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50 三道輪迴
樂殷南沒聽懂嚴笑意思。
“其實沒有那麼多人的。”嚴笑輕輕說,“我救下了一部分。”
她頓了頓,強調道:“很多人。”
樂殷南懵了。
嚴笑說:“還記得我在你執行前去樂家庫房清點庫存的事嗎?我把裏面dàn•yào換了。外表一樣,但威力減小,無論是命中率、穿透力、還是殺傷力都儘可能削弱了。而且,我還在裏面加了點催化Omega信息素的藥劑,可以提高她們自愈力。延長她們的等待救援時間。”
樂殷南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我們有人去亂葬崗轉運搜救,而且我們發現你手下的人會刻意避開關鍵部位,極大地提高了生還率。”
彷彿千鈞重擔被人舉重若輕地提了起來。
樂殷南喉嚨動了動,艱難地問:“那人呢?被送到哪兒了?”
“西南大後方。”嚴笑情不自禁地蹲下來,認真的盯着她的眼睛,眼底微光閃爍,“你不是看了報紙嗎?西南起了工廠萬戶……你就不好奇這些工人是從哪裏來的嗎?無論是Omega還是Beta,我們救下來的都被運到那裏做工,幫忙提供支援了。”
夜色微茫,河燈搖曳。
嚴笑眼底似有星光萬爍。
樂殷南萬千情緒哽在喉嚨裏,她喃喃地看着嚴笑,嘴脣顫抖,半晌說了聲:“多謝。”
嚴笑說:“她們能得救,也有你的功勞。”
樂殷南沉默地看着河川:“可如果我不下手,她們也無需遭受這一遭。”
“不是你就是樂振北,或者樂行儉,你覺得她們來執行會讓結果更好?”
“……”
樂殷南沒有回答。
因爲她知道嚴笑說的是對的。
“但還是有人死了。”
“說得好像你之前剿匪時沒有殺過人一樣。”嚴笑嗤笑一聲。
她語氣有些漠然:“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樂殷南輕輕搖頭否認:“不一樣。”
自詡正義和毫無緣由就是不一樣。
不過歸根結底,s小說ā•rén就是s小說ā•rén。
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只不過在此之前樂殷南是拿“維護朝廷正義”來麻痹自己。
而現在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信奉的東西搖搖欲墜,沒辦法再自我逃避罷了。
想到這裏,樂殷南的指尖被燃燒的燭光燙了一下。
她瑟縮回神,發現手上捏着的蓮花紙船已經燃了大半,於是趕緊放在河裏,讓火光流走。
樂殷南怔愣片刻,還是繼續放起了河燈。
可她正準備拿下一個時,卻和嚴笑的指尖輕輕相碰。
?
樂殷南投來疑惑的眼神。
嚴笑捏着紙船,讓水流從指縫間穿過,神態自若地說:“幫忙。如果按你這樣一條條放的速度,恐怕等鬼市閉市了你還沒放完。”
嚴笑的表情過於淡然,好像真的只是幫樂殷南加快放紙船一樣。
她譏笑一聲:“你也真有意思,明明是你殺了她們,說不定亡魂收到劊子手送來的燈還覺得你假惺惺呢。”
樂殷南:“……”
幫忙也不忘毒舌。
“無所謂。”她回道,“至少我會記得,也會承認。”
不知道她戳了嚴笑那根神經,樂殷南總覺得嚴笑看她的目光無比複雜。
那一瞬既像仇恨,又像豔羨。
“真虛僞。”嚴笑嘀咕了一句,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但還是被樂殷南敏銳地捕捉到了。
樂殷南:?
等這堆放完,嚴笑也跑去買了一個攤位的燈船,蓮花型的,南瓜型的,各種形態擺在一起,好不熱鬧。
當她拎着攤位的竹簍子過來時,甚至引起一些來放河燈玩耍的小孩陣陣驚呼。
樂殷南臉上寫滿了“你要做什麼”的困惑。
她着實有些摸不清嚴笑的腦回路。
嚴笑放下竹簍,頗有種“這條河川都被我承包了”的感覺。
“你買這麼多河燈作什麼?”樂殷南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嚴笑反而理直氣壯地問她:“如果贖罪的話那豈不是數量不夠?”
——畢竟你殺了那麼多人。
——恐怕把這整條河的燈船都承包下來也很難對應得上。
——況且樂殷南真能記住自己殺了多少個人?
樂殷南目瞪口呆:“……那也不用一人一條船。”
嚴笑挑眉,困惑道:“不用嗎?”樂殷南沉默了:“你是不是沒放過河燈?”
她問:“你是不是沒過過中元節?”
她一語中的。
嚴笑確實從來沒有過過這種節日。
她向來埋頭調香掙錢,從來不曾回首過去。
“很無聊。”嚴笑誠懇地說,“都是自我安慰罷了。”
樂殷南:“……”
她望着面前這一筐的河燈,爲難道:“那……”
能不能把這些燈再還回去?
她還沒問出口,嚴笑卻麻利地點了蠟燭,把河燈往河裏放:“動作快點吧,一會兒還要找梁道中呢。”
渾然沒有做錯事的自覺。
樂殷南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乾脆地幫忙放起了河燈。
兩人一個點燈,一個放燈,分工明確,井然有序,讓樂殷南一時恍惚自己究竟是來悼念亡人還是來當流水線工人的。
只是偶爾在交接的時候,她把點好的船燈遞給嚴笑,卻能瞥見一絲藏在眼底的哀沉。
樂殷南注意到嚴笑指尖甚至被河水浸泡起了皺。
這說明她每艘船都十分認真地放入水裏,輕輕推動——而不是隨意讓船落在水面,被流水推走。
樂殷南不確定嚴笑是否在悼念某人。
那一刻,她心底突然騰起一個大膽的想法:
——也許這批船燈嚴笑是給自己的買的,並非她所宣稱的那樣替她幫忙。
此念一起,便牢牢駐根在樂殷南腦海裏。
她看着嚴笑,覺得快要被她心底的祕密吸得天旋地轉。
“瞧我做什麼?”嚴笑被她看得不太自在,語氣叱責。
樂殷南忙把目光移開,思緒隨着河流逐波:“我在想這河燈可真有意思,好似真能溝通天地,連接人鬼。”
“不過是些騙小孩的把戲罷了,傻子纔會相信。”
“生死無常,命途難測,總得相信些東西自我麻痹。”
“盡是些無能者的託詞。”嚴笑鄙夷。
樂殷南笑了:“對了,差點忘了,你可是要扭轉乾坤的人。”
她神色凜了凜,終於忍不住問起嚴笑:“我一直很在意,你嘴裏的顛倒乾坤……和‘三道輪迴’的傳言有關係麼?”
想想嚴笑從未遮掩。
從見面的第一次起,嚴笑就表明了對“三道輪迴”的野望。
那時樂殷南覺得香料而已,但接觸這麼久了,樂殷南早就知道能讓嚴笑如此執着的香料絕非等閒之物。
是毒?是藥?難不成能活死人、肉白骨?
嚴笑“哎呀”一聲,眨眼:“我沒同你說過嗎?”
……
臨近子時,河岸邊的人肉眼可見的少了。
還留下來的人變戲法似的從賣河燈的竹編筐或賣冰飲的小推車中取出大塊布料,就地一鋪,那些埋藏在泥土中的古董珍寶沿河散開。
有人點起破死風燈,燈下垂着鈴鐺,河風一吹,叮鈴哐當地嘶吼着。
鬼街開市了。
鬼街又是京城最大的黑市。
期間流轉的不僅有珍寶舊物,還有盜墓人從土地拋出來的稀奇玩意兒,不少市面上不易出手的貨物都在這裏有所交易。
當然了,假貨更是不少,也吸引來了不少湊熱鬧的外行人。
兩人沿途見到了不少稀奇玩意兒,樂殷南一門心思打聽梁道中的下落,倒是嚴笑不緊不慢地閒逛着,偶爾還拿起幾件紅釉瓷瓶饒有興致地問這是不是宋朝的舊物。
嚴笑如此悠閒的態度讓樂殷南嚴重懷疑她到底是來京城s小說ā•rén的還是尋香的。
“這三彩琉璃瓶是前朝燒製的吧?”嚴笑又被一個攤位的貨物吸引得走不動道,舉着瓷瓶笑眯眯地問。
攤主瞥了她一眼:“客人好眼光。大齊官窯出品,您看看底部,還刻了大齊官窯的印。”
嚴笑莞爾一笑:“三彩琉璃瓶是醫聖裴澤尤爲偏愛的香瓶,坊間仿者無數。傳言真正的三彩琉璃瓶色澤豔麗,甚至可以根據裏頭香料物種變幻色彩,價值連城,你這攤位隨隨便便就擺開這件彩瓶,我哪知道你手裏的貨物是真是假?”
攤主將頭頂上的草帽一壓,呵呵笑道:“客官好眼力,既然知道醫聖裴澤偏愛此瓶,不妨試着掌掌眼,猜一猜真假?”
“看來你是急着把這空瓶出手了。”嚴笑眯起眼睛,“不過我不要香瓶,我要瓶中之物。”
攤主一頓。
“三彩香瓶極難出品,縱觀大齊官窯只出了一件珍寶。是以醫聖珍重至極,只願拿出剛練不久的‘三道輪迴’左以相配。”
嚴笑猛地伸手抓住攤主手腕,她用了十足的力氣低聲喝道:“梁道中,你想出手空瓶洗白脫身——你把‘三道輪迴’給了誰?!”
梁道中沒想到在鬼市隨便遇到的操着一口南方腔調的外鄉人竟能一眼認出三彩琉璃瓶。
來者不善!
他猛地帶着三彩琉璃瓶從地上彈起,手腕下壓,試圖睜開面前這名弱女子。
一下。
竟然沒有掙脫!
這小姑娘力氣怎麼這麼大?!梁道中又驚又懼,他把攤位上其他瓷瓶朝嚴笑踢去,狠用了點力才甩開嚴笑的束縛,準備大聲嚷嚷:“明搶了!談不攏價格明強古董啊!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啊?”
他剛起了個頭,卻被早在一旁沉默隱身的樂殷南抓住衣領。
樂殷南一把小刀抵在他後背,聲音貼在耳廓:“閉嘴。”
梁道中只來得及喊了聲“明”——然後磕磕絆絆接了句:“……明白人。成交。”
嚴笑若有所思地盯着梁道中看:“這裏說話不方便,去你家,帶路。”
這樣一來避嫌,二來敲打。
暗示梁道中已經暴露了住宅,以後她們可以根據住宅搜尋到天涯海角。
但奇了怪了。
她明明在手中藏了針對信息素的mí•yào。
無論梁道中是何種性別,都會瞬間迷失在mí•yào對信息素的衝擊裏,不會反抗。
可他卻還能掙脫。
梁道中乖乖點點頭。
嚴笑又想了想,變戲法似地取出一枚藥丸,塞到梁道中嘴裏:“吞下去。”
她給樂殷南遞了個眼神:‘可以放開了。’
樂殷南鬆開手。
“這是毒,一個時辰後攻入心脈,若你還想要你攤位上的東西,動作儘快。”
梁道中連連攏了攤位上的前朝古董,差點就要跪下來朝嚴笑磕頭。
嚴笑:“……”
反正看着怪彆扭的。
梁道中在古玩街開了家古玩鋪。
屬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喫三年的那種。
他領着二人從後院進,院牆結了厚厚的蜘蛛網。
裏頭倒是乾淨,收拾了一件裏屋出來,用作自住。
‘倒是有錢。’
嚴笑剛冒出這個念頭,梁道中就亮起了屋裏的燈。
她吃了一驚。
裏屋的多寶閣上成排成列地擺着古董:瓷器,書畫,骨扇,甚至還有許多名人大師的私人物品。
嚴笑還在牆面上看到一根掛起的浮塵。
年份久遠,全是前朝舊物。
“你……”嚴笑壓下心中的震驚。
——這人似乎對前朝舊物十分上心,也難怪能弄到“三道輪迴”。
“……把貨賣給了誰?”
“沒有賣出去。”
梁道中似乎並不打算反抗。
他也無法反抗的。
“沒賣出去?”嚴笑喜出望外,“那在哪兒?快拿出來。”
正好省了她四處尋覓的工夫。
梁道中坐在自家屋子裏,渾身放鬆,小拇指不由地翹起來:“我不知道姑娘你爲何會知道此等辛密,但無論你是誰,目的爲何,是否逼供,恐怕此行都要竹籃打水一場空——空跑一趟了。”
?
嚴笑心中滑過不好的預感。
樂殷南驟然想起嚴笑在河川邊那個隱祕莫測的笑容。
醫聖裴澤身爲“人氏”,理應答應皇帝賜婚,與某個“天氏”進行“天人合一”。但她拒絕了。
因爲她愛上了一個“人”。
可這是有違天道的。
發情期只會讓兩個人生不如死。
可偏愛又讓她們彼此心生佔有,不可能讓“天”介入。
既然‘人’是罪魁禍首,那麼改掉就好。
既然天人合一是自然之道,那麼毀滅就好。
醫聖裴澤用畢生所學調出一款香。
這款香能打破“天地人”三氏的道統界限,消除信息素,屏蔽對信息素的感知,讓人迴歸本來的混沌狀態。
混三道,隔陰陽,翻天,覆地,亂人間。
是名“三道輪迴”。
“‘三道輪迴’有三枚,醫聖用了兩枚,只剩一枚。”梁道中坦然自若地說,“那枚已經被我服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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