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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會忽悠人,白白叫人提着心。
趙蘇臺哪還睡得着,氣得錘牀:“好,今晚我好好陪你喫一頓飯。”
發完話,趙蘇臺下榻翻出了前幾日要來的繡繃子,很簡單的蓮花樣式,她反覆觀摩了許久,才準備下手。
第一步,穿針。
趙蘇臺挑了自己覺得好看的線,回想記憶裏當初學繡花的時候,搓個尖,塞到針孔裏。
線一碰到針頭就軟散了,她重來,視線明明沒有問題,但就是沒塞進去,又重來,線終於過去了,針尖卻刺到手指,刺痛叫人下意識一鬆,針掉下去,線又滑回來了。
趙蘇臺不氣餒,撿起東西,好端端放在桌子上。
先喫飯吧,該喫飯了。
她開門傳膳,多日不見的連姑姑領着侍女出現。
“姑娘這幾日休息可好,府君一直牽掛你,只是初歸來事情頗多,被絆了一陣。”
連姑姑笑容可親,倒把趙蘇臺整得不自在了,
她咳了咳開口:“我安好,許久未見姑姑了。府君說他晚上要過來用飯,不知府君喜歡喫些什麼?”第一句勉強也算是寒暄了下。
趙蘇臺直白,連姑姑也不藏着掖着:“姑娘照常安排就是,府君只是喫的慢些,沒什麼特別歡喜的,勿要過分味重就行。”
趙蘇臺點頭道好,稍晚時候跟廚房要了一罐子辣醬。
她做的光明正大,在侍女欲言又止的目光裏,每樣菜上都刷了一層辣醬。
趙蘇臺看她爲難,故意拿腔:“怎麼,不許我放?”
侍女艱難開口:“姑娘,這人蔘雞湯如何也放了辣醬……”
趙蘇臺看着一碗清白白的湯被自己弄得火辣也有些喝不下去,她問:“還有新的嗎?”
侍女點頭:“小廚房還有一份,我給姑娘端來。”
趙蘇臺才把桌上都擺好位置,商岐就到了,聽到外面拜見府君的聲音,她規矩的在桌子旁站好,等他進來,友好的露了個笑,張手:“府君,請。”
她難得對他露出笑臉,這麼久了還是過於客氣。
商岐坐下,這纔看到自己面前這碗……辣子湯?
再擡眸看去,桌上菜無一不是辣紅辣紅的。
趙蘇臺眨着一雙無辜的眼:“怎麼了,府君?”
商岐手邊自己倒了一杯茶:“怎麼喫的這麼辣?”
“嘴饞了,就想這一口。”
商岐看着倒出來的茶,沉默了。
只見這茶水上飄着兩三辣子,將溫熱的水染了顏色。
見趙蘇臺自己面前那一碗清湯,還敢說自己想喫辣。
他突的笑了聲。
趙蘇臺疑惑看他,被辣嗆着了?
商岐將自己親手倒的茶遞給了趙蘇臺:“不必如此拘着,平日想喫什麼同膳房說就是了。”
他又倒了一杯辣子茶,舉起來:“蘇臺,相識已久,才知你這麼喜歡食辣,今日你我一同喝完這一盞茶,過往自然煙消雲散,自此以後你就是趙蘇臺,無人敢置喙。”
“……”
趙蘇臺手都抖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商岐又迅速收回視線,心想誰置喙我,只有你最爲難我。
這一盞辣子茶,誰能喝的下去……
趙蘇臺手指都捏的發白,舉起杯子,和他一起一飲而盡。
眼角都沁出了淚花,實在是撐不下去,茶水從嘴角漏出。
哇一口,趙蘇臺急忙轉身吐在了唾盂裏。
反觀之,商岐淡定如斯,如同喝的普通茶水一般,眉頭都沒皺一下。
吐完之後的趙蘇臺一邊接過侍女送來的新茶漱口,一邊心中驚歎——真不是人吶。
“茶不好喝?”他竟然還裝模作樣一本正經的問。
趙蘇臺咬牙:“這茶不夠辣,我喝不慣。”
商岐哦一聲,拾起筷子喫着加過料的菜面不改色,趙蘇臺一邊被辣的嘶啦,還只能憋着小聲抽氣。
“怎麼,菜燒的不好喫。”
趙蘇臺幾乎滿頭大汗,躲不過拿了帕子擤鼻涕,抽空回他:“沒,沒,就是有點辣。”
“哦?原來你不喜歡喫辣啊。”
趙蘇臺一整個頓住,對面他好整以暇,似乎就等着她撐不住露餡。
這盛京的辣和梁都的辣還不一樣,地方不同,辣的程度也頗爲對衝,就像對面這人一樣,在上界時怎就沒發現他是這樣一個人,明明高高在上的很,拿着他那把破劍動不動就威脅人。
“是,府君。”趙蘇臺乾脆筷子一放,噹啷一聲,盯着他,“我是不喜歡喫辣,我也不喜歡你現在和我喫飯。”
商岐深思了會兒:“哪裏不喜歡?”
你喫飯太慢,叫人等半天。
趙蘇臺心裏只有這個理由,可這理由不好說,喫飯的確該細嚼慢嚥,這習慣也不是不好。
再琢磨着他其他地方,姿容甚佳,無惡習,位高權重,趙蘇臺猛然發覺自己想岔了頭。
她答他:“不喜歡的太多了,一時說不完。”
因爲菜太辣的緣故,今天這頓飯她吃了四碗白米飯。
對面那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她說完之後,就鮮少動筷子,等她喫完,他也跟着放下筷子。
“是嗎?”
他悄然開口。
趙蘇臺疑惑擡眸,瞬間被驚住。
商岐夾菜沒注意,夾了個辣子在嘴裏嚼,嚼得嘴脣鮮紅,睫毛輕輕顫動,那一雙眸已然微紅。
趙蘇臺看他紅了眼眶,哪知他是辣的,只道自己說的太過了。她想到傀儡仙,傀儡仙愛哭,因爲他哭了有姐姐心疼。
“府君,我……”
她想說些什麼,可到底不知道怎麼開口,如今情況,她性命全都牽在他身上,佛牌已無變化,但還能防着她見邪祟,她現在也只剩下這一具對邪祟充滿誘惑的神體了。
她垂首注視着自己蒼白的手心,難堪的握了握,一無所有的感覺就是這樣嗎?預言是對的,她會害得親人魂散六道。
母親生下她,神殿異動,父親持劍要置她於死地,母親苦苦哀求拖着父親,姐姐則趁機抱着她逃了出去,逃到了廣源山拜師,尋求庇護,木真道人收留了她們。
商岐擡手阻她說話:“你再好好想想,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允你出去。”
他一早就發現她擺在一旁的繡繃,雖不知她到底爲什麼要見臨娘,但目前也只有讓她見了臨娘才能抓出一點蛛絲馬跡,他故意說這話,想看看她什麼反應。
趙蘇臺掙扎的內心瞬間不掙扎了,她站起來,手捏成拳頭錘在商岐面前,明明看着還是一個弱女子,但是此刻莫名覺得她像是戰場裏殺紅了眼的將士。
商岐波瀾不驚,看着她那拳頭,心裏比劃着,自己是不是能一手握上去。
趙蘇臺深吸口氣,一字一頓:“我現在就想、好、了,我極爲歡喜和你喫飯,請府君明早務必陪我繼續喫飯。”
她呼出的熱氣灑在他臉上,迫的他後仰,才能躲避這惱人的熱,商岐心重的一下一下,自己聽得清楚,疑問卻越放越大,到底爲何她對臨娘如此看重?
“好,明早也要蘇臺多擔待了,清淡一些即可。”他一口應下,明明已經喫完了還是賴着不想走。
趙蘇臺看他有再拿筷子繼續喫的念頭,立刻趕人:“府君,天色已晚,我讓連姑姑帶着燈籠送你走吧。”
天色的確近暗了。
出來門口,一陣涼風。
商岐輕笑一聲,回頭看着屋內亮着燭火,也不知她趕了他走,現在又在裏面幹什麼。
“連姑姑,夜路難走,本君記得這旁邊還有座偏殿,收拾一下,今晚就歇在這吧。”
“是。”連姑姑提着燈籠,領路去偏殿。
燈穗晃晃悠悠,腳步聲清晰可聞。
夜色寒涼,商岐又吩咐着:“給姑娘的衣裳做好了嗎,今晚就送去吧。”
“是,府君。”
商岐歇下時,已近子時。
侍女熄滅燭火退下,一盞起夜燭也嫌太亮,商岐自己熄了。
重新躺回牀上,靜的能聽到屋外落雪的簌簌聲。
他闔上眼睛。
夢裏是叮咚水流聲,簇擁的彼岸花,黃昏未至,天色已近似血霧,他坐在河邊垂釣,有人叫他:“府君。”
這是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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