怕的。”
江瑜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是,我們晏少有鋼鐵般的意志力和常人所不及的執着。”
晏沉睨了他一眼,江瑜牽着對方的手站了起來:“你住的地方在哪?帶我去看看。”
晏沉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幢建築,就一層,外牆刷着紅色漆,窗戶被砌成了白色,屋頂是尖尖的三角形。
室內裝修也儘可能的溫暖平和,除了偶爾見到一些檢測儀器之外,看起來就像是一所家庭居室。
晏沉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你身上有什麼解悶的玩意嗎?”他這幾天飲食起居被嚴格管控,電子產品也被嚴格控制時間,療養院倒是有圖書館,不過這位一向不愛看書,閒的曬太陽頭上長草。
江瑜想了一下回答:“有手機,你要玩嗎?”
晏沉支着下巴:“好沒趣啊。”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瑜,目光赤-裸-裸的對方身上游走:“要不我們去上牀?”
江瑜轉頭看向他:“你確定?那個牀可是能時時檢測上面躺的人情況,還有這間屋子,監控比小天考試的教室還多。”
這簡直就是全方位直播,不單能看到錄像,連呼吸頻率心跳次數陷入深度睡眠後的時間都能反應出來,從裏到外完完整整裸-露。
晏沉思考了一瞬,又目光看向窗外:“小樹林裏呢?”
江瑜說:“我剛纔掃了一眼,看到了三個僞裝成鳥巢的監控。”他眉梢微挑:“而且我們真的在小樹林裏做了,不出一晚上,會傳到每個人耳中。”
這裏面住的人,晏沉算是最小的那個,剩下的那些見了大多得叫爺爺奶奶伯伯,要是兩人真去小樹林裏,那不出半日得傳遍療養院的角角落落。
江瑜覺得自己還是要一點臉的。
晏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爲了讓江瑜知道他有多遺憾,他故意將嘆氣音拖得很長很長,差不多就是:“哎~~~~”
餘音繚繞,哀轉不絕。
江瑜脣角幾乎是翹起,他努力的向下壓了壓,換了一個話題道:“你晚餐打算喫什麼?”
花園外有餐廳,每個房間還配了小廚房,無論是自己做還是統一喫都行。
晏沉瞅了瞅江瑜:“你要給我做嗎?”
江瑜說:“你如果想喫的話,我給你做。”
坦白說,江瑜知道自己是幾斤幾兩,他做的東西只能說不難喫,至於說口味絕對比不上這裏的廚師。
晏沉又無所事事地靠在沙發上:“算了,你趕了一天路別做了,累得慌。”
江瑜看了眼時間:“到飯點了,去喫飯。”
晏沉似乎不太想去,但看着江瑜出門,還是從沙發上站起來,跟着出了門。
兩人沿着樹蔭走過,花園盡頭就是餐廳,兩人算是來的比較早的,自助形式,各式各樣的菜餚擺放在臺上,其下用火溫着,口味都很清淡,賣相倒是很不錯。
江瑜端了兩碗不同的菜和蒸魚,又拿了主食放在餐盤裏,晏沉只拿了一蠱湯端着,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就是盛放的鮮花。
江瑜現在才知道晏沉爲什麼這十多天裏看着清減了許多。
一蠱排骨蓮藕湯,他用勺子舀了幾口後就放下,慢慢地靠在椅子上,兩人當時在吉慶的時候喫的都不少,出去喫燒烤能喫三百多串,現在這食量,別說一個大男人,連胃口小的女生都不一定能喫飽。
但晏沉臉上出現不耐的樣子,他沒什麼食慾,喝了幾口也就是做做樣子,如今手指來回搓捻着,典型想抽菸的姿勢。
江瑜瞥了他一眼,晏沉慢慢地收回手:“我知道你沒煙,我也沒有。”他輕輕嘖了一聲,語氣不善:“真是的,酒不讓喝煙不讓抽,還他媽的讓我禁慾,越管越寬,也就是我這次配合,要是放在幾年前,哪個敢收我煙。”
最後一句的時候語氣明顯有了變化,帶着幾分煞氣,聽着似乎下一瞬就能衝過去將人揍趴下。
江瑜看着,伸手夾了塊魚肉遞到脣邊:“嚐嚐這個。”
深海魚,顏色雪白,肉質鮮嫩,很甘甜的口感。
晏沉似乎想別過頭去,脖子扭了一半又頓住,不情不願地張嘴咬住嚼,皺着眉揚着頭嚥下去,姿勢像是吞藥。
江瑜問:“怎麼樣?”
晏沉懨懨地說:“好難喫。”
他伸手遮住額頭擋陽光:“你喫你的不用管我,我受了藥物影響,沒胃口。”
兩人草草地喫完了飯,臨走的時候江瑜拿了些水果,重新回到房間後一切都沒有變化。
江瑜從臥室經過櫃子的時候頓住,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拉開抽屜,裏面一張牛皮文件袋,上面扣着章。
有這個章說明是機密,平時收拾房間或者是醫生都會自覺避開,沒人去動這東西。
江瑜頓了一下還是打開了文件袋,伸手一掏,毫不意外地拿出了一沓照片。
那是兩個人當初在國外時用萊卡拍的,基本都是牀照。
江瑜看了幾張發現大多數是自己,閉着眼睛的,把頭抵在對方額頭的,還有親腿根給咬的,少有的是兩人合照,接吻的,互相摟住的,身體交疊在一起的,總之都是私密照片。
江瑜哪怕早都想到照片裏是什麼東西,看到這些還是木了兩秒。
晏沉不知何時從外面走了進來,把下巴抵在江瑜肩膀上:“呀,你從哪找到的?”他語氣親暱:“寶貝你真是太聰明瞭,你站在這個地方監控裏絕對看不清照片內容。”
江瑜側頭瞥了晏沉一眼,身後的人在他臉上啵了一下:“真的。”他聲音裏帶着濃濃的笑意:“我怎麼會讓別人看到你這個樣子呢?我一個人看就行了。”
江瑜臉上恢復了淡定,他重新將照片裝好封進袋子中,放回抽屜裏去:“你來這治療就帶這些東西?”
晏沉奇怪地開口:“除了我自己和這些,我還得帶什麼?”
江瑜:
他臉上出現一抹微妙又複雜的神情,緩緩開口:“你知道你舅舅說你看我照片時,我用了多大力氣才剋制自己避免露出太複雜的表情嗎?”
當視頻裏晏沉用被子裹住的時候,他就知道這照片是什麼東西,不誇張的說,整個人都僵硬住。
晏沉瞅了瞅江瑜的臉,篤定地開口:“我能想象到。”
江瑜無力覆住額頭:“你知道就好。”
這副無奈又無力的樣子簡直太少見了,晏沉湊過來又往江瑜臉上啵了幾口。
兩人洗漱之後躺在牀上,扯東扯西地聊了幾個小時,等到半夜的時候才閉上眼睡去。
第二天的喫過早飯,晏沉需要治療,做
江瑜頓了一會,輕聲問道:“害怕嗎?”
無抽搐電休克治療,物理治療的一種手段。
晏沉臉上還是無所謂的神情:“還行,反正全麻無痛,氧氣面罩扣上麻醉劑一推入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閉了一會眼睛,又突然睜開對着江瑜說:“你陪我。”
江瑜握住他的手說:“好。”
去了治療室,晏沉躺在牀上,被醫生用束縛帶捆住,黑色的帶子手掌那麼寬,先是從手上開始固定,再延續到四肢,再固定在病牀上。
晏沉從一開始臉色就非常不好,他臉上都是陰沉的神色,眉間帶着戾氣,胸膛急劇地起伏着,有好幾次江瑜以爲對方會掙扎的時候,他都沒有掙扎,只是仰着頭,脖子和額角上的青筋露出,一條條猙獰的布在清霜似的皮膚上。
他像是一隻野獸。
一隻被束縛着、用鐵鏈捆住的野獸,劇烈地喘着氣,又生生的被釘在了牀上,只是渾身肌肉緊繃,徒勞地看着頭頂一片虛無。
晏沉轉頭對江瑜道:“你出去。”他要求江瑜陪他,現在又讓他出去。
江瑜轉身,毫不猶豫地拉開門,身後一道嘶啞的聲音傳來。
晏沉說:“你站在門口,我結束後一睜眼就要見你。”
江瑜的聲音傳來:“好,你睜眼就能看到我。”
麻醉劑被推入體內,門被關上,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江瑜靠在牆上,眼睛慢慢閉上,他的身影被拉在牆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影子。
晏沉和他插科打諢的時候他還沒覺得如何。
從他到療養院見到對方,已經十幾個小時,也就是這個時候,江瑜才清晰認識到對方的情況。
好像是一隻大貓被鎖在籠子裏,又用鐵鏈綁住,連爪子都不能伸。
‘小晏一直很排斥那裏,這次卻主動要求去治療。’
林正風的話出現在腦海裏。
有護士經過,看着治療室前站着的男人身影,輕聲開口:“先生你好,請問需要什麼幫助嗎?”
護士聲音頓住。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簡靜從容,沉斂溫潤,對她說了一聲謝謝,只是突然間像是有什麼忍不住,按在牆上的手掌微微發抖。
作者有話要說:
第86章包山莊
江瑜一直擡頭看着治療室的燈,等到那盞白色的燈熄滅後他猛地向前走了幾步,小腿處傳來麻意的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他保持同一個姿勢已經在這站了四十多分鐘。
江瑜無暇去顧忌這些,他目光只牢牢鎖住門口,那扇白色的門被打開,醫生和護士推着一道人影出來。
晏沉坐在輪椅上,神情有遮不住的很疲憊,眉間卻仍是帶着些躁鬱,他近乎急切的去找江瑜的身影,等到目光鎖定住後才徒然間放鬆了一點,脊背緩緩向後靠去。
江瑜看着晏沉,哪怕是坐在輪椅上看起來都沒有很虛弱,手臂搭在扶手上,修長的腿踩在腳託,輪椅被他幾分坐出了‘龍椅’的架勢。
江瑜接過護士的工作,自己推着輪椅站在晏沉身後:“感覺怎麼樣?”
晏沉扭過頭說:“腦子有些木。”他又伸手拍了一下扶手:“老子他媽的真不想坐這玩意,醫生偏要我坐。”
有人做完MECT後會出現肌肉痠痛無力的感覺,還有的會出現頭痛惡心等一些反應,住宅區離醫療區有段距離,醫生怕他走不回去,特意準備的輪椅。
江瑜慢慢地推着輪椅調轉放向:“也就坐一段路程,晏少忍着點。”
兩人沿着道路返回,等回到住宅區,晏沉從輪椅上下來,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
江瑜倒了一杯溫水插上吸管,他沒有放在桌子上,而是自己端着杯子遞到對方脣邊,晏沉吸了幾口之後移開臉:“不想喝了。”
江瑜放下,自己坐在對方身邊:“早餐想喫什麼?”
做MECT之前需要禁食,兩人都從昨天下午那一頓之後都沒有喫東西,現在早上九點左右,也不算太晚。
晏沉說:“隨便。”
正說着,門被敲響,兩名護士進來,一位端着橢圓形的盤子跟在後面,站在前面的看起來年齡大一些,聲音輕柔地開口:“晏先生,吃藥了。”
她將瓶子裏取出的藥劑遞到晏沉手上,另一隻手放了水杯,晏沉眸子中滑過明晃晃的嫌惡,卻是放入嘴裏灌水嚥了下去。
他喝了很多水,彷彿是故意要將藥從嗓子眼衝到胃裏去,等一杯水被飲盡之後才放下,伸手狠狠抹去脣邊沾染的水意。
護士沒有走,只是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江瑜眉心微微皺着問:“這是什麼藥?”
護士說:“做完MECT後舒緩大腦的。”
晏沉此時涼涼的聲音響起來:“寶貝,你忘了之前我給你說過什麼嗎?”
護士下意識地看去,卻見這位剛做完MECT的病人靠在沙發上,脣是勾着眉間帶着幾分陰鷙,視線瞥來時帶着幾分警告意味。
她還不懂這話什麼意思,卻見和她說話的溫斂的男人轉身走了過去,聲音和緩:“我的錯,應該直接問你。”
晏沉從嗓子裏哼了一聲。
他不滿意江瑜剛纔和護士說話,卻是很滿意對方上道的行爲,靠在沙發上一會後卻突然伸手勾出垃圾桶,躬着背低着頭嘔了幾下,吐了個天昏地暗。
他沒喫什麼東西,吐出來全是清水和藥,白色的片劑混在液體裏,江瑜在身後拍着脊背,看着他重新擡頭後重新到了杯水遞到脣邊:“漱漱口。”
晏沉吐的眼睛都有些發紅了,他含住又吐出來,抽了溼巾後狠狠地揩去脣,一下子丟在垃圾桶裏:“艹。”
江瑜這才明白爲什麼護士沒有離開——晏沉喫完了藥都會吐,他還得喫第二次。
晏沉緩了一會後又招了招手,護手重新把藥遞給他,剛纔的動作重複了一次,這次一直等候了半個小時後見他沒吐才收拾好垃圾才離開。
江瑜閉了閉眼睛。
他心中像是生了一片荊棘,這些東西直戳戳地往柔軟的血肉里長去,一片細密的疼意裏發着酸。
江瑜若無其事地吸了一口氣,彷彿這口空氣才能逼退他心中的酸意,頓了幾秒後才道:“我讓人把早餐送過來,你想喫什麼?”
晏沉目光掃了江瑜一圈:“隨便。”他又靠在沙發抱枕上,腿搭在茶几上,晃了晃腳尖揚脣說:“你這回上道。”
早餐送來的很快,也就十來分鐘後有人敲響了門。
兩個餐盒被打開,除了幾樣清淡的小菜和雜糧粥外,還有燉的蛋羹和水果小番茄。
晏沉一如既往的胃口不好。
雜糧粥被他舀了兩勺之後放下,蛋羹嚐了一口,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看着餐桌上的菜,毫無用餐興致。
江瑜頓了一下,端過一碗粥用勺子盛了燉蛋羹送到脣邊:“再喫點吧。”
喫的太少了。
晏沉看着嘴邊的蛋羹,淡黃色水嫩柔軟,上面澆了些生抽,簡直毫無食慾。
他勉強張口含住又皺着眉嚥下,再次發出了同樣的感慨:“好難喫。”他點評說:“像是做好後放了幾天、發着苦味和鹹味的臭魚湯,口感和腐爛的魚肉一樣。”
這個形容殺傷力太強。
江瑜舀了一勺送到自己脣邊,嫩滑而又柔軟,發着淡淡的香味。
江瑜放下後開口:“我去給你做牛奶泡吐司,多澆點糖漿。”這個早餐他曾經給對方做過,當時晏沉挺喜歡喫。
晏沉搖搖頭,他舒展了一下身體:“不是飯的問題,是我的緣故。”
他夾了一根小青菜咀嚼了很久後嚥下去:“水兮兮的,像是在水裏泡了三天三夜,又鬆又散。”又揀了塊紅色番茄咬了一口,末了直接丟道:“又酸又澀,苦死我了。”
他被藥物影響到了味覺,喫什麼都覺得難喫。
江瑜聽他說完,突然往前移了移,他脣抵在晏沉的脣上廝磨輾轉了一圈,舌尖擠如對方口中,先是含住對方舌尖輕咬吮-吸,再輕緩地放開,再往對方口腔裏掃蕩了一圈之後才撤出來。
江瑜輕輕舔了舔脣,兩人呼吸糾纏在一起,聲音又輕又緩地開口:“接吻是什麼味道?”
晏沉喉結微滾。
他目光牢牢地鎖住對方的脣,江瑜的脣顏色一直很淡,但不是那種寡淡無味的色彩,而是看起來很禁慾的顏色,脣又很薄但十分柔軟,表面幾乎沒有幹皮,接吻的時候那點水光看起來就十分明顯,很潤澤的感覺。
他接吻的時候很喜歡咬對方的脣。
只要牙齒用力就能把表皮撕破,上下兩排牙齒叼住一點皮肉廝磨,要不了多久就有血滲出來,舔的時候是口腔裏都是鐵鏽味,原本顏色很淡的脣就看起來時深時淺的多了一層紅,整個人看起來都很色氣。
晏沉覺得有一把火扔向了他腦海裏,這把激烈又熊熊燃燒的火將他鈍感又麻木的大腦燒開了一個豁口,風一吹就成了燎原之勢,一下一下的直衝天靈蓋。
他一下子湊過去,伸手圈住江瑜的脖子往他這邊壓,脣重新貼着對方的脣上廝磨,江瑜伸手扣住對方的脖頸,加深了這個吻。
面對面接吻又互相把對方摟住的姿勢讓兩人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臉頰貼着臉頰,吐息伴着吐息,連骨骼也相互觸碰在一起,心跳的頻率與呼吸頻率一致,這個親吻不算太激烈,卻像是一汪溫水一般將兩人浸潤,等到分開的時候彼此都呼吸不穩。
晏舔了舔脣,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瑜,彷彿在回味剛纔的感覺,末了之後說:“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江瑜輕笑了一聲。
他重新坐下,伸手覆上晏沉的手,用一種商量的語氣開口:“既然你不想喫東西,我們就把藥停了吧,你也別做MECT了。”
既然那般抗拒,那般不願,那就不做了。
他也不想讓對方再做。
晏沉頓了一下,然後揚了揚脣,臉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這話可不像你說的,你怎麼這次不現實了?”
突然讓停止治療,僅僅憑藉着願意或者不願,一種近乎天真的行事。
江瑜不緊不慢地開口:“我諮詢過醫生,你這個情況沒到非做不可的地步,我們先把藥和治療都停了,觀察一陣子再看。”
他不單諮詢過這裏的醫生,還諮詢過自己當初找的大夫,詳細描述了晏沉的情況,兩方都說沒到非做不可的地步。
MECT的效果因人而異,多陪伴一些時間,說不定效果更理想。
晏沉笑了一聲,目光看向江瑜,微風將黑髮吹得輕輕浮動,懶洋洋地開口:“觀察多久,任命快下來了吧,你大概有十多天要去港城了。”
依照對方那一向不耽誤正事的風格,大概至多半個月要離開。
江瑜說:“我不去港城。”
晏沉挑了挑眉。
江瑜輕描淡寫地道:“晏少的消息這次不太準確,我沒有收到任何任命的文件。”
晏沉一下子頓住。
他下意識地想拿手機,手掌伸到一半又想起自己現在沒電子產品,直接伸手去拿江瑜的手機,對方手機沒密碼,他劃了兩下打開,翻到聯繫人裏面的時候纔想起這裏面沒儲存的號碼。
江瑜伸手一點,一封信函被調了出來:“看,是備選。”
晏沉一目十行地掃完,靜了半響之後才把手機重放在餐桌上,他臉上神情十分複雜,就像是看到一條金龍魚伸手拔了自己一直愛惜不已的、金燦燦的鱗片,又隨意扔在地上。
簡直是世間罕有的景觀。
江瑜再次開口:“這次可以把MECT停了吧,畢竟我們有很長時間。”
不是十二天,不是七天,再也不會被催的很緊。
他可以一直陪着他,直到他康復。
晏沉喉結滾了滾,他似乎在思考着說些什麼,幾次張了張口之後突然一笑,仍是帶着玩味的神情:“寶貝,你不會以爲你放棄這個任命之後我的佔有慾和控制慾就會得到改善吧?”
他手掌搭在桌子上,語氣隨意:“其實大概率不會,就像你今天和護士說那兩句話我還是不開心,我現在腦子裏依舊叫囂着找個地把你關起來,最好讓別人看不到你。”
這好像是本能,只有在清醒的時候他纔會剋制住自己,勉強不讓自己做出這些事。
而MECT能讓他清醒一些。
窗外微風輕撫過顏色鮮豔的鬱金香,一簇簇的浮動,翠綠的枝幹與頂端紅色的花蕊交相輝映,遠處紅牆白窗的房子佇立在青草地上,金黃色的光暈染着屋頂,在往上是瓦藍瓦藍的天,幾朵白雲隱隱在浮動,有幾聲濃稠的鳥叫聲。
江瑜輕笑了一聲,他開口:“沒這樣以爲過。”
微風將他的頭髮吹得輕輕浮動,一雙眼睛裏盛着笑意,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所以我包了一個山莊,就你和我兩個人,不會有人看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
掐指一算,還有兩章結束,各位想看什麼番外在評論區留言。【可能很難都寫,點贊多的應該會寫,如果小可愛留言但我沒寫的,多擔待一些。(跪着磕一個。)】
目前定的番外是:見家長,還有兩年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