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閨女的用途
這不當着一村人的面,謝長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一邊拍大腿一邊哭,雖然眼淚沒掉下來兩顆,但嗓門是真的大,歷數自己這個爹當的有多不容易,爲兒女操碎了心。
謝桂香的後孃鄭氏一邊假裝拉他一邊抹眼淚,拉扯了兩下便也坐在了地上,兩口子一起哭窮,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
謝二嬸氣得渾身直抖,畢竟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了。
幾年前這兩口子也演了這麼一場,搞得好像萬般無奈生活所迫,實則轉手就把閨女賣去了帽兒溝,換來彩禮給長子謝永富定了親事。
現在輪到老二謝永貴。
呵呵,永富永貴,可真是想美事兒呢!
謝二嬸正要說什麼,就見一直沒吭聲的謝桂香忽然擡起了頭。
她站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褶皺,然後走到謝長順兩口子面前。
“起來。”
啥?
謝長順還以爲自己聽錯了,連哭聲都停頓了一瞬。
“我說你倆起來。”
謝桂香不準備和兩人囉嗦,伸手先揪起了鄭氏的衣領。
鄭氏的女兒趙連枝和謝永貴見桂香拉扯自己的母親,立刻怒氣衝衝地上前要打人。
“幹什麼幹什麼!?”
謝二嬸帶着家裏人上前阻攔。
“咋你還想跟你們姐動手咋地?”
“那她咋對俺孃的?!”
“她對你娘幹啥了?!她不就是讓你娘起來別坐地上嗎?”
謝二嬸用手指狠命地戳謝永富的腦門。
“把你姐賣給個瘸子給你換的聘禮,你還有臉對她動手,你還是個人嗎?!”
那邊,謝桂香已經把鄭氏揪了起來,冷冷地問道。
“你這回又想把我賣去哪家?賣的什麼價錢?”
她這一年在雞場做工,早就不是之前那個軟弱單薄的寡婦。
現在的桂香,手就跟鉗子一樣,捏得鄭氏生疼。
鄭氏眼珠滴溜亂轉,口裏連連喊冤。
“哎呀啊,冤枉啊,進門就做奶奶,上哪兒找這麼好的親事去?”
“好?”
桂香冷冷一笑,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鄭氏。
“好你讓你閨女去啊。你閨女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吧,進門就能做奶奶,上哪兒找這麼好的親事去?”
“呸!”
一聽她說起自己女兒,鄭氏瞬間變了臉色。
“連枝兒可是清白的小娘子……”
“你把我賣去帽兒溝的時候,我也是個清白的小娘子。”
桂香驀地鬆手,看向還坐在地上的親生父親。
“我沒簽賣身契,梅花和荷花也沒有,除了你和鄭氏,沒人想賣了我。”
“你們賣了我一次,現在又想賣我第二次,八里鋪那家有事吧,不然不可能開價這麼高,高到讓你們恨不能現在就把我塞進花轎!?”
謝長順張了張嘴,沒出聲。
他心裏有鬼,因爲所有的醃髒都被桂香說中——開糧鋪的老頭性好殘虐,最喜歡折磨年輕婦人,已經擡走好幾房妻妾了。
那邊桂香還在說。
“第一次賣我我也認了,我還了你的生恩。現在是第二次……”
說到這裏,謝桂香的眼淚如珍珠一樣滴落,字字句句都是血淚。
“我以前睡窩棚餓肚子,一人幹全家的活計,我以爲這就是女兒家的命,我認命。”
“可現在我也做了孃親,我不想讓我的閨女和我一樣,我拼了命的掙命,好容易過上兩天好日子!”
“梅花兒都跟我說了,說老二和連枝一直問她蛋烘糕的方子,還問她是不是全都會做,所以你們這次不單單是要賣我,連我的閨女你們也不放過,你們的心怎麼能這麼歪!?”
桂香的話是對着謝永順說的,因爲鄭氏對親閨女兒趙連枝可一點都不差,至少趙連枝在謝家比謝桂香過得舒服太多。
明明她纔是謝長順的親生女兒!
“她覺得不公平。”
748搖頭。
“她本來都認命了,結果發現同是女人命還可以不一樣,她不覺得謝家賣她有問題,但她不想女兒也走她的路。”
“她是爲了梅花和荷花站起來的。”
李璡站得離它最近,聽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張說卻已經看得不耐煩了,他身爲海州刺史這次來是爲了看水找井抵禦旱災,哪有時間跟這一羣小民家長裏短。
“出嫁從夫,再嫁從己,你不想嫁就不嫁!”
張說出聲道。
“你既已嫁人,便和孃家沒什麼關係。大唐律中固然有奪而嫁之的規定,但你守寡之後沒有歸寧,獨自帶着兩個女兒自己過活,你爹孃也不能干涉你守志之心。若有不服,自可去本地縣衙告狀,讓兆鵬程與你們評斷。”
張說什麼人啊?堂堂中樞省前紫微令,兩任大唐宰相,即便現在被貶謫爲海州刺史,但張大人的官儀還是有的,一字一句都透着威嚴。
謝永順和鄭氏兩口子都是欺軟怕硬的人,雖然不知道這位中年文士是個什麼官,但看他衆星捧月,背脊挺直,隨口就直呼本縣縣太爺的大名,心裏便已經先怯了八分。
倒是謝永貴急了。
再嫁這事兒要是黃了,那他的彩禮上哪兒出?!
大哥靠着大姐的彩禮取了媳婦,到他要是拿不出彩禮錢,他豈不是要打光棍?這可不行。
於是他衝到人羣當中,指着張說的鼻子大罵。
“老匹夫,要你多管閒事?!”
他斜眼看了看一旁的桂香,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張大人,驀地說道。
“別不是你也瞧上這爛貨了吧,她之前伺候那瘸子,後來又跟姓薛的不清不楚,那雞場裏有不少男……”
話還沒說完,就被郯王李琮一巴掌扇到了一邊。
李琮這都打了一個月的鐵了,手勁兒大得很,打得謝永貴腦子嗡嗡的,口鼻耳一起往外流血。
“滿嘴噴糞。”
李琮活動了一下手腕,一腳踩上謝永貴的臉,靴底用力地碾了幾下。
“刁民,舌頭不想要便直說,本王賜你一個方便。”
本王?!
桂香爹和鄭氏的腦袋瓜子嗡嗡的,覺得謝永貴挨的這一巴掌可能是打在自己臉上,不然怎麼兩人同時出現了幻聽?
王爺?橋東村裏有王爺?
一旁的趙連枝眼前一亮,一雙不安分的杏核眼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偷偷觀察着場中的所有青壯。
當然她看的最多的還是探望李琮,這黑壯的小子剛剛說本王,是真的嗎?可哪個王爺來這破地方啊?
謝長順和鄭氏也不大敢信。
可他們是真被打怕了,剛纔呼啦啦涌過來一羣壯漢,把一家三口都給按得死死的,少不了一頓拳打腳踢。
不管是不是王爺,這都是個惹不起的人物……
於是謝長順和鄭氏灰溜溜地跑了,帶着鼻青臉腫的兒子和眼珠子亂轉的閨女。
謝永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說錯啥了。他說的有錯嗎?那要不是看上謝桂香那個小寡婦,誰能管她嫁不嫁的,還說什麼大唐律,聽都聽不懂。
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他定親的彩禮怎麼辦?
之前都跟八里鋪說好的一手交錢一手擡人,還收了1兩銀子的定金。
現在爛貨不肯嫁人,那他的彩禮沒着落了不說,一兩定金肯定是要還回去的!
錢錢錢,錢都花了拿什麼還?!誰來還啊?!
謝長順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這一路臉都拉得老長,黑得賽鍋底灰。
鄭氏也陰着臉,心裏不斷盤着算怎麼能把事情扳回來。只是還沒等她想出辦法,她的好二兒已經迫不及待,一回家就去找老爹商議。
“爹,20兩銀子,咱不能不要啊!”
謝永貴鼻青臉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他爹哭。
“大哥娶媳婦花了10兩銀,到我這兒不說多,8、9兩也還得是有的吧?!趙婆子說孫家那丫頭是個好生養的,那我想生兒子也得先有個窩,以後給你們養老也便利不是?!”
“八里鋪那事兒咱不能算了,誰家的丫頭能給20兩?那爛貨就是不知足,以爲攀上高枝兒就不把咱們放在眼裏,也不看看她是個啥玩意兒,人家能真看上她!?”
不得不說,在哭的問題上老謝家的男人是有傳承的,謝永貴一邊痛哭流涕,一邊還污言穢語,把之前在橋東村受的氣一股腦地發了出來。
謝長順陰着臉,咬牙。
“放心,八里鋪那事兒不能黃。”
“啊?”
謝永貴心中一喜,淚眼中滿是期待地望向親爹。
“咱去把那小蹄子綁回來?”
“放屁,你捱打沒夠啊!”
他爹給了他一巴掌。
謝永貴一臉委屈。
不把謝桂香綁回來,八里鋪那邊怎麼交代?人家明天晚上就要來轎子接人了。
“那不還有一個丫頭嘛。”
謝長順朝西廂房努了努嘴。
“連枝,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
謝永貴一愣。
連枝是他同母異父的姐姐,是娘從前家帶過來的,家裏正在給她看親事。
他娘對連枝很看重,一心想把她嫁個富貴人家。明明只比謝桂香小一歲,到現在還沒定下人家。
也行。
謝永貴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沒有謝桂香,用趙連枝頂上也行,反正她喫家裏的喝家裏的,以前還啥活都不幹,日子過得要多輕省就多輕省。
現在謝桂香指望不上,那就只能讓連枝去。
誰讓丫頭在謝家就是這個命呢?是該她報答家裏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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