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5 爆炸
如今皇權旁落,即便官府極力隱瞞,但過於發達的八卦小報發展迅速,報社記者嗅覺極其靈敏,甚至不少消息都是官府內的人出於金錢誘惑主動披露出來的。
輿論散開,泥沙俱下,人心惶惶。
嚴笑當機立頓決定去找樂殷南。
“新一批貨物到了,叫你的人去碼頭拖,老時間,老地方,老規矩。”
“正好,我也想找你點貨。”樂殷南見了嚴笑,一愣,隨即很快進入工作狀態。
樂家定期在秦淮泊訂購大量火器補充用度,各國新式裝備都有,分批次引進,所以她們時常需要對接。
這也是樂行檢讓樂殷南同嚴笑搞好關係的原因。
畢竟許多火器商會在前期交易中用物美價廉的貨物贏取買方信任,後期交貨時以次充好,狠狠訛詐一筆,事情敗露還會順水推舟把鍋一甩,推脫到是發貨國家或是航運過程中遭遇損失。
即便是樂家,稍加不慎也會喫個不大不小的啞巴虧。
但如果能與火器商打好私交,會規避許多潛藏的風險。
“這批就是最後一筆訂單了。”嚴笑輕車熟路地說道,“這次數量不小,型號基礎,再加上最近外面形勢不太好,我提議去樂家庫房點。”
樂殷南深以爲然:“正有此意。”
“很好。”嚴笑一頓,狀似輕鬆地問了句,“聽聞樂家最近找了‘蛇頭’接洽。怎麼?是嫌我們這兒的貨不好嗎?準備另尋他處。”
做這行生意的人不多,卻也不僅嚴笑一家。
蛇頭是江岸對面的貨商,與秦淮泊是競爭關係。
“有嗎?”樂殷南詫異,“父親沒同我說這件事。”
嚴笑挑挑眉:“我的線報告訴我樂振北臨北上前特意去了趟江對岸找了趟‘蛇頭’,倒也不清楚是否談成訂單。”
牽扯到樂振北,樂殷南條件反射般地回答:“她不滿父親把火器一事交給我,興許是想談下一筆去父親面前表功。”
嚴笑“哦?”了一聲,沒有表態。
樂殷南有思維慣性,陷在與樂振北的關係中無法自拔。
但嚴笑不是。
以純粹的商人身份來看,嚴笑感到了危機。
樂振北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在北上前去見了“蛇頭”一面,即便談下了生意,也很難找人代替後事。
——除非這事是樂行檢暗中安排的。
嚴笑自認與樂家合作沒出半點紕漏,樂行檢沒有任何理由無緣無故換人。
嚴笑上下打量這樂殷南,樂殷南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嗎?”
“沒什麼。”嚴笑起身,如入無人之境般往會客廳外走,“你讓你的人即刻出發,貨船不等人,你家庫房在哪兒?我先去看看。”
樂殷南不疑有他,給嚴笑指了路。
她摸了摸口袋裏抄來的地址條。
這些天來她一直在借“排查Omega叛黨”的名義搜查“三道輪迴”的下落。
有了眉目,但不甚明朗。
“有事?”嚴笑察覺到她的猶豫。
她不是做事情一有進展就喜歡錶功的人。
樂殷南決心讓自己表現得沉穩些,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等最終找到“三道輪迴”流向的目的地再同嚴笑說這件事。
“沒什麼。”樂殷南矢口否認。
但嚴笑卻眼尖地發現了她的小動作。
她挑眉,看向樂殷南的口袋:“那是什麼?”
嚴笑視線灼燃,樂殷南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她只能拿出來實話實說:“三道輪迴的下落,聽說的確從皇宮流了出來,跟着文物販子流落許久,也到過一陣江北,但江北無人出手,所以又跟着販子北上了。我原本打算打聽清楚再同你說的。”
嚴笑打開了一看,發現字條上寫了個寶芳齋的名字。
“這是現在的下落?”
“不,是寶芳齋的老闆知道去了北方哪個具體位置。”
嚴笑點點頭,把地址留下:“下次碰到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事無鉅細,一應稟報。”
樂殷南尷尬應下。
她還是頭一回見嚴笑如此公事公辦的口吻,一時不會兒不知道該做如何迴應。
“我在想你身體好些了沒?”須臾,樂殷南選擇岔開話題。
嚴笑不解地看向她。
樂殷南欲言又止:“我是指,墮胎藥之後……”
她不提還好,一提嚴笑又想起那晚毫無形象的崩潰。
還有那轉瞬即逝的心軟。
太丟臉了。
嚴笑面無表情地想。
恨不得把樂殷南掐死這樣就沒人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
無人知道就等於沒有發生。
“我很好,不牢樂小將軍擔心。”嚴笑本能用譏笑掩飾尷尬,“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樂殷南:?
嚴笑卻沒再說話,噙着笑,攥着手心,伸向樂殷南的脖頸。
樂殷南覺得自己被蜂刺了一下。
回過神來,嚴笑手裏已經多了個針扎的小瓶子,樂殷南甚至可以感到體內血液與信息素被不斷抽離。
“這是什麼?”她腦袋不偏不倚,同嚴笑相處這麼久,她早就習慣嚴笑時不時對她來點“小實驗”。
樂殷南任由嚴笑取夠血,才問出聲。
嚴笑手裏是個橢圓形玻璃瓶,瓶口套着軟膠頭,像是針管,裏面隔了兩層,一層是鮮血,另一層是透明的,看上去很空,但樂殷南知道那是存儲信息素的地方。
“抽樣觀察。”嚴笑給了個模糊的說辭,“看你體內毒素殘留多少。”
嚴笑沒有說謊。
樂殷南以爲是初見時嚴笑給她下的長達三年的毒藥。
但這其實是對“S級Alp小說a信息素□□”實驗的檢測。
嚴笑眯着眼,向樂殷南玩笑似地答了謝,攥緊手裏的取樣飛速離開。
如果問題不在秦淮泊與樂家的交易,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樂殷南。
那晚樂殷南找她來尋求建議,嚴笑對樂殷南說樂行檢不會對她下手。
畢竟虎毒還不食子。
更何況樂殷南負責與嚴笑對接。
但假設樂家與“蛇頭”的接觸是真的,那麼樂家放棄嚴笑的唯一可能只有樂殷南。
樂殷南會成爲圍剿Omega的輿論祭品。
樂行檢深知這一點。
鑑於她與樂殷南對外的親密關係,樂行檢定會認爲秦淮泊會出於私情與樂家斷交,乃至制裁樂家。
倘若之前嚴笑判斷樂殷南生還機率尚有小半,那麼如今嚴笑幾乎可以認定樂殷南已被拋棄。
樂行檢或許有偏安一隅的野心,但也有毋庸置疑的忠誠。
皇帝若不死,樂行檢聽從與否尚還會考量利益,但皇帝既死,那麼最後一道聖旨樂行檢看在舊朝的份上也會竭力推行。
老臣終究念着些舊情。
樂殷南必死。
所幸,死前已經替她刺探出一點消息。
滿打滿算也算是到了嚴笑最先的預期——
三個月。
三個月之內,樂殷南重新翻出蛛絲馬跡。
不僅圓滿完成尋物目標,還切實坐上剿匪高位,甚至還額外滿足了嚴笑的實驗需求——樂殷南已經被高高掛起,一切都朝着嚴笑原本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運行。
她可以去死了。嚴笑前往庫房的路上,臉上笑容漸漸沉了下去。
真奇怪。
她理應感到快樂的。
可她此刻卻毫無玩弄Alp小說a於鼓掌之間的成就感。
……
風聲鶴唳,江北人人自危。
導火索來得十分突然。
起因是樂殷南派人在布告欄張貼“圍剿叛軍”的告示,告示剛拿出來,就有人突然從角落裏衝出來對着士兵開始掃射。
士兵當場還擊,卻因爲人數不敵,被一羣Omega和Beta團團包圍,全軍覆沒。
樂殷南起初以爲是漕清幫,但徹查過後才發現這羣人只是羣流寇,沒有任何幫派、組織。
樂殷南下令地毯式搜查。
這一搜就像捅了馬蜂窩,各地Omega本就敏感,以爲朝廷終於要對自己動手了,一個兩個乾脆先下手爲強,在大街小巷瘋狂襲擊政府軍,很快,襲擊範圍從軍隊演變成對Alp小說a的仇恨,又迅速擴張到對事羣體。
所有人都在其中渾水摸魚,假借“被逼到絕境Omega”的名義公報私仇,形勢極其混亂。
樂殷南原本想着以儘可能按兵不動,但原有的計劃在混亂的局勢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只能派出大量的士兵,挨家挨戶進門搜捕犯事的Omega,用極端的手法武力鎮壓。
嚴笑翻閱近幾日的報紙,樂殷南接連霸佔了三天的頭版頭條。
甚至還有三流報紙取了“奴隸上將,舉槍反向,背叛舊日同胞”這類博人眼球的字眼肆意批判。
嚴笑忍不住譏笑出聲,笑完心底卻涌起一陣寒意。
她打了個寒顫,想了又想,取了剪刀把報上關於樂殷南的評價悉數剪下,做成簿冊。
“如果樂殷南還活着,瞧見這東西一定非常有趣。”
嚴笑邊剪邊想。
她一定是想見到樂殷南喫癟的表情才留下這些報道的。
剛剪了三份晚報,阿萱就敲響了嚴笑的門。
“小姐,方小姐來了。”
阿萱還沒說完,沒等嚴笑應聲,方茁就推門而入。
“方小姐!”阿萱急忙叫道,“不可。”
“無妨,你先下去吧。”嚴笑輕輕搖頭,壓下剪刀,問方茁,“無事不登三寶殿。”
嚴笑紅脣輕抿:“這次又要殺誰?”
方茁卻一反常態地搖頭:“我此次來不爲s小說ā•rén。”
“那就請回吧。”嚴笑又自顧自拿起剪刀,一副送客的態勢,“方小姐,我記得我明確說過,我嚴笑不入南軍,不淌渾水,除了殺個別看不順眼的Alp小說a,一心煉藥,政治與我無關。”
“還有,下次進來前把你身上的血洗一洗。”嚴笑不動聲色地皺眉,“很臭。”
方茁在嚴笑的提醒下才注意到衣襬上沾的血跡。
她毫無歉意地掩了掩,自顧說道:“老皇帝死了,他與裴從越的約定還未生效,太子無能卻多疑,裴從越很難贏得太子信任。”
“阿萱,送客!”嚴笑語氣冰冷。
方茁瞥了阿萱一眼,眼底藏刀,讓阿萱進退不得。
“我知道你不愛淌這些渾水,但有一事還望請你出手幫忙。”方茁語速飛快,“裴從越即將失勢,這是杏姐北上的極好機會,我們請求不多,只希望你能幫忙運送一些Omega離開江北,加入我們。”
“這事是你們一手旁觀促成的,如今卻來這裏當老好人?”嚴笑語氣頗諷。
方茁默了默:“無論我們插手與否,只要歧視Omega的舊觀點還在一天,對我們的圍剿遲早會來。遲痛不如早痛,這偌大的毒瘤需等它徹底膨脹才能挖開。但這與我們能救一個是一個的想法並不衝突。”
“如果你不願意,我便去找別人。”方茁說,“但還望你碰到了不要插手。”
又是不要插手。
十七對她說不要插手。
方茁對她說不要插手。
就好像她插手真能改變什麼一樣。
嚴笑看着面前散亂的報道陷入沉思。
救了一個兩個於大局又有什麼分別呢?
方茁見嚴笑不迴應,嘆了口氣:“打擾了。我這就——”
“——好處呢?”
嚴笑擡眸看向她,一臉理所當然。
“託人做事,總得給點好處吧?”
她若有所失地自言自語:“難不成你還想白嫖?”
方茁懸着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她失笑,意有所指地看向嚴笑手裏的報紙:“替你保她,如何?若是由南軍出面,說她早就加入我們,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演戲,或許能爲她掙一條活路。”
嚴笑莫名其妙:“爲什麼?”
方茁詫異:“你不想保她嗎?”
嚴笑瞪大雙眼:“她已經沒有了,我爲什麼要保她?”
她的剪刀死死戳中報紙上樂殷南那張陰鬱的面容上。
樂殷南正在巡街。
“少將軍!”
搜查隊傾巢而出,士兵從挨家挨戶揪出瑟瑟發抖的Omega,間或摻着些beta,都是些被舉報的揹着“叛黨南軍”懷疑的倒黴鬼。
他們挨個跪成一排,在盛夏捲起一股肅殺的寒意。
見到樂殷南突然出現,士兵立即朝她敬了個軍禮。
樂殷南她的視線從這羣Omega和Beta身上逡巡而過,沉聲問道:“這些都是?”
“都有舉報,督撫說了,寧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萬一!”士兵一板一眼地說道。
“是否行刑?請指示!”
樂殷南垂下視線,微微收了收下頜。
士兵跺腳行禮,小跑回到隊列中,下令:“舉槍——”
“等等。”
就在上膛瞄準之時,樂殷南卻伸手攔住了。
“少將軍?”
“諸位是按江北新軍方式訓練出來的,要講禮節,講文明。”樂殷南慢條斯理地說,“大街上還有老人婦孺,太血腥了,不好。”
“那……”
正在士兵以爲樂殷南要公然違抗督撫命令時,樂殷南卻拿起樂行檢送她的那把金色配槍,一槍解決了一個人。
她說:“槍口下壓,別打腦袋,朝着胸腹打,省得嚇到了人。”
士兵:“……”
他敬了個軍禮,下令執行。
一排槍聲響過,樂殷南腳底汩汩血水匯成小溪。
有人的肢體還在微微抽搐。
有士兵想要補槍,樂殷南制止住:“一槍就好,免得浪費子彈。她活不長的。”
打頭與打心臟必死無疑,打腰腹尚且有一線生機。
樂殷南也不知道一槍斃命還是任由她流血身亡或被人搶救哪個更加殘忍。
她平靜地擡頭,對士兵說:“收隊吧。”
聲音輕飄飄的,和頭頂天空漂浮的雲一樣,無情俯瞰。
樂殷南帶着軍隊走過街道時,兩側空蕩蕩的,所有人都藏在屋裏盯着她看,鴉雀無聲。
臨近樂王府,樂行檢正在上車,準備坐火車奔赴京城弔唁。
樂殷南遙遙看着他拉開副駕,坐上四輪轎車,合上車門,連個眼神也沒給她。
而後,一聲轟隆巨響平地而起,火光瞬間吞沒了整條車身。
樂殷南渾身發抖,徹骨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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