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濟濟多士,秉文之德

作者:全威
被離本想竄進四周的閭里可身後那二十多人跟得甚緊這二十多人中有七八個是國府的從人盯得極緊。

  眼見離大隊遠了被離拔出劍來周圍人吃了一驚還未等他們相詢被離急轉身向右側閭里跑去。

  一個國府從人喝道:“到哪裏去?”追了上來其餘人停了停也追了上前紛紛道:“這人想逃!”“只怕是奸細!”一起仗着明晃晃的銅劍追過來。

  被離雖練過劍術苦不甚精不敢與這二十多人動手他竄過一巷身後的人已經漸漸逼得近了。巷中若有其他途人不是被國闞二府的這些人推跌便是一劍刺倒。

  忽激見前面一人緩緩走來被離只覺得這人甚是高大不及細看他怕這些人傷了這途人忙揮手道:“快讓開!”可那人卻渾不在意直走上來被離收不住腳從那人身側閃了過去。

  便聽身後人紛紛叫嚷被離回頭時便見那人正與這些人動手地上已經躺下了二十一二人在地上翻滾呻吟看來並未致命不過受傷頗重只剩下四個人與那人交手。被離心中大驚想不到這人連腰間的佩劍也未拔出只用一雙手在在一轉頭間已經有二十多人被那人擊倒真可謂快如閃電了。

  細看那人見他是個十五六歲年紀的俊朗少年身高卻有一丈被離這幾年周遊列國閱人無數只見過伍子胥有這麼高再未見過如此高大之人。這少年空手雙手拳腳如飛此刻一掌向一人擊去那人驚駭之下以手中長幹格擋便聽“嘭”的一聲那長乾裂成了無數碎片飛了開去那人被少年一掌推在肩頭上隨着其長聲慘呼骨碎之聲清晰可辨那人被這一推倒飛出去足有兩丈多遠。被離心中突突亂跳心忖這少年手上勁力當真是大得駭人且其手掌之堅硬勝過鑲滿大銅釘的硬木長幹也不知道這少年手上練過什麼功夫。國闞二府剩下的三人見這少年如兇猛嚇得一聲喊轉身便逃。

  這少年喝道:“如此草菅人命之徒還想逃麼?”追了上去。

  被離在後面急喊:“兄臺留步!”趕出巷時那少年已經不知所蹤。被離搖了搖頭暗暗嘆氣心忖:“這少年勇武異常是個非凡人物。”又想:“他衣着華麗想是貴族子侄既然不是闞、高二家的人不知道是否田、鮑、晏等家的子侄?”正尋思間便見大道上人衆紛亂士卒飛跑而來被離本想去看看被那少年擊倒的那些人此刻卻來不及怕被亂兵現難以解說忙閃身到了附近的閭里之中縮藏起來。

  待衆軍散盡被離才從附近的屋後轉了出來。此時他已將甲冑脫下棄在一邊向南走去。

  被離自從棄官離國之後周遊天下到過的地方頗多。這臨淄城與天下間其它的城也差不多隻不過大一些而已。城中大道縱橫道旁是整齊劃一的閭里一片一片由矮牆圍成方形每一閭里的四邊都有道門晨開暮閉坊內有十字曲巷、藩坊、教坊、作坊閭中四角有水井還有不少空地。有的一整個閭里都是一戶人所居那是士大夫的府第其門戶自然不受晨開暮閉的法度所管。此時城中煙火漸漸熄滅各閭也打開了先前亂時所閉的門禁。從市肆走過時見商肆都已營作整個臨淄城恍若無事生一般。

  被離嘆了口氣心想:“如今列國紛爭百姓飽受戰亂之苦這廝殺爭戰百姓早已經見慣了。”

  齊簡公亡故的消息還未傳出被離當然不知道心道:“如今臨淄城一片混亂不宜久留還是到魯國去拜訪孔子纔是。”

  走了一會轉了個彎便見前面亂糟糟的數十兵士正在忙碌。

  被離走到近處便見地上橫着數十具屍體屍身上如刺蝟般插滿了利箭被離擡起了頭便見右手邊閭里之中有一家壽材坊心中恍然心道:“這些屍體便是闞止請來的董門刺客了!”

  只見諸軍士將屍體身上插着的箭一枝枝拔出來然後衆人將一具具屍體搬起來放在一邊的牛車上。其中一人似是個兵尉之類的小官站在一旁大聲地號施令:“快點快點!田相吩咐這些人雖是刺客卻都是些勇士要予以厚葬我們得儘快運到城外去。”

  被離心知董門勢力龐大手段厲害田恆不敢太過得罪。至於殺死了這些董門中人那是對付刺客的手段董門也未必會在意若是對屍體不敬那可是犯了董門之忌恐怕非大爲報復不可。

  被離見街上亂哄哄的這些兵士七手八腳地阻住了去路索性退到一邊的一座大宅子門邊靜候這些兵士做完公幹好讓出路來。信步走到門邊擡頭向大門之上看了看只見這大宅子牆高門厚顯得氣派不凡以被離所見連許多大夫貴族的門第也未必有這般氣勢門上一個巨大的黃燦燦的銅牌上鑲着四個大字:“渠公之宅”。

  被離心道:“原來這便是富可敵國的渠公住的地方。”

  渠公是天下有名的大富豪出身於齊國渠地年少時販鹽致富如今從事冶鐵、畜牧、漁鹽家業奇大據說連齊簡公未當國君之前也曾向他借過萬金。財大自然勢大齊國的權貴等閒也不願意得罪他。

  被離雖然聽說過渠公的事卻與他從無來往便靜站一旁等候。

  只見那些軍士66續續將屍體搬上牛車一名年輕的軍士正蹲在一旁從屍體上拔那些箭。

  此時這軍士正給一具屍體拔箭才拔出第二支箭那屍體忽地動了動。這軍士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兵尉問道:“什麼事?”

  這軍士面色慘白道:“這……這人似乎還沒死!”

  兵尉吃了一驚看着那具屍體上插着的十餘支箭失聲笑的:“膽小鬼你定是眼花了這人中了這麼多箭哪有不死的?”

  衆兵士在一旁都笑。

  兵尉一邊說一邊走了過去彎下腰來抓住那屍體上的一支箭用力向上一拔。

  那屍體痛吼一聲霍然睜開了眼從地上跳了起來劈手一拳將兵尉打了個跟斗。

  衆軍士大駭紛紛叫道:“屍變!屍變!”

  那“屍體”閃身到一個兵士身旁一把抓住了一名兵士腰間的劍柄飛起一腳將那兵士踢翻順勢拔出了劍來。他一劍在手劍光霍霍一連砍翻了五六人。

  衆兵士大駭之餘紛紛執戈矛銅劍圍了上來。

  那“屍體”身上淌着血向周圍略看了看長劍劃了個圈飛身向渠公府這邊退了過來。

  被離站在渠公府旁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雖驚卻想:“這人定是沒有死透受傷昏厥兵士給他拔箭時將他痛醒了轉來!”見這“屍體”渾身淌血刺蝟般正向自己所站之處撲來情形委實有些可怖不加思索忙從腰間拔出了劍信手向那“屍體”刺了過去。

  他雖然也曾練過劍終不甚精又怎傷得了董門刺客?這“屍體”雖然渾身傷痛卻只是一閃身便輕輕易易避過了被離手中的劍。好在他並不向被離動手只是闖到渠公的門前大吼一聲一劍向門縫劈去。

  這“屍體”倒是聰明得緊知道若是沿街而逃是萬萬逃不出這臨淄城的所以乾脆直奔渠公之府。他一劍向門縫劈下只要將門內門閂劈斷便可以踢開了門進入府中。至於他進府之後是想脅持府內的人爲質還是另有所圖謀便不得而知了。

  正在這時府門忽地打開“屍體”這一劍便劈了個空。

  府門纔開一條縫忽地從門縫中飛出一條黑黝黝的手杖向“屍體”當胸點去。

  杖勢凌厲那“屍體”吃了一驚側開了身一劍向杖後刺了過去這一劍是他全力而去勢奇快欲是一擊得手無論這持杖者是何人這一劍刺了過去那也是非死不可。

  忽然那手杖由直刺變爲橫掃“當”的一聲杖劍相交將“屍體”的劍蕩了開去但那條手杖卻絲毫無損原來竟是精銅所鑄。

  被離見這杖法精妙心中喫驚道:“原來渠公府中也有這般高手!”

  只時門已大開正見門後站着一人左腋之下駐着一條銅杖右手握杖與那“屍體”鬥在一起這人左腿褲管空蕩蕩的原來是個已損了一腿的瘸子!

  那“屍體”渾身上下仍插着十餘支箭此時動得急了渾身鮮血淌了一地流血一多手上便慢了起來。

  那瘸子忽地虛晃一杖單腳立地身子一旋左手的銅杖忽起“嗤”的一聲向那“屍體”頭上刺去。

  那“屍體”正用劍格擋瘸子的右杖哪裏想得到這瘸子支在腋下的左杖也是件武器?這一下出奇不意便聽“卟嗤”一聲瘸子的銅杖從“屍體”左眼插入從腦後穿了出來。

  瘸子右杖柱地左手一抖從“屍體”眼中拔出了銅杖那“屍體”撲在地上這次可真真正正成了一具屍體了!

  被離張口結舌站在一旁看得呆了。

  這時那兵尉驚魂未定地帶着七八個士卒搶了上來向那瘸子陪笑道:“想不到竟會‘屍變’幸好九師父了得未被這惡屍闖進了門去驚了渠公!”

  瘸子九師父搖頭道:“不是‘屍變’這人只不過受了傷未死得透。”

  兵尉奇道:“這人中了十幾支箭竟然未死?”

  九師父道:“你掀開他的外衣便可知道那是什麼緣由了。”

  兵尉上前扯開那屍體的外衣便見裏面亮燦燦地穿着一件亮晃晃的衣甲是用金屬鏈子編成這些鏈子極細是用金絲和精鐵製成再將鏈子織在一起如同漁網編成這麼件古怪的衣甲腋下用環扣住那些箭的箭頭嵌在鏈間並未入肉那人看起來中了十餘支箭其實真正射入身體的只有兩支都在衣甲護不到之處奇道:“這是……?”

  九師父道:“這是代國的一件寶物名叫金縷衣是用上好的精鐵與隕鐵混成的絲線穿織而成比起一般甲冑來不僅輕巧而且刀箭不入。三十年前代人內亂王子爭位劍中聖人支離益相助小王子奪得大位小王子以此衣爲謝從此這金縷衣歸屠龍子所有在屠龍子的三件寶貝之中此衣名列第一。”

  其時列國的衣甲一般都是皮製的革甲極少有銅甲更不用說鐵甲了。這金縷衣竟能以鐵鏈編織而成的確少見。

  兵尉臉色一變忙道:“這些刺客若是都穿着這種衣服肯定還有沒死的!”便欲命人檢查屍體。

  九師父道:“不忙這金縷衣天下僅此一件。只不過以這人的劍術看來在董門之中身份應是尋常爲何身上會穿着屠龍子的這件寶衣?”

  那兵尉自己拍了一下頭笑道:“是小人胡塗這種東西若有多件也不會叫作寶貝了。”

  其實這金縷衣只不過是一大塊編織成網狀的衣甲中間有個大洞只須將頭頸穿過去將甲片前後折下肋脅處有金環扣上便算穿好了。

  兵尉解開屍體腋下的金環將金縷衣脫下來笑道:“這衣服甚大若無九尺以上身材穿起來也不合身這人七尺多高定是偷來穿上的。”將金縷衣在自己身上比來比去顯是欲據爲己有。

  九師父伸出了手道:“拿來!”

  兵尉面露難色躊躇了一會不情願地將金縷衣遞給了瘸子。

  只因這刺客是九師父所殺這件衣自然由九師父所得若是這人是兵尉所殺九師父也不好索要。

  兵尉嘆了口氣命人將屍體擡走向九師父施禮道:“多謝列九師父援手小的這便去辦事了。”帶兵自去忙碌。

  被離看着那九師父只覺頗有些面善他一生相人無數對人之面目記憶甚佳心道:“這人我以前定是見過。”

  這時那九師父目光如電也向被離看了過來臉上忽露喜色大聲道:“原來是被離先生!”

  被離拱手道:“九師父我們究竟在何處見過呢?”他聽兵尉叫這人爲“九師父”便也這麼叫。

  那九師父上前挽住被離的手道:“被離先生我是南郭子綦的第九子當初你曾給我相過面的只不過我現在名叫列九。”

  被離想了起來笑道:“原來是九少爺!你爲何……?”眼光向列九的腿上瞧去。他以前見過列九那時列九還是雙腿完好。

  列九嘆了口氣道:“我這條腿是被大盜柳下跖斬斷的。”

  被離驚道:“什麼?”

  列九道:“十年前先生到了雒邑家父請先生爲我們兄弟九人相面先生看完後說是我的命相最好天天可以喫肉。”

  被離想了起來道:“是啊那時南郭先生反而大哭起來說你們在雒邑城南種菜以菜爲食你反而可天天喫肉若無災禍怎會有福?”

  列九道:“先生與家父見識高明如今我在渠公府上閒時教家丁們一點粗淺的劍術渠公待我甚厚果然天天喫肉。”

  被離嘆道:“你又如何惹上了柳下跖還傷在他手裏?”

  列九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不如覓一酒肆詳談也算列九稍盡地主之誼。”

  被離心想:“列九腿殘確不宜長久站立。”點頭答應。

  列九叫來一個家丁命他將金縷衣拿回去自己帶着被離到了渠公府內一間小木室中。

  此室是列九居所甚是簡陋兩人喝了幾杯酒言談甚歡列九便說起他遇到柳下跖的事情。

  原來南郭子綦是董悟之徒劍術極高後來不知何故被董悟逐出了師門。他醉心於劍甘於淡薄與九個兒子一起在成周城南種菜不與權貴交往。

  列九從父學劍劍法在諸兄弟之中最好在成周城中十分有名不免有些年輕氣盛。四年之前他奉父命到代國向祖師爺屠龍子支離益祝壽回國途中與北地的一幫牧馬商人同行在列人城外遇到大盜柳下跖的人馬攔截搶掠。

  本來柳下跖有個規矩被搶若是順利交出財貨柳下跖絕不傷人取財物之七成留下三成給貨主作盤纏。列九身無長物本也損失不大但他年輕氣盛自視甚高又怎會乖乖就範?仗劍與賊衆廝殺一連殺了柳下跖十七八名手下其中有兩個是賊羣中的高手。

  柳下跖見他用的是董門劍法便問他是什麼身份。列九自負劍法出衆一心想與柳下跖一較高下心知這柳下跖算起來是自己師叔祖若說了出來恐怕便打不成便說是偷學的劍法。

  柳下跖大怒親自出手兩人戰了十幾個回合列九便被斬斷一腿。

  柳下跖道:“偷學的劍法決計不會如此純正你究竟是什麼人?”

  列九心道:“若是說出名號不免有損父親的聲譽。”執意不答。

  柳下跖心有悔意知是傷了本門子侄見他倔強得緊只好攜他同行一路上指點他的劍術道:“展某不小心斷了你一腿有損你的劍術不過你雙手仍然完好還是可練好劍法。”柳下惠、柳下跖本姓展氏是魯國的大夫之族食邑在柳下。卿大夫士族纔有姓時人喜歡用食邑之地爲立家姓氏故而稱爲柳下氏。

  柳下跖在待他傷愈送了他黃金十斤又給他一乘馬車這才放了他回去。

  列九人已殘廢自覺無面目再回成周遂流浪各地這日到了齊境遇到渠公恰至渠公手下的十多個家丁作亂欲殺害主人吞沒財物被列九識破出手殺了作亂之人救了渠公的性命。

  渠公見多識廣見列九雖是殘廢劍術卻高明得很便邀他到府中當劍術師父。列九心想:“四處流浪終非了局雒邑是不能回去的索性長居齊國也好。”便答應下來這才隨渠公到了臨淄道:“無功不受祿我是個殘廢幹別的事不成不過可以爲渠公守門。”渠公不願委屈了他待以上賓之禮列九卻定要住在府門邊的房中爲渠公看守門戶渠公只好由得他。

  渠公也曾問他的身份來厲列九不願意父親蒙羞不肯說出來他在列人城外斷腿遂自稱列九。南郭子綦一家是庶人沒有姓氏南郭是因南郭子綦居於成周南郊故而這麼稱呼其名只有一個“綦”字又因他得人尊重故在“綦”前加一個“子”字。

  列九無姓因在列人城附近變成瘸子遂以列爲稱稱爲列九。渠公尊稱他“九師父”因渠公在齊國大有聲名時間長了臨淄城中很多人都知道了渠公府中有個“九師父”。

  被離聽完嘆了口氣道:“你在齊國三年你父親可知道?”

  列九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他的心目中的列九仍是以前那個恃才傲物的列九既使是死了也是他最疼愛的兒子。若是我這番模樣回去徒惹老父傷心。”

  被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被離說起先前被士卒追趕得一高大少年相救之事列九笑道:“此人必是王孫封齊人都稱之爲封少爺齊人之中只有他才這麼高大。”被離問道:“這封少爺是何家子侄?”

  當時習俗國君之子常以“公子”二字加如名前以爲尊稱如齊簡公之弟姜驁人便稱公子驁而大夫的子孫常以“王孫”加於名前。被離聽窗外人說那年輕人叫王孫封是以有此一問。

  列九微笑道:“這人其實名叫鮑封是鮑家的人。他年紀雖輕卻是鮑息之弟鮑息的兒子雖然有了三十多歲見了他也得叫他一聲‘二叔’。”

  被離奇道:“大夫鮑息我是見過的他應該有四十六七歲了吧?爲何他的兄弟如此年輕?”

  列九笑道:“這些大夫姬妾衆多俾女成羣老兄少弟之事常有生又何足爲奇?渠公與鮑封極好親如家人。鮑封常在渠府一住盈月向我學過些劍法甚是相熟。”

  被離問道:“先前若非此人在下早被國闞二府的人殺了。”他將先前的事說了一遍問道:“鮑封平日可住在鮑府之中?”

  列九搖頭道:“沒有他與他母親慶夫人住在東城外十里處的伍堡之中。”

  被離心道:“原來這封少爺便是慶夫人之子。”先前他聽闞止和國異說起過慶夫人順嘴問道:“什麼叫伍堡?”

  列九道:“也難怪先生不知。鮑封自小與鮑家失散後來才找到回到鮑家時大概已經十二三歲了。三年前田恆初掌田氏宴請諸客客逾千人鮑封與其兄鮑息便在席上。田恆見舞妙餚豐由其是鼎中牛羊豕魚鳧肉均有忍不住嘆道:‘上天對人的賜予太豐厚了!既有五穀又有魚牛羊豕。’”

  被離點頭道:“田恆也說得是。”

  列九道:“當時人人附合田恆之言可鮑封這小孩兒卻道:‘並非如此。天地萬物與人同生都是相類的不可分貴賤。人與萬物智殊力異而分強弱並不是何物爲何物而生。人取可食之物並非該物是上天因人而生它;蚊蟲吸人之血、虎狼食人之肉難道是上天爲了蚊蟲虎狼而生人?這都是互生互死自然而然。’”

  被離臉色微變撫掌讚道:“有見識!鮑封之言符合天道!”

  列九續道:“衆人見鮑封當衆頂撞都以爲田恆會生氣。誰知道田乞沉吟良久哈哈大笑說是想不到鮑家會有如此高明的小兒。當日入宮時田恆向先君齊悼公請求請國君賜了一里之地給鮑封又賜良田百頃。此地在臨淄之南的要緊之處名曰龍口左有山、右依水如同臨淄南面的咽喉所在。慶夫人便親自設計在該處建了一處居所修得十分堅固叫作伍堡。慶夫人最擅生意須惠陶器行銷列國家財幾可比於渠公建一個伍堡倒是花不了多少。”

  被離點了點頭道:“慶夫人不居鮑家卻在城外另建居所倒也奇怪。”

  列九也點頭道:“先生不說我也不曾在意想起來這中間確實有些奇怪。我聽渠公說大夫鮑息作爲長兄對鮑封甚好但他的兩個兒子卻不喜歡這位‘二叔’令鮑大夫大爲生氣。”

  兩人正說着話忽有一位老者大踏步走了進來大聲道:“哈哈原來被離先生來了九師父爲何不告訴老夫?”

  被離向那人看去只見那人六十多歲年紀生得十分矮胖頦下的鬍鬚頗爲稀疏有一半已經花白形象頗爲不佳但兩眼卻炯炯有神露出精明之色。

  列九站起身來叫了聲:“渠公!”

  被離心道:“原來這便是聞名天下、富可敵國的渠公!”站起來躬身施禮。

  渠公大步上前緊緊握住被離雙手笑道:“老夫一向仰慕先生今日得見大慰平生。”

  被離道:“在下只不過是個江湖術士哪裏當得渠公如此厚愛?”

  渠公笑道:“先生是天下名士老夫只不過是個市井之徒能與先生一聚其實是老夫的榮幸。不管先生是否願意老夫今日定要請先生到鄙府一敘。”

  被離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卻之不恭只好到府上打攪一番了。”心道:“這渠公口才便結爲人謙下怪不得能大財。”

  渠公看了看兩人桌上的酒菜笑道:“這種東西怎能下酒?老夫開的這家酒肆只不過是騙人的錢貝而已怎可待客?不如到老夫家中嘗一嘗酒中絕品‘慶夫人酒’。”

  三人離開酒店到渠公府中去。

  被離問道:“‘慶夫人酒’又是什麼?”

  渠公笑道:“慶夫人是鄙國的釀酒高手她用上等之黍煮成麋添上幾品奇花異果再加以酒母麴櫱釀成一種酒人稱‘慶夫人酒’入口甘甜厚重醇香酒香三日不絕十分了不起。鄙國的公子驁嚐遍天下之酒作有《酒經》將‘慶夫人酒’列爲絕品天下之冠。”

  被離聽得心動舌癢欲嘗道:“這樣的酒在下還是第一次聽見。”

  渠公道:“這也難怪慶夫人釀這酒非是爲了牟利。只因封少爺愛酒她這酒是爲了兒子所釀每年只有三十壺其中至少有二十六壺落入了封少爺的肚中老夫家中那一壺是封少爺送的十分來之不易。”

  被離嘆道:“這鮑封當真有福氣!”

  三人說着話已到了渠公府大堂之側的暖閣之中。

  渠公吩咐了下人不一會下人端上食案擺上了滿案蔬果食案旁各擺兩個小銅鼎鼎中熱氣騰騰地是煮熟的牛肉和羊肉。渠公興沖沖提來一壺酒遠遠便聞到一縷純甜的酒香溢出令人嗅之慾醉口中流涎。

  三人一連喝了三爵酒這纔開始說話。

  被離嘆道:“渠公沒有騙我這‘慶夫人酒’當真是天下第一!”

  渠公笑道:“不瞞先生說老夫頗有些家財與封少爺交好自然不是爲了慶夫人的金貝而是爲了從封少爺手裏騙點酒喝。”

  被離知他說笑笑道:“渠公好不容易騙點酒來卻入了在下口中豈非可惜?”

  列九也笑道:“本來我這家傳劍法不傳外人但每次封少爺抱了酒來便只好教他一點劍法。如今我的劍法被他盡數學了去幸好他還時不時送酒給我。”

  被離對這封少爺極感興趣讚道:“有九師父這樣的名師封少爺的劍法定是高明之極了。”

  列九嘆道:“我的劍術比他可差遠了。”

  被離奇道:“他的劍術還勝過九師父?”

  列九道:“封少爺神力驚人天下少有一口劍使動劍上力道驚人更兼他動手之際不依常規施劍之時手腳並用常有別出心裁之處。在下與他比劍之時劍法被他膂力所剋制劍術連四成也揮不出來有時他偶一劍使出與天外飛星了無痕跡是以不敵。若是他能隨家父學劍成就至少十倍於我甚或還能過家父。”

  被離皺起眉頭若有所思一時無語。

  渠公問道:“先生在想什麼?”

  被離道:“實不相瞞在下先前與九師父說話時次見過鮑封。在下適見第一眼見到他時便覺此子頗像在下的一個故人此刻越想越覺相似。”

  列九笑道:“若論眼力天下間有誰比得上先生?”卻見被離與渠公二人神色有異暗暗喫驚。

  渠公臉上神色不定似帶驚恐問道:“先生所說的故人不知是誰呢?”

  被離盯着渠公緩緩道:“伍子胥!”

  渠公臉色大變沉吟半晌苦笑道:“天下之事難道真的什麼也瞞不過先生的這雙神眼麼?”

  被離駭然愣了半晌緩緩道:“原來鮑封真的是伍相國的兒子!”

  列九駭然伍子胥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英雄鮑封既是鮑息之弟怎麼又成了伍子胥之子?

  渠公嘆道:“封兒確是伍子胥之子其真名叫伍封。”他伸手一摸下巴竟將鬍鬚盡扯了下來這光禿禿的模樣將列九嚇了一跳。

  渠公苦笑道:“老夫之所以與封兒親厚是因爲老夫本是慶夫人身邊的寺人慶夫人和封兒本來就是老夫的主人。”

  列九駭然道:“寺人?那慶夫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渠公道:“慶夫人就是慶公主她是吳王僚之幼女王子慶忌之妹。當年吳王闔閭使專諸刺殺了吳王僚王子慶忌自然要報仇。王子在攻吳之前自知必死將慶公主和吳宮重寶託付給老夫老夫之富全因有吳高重寶爲本。先前九師父說封兒在劍法之中手足並施是因他練過慶公主親授的空手搏虎的技擊之術此技來自於王子慶忌。”

  被離道:“先前在下被國高二府的從人追趕封少爺上前去轉眼間便打倒了二十一二人手腳快得驚人勁力異常。”

  列九瞠目道:“怪不得我覺得鮑……伍封的空手技擊厲害無比幾可比得上利劍原來是王子慶忌的絕技!世人常說若是吳國的王子慶忌在世我祖師爺屠龍子支離益便不一定是天下第一了。據說王子慶忌能6地行舟、空手裂虎非同小可!”

  渠公又道:“封兒到了齊國之後伯嚭先後派了二十一個刺客來尋覓其母子下落盡數被封兒這一雙空手殺了這空手搏虎是天下神技非同小可。其實封兒的家傳的劍法也極爲厲害只是伍子胥未傳了下來僅教了慶公主七招劍法讓她待封兒長大後教給他習練。那七招劍法平平無奇多半是伍子胥怕封兒練成家傳劍法後被仇人從劍法中認出身份來才只留下七招。”

  被離點頭道:“怪不得伍相國從來不讓人見到他的夫人原來是王子慶忌之妹那也是吳王夫差的姑姑了。”心道:“怪不得渠公口中對子胥兄不怎麼尊敬。”

  渠公慢慢將鬍鬚粘在臉上點了點頭。

  列九大奇道:“我聽說吳王僚被專諸魚腹藏劍所刺、王子慶忌被要離斷臂殺妻所害全是伍子胥的計謀爲何慶公主反會嫁給伍子胥呢?”

  渠公嘆道:“伍子胥英雄無敵慶公主幾次刺殺他不成都被伍子胥放走後來公主便對伍子胥說:‘我若是嫁給你你敢不敢娶我?’伍子胥嘆道:‘我知道你嫁給我是想殺我但我若不娶你你三番五次行刺萬一有一次我未覷到時恐怕你會被人殺害。’便與公主成親或是公主不忍下手又或是日久生情後來公主終於未能動手反爲他生下了小公子。此中詳情公主從未說過老夫怎敢去問?”

  被離嘆道:“其實吳王僚和王子慶忌被殺專諸與要離二人雖是伍相國所薦卻並非出自伍相國的計謀專諸自獻魚腸殺人之計那要離更是瞞着伍相國將自己的老婆殺了還讓吳王闔閭斷了他一臂投身到慶忌身邊刺殺了慶忌。伍相國曾對我說他平生最爲後悔的一件事並不是讓闔閭收留了伯嚭而是向吳王推薦了要離。”

  列九神往道:“伍子胥忠孝之名天下皆知聽你們一說在下只恨未能一睹其風采。”

  被離搖了搖頭嘆道:“世人都佩服伍相國的忠孝但伍相國卻常說:‘我本是楚人卻鞭楚王之屍幾滅楚國何以謂忠?爲報父兄之仇卻殺人之父兄何以謂孝?’常自懊惱。”

  渠公嘆道:“今日聽先生一說老夫才知伍子胥胸襟弘大、氣度寬廣委實是人中之傑無怪乎公主不僅嫁給了他還爲他生下兒子。”

  被離道:“在下也知道伍相國曾有一子但三年前便夭折了原來是在齊國這真是意想不到。”

  渠公道:“吳王夫差寵信伯嚭因越國之事伍子胥每每直言相薦有多次斥罵伯嚭夫差和伯嚭都視伍子胥爲眼中之釘每欲除之但念他是先王老臣又無藉口強忍了殺害伍子胥的心思。”

  被離嘆道:“在下曾多次勸過伍相國隱居避禍他卻說夫差是他勸吳王闔閭立的世子又受闔閭之託付夫差縱算對他不仁也不忍相棄。”

  渠公道:“三年前吳魯聯軍與齊軍相持艾陵夫差用伯嚭之謀派伍子胥到齊勸降欲借齊人之手殺他。伍子胥自知終會死於夫差之手便與慶夫人商議帶了封兒到齊國將封兒託付給鮑息命封兒拜鮑息爲兄。鮑息是個忠厚重義之人素來敬重伍子胥其父親鮑牧與伍子胥是結義兄弟鮑息便聲稱封兒是其骨肉兄弟失散多年方纔尋回並在宗室家譜上添上鮑封之名封兒便留在了鮑家。”

  被離道:“怪不得伍相國回吳不久便爲兒子辦喪事定是爲了掩伯嚭與夫差的耳目。此後不久夫差果然命伍相國自殺。伍相國既將獨子託於鮑家自是有必死之念幸好伍氏一脈由伍封傳承下來。”

  渠公對被離道:“聽公主說過先生與孫武將軍是伍子胥生前的好友相術妙絕天下明日便是新春先生可否隨老夫和九師父到伍堡去同過佳節也爲公主和封兒一相命數?”

  被離點頭道:“在下正有此意明日……”

  話未說完忽聽遠處鐘聲敲響聲音清越衆人吃了一驚渠公道:“這是臨淄城中最大的鐘等閒不會敲它。”

  便聽鐘聲響了九聲方止被離大驚按照周禮鐘敲九下那是諸侯國君亡故的意思。

  渠公臉色變白嘆道:“國君甍了。”

  被離長嘆了一聲向渠公對視一眼他們心中都知道國君之死多半是田氏所爲。

  被離長嘆了一聲道:“看來在下明日不僅去不了伍堡恐怕連魯國之行也在半年之後了。這半年間衆使紛紜在下暫不會與慶公主見面免得泄露了慶公主和公子身份。”

  渠公與列九一齊點頭依照周禮國君死了凡在該國的士大夫不論是本國還是他國的都要去拜祭。因爲從表面上看天下只有一個天子周王其餘的不管是諸侯還是公卿大夫都是一國之臣爵高者去世爵低者去拜祭是必須的。

  要離雖然離開吳國但他終是吳國的大夫未被吳王褫職仍是大夫須得拜祭齊君直到下葬。而這國君拜祭之禮習慣上要停槨半年待各國使節趕來。雖然如今各國爭戰未必通使但齊國與晉、楚爲一等大國它國一般都會派使前來拜祭亡君和祝賀新君以免得罪大國。

  雖然明日是新春但趕上了國君去世的大事漁鹽大典取消了不必說齊國上下也不好公然過節。這恐怕是齊民最無趣的一個新春了。

  本來舊君一逝便要即立新君但田恆卻不知道爲什麼一直拖了五個月眼見舊君要較入葬了居然還未立一位新君出來。

  明堂之上一片哀聲中間放着一個極大的銅槨三棺三槨共六層一個套一個到最外面的自然就有**丈大小了。田恆與齊簡公的弟弟公子驁、其長子公子高在銅槨旁坐着。

  大堂上鋪了一層布筵兩旁擺着數十張尺餘高的木案案後各有一張綿軟的厚布席被離坐在其中一席上悄悄地用手揉着腰骨心中嘆了口氣:“看來終是老了便是這三十六拜便覺得腰骨也痛了。”幸好齊人知道每人這一坐都是大半日是以在他們身邊都放了一張幾讓他們可以憑几而坐。年紀稍大的人身邊還放了一根木杖。

  被離見那公子高二十一二歲公子驁三十五六歲與田恆一齊接待使者心道:“日後繼位爲國君的定是這二者之一。”

  香菸燎繞被離想看清這兩個公子的面目卻看不太清楚。

  他向殿上看去這時正是魯國的使節柳下惠正站起又拜下恰好叩完了第三十六個頭。

  被離心道:“這些年齊魯交惡三年前齊國吳魯聯軍在艾陵大戰想不到魯國仍派了使者前來多半是魯國見吳勢漸弱有些靠不住想再與齊國結盟。”

  田恆上前扶起了柳下惠道:“鄙君英年仙去舉國痛哀尊使之祭足撫齊民之痛鄙國上下不勝感激。”

  柳下惠道握着田恆的手道:“魯國境狹民少向來受齊之恩惠數百年來互通婚姻便如兄弟一般。只願從今往後齊魯兩國和睦相處不再爭鬥。”

  田恆嘆道:“這正是本相所願。”

  這時有行人官上前將柳下惠扶到對面的桌旁坐下。對面的一排長桌後坐的全是異國使者。被離因爲離吳到齊所以被安排到齊國本國這一邊坐下。

  被離向柳下惠看去看他丰神俊朗須極齊整潔當真是一表人材心道:“如此人物怎會有柳下跖這樣的兄弟呢?”

  接着是楚國的使節白公勝拜祭那白公勝生得十分清秀面上帶着傲氣。

  坐在被離身旁的田逆冷笑一聲小聲道:“這白公勝的父親太子建死於鄭國當日若不是伍子胥保護攜着他逃往吳國後來得吳之助回楚爵封白公哪有如此風光?楚王的後人卻以楚國的大敵吳國爲靠山哼!如今既不見他伐鄭爲父報仇也不見他伐吳爲伍子胥報仇恐怕是個膽小之徒吧!”

  周圍的齊臣聽到的都小聲附和。

  被離在吳之時與這後來當上楚國白公的公子勝也熟識心道:“當日伍相國在世曾說這公子勝膽大狂妄不可掌有大權從他面相看來此人日後必會惹禍。”

  田逆問身旁一人道:“閭邱明還有哪國的使者未到?”

  那閭邱明恭恭敬敬道:“今日是先君下葬各國使節均已到了連周天子也派了使者來只有秦、晉、吳、越、代五國的使者未來想是路途太遠之故。”

  田逆哼了一聲道:“路途太遠哼!秦國遠在西鄙越國偏居東南固然稍遠代國是異族胡人都是一向不與中原各國交往也還罷了。晉國總不會比楚國遠吧?晉雖是大國如今被智、趙、韓、魏四家分地而治未必便勝得過我齊國多少。吳國仗着艾陵之戰僥倖獲勝便不將我齊國放在眼裏哼!”

  閭邱明點頭道:“左司馬說得是。”

  被離心道:“晉國六卿之亂齊國助範氏、中行氏與智、趙、韓、魏四家交戰眼下範氏和中行氏已滅晉國由智、趙、韓、魏執政齊晉二國此刻仍在衛境之內兩軍相峙既然是敵國不派使前來也是常理。艾陵之戰中雖然說是吳國和魯國的聯軍其實打敗齊人的全靠吳人齊人在此戰中十萬大軍幾乎盡墨損革車八百餘乘齊吳之仇結得可深了。”

  這時白公勝已拜祭完畢坐在了對面桌後忽聽殿外行人官高聲報道:“吳國使者右領顏不疑(5)大人前來致祭!”

  田逆勃然怒道:“吳國欺我太甚!它國派來的使者最少也是下大夫吳王夫差竟派個小小的領軍武將爲使視我齊國無人乎?!”

  衆齊臣也都有怒色連在座的其它國使者也暗暗搖頭心想這吳王辦事胡塗失禮於齊。

  被離卻心想:“艾陵之戰後吳王夫差不聽伍相國苦勸反將他賜死然後領國中精銳北上黃池與晉人爭霸卻被越王勾踐從後偷襲焚姑蘇之臺殺吳太子友至使吳國開始勢弱。如今吳國腹背受敵夫差若想與齊國修好便得派一員重臣來如今不倫不類只怕弄巧反拙。”

  田恆卻不以爲意忙道:“顏右領大駕光臨快快迎接。”

  只聽殿外腳步聲響一人昂然走了進來。

  顏不疑雖然跟隨吳王夫差十多年卻是行蹤隱密極少露面被離在吳多年也未曾見過忙向那人望去。只見那人約二十六七歲左右年紀身高八尺渾身白袍手臂比常人略長頭上戴着一頂高高的銅冠往那裏一站便如高山勁鬆挺拔雄壯麪白如玉兩眼如電顧盼之間有一種瀟灑飄逸之態。

  衆人心中暗讚道:“好一個美男子竟不下於魯國的柳下惠!”

  被離仔細打量這顏不疑恰好顏不疑的眼光如電般掃了過來目光相交被離便覺此人如天上浮雲無法相出他的命運性格來這是他自會相面以來從未有過的事心中大吃了一驚。

  顏不疑目光在被離身上停了停似乎並不曾在意但被離心中卻隱隱覺得顏不疑這一眼已將他的身份來歷看得一清二楚一股寒意從心底冒了出來。

  田恆似乎也對顏不疑這番攝人的氣質吃了一驚迎上前到:“久聞顏右領的大名本相心中一直仰慕得緊今日得見幸如之何!”

  顏不疑恭恭敬敬拱手道:“小將身份低微何勞相爺掛齒。今日小將來拜祭貴國先君身份頗有些不合。只因下國偏在一隅消息不通貴君仙逝之事來得晚些。小將正奉吳王之命在邊境視軍吳王以千里快報命小將暫爲使節若是派其他使者前來恐誤了貴君下葬之期。”

  他臉上似笑非笑說話不卑不亢令人心折那些憤憤不平的齊臣聽他這麼一說心中釋然。其實誰都知道顏不疑這是推脫之辭須知自吳到齊若是輕車奔也不過一二十日路程齊君停槨數月不可能趕不及來不過大家見這顏不疑甚有風度便不甚在意。

  先前與田逆說話的閭邱明嘆道:“久聞吳越之地常出美女不料還出美男。這傢伙到我齊國不知會迷倒多少齊女不妙之極。”

  田逆哼了一聲道:“呸小白臉又有什麼用?!”

  田逆一衆所坐之處離殿中有四五丈遠他們這麼小聲說話站在殿中自然是無法聽到但那顏不疑的眼光卻向田逆這邊一掃微微一笑似乎聽到了他們說話一般立刻便轉過了頭去作悲慼之色趨上幾步開始行拜祭大禮。

  顏不疑行禮之際閭邱明色迷迷望着顏不疑忍不住出粗口道:“他孃的這小子連叩拜之際動作也與衆不同十分好看若是……”

  田逆忍不住小聲笑罵道:“你這狗東西就算喜歡男寵也不要打這小子的主意誰知這小子是不是吳王夫差的男寵?”

  閭邱明愕然道:“不會吧吳王有西施那樣的天下第一美女又怎會喜歡男寵?”

  被離見他們越來越不象話皺起了眉頭心道:“這些傢伙忒也無禮自己的國君之葬禮上竟會如此地不莊重成何體統?”

  顏不疑行完禮起身又與田恆說了幾句客套話由行人官帶到席上坐下他官位雖卑卻是吳國的使者故坐在燕國使者之後中山、邾、莒等小國的使者之前。

  雖然他身邊坐的不是公卿便是大夫顏不疑與他們身份相差頗遠卻神情自若舉止有度。

  這時田逆與閭邱明又在小聲的說笑被離心甚厭惡卻又無可奈何正煩惱間晉國的使者趙鞅(6)便到了。

  趙鞅是晉國四大家族中的趙氏之長與他的先祖趙盾、趙武一樣名氣極大天下皆知如今爲晉國上卿、衆卿之。他一進得大殿來衆人無不臉露尊敬之色連田逆和閭邱明二人也不敢再說話。

  田恆見晉國終是派了使者前來心中甚喜。

  不管怎麼說楚、晉、齊、秦、吳等國的疆土遠遠大過其它諸國都是一等一的大國。但若論國土之大當數楚國。雖然吳王闔閭得孫武、伍子胥之力攻入楚國都城幾乎滅楚幸虧楚將申包胥搬來秦軍重興楚國楚國的江淮之地從此盡被吳國所佔但其疆土仍有近四千裏。如今晉國的疆土三千多裏雖然此時晉國雖然君權旁落爲智、趙、韓、魏四家所控制仍是不可小視。齊國方二千里比秦、吳兩個千里之國還大算是極大之國。

  趙鞅的威望在晉國比勢力最大的智瑤還高算得上是晉君以下的第一號人物所封邑地近千里比魯、宋、衛、鄭等諸國的疆土還大相當於秦、吳之類的大國。今日趙鞅親到齊國來是給了齊國極大的面子何況天下人都說齊君爲田氏所殺對田氏的名聲大有影響。趙鞅前來顯是表明晉國對齊君因何而死並不在意。何況齊晉交戰已久前些時爲了衛國之事又起兵戈累得田恆派鮑息星夜趕到衛境的齊軍大營齊晉之兵對峙勢若水火齊民爲此甚是煩惱趙鞅此來說不定會有罷兵之意齊臣自然是無不喜形於色。

  田恆忙迎了上前大聲道:“趙老將軍親至鄙國鄙國上下實感榮幸之至。”

  趙鞅長嘆了一聲道:“貴國國君英年而甍鄙國上下無不可惜。本卿久慕齊地景緻常有赴齊一遊之念。不料次赴齊卻是爲貴君行下葬之祭。”說完搖了搖頭便上前施禮。

  施完了禮趙鞅站起身來想是年紀高大拜了這三十六拜體力不支竟打了個趔趄田恆眼明手快一把攙住道:“老將軍小心!”

  趙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年紀老了身子骨也不中用了。”

  行人官上前扶着趙鞅在席間第一張桌後坐下。

  眼見吉時將至田恆心想:“該來的都來了沒有來的多半是未派使者。”正要說話便聽殿外行人官大聲道:“越國使臣大夫范蠡到!”

  被離心中一驚他知道這范蠡是越國第一智士據說有鬼神不測之機越國被夫差攻下之後幾乎滅國幸虧這范蠡智謀如海派大夫文種在伯嚭處大行賄賂才使越國得以存留又保越王勾踐不被夫差殺害還陪勾踐在吳爲奴三年伍子胥雖多方設法要殺勾踐以除後患都被范蠡護得周全。如今越王勾踐臥薪嚐膽暗練甲兵去年乘夫差在黃池與晉君爭盟時越軍攻入吳國長驅直入直到吳國都城之下連太子友也被擒自殺事後越人退兵回國兩國居然安然無事都是范蠡的計謀所至。

  這時范蠡走進殿來。

  只見他三十六七歲年紀身材瘦長長鬚過腹一身布衣十分簡樸若非他頭上戴着高冠定會被誤認爲街上布衣又怎知這是越王勾踐手下的第一謀士?

  田恆走上幾步拱手道:“範大夫遠來幸苦。”雖只說了七個字語中卻充滿敬意不下於適才與趙鞅的說話。

  范蠡也拱手施禮道:“田相請恕罪小國使者來得晚了只因在下坐海船而來途遇風暴耽誤得久了幸好未誤吉時。”

  這時顏不疑在席上冷哼了一聲。

  范蠡看了一眼忙道:“原來是顏右領幸會幸會。”

  顏不疑又哼了一聲並沒有說話。

  田逆搖頭道:“這范蠡是越臣之卻是個卑謙之人難成大器。”

  閭邱明也笑道:“聽說是他獻計將天下第一美女送給了夫差才護得越國周全便宜了夫差。”

  田逆不屑道:“堂堂一國竟靠美女而存活越人祖先在九泉之下恐怕羞也羞死了。”

  閭邱明失笑道:“既在九泉之下那是已經死了再若羞死又到哪裏去呢?”

  周圍聽見的幾個齊臣也悄悄失笑。

  田恆正在殿中助范蠡施禮忽地向田逆等人瞪了一眼田逆等人立刻不敢再說笑噤聲做悲慼狀。

  范蠡施完禮行人官帶他到吳使顏不疑之旁的桌後請他就坐范蠡搖頭道:“小國使者怎可坐在大國之旁?”自行走到席末在邾國的使者之後坐了下來。

  田逆站在殿中咳了一聲大聲道:“吾國公卿大夫議定先君諡號爲‘簡’是爲齊簡公。吉時已到爲簡公行葬——”說完便大聲痛哭起來。

  他哭聲一起殿上所有的人都放聲助哭。

  此時樂聲響起曲盡其悲人演其哀銅槨在前衆人在後魚貫出了大殿向城外進。路上途人盡皆跪地爲哭。

  被離行在人羣之中腦中卻總是出現着顏不疑那似笑非笑的神態儘管四周哭聲震天也驅不出這影子。

  行完葬禮衆人都感疲累各在驛館休息了一晚。

  次日衆使齊聚在殿上見證齊國新君之立。

  被離坐在衆齊臣之中見無論是齊臣還是各國使者無不露出輕鬆之色。不管怎麼說幾個月的祭禮的確讓人十分的煩惱。

  田恆與公子驁和公子高也坐在齊臣之中衆人的眼光都在公子驁和公子高身上打量心中猜測誰將是下一個齊君。

  衆人都想應是公子高的希望大些。公子驁年紀雖長卻是齊簡公的弟弟而公子高是齊簡公的長子一般應是長子繼位有公子高在又怎能輪到公子驁?

  不過衆人又想如果是公子宮爲君早就該於舊君歸天之日立了拖了這五個月是列國少見之事想必中間有些變故。

  被離見那公子高滿臉溫和神情堅毅而公子驁卻是揮灑自如雖然處處都依禮而爲行爲之間卻總是帶着一種滿不在乎的神情。

  被離心想:“我若是田恆會立誰爲君?”

  殿上衆人也都這麼想不過大家都知道不管是誰當國君恐怕都只是個擺設因爲齊國的大政早已經落在田恆的手中即便是國君也無甚實權。

  這時一曲已畢田恆走到了殿中緩緩道:“寡君仙逝多蒙各位上國使節親來致祭鄙國上下無不感激。”向各國使節施了一禮衆使者一齊答禮。

  田恆眼珠一轉向齊臣中看來道:“閭邱明你奉命偵糾先君被害一事可有結果?”

  閭邱明從人羣中趨步出來躬身道:“已有結果。小將已經審過此案只因闞止謀亂派刺客入宮行刺鮑息大夫與相府門客犰委入宮護君先君在慌亂之中離宮而避犰委一路追趕欲迎先君回宮。不料先君反當犰委是謀逆一黨拔劍欲殺犰委不小心從車上跌落劍尖誤刺入體內而逝。”

  田恆點了點頭問道:“先君爲何會以爲犰委是謀逆一黨?”

  閭邱明道:“小將已問過宮中諸人只因此前一日犰委曾與宮中侍衛比試劍術當着先君之面傷了侍衛先君對他甚是厭惡是以纔會產生誤會釀成大禍。”

  田恆嘆了口氣道:“不管怎麼說這犰委仍有弒君之罪。唉犰委是本相的門客如今弒君犯上無知之徒定會胡說是本相指使。”

  衆人也聽過這種傳言見田恆當衆說出來不免有些驚訝。

  閭邱明道:“那犰委自知罪孳深重欲嚼舌自盡被小將制止但他舌頭已斷了一截如今說話頗有含混不清之處。好在他對弒君之事也供認不諱再加上當時在場的鮑府士卒指證推脫不了罪責。”

  田恆又問:“他可曾指證是何人指使?”

  閭邱明道:“他說話雖不便結還是供出了指使之人便是闞止和高無平二人小將這裏有他親筆畫押的供狀。”說着從懷中取出了一冊竹簡來。

  田恆接過來看了看交給了公子驁道:“二位公子請仔細看看。”

  公子驁和公子高分別看過點了點頭又交給田恆。

  田恆接過供狀走到一衆齊臣之前將供狀交給一個須俱白的老者道:“晏大夫掌大司寇之職本來此案應由晏大夫偵審然晏大夫臥病不出本相便命閭邱明暫代晏大夫審案此供狀還請晏大夫過目。”

  被離心道:“原來這老人便是齊之名相晏嬰的兒子晏缺此人德高望重深居簡出今日國立新君原是該來。”

  晏缺接過供狀看也不看隨手交給了身旁的齊臣緩緩道:“不必看了閭邱明能幹得很天下又有什麼供狀拿不到手中?犰委這人十分該死倒黴得很。鮑大夫被相爺派到了衛國助衛君御晉否則當給鮑大夫看看。”

  他皮裏陽秋地說了這番話在場的人誰會聽不出來?被離心道:“怪不得沒見到鮑息原來被田恆派到衛國去了鮑息與犰委一起攻入公宮其中之事恐怕知道得更多將他遣走自然是少了個人證。”

  田恆聽晏缺話裏有話心中暗惱臉上卻不動聲色點了點頭道:“晏大夫說得是犰委弒君犯上正是該殺。闞止那日謀反之時與同謀國異均已死了卻有高無平一人走脫如今正在緝拿之中。閭邱明依我齊律犰委該當何罪?”

  閭邱明道:“滅族!”

  田恆點頭道:“好吧就由你去辦。”

  閭邱明答應退到了齊臣之中。

  田恆轉身對着衆人大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日應立我大齊國之新君。”

  公子高突然道:“先君並未立嗣國君之位應由吾叔公子驁繼承。”

  衆人吃了一驚本來公子高繼位應是理所當然之事誰知公子高竟推舉公子驁繼位大出衆人意料之外。

  田恆點了點頭向晏缺問道:“晏大夫你以爲如何?”雖然他權傾齊國也不敢忽視了這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晏缺向田桓看了好一陣點了點頭說了一個字:“好!”

  田恆又向衆齊臣看了過去。

  田逆也道:“好!”於是衆齊臣都點頭。

  公子驁大吃了一驚從神情上看卻不是僞裝出來而是真的未曾料想到會有這般變化忙道:“這……怎麼可以?”

  田恆當先向公子驁跪倒大聲道:“參拜國君!”

  公子高也轉到田恆之後跪了下來一衆齊臣在晏缺之後一齊在公子驁面前跪下開始行九跪九叩的大禮。

  公子驁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被離因在齊臣之中只好隨衆跪下行禮。

  參拜完畢一衆齊臣退到了一邊周天子的使者單公走了上前。單公名叫單驕四十餘歲他是周天子的卿士地位與一國之君相若眼下週天子的大政全靠單、劉二公世襲相傳雖然周勢不振不過從禮節身份上這單公到任何一國都要與國君分庭抗禮齊國是僅次於晉楚的一等大國周天子派了單公親來可見對齊國十分看重不敢小視。

  公子驁茫然無措田恆小聲道:“國君請接冠。”

  公子驁跪在單公面前單公手捧周天子預先作好的冊命從田恆手上接過硃筆

  在齊侯空着的名字地方填上了姜驁二字然後擲下硃筆大聲讀道:“惟天地乃萬物父母惟人乃萬物之靈。天佑下民乃有大周天下。姜氏繼其祖相父姜尚以來輔我周室鎮我東疆世爲周臣有大功於國。今姜壬新喪姜驁德才兼俱爲吾大周良臣。諮命姜驁爲齊侯世世代代永鎮東疆。”

  單公讀完冊命從田恆手中黑色的冕來親手爲公子驁插上了笄又將絲帶繫好然後扶起公子驁笑吟吟拱手道:“恭喜恭喜願齊侯福壽如天。”冕上那一塊長形木板的前沿垂着九串玉色晶瑩的旒玉旒晃動不已遮住了公子驁的大半張臉令人看不真切其臉上的表情。

  這種冕是最尊貴的禮冠本來周初時是天子、諸侯、大夫祭祀時所戴後來禮法改動如今卿大夫已不能用它了僅天子和諸侯可用。天子可時時戴之但諸侯只能在祭祀和重大禮儀上戴。天子用十二串旒諸侯以爵位不同而旒串數有差別公爵用十旒齊君是侯爵便只能用九串玉旒。

  田恆上前扶着公子驁到中間的黃銅大桌後坐下。

  趙鞅上前道賀這時公子驁已經神情大定頭腦清醒過來應對了幾句。

  然後依次是顏不疑、白公勝等人各代己國道賀范蠡待諸國賀畢才上前道賀。

  繁文褥節不一而足。

  待一切禮畢田恆向諸使者道:“明日午時寡君在梧宮設宴款待天子之使和各位上國使臣敬請駕臨。”

  衆使答應依次退出回館歇休。衆齊臣除了田恆、晏缺、公子高、田逆、閭邱明等十二三個重臣留在殿上其餘的盡拜辭退下被離知道新君才立自有許多事要辦也隨着衆人退下自回館中。

  當日管仲輔佐齊桓公時曾在齊境之內修館三百稱爲候館充以女閭以安行商而使百貨充足私人開的稱爲逆旅統稱爲館或驛館如今單是在臨淄城內便有館逾三十處是以各國使者都居於不同的驛館。

  被離所居之驛館在城東門下離城門不到百步之處。

  被離坐在田恆送給他的馬車之上心中對公子驁繼立國君竟如此順利之事頗有不解。一邊想着心思一邊向兩邊隨意看着從市集經過時忽見道旁一商肆前擺着幾個大石磨盤幾人圍着議論價格。心想:“齊人比吳人身高力大賣的磨盤原來也大一些。”

  正思忖間便聽街上一人問道:“各位公子是初次來臨淄吧?”有人答道:“不錯久聞臨淄城是東方第一大城果然是萬商雲集行人揮汗如雨比我們絳都和晉陽可都熱鬧得多了。”

  被離睜眼向說話處看去原來就在馬車之旁站着二十多人其中有八人錦衣華服冠上嵌着明珠腰間懸着長劍年長的有三十餘歲年輕的十七八歲周圍擁着十多個僮僕模樣的人衆人都穿着晉服正與一個齊人說話。

  被離認得那齊人是田恆的一個門客名叫烏荼擅長辭令當日從渠公家中出來便是這烏荼帶他去見田恆又爲他安排驛館是以認識。

  被離心道:“這一羣人身着晉服又如此華貴多半是趙鞅所帶來的人。”忽一眼看到一人站在這些人中間心中微微一驚。

  那人十六七歲年紀衣着十分樸素剪裁得體腰中掛着一柄黑鞘銅劍身材中等卻健壯異常臉色微黑眼中微露譏誚之意。看他的打扮既不如衆公子般華麗又不像僮僕般的穿着一個人站在衆公子中間便如鶴立雞羣一般。

  被離心道:“這是何人?竟會有這一種君臨天下般的神氣?”忽地對此人有些興趣命駕車的小兵將馬車停在街旁。

  便聽烏荼向那少年道:“無恤公子爲何一言不?是否是因爲在下有何冒犯之處呢?”

  那少年無恤微微一笑:“烏先生並無得罪在下之處只是在下素來喜歡多看少說不擅應對。”

  衆公子中一人笑道:“烏先生休要理他我們這位兄弟素來是自得其樂不同於我輩。”

  另一人譏諷道:“大哥說得不錯不過我猜無恤年幼離家日久定是掛念他母親靈荷了。”

  又一人嘆道:“既是如此無恤當初就不應該向父親說要到齊國來弄得父親一時高興命我們衆兄弟一起千里迢迢跟了來。”

  被離心中猜到了幾分:“原來這幾個公子包括那無恤在內都是趙鞅的兒子。看這些人對無恤的母親直呼其名連‘夫人’兩個字也不加上去多半是趙鞅那靈荷夫人出身較爲下賤的緣故怪不得這趙無恤的穿着也與他們不同。”

  那趙無恤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眼中依然是那一股譏誚之意。

  那烏荼是個聰明人一聽衆人言語便知道趙無恤在家中地位地下不得寵愛也笑道:“無恤公子之‘多看少說’的言語大有深意。”

  衆公子中一人冷笑道:“無恤你說這又有什麼深意了?”

  趙無恤微笑道:“並無深意只不過是個簡單的道理罷了。”

  那一人冷笑道:“什麼簡單的道理呢?”

  趙無恤道:“人爲什麼要只生了一張嘴卻有兩隻眼睛呢?便是要多看少說。”

  衆公子哼了一聲烏荼大笑打園場道:“無恤公子說得有趣。不過人也有兩隻耳朵似乎也應多聽所以在下只好多說幾句各位公子只好皺眉聽在下的胡說八道了。”

  衆人大笑。

  忽聽趙無恤冷哼一聲衆公子在年長的問道:“無恤又有什麼事?”

  趙無恤忽然神色凝重緩緩道:“我總覺得有人正盯着我等頗有敵意。”

  衆人失笑道:“休要胡說誰敢對我們有惡意?何況這是在齊都臨淄便有小盜有烏先生在此他們怎敢亂來?”

  被離心道:“莫非我看着他他竟能察覺?我並無惡意這趙無恤怎會……”

  忽地聽街道邊上有人爭執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衆人一起向爭執方向看了過去見是兩人正在一漁肆旁爭執價格。

  猛聽趙無恤大喝一聲道:“後退!”他雙臂一張竟將十餘人硬生生推得倒退了六七步其中有兩個公子下盤不穩跌倒在地。

  衆公子還來不及向他喝罵忽聽“轟”的一聲數扇大石磨盤凌空而下砸在他們先前所站立之處將石板街道砸出了一個大洞。

  衆人大駭若是無趙無恤這一推恐怕此刻有七八人被這些磨盤砸得骨斷筋折了。

  街上行人一陣驚呼散亂只見黑影一閃趙無恤不知何時已經閃入了人羣。

  被離見忽地生出這般變故也駭了一跳。便見衆公子驚魂稍定一齊看那幾個石磨七嘴八舌道:“這些東西怎會無端端飛來?”

  便聽趙無恤在行人中道:“是有人將它們擲了過來。”一邊說一邊從人羣中走了回來手中倒提着長劍劍身上染着血正一路滴了過來。

  烏荼臉色凝重問道:“無恤公子你這是……?”

  趙無恤道:“刺客至少有五人在街邊裝作買賣石磨出手之後立刻逃走被我殺了後面的二人還有三個被他們走脫了。”

  烏荼喃喃道:“這每個石磨過兩百斤竟有人能擲了過來殺人當真是膂力駭人了。”

  趙無恤嘆了口氣道:“先前吵架的那二人人也定是一夥的故意大聲吵鬧吸引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好趁機下手可惜也被他們走脫。”

  那年長的公子臉色蒼白問道:“無恤你可知刺客是什麼人?”

  趙無恤搖了搖頭將劍身在靴底擦了擦插入了劍鞘之中道:“可惜讓他們走脫了未能問個明白。”

  忽聽一人在遠此大笑道:“如此兇徒竟敢當街殺人怎能讓他們走脫?”

  衆人向那說話之人望去只見一人身材修長白衣如雪大踏步走了過來。

  被離向那人看去原來是吳國的使者顏不疑心道:“這人被稱爲吳國五大高手之一能與伍相國、孫將軍齊名劍術定是非同小可!”

  顏不疑手中提着五顆人頭走過來擲於地上大聲道:“這五人之中有三個是假裝買賣磨盤的人還有兩個是假裝吵架的被在下撞上一併殺卻。”

  趙無恤敬佩道:“顏右領片刻殺了這五人當真劍術驚人在下佩服得緊。”

  顏不疑見自己被這少年一眼認了出來奇道:“公子爲何認識在下?”

  趙無恤道:“昨日在驛館門口在下見過右領的馬車經過。顏右領風采攝人在下見過之後怎能忘記?”

  衆公子七嘴八舌道:“原來是顏將軍多謝援手。”

  顏不疑對衆人毫不理會卻問趙無恤道:“公子劍術了得不知從何處習得?”

  趙無恤微笑道:“慚愧在下這一點點劍術是吾姊飛羽所教。”

  顏不疑奇道:“令姊的劍術莫非比公子還要高明?卻又是從何處學來?”

  趙無恤道:“吾姊的師父是隱居的異人不知其名。”

  顏不疑點了點頭向衆人拱了拱手揚長而去。

  趙無恤嘆了口氣道:“此人的劍術世上罕見行事有瀟灑無礙當真是人中龍鳳!”轉頭對烏荼道:“烏先生臨淄街頭竟會有如此兇案先生恐怕只好要失陪了吧?今日在下當街殺人不合於禮煩先生向田相詳述其中始末如要在下作證到驛館通知在下便是。”

  烏荼一迭聲答應。

  趙無恤向那年長的公子道:“伯魯大哥是否還有遊興呢?”

  那伯魯驚魂未定擺手道:“不玩了不玩了便回驛館吧!”

  衆人與烏荼告辭自回驛館。烏荼卻忙着派人通知巡城司馬前來收拾偵辦。

  被離心道:“是誰想殺趙鞅的兒子?久聞晉國四家暗中爭鬥尤其是那智瑤跋扈得很莫非是智氏派來的刺客?不對智氏要削弱趙氏何必派刺客殺趙鞅的兒子只須殺了趙鞅便是今日的做法不是打草驚蛇麼?”一路上思緒不定。

  被離回到自己休息的館驛便見一駕舊馬車停在門外有驛官上前道:“被離先生越國的范蠡大夫已在館中等候先生多時了。”

  被離吃了一驚心道:“我與范蠡從無交往他來做什麼?”忙進了館便見范蠡笑吟吟迎上前來施禮道:“被離大夫在下來得魯莽了請勿見怪。”

  被離還禮苦笑道:“在下早已不是大夫瞭如今夾在齊臣之中身份尷尬之極範大夫何必取笑?”

  兩人分賓主坐下范蠡笑道:“先生處齊臣之中多半是田相的主意田相如此安排恐怕另有深意吧!”

  被離吃了一驚。他客居齊地本非齊臣。田恆令人以齊臣待他本就讓被離覺得奇怪聽范蠡這麼一說心想田恆計謀深遠如此做法說不定真有什麼特別的緣由心中凜然。

  范蠡見他神色有異又笑道:“田相心中所謀在下倒猜得出一二來先生可願一聽?”

  被離點頭笑道:“範大夫是越國第一智士深謀遠慮若有片言教我實在是被離天大的福氣。”

  范蠡微微一笑道:“恕在下直言先生在田相心中未必要緊但有一要緊之事須落在先生身上。”

  被離奇道:“什麼要緊之事?”

  范蠡嘆了口氣道:“天佑吳國先有王子慶忌威鎮吳、越、楚三國。吳王僚雖死於專諸之手王子慶忌也被要離刺殺吳王闔閭卻不知何來的福氣有伍子胥、孫武和先生輔佐使吳國這彈丸小國兵精將良四方闢地境逾千里乃能與晉、楚、齊等大國爭鋒令列國羨慕得緊。”

  被離道:“在下只是個江湖術士怎能與伍相國、孫將軍相提並論?”

  范蠡又道:“如今伍相國已亡數年孫將軍自攻楚之後隱跡於世不知所蹤。先生與他二人交好……”

  被離忽然大悟笑道:“在下明白了田恆想從在下身上找到孫將軍的下落!”

  范蠡點頭道:“先生果然了得一言中的。昔日萬乘之楚齊反被國小許多的吳國所制全靠國有良將之故。田相若得孫將軍之助以齊國之大定能霸於諸侯重振當年齊恆公的聲威。田家多有名將先有勇士田開疆爲齊國三大勇士之一可惜行爲不端後來被晏嬰用計二桃殺三士自殺而死後有名將田穰苴用兵如神稱雄一世。孫將軍本爲田氏族人改姓孫氏仕吳用兵更勝過田穰苴可惜如今隱居不知下落。”

  被離嘆道:“孫將軍自歸隱之後不知所蹤莫說是在下便是伍相國在世恐怕也覓不到他這結拜的異姓兄弟。”

  范蠡兩眼如電盯着被離見他不似作僞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被離忽笑道:“範大夫今日前來用意莫非也與田恆一般?”

  范蠡笑道:“先生果然是智士在下的用意竟猜出了幾分。不過在下心想孫將軍在吳立有大功既不仕吳更不會仕越在下就算尋到了他他也不會隨在下到越國去。”

  被離道:“也是何況時已久了孫將軍若還在世恐怕也有六七十歲了又怎會再赴沙場?”

  范蠡點頭道:“先生說的是。聽說孫將軍著有兵法十三篇內含兵法之至理當日吳王闔閭讚不絕口先生可曾讀過?”

  被離搖頭道:“此書珍貴異常得之者若能領悟其中妙法必成天下名將在下雖有緣得見卻不曾讀過。在下本非武將讀來何用?”

  范蠡嘆了口氣搖頭道:“如此天下奇書卻隨孫將軍之隱居而不現於世如今恐怕已與草木同朽實在是可惜!可惜!”

  被離笑道:“如此奇書以伍相國之賢怎會讓它埋沒於世?”

  范蠡聞言眼中一亮被離心中微震忽地醒悟苦笑道:“範大夫智計過人在下竟中了大夫之計。”心道:“原來范蠡此次赴齊是爲了這部兵法。他說了半天其實是想套問孫將軍的兵法是否送給了伍相國。”

  范蠡站起身來深深一禮道:“多謝先生指教!”

  被離還禮道:“大夫即便知道兵法尚在人世又怎知在何處?”

  范蠡不答施禮告辭走在門邊回頭道:“此書若在必在齊地。”言罷大笑而去。

  被離心中狐疑心道:“連我也不知道這兵法在哪裏范蠡又怎知在齊地?孫將軍本是齊人若要隱居回了齊國也是常理。”轉念又想:“孫將軍行事便如用兵又怎會讓旁人猜到他回齊隱居?他改姓孫氏仕吳便是要擺脫田氏怎會回齊國來?范蠡恐怕猜錯了。”

  他搖了搖頭起身解劍將劍掛上牀頭。忽地心中一震:“范蠡是何許人物怎會猜錯?當日孫將軍走時曾將兵書贈送給伍相國。伍相國雖死定是早將兵書交給了慶公主。如今慶公主與其子伍封正在齊國這部兵書必在慶公主手中!范蠡既說兵書在齊定是知道慶公主和伍封在齊隱居!”

  被離忽地手心冒汗心道:“范蠡是越人都能猜到慶公主和伍封在齊國伯嚭老奸巨猾又怎會猜不到?”

  雖然他不認識慶公主和伍封但這母子是伍子胥的親人被離與伍子胥交好不禁耽心起慶夫人和伍封是安危來。

  正自耽心忽然那驛官又來報:“晉國上卿趙老將軍來拜訪先生。”

  被離心中大奇:“今日出了何事先是范蠡如今連趙鞅也來找我莫非也是爲了孫將軍的兵法?”忙起身迎接。

  趙鞅大踏步走了進來笑道:“老夫這次來拜訪被離先生是否覺得有些意外呢?”

  被離迎上道:“在下感到意外的事今日可不止這一件了。”

  兩人相對大笑施過禮後坐下。

  趙鞅道:“先生感到意外之事是否指齊國新君繼位呢?”

  被離心中暗暗佩服薑是老的辣趙鞅這人果真不簡單點頭答道:“正是。”

  趙鞅笑道:“老夫卻不覺得意外。這並非老夫比先生高明而是知道了一個道理:如果田恆若想立公子驁爲國君公子高無論如何也做不了國君就只好乖乖地當他的公子高了。”

  被離聽他一語點中要害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趙鞅笑道:“這個道理先生怎會想不到?先生意外的恐怕是反正齊君死得不明不白田恆何必非要立公子驁而非公子高?”

  被離又點了點頭。

  趙鞅道:“此中緣由老夫倒猜得出一二來。只因公子高與田氏有仇而田氏對公子驁有恩。當年齊景公老年昏亂不立長子而立幼子晏孺子。又恐諸公子不服便將諸公子趕到了萊邑與夷人同處其中有一人便是與安孺子同母的公子無病。後來田恆之父田乞立了公子陽生爲君是爲悼公。齊悼公殺了晏孺子將諸公子接回臨淄因公子無病是晏孺子的親兄是以不接回都故齊人都稱無病爲萊邑公子。公子無病爲悼公所忌不能回都悒鬱而終公子驁便是公子無病之子。”

  被離問道:“莫非田恆與公子驁早有交情?”

  趙鞅道:“後來齊悼公爲田恆毒死悼公之子公子壬繼位爲君是爲簡公。公子驁幾番向簡公上書欲回臨淄簡公堅決不允還命人對公子驁說若是公子驁能飲盡東海之水方能回都。公子驁大爲失望終日與酒爲伍自號爲‘萊邑酒徒’。公子驁的正妻是晏缺之女人稱晏夫人。晏夫人見丈夫如此心中不忍遂以省親爲名回臨淄見乃父晏缺。次日與晏缺同入公宮求簡公將公子驁招回。誰知簡公竟看中晏夫人之美色以賜宴爲名命人將晏缺灌醉強行騙佔了晏夫人當晚晏夫人便在公宮中自盡晏缺一怒之下從此不朝簡公。公子驁是以深恨簡公再不着回都之念在萊邑品嚐各國之酒作《酒經》一書。田恆今日立公子驁爲君一是因他是晏缺之女婿晏缺這人德高望重雖無實權在齊國卻有極大的號召力;二是因公子驁深恨簡公即便知道簡公之死與田氏有關也不會有報仇之念。他的心中恐怕反倒感激田氏爲其妻報仇吧!”

  被離恍然大悟道:“原來這中間有如此緣故!公子高定是知道先君簡公之死與田恆定有干係。殺其父而立其子田氏不是自找麻煩麼?是以公子高猜得出田氏怕他爲父報仇定會立公子驁爲君只好自行讓位以避大禍。”

  趙鞅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當年田恆之父田乞助簡公殺了鮑牧立了鮑牧的堂弟鮑名之子鮑息爲鮑氏之長也是如此。”

  被離正疑惑伍子胥將兒子送入鮑家而齊人爲何會毫無疑問便問道:“莫非鮑息與鮑牧不和田恆才讓他承繼鮑氏?”

  趙鞅道:“正是。此事要從田乞立齊悼公說起了。其實田乞和鮑牧率兵入公宮擊敗國高二家將國夏、高張趕走後鮑牧想按齊景公的遺意立晏孺子爲君田乞卻想立齊景公長子公子陽生爲君。二人意見不和未能有所決斷。其時鮑牧有個堂弟叫鮑名是田氏的女婿其妻便是田乞之妹、田恆的姑姑。鮑名暗助田乞將公子陽生接到了臨淄田乞設宴請鮑牧和諸大夫到他府上鮑名將鮑牧灌醉田乞便請了公子陽生出來說是與鮑牧已議定立其爲君。那時國家的國書和高家的高無平都是國夏和高張的遠親被田乞立爲兩家之長當然聽田乞的話這樣公子陽生便成了齊君即齊悼公了。鮑牧無力阻止只好罷了。”

  被離皺眉道:“鮑牧這人曾出使吳國在下看他十分固執恐怕不會善罷干休吧?”

  趙鞅道:“先生說得不錯。鮑牧此後極爲不滿整日躲在府中稱病連朝議也不參加。齊悼公怕有後患命人將晏孺子殺了下手之人便是鮑名。鮑牧聞言大怒認爲鮑名殺害先君之子大逆不道之極是以氣沖沖地提劍到鮑名府上二人爭執之中動起手來鮑牧竟一劍失手將鮑名殺了。”

  被離驚道:“什麼?這不是兄弟相殘麼?”

  趙鞅嘆了口氣續道:“鮑名的家將自然不會坐視便與鮑牧的從人打了起來。鮑牧提劍去找鮑名時齊悼公早已知道消息索性派了三百宮中侍衛到鮑名府中殺鮑牧正好遇到二鮑的從人打鬥不由分說上前殺了鮑牧。此時鮑家大亂鮑名的妻子田氏正帶着長子鮑息到田府做客避過了大禍但鮑名的一個小妾與其幼子不知去向。”

  被離心中漸漸明白過來:“伍子胥的兒子日後多半就是這失蹤的幼子了。”

  趙鞅道:“鮑息那時已近二十歲其父鮑名在齊悼公繼位之事上面立了大功他又是田乞的外甥自然就被齊悼公和田乞命爲鮑家之長以承鮑叔牙之嗣。何況鮑牧殺了他父親鮑名他怎也不會想到爲鮑牧去報仇田氏自然放心。聽說過了好幾年鮑牧終於找到了他失散的兄弟母子二人。”

  被離點了點頭心道:“那對母子定是死了伍子胥的兒子纔會成鮑家的人。”

  趙鞅長嘆了一聲道:“齊景公也算得上繼齊恆公之後另一有爲之君了可惜自從晏嬰與田穰苴死後再無賢人輔佐年老昏庸刑罰極重暴斂於民在立嗣之上爲齊國留下大患以至大政不再歸於國君。可見這立嗣之事不得不慎。老夫今日來見先生便是爲此。”

  被離奇道:“老將軍立嗣之事與在下有何關係?”

  趙鞅道:“先生神相天下皆知正好老夫此次將諸子盡數帶到齊國煩先生神眼一決。”

  被離駭了一跳道:“老將軍立嗣的大事關係趙氏一脈的氣數怎可交由在下這毫不相干之人來決斷?”

  趙鞅苦笑道:“正因是大事纔來求先生。”

  被離心道:“這立嗣之事定在趙家之中爭得極是厲害。無論立誰爲嗣其餘的公子難免不生怨恨之心趙鞅將這燙手的山芋交給我是不想諸子對他有埋怨。”想到此處嘆了口氣道:“老將軍有幾位公子?”

  趙鞅聽他這麼一問便知被離答應笑道:“老夫有九個兒子現在門外等侯。”

  被離吃了一驚心道:“原來趙鞅早就料到我必會答應將諸公子帶來了驛館來!”口中忙道:“這怎麼可以?老將軍只須命一家僕召在下到貴館中去便是何必親來?”

  趙鞅微笑道:“老夫能來這些小子爲何來不得?”拍了一下手掌八個人先後走了進來一排站着向被離恭恭敬敬施禮。想是他們知道來意是以向被離不敢有任何不敬之色這一禮施得恐怕是他們生平最爲恭敬了。

  這八人是被離先前在大街上見過的此時仔細打量起來被離眼光到處人人臉上無不堆笑力圖留下一個好印象。

  被離看了一遍問趙鞅道:“老將軍不是有九子麼?另一個到哪裏去了?”

  趙鞅眼中一亮笑道:“還有一子名爲無恤其母靈荷是家中的一婢女。因他出身甚賤是以雖在門外卻不敢進來與諸兄弟同立。”

  被離微笑道:“不妨叫他進來。”

  趙鞅笑吟吟走到門口帶了一人進來正是被離先前所見的趙無恤。

  趙無恤向被離施了一禮又向父親和諸兄弟施禮然後站在房角。

  衆公子一個個臉露不屑片刻很又變爲不豫之色。

  被離仔細打量着趙無恤點了點頭。

  趙鞅大笑向諸公子揮了揮手對那年長的說道:“伯魯你帶了諸兄弟出外等侯無恤留下。”

  衆公子愕然均露出憤憤不平之色卻又無可奈何伯魯悻悻應了一聲帶着七位弟弟出去。

  被離向趙鞅道:“恭喜老將軍有子如龍趙氏無憂矣!”

  趙鞅笑道:“多謝先生指點迷津!”對趙無恤道:“無恤還不謝過被離先生?”

  趙無恤向被離拱手道:“多謝先生!”

  被離笑道:“公子何必謝我?其實立嗣之事老將軍早有主意只不過借在下之口以免家中因此而亂了父子兄弟的感情而已。”

  趙鞅大笑。

  被離道:“其實在下今日在大街之上見過無恤公子的本事。公子劍術精妙膽識過人行事果敢實在是難得的將才!”

  趙鞅笑道:“當時被離先生在馬車之上老夫卻在先生之旁的酒樓之上也看得清楚。”

  被離愕然又大笑道:“老將軍啊老將軍當真是厲害之極!”

  趙鞅笑道:“家事最是難理老夫這幾年來當真是難過得緊從今日始方得輕鬆下來。”

  被離笑了一會兒忽地正色道:“老將軍實不相瞞其他八位公子除了伯魯可爲使節趙嘉可爲行人外無一人能爲將軍日後萬萬不可讓他們領兵。”

  趙鞅點頭道:“老夫生的兒子能力如何其實老夫心裏有數。”

  被離又對趙無恤道:“在下有一言相贈公子須要記住。”

  趙無恤恭恭敬敬道:“先生請指教。”

  被離道:“趙氏一族在公子手上必會倡大不過公子要善待兄姊少行殺戮否則壽必不永。”

  趙無恤點了點頭道:“在下牢記此言定會終身不敢忘記。”

  被離點了點頭忽想起一事問趙鞅道:“老將軍與諸公子盡來齊國家中豈非空虛得很?若是……”

  趙鞅笑道:“無妨老夫除了之外九子還有一女名叫飛羽。此女精通兵法異常了得不下於老夫。若非是女兒之身老夫早已立她爲嗣了。家中除了無恤無人有她的一成本事!有她在家老夫又有何憂?”

  被離大驚心道:“趙鞅是何許人物!在他的眼中能得‘異常了得’四字評語看來此女真是非同小可!”他嘆了口氣道:“在下真是羨慕老將軍的福氣既有無恤公子又有飛羽小姐恐怕是天佑你趙氏吧!”

  趙鞅大笑道:“打攪了許久老夫也得告辭了。哈哈!”

  被離笑着送趙氏父子出去卻見伯魯等人在外等着。

  趙鞅對諸子道:“你們過來。從今日開始無恤便是趙氏之嗣你等要盡力助他光大趙氏一族!”又從腰中解下了佩劍親自爲趙無恤掛在腰間道:“無恤你持此劍便如爲父在身後一般若再有對你不敬者那是辱我趙氏一族無論是否族中之人你都可以用此劍斬之!”

  趙無恤答應。

  趙鞅將趙無恤原來的那口劍掛在自己腰間道:“回去吧!”帶着諸子出了驛館。

  被離送了趙氏父子離去這才口房心道:“這趙鞅是個老狐狸。其實他早已經決定立趙無恤爲嗣只因這趙無恤是賤婢所生故不敢宣示免得家中不服以致生亂。今日纔來借我之口立趙無恤爲嗣。”又想:“趙氏是大族族人極多。趙鞅將諸子帶來齊國多半是每一子身後都有人支持故將諸子帶在身邊以絕諸人的支持。他原先並不知我在齊國想是另有主意要借一張嘴總是不難的。今已立嗣回晉生米做成熟飯族中之人也是無可奈何了。”心中暗暗佩服這老人的睿智和世故。

  被離坐在桌邊忽地思緒不寧心中突然一股寒意冒了上來猛一擡頭便見一人渾身白衣、手按着腰間長劍、似笑非笑地站在房門口。

  這人正是名列吳國四大劍手之一的顏不疑。

  被離苦笑道:“你來了?”

  顏不疑冷冷道:“我來了!”

  被離道:“你來殺我?”

  顏不疑搖了搖頭道:“未必!”

  被離苦笑道:“你來找我卻是何故?是吳王叫你來還是伯嚭?”

  顏不疑手按着腰間的劍緩緩走進來冷冷道:“你我以前素未謀面可惜今日你既認識我是顏不疑我也認識你是被離大夫。”

  被離嘆道:“請坐。”

  顏不疑坐了下來道:“小將有事要請教被離大夫。”

  他說話突然客氣起來被離反覺心生涼意道:“顏右領要問什麼?”

  顏不疑冷冷地道:“孫武是否還活着?”

  被離搖頭道:“這個在下卻不知道。”

  顏不疑兩眼盯着他目光便如兩根尖針般釘進被離的心裏。過了好一會顏不疑道:“看來大夫並未欺騙小將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好還有一事……”他語聲忽地停了停。

  被離心知最關鍵的、能決定自己生死的恐怕便是這最後一個問題了。顏不疑偏偏停了停被離反而嚇了一跳一種恐懼的感覺升了上來。

  顏不疑當然知道被離的感受看來他是此道高手他這麼一停反而讓被離有時間體會一下恐懼的感受心中猜測他想問的是什麼。

  顏不疑見幾點細汗從被離鼻尖上冒了出來冷冷一笑問道:“伍子胥的兒子在哪裏?”

  被離心中雖隱隱猜到顏不疑會問這個問題此時顏不疑果真問出來被離還是嚇了一跳。他咬了咬牙道:“我不知道。”

  顏不疑點了點頭似是早就預料到被離會這麼回答默然良久站起了身冷冷地道:“看來大夫恐怕見不到孔子了。”

  被離也點了點頭嘆道:“可惜可惜。”

  顏不疑冷笑道:“放心這裏是齊都臨淄小將怎敢放肆?大夫似乎有些健忘若想起了什麼這幾日不妨告訴小將。”緩緩起身出門走在門邊回頭笑了笑眼中露出譏誚之意。

  顏不疑走後被離忽覺渾身涼嗖嗖的原來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只覺整個空氣中也充滿了涼意。

  次日一大早被離起身用了一些點心坐在房中愣。

  他一夜未曾睡好眼露紅絲正想着是否先去見渠公告訴他顏不疑的事田恆便走了進來。

  被離驚道:“田相你爲何親來有事招在下到府上候教便是。”

  田恆笑道:“本相是來向先生致歉的。這些天來本相忙於國事怠慢了先生慚愧得緊。”

  被離頗有些感動老實說他自己只是個閒人既無伍子胥之忠義神勇又無孫武之神機鬼謀田恆卻對他如此重視忙道:“田相日理萬機倒是在下給田相添麻煩了。”

  田恆笑道:“哪裏哪裏先生用過早飯沒有?”

  被離答道:“適才用過了。”

  田恆道:“正好這便與本相一齊去梧宮赴宴如何?”

  被離奇道:“這麼早便去?”

  田恆笑道:“不早不早先生有所不知鄙國的風俗與他國不同。雖是午宴卻是自辰時便開始。先用些淡酒果品看一看鄙國的歌舞和雜耍同時與他國的使者閒談一陣包先生不會煩悶。”

  被離道:“原來如此。久聞齊舞之妙倒要見識見識。”

  兩人出了驛館田恆叫被離與他同乘一車緩緩向宮城駛去。

  一路上百姓見了田恆的馬車都十分恭敬人人施禮顯見田恆甚得齊民敬愛。

  田恆一路向百姓揮手忽問被離道:“先生棄吳到鄙國來可願在鄙國進仕?以先生之才若能爲鄙國效力實是鄙國之幸!”

  被離苦笑道:“在下有何本事若是混身廟堂之上徒惹人笑話而已。”

  田恆轉過頭來正色道:“先生休要過謙小覷了自己。以先生之才若爲鄙國大夫掌招才納賢之司鄙國必會人才鼎盛霸於天下。”

  被離嘆了口氣道:“在下既已棄吳怎敢仕齊?若是吳王責怪豈非因在下一人而爲齊招惹禍患?”

  田恆忽地大笑道:“艾陵之戰齊國敗於吳魯聯軍莫非先生以爲我齊國從此便怕了吳人?吳軍之強始自伍子胥和孫武二人。沙場爭戰無人及得上伍子胥的神勇無敵;運籌幃幄無人能勝得過孫武的絕世兵略。有他二人在吳誰敢與之爭鋒?可惜夫差不仁孫武歸隱伍氏被殺吳國已如風中燭光。如今他稱霸東南其實是外實內虛夫差若多活幾年遲早滅於小小的越國之手。他若敢向齊興兵本相定親臨沙場教夫差葬身於齊!”

  被離見識過田恆輕輕鬆鬆滅了闞止的手段知道這人其實精通兵法多謀善斷吳國上至夫差伯嚭下至領軍的諸將無一人有他這般的計謀手段點了點頭並不當田常是狂妄自大。

  田恆忽低聲道:“聽聞顏不疑那小子昨日去找過先生是否心存惡意?”

  被離暗暗佩服田恆的消息靈通點了點頭道:“不錯。”

  田恆神色凝重道:“本相一生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有顏不疑這種狠辣冷靜的人。倘若有這人爲敵一生一世休想活得安穩。老實說本相見了這人也微有懼意先生可要小心提防纔是!”

  被離心中一寒心道:“以田恆的智謀劍術對顏不疑也十分忌憚可見此人十分之可怕。”最奇怪的是他的相術在顏不疑身上竟毫不見效顏不疑在他的眼中如淵之深無法斷得分毫。

  田恆又道:“不如先生留在齊國爲官。本相心想顏不疑膽子再大也不敢向我齊國大夫下手吧?”

  被離長嘆一聲問道:“田相怎知顏不疑與在下是敵非友?”

  田恆微微一笑道:“昨日顏不疑一到向殿上衆人掃了一眼看到先生時目光中殺機一閃而逝此人城府極深卻瞞不過本相這雙眼睛。本相當時便知道顏不疑此次到齊國來表面上是使者說不好是衝着先生而來。本相每想此事便有些耽心是以今日一大早便來找先生與先生同行是怕來得晚了先生被顏不疑所害。”

  被離心道:“怪不得田恆在齊之勢如日方中他這種做法天下豪傑誰不會感恩戴德爲他效力?”便道:“多謝相爺的美意是否仕於齊國容在下三思如何?”

  田恆見被離口氣鬆動大喜道:“無妨無妨先生深思之後再告訴本相不遲。”隨口又道:“昨日國君略改官制合左右二相之職爲一稱爲相國由本相暫當此職。”

  他說這話自是暗示如今大權在他一人被離只要有他護着便如整個齊國護着他一樣以堅定被離留齊之心。

  梧宮是宮城在最繁華的宮殿建於宮城的最高之處宮下是大大的石臺名曰梧臺。二人上了梧臺走進這齊國第一繁華的梧宮時便見已有一個使者最先到了乃是越國大夫范蠡。

  田逆正把着酒與范蠡閒談。

  田恆見了范蠡笑道:“範大夫來得卻早。”

  范蠡笑道:“在下是個酒色之徒久聞齊舞之妙便早早起來趕來見識見識適才左司馬已陪在下看過了一舞名曰《九樂》果然妙絕。”

  田恆笑道:“範大夫倒是個雅人。”招呼被離入座後道:“本相還有些瑣事要忙範大夫和被離先生請自便。”

  范蠡笑道:“田相是東道之主不似在下清閒還是忙正事要緊。”

  田恆吩咐安排了一陣然後轉入後殿去了想是去見齊平公。

  田逆向二人陪罪之後自去殿外守侯以迎賓客。殿中除了範被二人便是殿中舞個不停的歌伎和川流不息的侍者了。

  范蠡端着酒走到被離桌前笑道:“先生精神倦怠是否一夜未睡?”

  被離心忖:“這范蠡眼光敏銳得緊。”嘆道:“在下昨晚頗有些心緒不寧是以睡得不好。”

  范蠡笑道:“是否因爲顏右領之訪呢?”

  被離暗暗喫驚心道:“這人的消息原來也來得快!”

  范蠡又道:“其實各國使者都到在臨淄來各有所圖謀。不然的話天下之國不少常有國君仙逝若是每次都要派使者豈非煩得要命?是以這些年來這種煩俗禮儀已經漸廢。不過這一次卻不同齊國是大國諸國派使前來一則不欲齊國見怪二則另有圖謀尤其是晉、吳、魯這三個齊之敵國。依在下看來先生恐怕是其中幾國派使前來的原因吧!”

  被離見他說話直率嘆道:“大夫說的是!在下正是因此而睡得不好。”

  范蠡點了點頭小聲道:“如今天下之大先生只有兩處可去一是留在齊國爲官二是隨在下到鄙國去鄙國國君定會敬若上賓。”

  被離苦笑道:“在下是吳人留在齊國固非所願若是赴越日後如何自處?”言下之意日後吳越交兵自己無法自處。

  范蠡一驚皺眉道:“在下愚魯不解先生之意。”

  被離微微一笑道:“大夫的心思在下其實猜得出來。貴國若非深謀遠慮範大夫又怎會遠赴齊國找在下這草民閒談?”

  范蠡暗驚盯着被離打量良久忽地笑道:“幸虧先生已離開吳國否則鄙國之事便大有阻滯!”

  被離搖頭道:“在下若留在吳國也是無用。以伍相國之能尚不能憾動吳王之心何況是在下?夫差有一個伯嚭足以耳塞目盲。”

  范蠡點了點頭道:“伍相國雖處處針對鄙國卻被鄙國上下所敬。他之不幸雖利於越也使越人爲之傷感。”

  被離嘆了口氣道:“萬事均有天意強求不得在下的安危也是如此。不如爲了伍相國同飲一杯如何?”

  范蠡點了點頭道:“正合在下之意。”

  兩人剛飲完這杯酒便聽一人笑道:“兩位好興致是否介意在下也來湊一湊熱鬧呢?”

  一個人微笑着走了過來正是那位坐懷不亂的魯國使者柳下惠。

  范蠡大笑道:“在下仰慕柳先生已久能與柳先生飲上一觥是最好不過的事。”

  被離也微笑起來。

  柳下惠這人是天下間有名的美男子看起來已不再年輕卻有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

  被離看着柳下惠臉上的微笑彷彿也受到了感染心中的煩惱登時不知飛到了何處。

  三人都微笑着一齊喝了一觥酒。

  這時有宮女將柳下惠帶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桌後坐下范蠡也走了回去還未坐定忽地一陣人聲喧鬧一大羣人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是周天子的使者單驕後面跟着白公勝等各國使者在田逆的陪同下互相打過招呼各自入座。

  這時晏缺、閭邱明等一干齊臣也走了進來各自坐好。

  衆人以前認識的互相打招呼笑談一陣有的還對飲一杯以示親近。

  一霎時殿中熱鬧之極。

  此時殿中的女伎已經換上了第四支歌舞舞剛跳完趙鞅與趙無恤便走了進來。

  衆人一齊起身與趙鞅打招呼。

  趙鞅指着趙無恤向衆人道:“這是老夫之子無恤昨日被老夫立爲趙氏之嗣日後還請各位多多照應。”

  衆人愕然立即上前祝賀趙鞅立嗣那周使單驕搶上前握住趙無恤之手滿臉堆笑作親然之狀。

  這時田恆從殿後轉了出來聽說此事大聲道:“老將軍有此佳兒恭喜恭喜。”

  早有侍者在趙鞅的座旁添上了一桌引趙無恤坐下。

  田恆走上前打量着趙無恤趙無恤立刻恭恭敬敬站起了身。田恆打量了良久長嘆了一聲道:“趙老將軍生子如龍令人羨慕。我田氏一族無一子侄能及此子的一成好處。”

  趙鞅笑道:“田相何必過謙?聽聞田相膝下有二子二女二子皆是奇才二女美麗異常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呢!”

  田恆笑了笑轉頭對趙鞅道:“本相心中忽地有了一個主意欲與老將軍商議。”

  趙鞅眼珠轉了轉笑道:“老夫心中也有一個主意說不定與田相所想是一樣的。”

  柳下惠在旁笑道:“莫非二位想結爲姻親?”

  田恆與趙鞅大笑同聲道:“正是。”

  田恆道:“本相長女貂兒今年十七歲已許配爲寡君夫人;次女雁兒年方十五歲正要覓一少年才俊爲婿便想許配給老將軍的公子。”

  趙鞅道:“正好正好。老夫今日本就想厚着臉皮向田相央這門婚事。”

  兩人握手大笑田恆道:“本相便請寡君爲媒老將軍以爲如何?”

  趙鞅不住點頭:“好好!”

  衆人見狀紛紛上前祝賀。

  被離也上前說了幾句祝賀之類的話退回座中心道:“田趙兩家聯姻大增兩家的勢力對這兩家都大爲有利。”

  正熱鬧間顏不疑大踏步進殿來依然是白衣長劍冷傲如常。

  這人便如一塊寒冰一般走到哪裏哪裏便生寒意殿中熱鬧的氣氛不知如何涼了許多。

  顏不疑向衆人略略打過招呼徑自坐下。

  田恆向趙鞅道:“今日宴後再與老將軍商議禮聘如何?”

  趙鞅瞥了顏不疑一眼哼了一聲回答道:“好吧!”

  顏不疑的眼光在諸人身上飛快掃過卻在被離身上停了停冷冷一笑。被離心中一寒暗暗嘆氣。

  這時便聽寺人大聲道:“國君駕到!”

  歌舞樂聲、衆人的喧譁立刻停了下來便聽殿後靴聲霍霍齊平公姜驁在八個甲士的簇擁下轉了出來。

  齊平公披着紅色的長袍頭戴尺高的金冠大踏步走上殿的高臺頗具威勢與昨日一身孝服時的神情大爲不同。

  衆人之中田恆、趙鞅和單驕身份高貴只是站起躬身其餘的人都一起離坐拜倒施禮齊平公揮了揮手道:“各位請坐!”

  衆人起身歸座歌伎樂者也退出了殿外。

  齊平公道:“先君早逝寡人暫居此位今日設此薄宴一者向各位上國使節致謝二者嘉獎衆臣之辛勞各位請開懷暢飲。”

  衆人轟然答應。

  齊平公又道:“適才在後殿聽說相國與趙老將軍聯姻誠爲美事寡人便做這個媒人!相國、晏老大夫請上臺來與寡人同坐。”

  與國君同坐那是極大的榮譽田恆與晏缺恭恭敬敬上了臺侍者立時在齊平公面前的桌旁安了兩張小一些的桌扶二人坐下。

  便聽殿下鐘聲鳴響許多粗壯侍者如流水般上來從衆人身後撤下了案上果品先扛着大大小小的銅鼎上來鼎中熱器騰騰裏面無非是些已煮熟的牛肉羊肉各自放在各案之旁。緊接着又有一羣侍者託着食案、木俎、竹箸、銅爵、鬥勺和取切食物所用的刀匕之類諸物在每人身前都放了一套。然後有一羣寺人先後上前各自託抱着裝着美酒的銅壺、放着粱飯的竹簋和盛着肉羹的瓦豆分別放好。此時諸人還不能就食等衆寺人下去之後一羣年輕婀娜的宮女嫋嫋娜娜地上了殿來或提壺、或捧銅盤到了殿上每兩人跪在一案之旁。

  被離見齊國與它國一樣用飯也無甚特別的規矩各卿大夫府上用飯也是大致如此只是無此排場。不過這些齊女都是容顏嬌好讓人看在眼中心情爲之一輕。被離便與衆人一樣伸出了雙手一女託着銅盤在手下接着另一女將壺中的溫水向他手上緩緩倒下去被離洗過了手一女從袖中拿出一塊薰得香噴噴的雪白織巾替被離擦乾了手。二女拿着壺盤退了下去一陣用過了飯她們還得盛着溫水爲他們洗手。衆女才退回去又有一羣宮女上來這些宮女的容貌更勝於先前之人一個個身材高挑顧盼生姿兩人一組跪在衆人身旁侍侯大家飲酒用飯。她們專施宴飲平日裏訓練有素絲毫不亂。

  衆人大悅待齊平公舉酒與衆人飲了三爵之後各人便自己用食身旁的宮女爲他們切肉、布羹、挹酒甚是殷勤。

  與國君對飲之後便沒有太多的規矩了有的人多飲了些酒瞟着身邊的妙齡少女不免動了些色心開始在旁邊齊女身上摸摸捏捏起來弄得殿上嬌嗔連連、媚眼亂飛以致鬨笑陣陣氣氛甚佳。

  這種事情並非齊國獨有也非公宮之中才有被離早就司空見慣也不在意只是偷眼向那顏不疑瞧過去只見他仍是冷冰冰的飲食甚是文靜身旁齊女就算做盡了嫵媚之態也不能讓他臉上露出絲毫表情。

  柳下惠是有名的坐懷不亂不過他卻不象顏不疑這般冷冰冰的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不住暢飲。

  倒是那白公勝卻不顧那麼多他的楚國人楚人比不得齊人少見這種身材高挑的齊女免不了左擁右抱開懷大笑。

  被離又向趙無釁看去只見他面色平和並不怎麼飲酒慢慢地用飯、細細地咀嚼彷彿用飯是他的一生中的第一等大事一般不過他眼光閃爍不知道正在想些什麼。

  被離這麼一個個瞧過去見田逆和閭邱明與身旁宮女勾勾搭搭動作不堪之極不禁皺起了眉頭轉眼向齊平公看了過去只見齊平公有些神思不屬的樣子緊皺着眉頭似乎心中有事。

  被離心道:“他新任國君爲何並不高興?”

  這時一個侍尉長渾身塵土匆匆忙忙進來跪在臺下滿臉驚慌之色。

  田恆見他滿臉油汗手忙腳亂未等他說話便沉聲喝道:“如此慌亂豈非失禮於人?”

  齊平公看了看這人問道:“什麼事?”

  侍尉長偷眼看了齊平公一眼忽地伏地大哭。他這一哭把殿中衆人嚇了一跳殿中立刻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一齊盯在侍尉長身上。

  齊平公臉色微變田恆哼了一聲顯是怒極。

  侍尉長道:“啓奏國君小將奉閭將軍之命到城外接妙公主的馬車誰知……”

  齊平公道:“甚麼?”

  侍尉長道:“小將等在城外三十里處見到了妙公主的馬車只是護送公主的五十甲士已全部被殺馬車覆地公主不知去向!”

  “當”地一聲齊平公手中的銅爵跌在地上。田恆霍地站起了身來殿中衆人除了顏不疑冷口冷麪外無不色變。

  田恆沉聲道:“你等可曾周圍找過?”

  侍尉長道:“小將等趕到之時屍體尚溫如果公主因變故藏在附近應不出三裏之外小將等一邊查找一邊四下呼喚三裏之內全已找遍終是不見公主的蹤跡小將等猜想公主多半被歹人劫持了!”

  晏缺一張老臉驚得雪白這妙公主人稱齊國第一美女是他女兒與齊平公所生即他的外孫女嬌美可愛十分得他喜歡此時聽聞失蹤怎不心亂?

  人人心中都想:“什麼人如此大膽?”ahref=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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