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5 嗅覺
但她對上嚴笑的眼神,她的神色很淡,彷彿在提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和往常無數個開玩笑的神情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嘴角沒有帶笑。
嚴笑是認真的。
“數據我都記錄在案,而且沒有什麼比S級Omega的數據更有說服力了,不是嗎?”
嚴笑歪了歪頭,反問。
伊麗莎白動了動嘴脣:“這很危險!”
嚴笑理所當然:“我知道。”
伊麗莎白又重複了一句,聲音放大:“這!很!危!險!”
嚴笑又回答了一次:“是的,我知道。”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裏的香菸——她煙癮不重,但談生意或者做別的事情都可能會用到,所以嚴笑也會隨身放一盒以備不時之需——當點燃,突然瞥見招募署牆面上貼着的“禁止吸菸”的標誌,又往前大跨步走了幾步,擺脫“招募署”的範圍。
嚴笑長長地吐出一口霧氣。
“我對‘三道輪迴’有信心。既然在小白鼠身上的成功率我們可以接近100%,那麼人體也一定可以。”
嚴笑表情十分慎重,顯然不是一時衝動。
“而且醫聖不是也給了輔助的配方嗎?不到最後一刻,隨時可以停止,屆時還有迴旋的餘地。梁道中之所以無法回去,一來他是喫的裴澤的一次性藥丸,不像我們,分成了好幾個階段療程步步推進;二來則是裴澤的逆轉配方也只是停留在文字記錄層面,尚未留下任何成品。但我不同,如果有志願者臨時反悔了,我有信息讓他們回到原樣。”
“那這也太冒險了!”伊麗莎白不贊成地說,“誰也不知道最後會有什麼意外!而且雖然機率很小,但萬一……”
“萬一我真的死了。”嚴笑深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在喉嚨裏打了一個轉兒,“我的數據都留了下來,你也可以繼續。”
她穿着深棕色的風大衣,單手插兜,偏頭看伊麗莎白,冷不丁地勾起嘴角,像是深秋捲起的落葉,邊刃脆弱又薄利:“你可是申請了科研項目的,那麼多學生裏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我看經常來找我請教的凱瑟琳就不錯。”
伊麗莎白震驚了:“你爲什麼……”
“而且如果有S級的自願開頭,後續找志願者應該會容易得多。”嚴笑認真道,“總得有人做第一個喫螃蟹的人,那個人爲什麼不能是我?”
伊麗莎白過去只覺得嚴笑在AO問題上偏執地唯強者論。
但她卻第一覺得,嚴笑的偏執體現在方方面面。
她對別人不擇手段。
對自己也更加心狠。
甚至在千夫所指的境況下頗有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
又或者……
伊麗莎白產生一個大膽的猜測:嚴笑是否因爲察覺到自己可能的偏激,而用更極端的方式堵住了自己所以的退路。
嚴笑如何想的伊麗莎白不得而知。
但嚴笑確實和所有志願者同時服食了第一階段的藥物。
“感覺怎麼樣?”
眼看嚴笑把一瓶藥喝完,伊麗莎白緊張地看着她。
嚴笑思索了幾秒,說:“有點苦。”
伊麗莎白:“……”
她哭笑不得:“我是在問你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怎麼跟個外行人一樣……”
嚴笑正經道:“苦也是不舒服的一部分。”
伊麗莎白:“……”
嚴笑忍俊不禁:“這不是看你太緊張了所以緩和一下氣氛嘛。你放心吧,我沒事的。”
或許她也是有些緊張的。
捏着藥瓶的手心全是汗漬。
“確定沒事?”
“嗯。”
嚴笑邊說邊把伊麗莎白手裏的記錄單搶了過來:“我還是自己來吧。被你這樣盯着我沒病都變得有病了,你還是去看看其他人。”
她幾乎是把伊麗莎白驅逐出室。
……
實驗如期順利展開了。
藥劑總共被嚴笑拆成了好幾個階段。
她將流程切得很細,力求穩妥,隨時可以撤出。
第一階段甚至連較大的排異反應都沒有,所有志願者生龍活虎的,甚至還有人懷疑他們根本是在參加“提高身體素質”的體能實驗。
這樣的傳言甚至還吸引了一大批志願者,對此嚴笑哭笑不得。
隨着年關逼近,嚴笑服下了第二份藥水。
起初她沒有任何不適,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調配的過程中遺漏了什麼東西。
但某一天她從牀上醒來時,嚴笑突然感到有什麼發生了變化。
彷彿世界被蒙上一層布,雖然行動自如,她卻總覺得有什麼阻礙。
“小姐,該喫早飯了。”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畢後,嚴笑喝了口阿萱端上來的咖啡,舌尖卻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鐵鏽般的苦味。
她皺眉:“換咖啡豆了?”
阿萱詫異:“沒有啊,還是之前那款。我知道的,這款最像樂……”她突然停頓,改口道:“……最符合您的口味了,不會輕易換掉的。”
嚴笑自動忽略了阿萱口誤,表情凝重:“怎麼會這麼苦?而且一點咖啡的香味都沒有?”
阿萱自己也嚐了口,滿臉不解:“沒有呀,今天甚至有股淡淡的柑橘味,您……”
阿萱不安地貼了貼嚴笑的額頭:“也沒發燒呀。”
嚴笑強忍着苦味抿了一口咖啡,不願再碰:“算了,喫早餐吧。”
她拿起土司,卻沒聞到熟悉的麥香。
又試着嚼了一口,彷彿在嚼某種綿軟蓬鬆的木屑。
嚴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失去嗅覺了。
這下她連喫飯都顧不上,連忙翻出隨身攜帶的實驗記錄本,記下症狀。
“……會好嗎?”阿萱對嚴笑失去嗅覺表現出無比擔憂,“如果一直都這樣……”
聞訊而來的伊麗莎白連課也不上了,她猛拍桌子,震得瓷器叮噹作響:“我當初就說不要隨便試!你看看!現在好了吧!這還只是失去的嗅覺,以後要是不能走路了,看誰管你!”
“我心裏有數。”
度過了最初的的震驚後,嚴笑反而比別人更先平靜下來。
她甚至還有閒工夫把早上沒喫完的麪包重新拿在手裏。
嚴笑氣定神閒地用麪包填充着胃,說道:“也不一樣是永久性失去。之前心裏不是有預判嗎?可能只是暫時的麻痹,指不定那天就好了。”
“可萬一好不了怎麼辦?”阿萱眼淚都出來了。
嚴笑坦然:“嗅覺而已,也不是什麼缺胳膊少腿的大病。”
她說:“我早就做好覺悟了。”
伊麗莎白恨鐵不成鋼:“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那就閉嘴,別說。”
“……”
失去嗅覺帶來的影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畢竟生活中沒什麼基礎機能需要用到它。這一點和嚴笑預判的信息素一樣。
不影響走路,不影響進食,只是把身體上一個無關緊要的感官封閉了,就像拔掉頭髮上的一根頭髮絲,對實際生活造成不了任何大的影響。
只是偶爾,偶爾嚴笑也會覺得,不那麼方便。
譬如喫飯的時候,彷彿嗅覺和味覺是輔助功能,失去了嗅覺之後,許多食物的味道品嚐起來味同嚼蠟,任何東西到嘴裏都像咀嚼膠製品或者軟木屑一樣,沒什麼味道。
這一點習慣了尚且還能忍受。
但讓嚴笑真正感到棘手的是,在做實驗時她無法通過嗅覺來分辨一些藥材,很多時候她不得不借助過去的經驗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爲此她不得不招募助手,確保實驗的精準。
更讓她心生不安的是,失去了嗅覺,她對信息素的感知似乎愈發放大了。
就像被矇住眼睛的人會在聽覺上更加敏感,分明是爲了封閉信息素感知的實驗,但卻在中途適得其反。
嚴笑甚至覺得樂殷南的信息素無時不刻從耳墜裏散發出來,她走到哪裏咖啡香味就如影隨形。
但她又不敢把它取下來。
哪怕她在戒斷樂殷南的信息素,但嚴笑凡是喜歡留後手。
——萬一呢?
萬一就突然爆發,無法控制呢?
她愈發頻繁地去湖邊散步,彷彿置身於自然界中才能得到緩解。
這樣的不安伴隨着嚴笑直到年關。
某天,嚴笑習以爲常地從實驗室出來,踩着初冬的薄雪一路走到湖邊散心。
一股濃郁的咖啡香突然從湖面的那一頭吹過來。
“耳墜漏了?”
嚴笑第一反應是去檢查耳墜。
當她發現耳墜完好無損地時候,她若有所思地擡頭。
迎着風雪,樂殷南穿着黑色的南軍禮服,肩膀積了層薄薄的雪花,隔着一大片湖的距離,嚴笑看不清她的表情,隱約可見她胸前垂下一滴水滴,折射着銀白色的冬日暖陽。
她似乎剛談完正事,所以軍禮服上沒有一絲褶皺。
她又似乎站了很久,因爲來時腳印不見半點蹤跡。
因爲失去了嗅覺,嚴笑被迫注意到了很多之前不曾注意過的信息素細節。
譬如拋卻壓迫和吸引的使用,高階的信息素本身便會讓人心情愉悅。
就像高純度的水晶,什麼都不需要做,放在原地就能令人賞心悅目,心悅誠服。
嚴笑頭一回覺得樂殷南就像凍結的湖面一樣,晶瑩,純粹,不饞半點雜質。
嚴笑第一時間想掉頭就走。
但樂殷南卻沿着湖岸朝她靠近。
‘憑什麼逃的人是我?’
嚴笑心想。
‘當初不肯跟來的明明是她。’
這麼想着,嚴笑按捺住自己轉身逃離的衝動,迎着樂殷南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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