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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來不及反應,只知道聽從命令,紛紛拉着馬退回去。說時遲那時快,當段燁霖的腳剛離開弔橋,搖晃的吊橋繩索突然崩斷,整座橋分崩離析!
那一塊塊的木板好似被囚禁多年的犯人一朝自由,不顧一切地往外衝,霎時間就掉得所剩無幾。而最後兩個沒來得及離開的士兵只能發出一聲慘叫便墜入了河流之中,不見了蹤影!
“好、好險!”一士兵拍着胸脯,心有餘悸。
“這是怎麼回事?剛纔來的時候還很牢固啊!”另一個士兵也嚇壞了。
段燁霖眼睜睜看着吊橋崩塌,便蹲下身看紮在崖邊的橋樁,上頭剩餘的繩索有明顯的割裂痕跡,但是割得不深,更像是個延時裝置。
這就解釋了爲何段燁霖一行人來時沒發現異樣,直到現在才發生故障。看來這個圈套考慮得真是圓滿,竟然連這條不起眼的小路都事先做好了準備。“這是想讓我有命來,沒命回啊。”段燁霖冷笑了一下。
士兵問道:“司令,現在怎麼辦?”
想了想賀州的地形,沒了這座吊橋,繞路過去要多花半天的時間,無論如何在與喬松約定的時間內要回去是不可能了,與土匪的正面一戰是避無可避。
在這一點上,軍統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段燁霖下令:“附近找個能休息的地方,歇一會兒吧。”
既然要打,還是先養好身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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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荒山的清晨顯得沒有深夜那麼可怖,麻雀落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叫聲,將整個黑夜的殘酷都驅趕走。
許杭醒來的時候,身上沒那麼疼,大小的傷口都被處理過了,身上裹着一件軍大衣,人躺在一個小小山洞裏。
這是段燁霖的大衣,他認得上面的軍銜。
披着衣服往外走,就見到十幾個士兵在河邊清洗。段燁霖光裸着上身,一點也不怕冷地擦拭着自己,還和士兵們調笑幾句,不似備戰,倒似野炊。
回頭看見許杭,才感覺走過來,手裏還端了一葉子的泉水。
“醒了?來喝一點。”
許杭確實口乾舌燥,將水喝下,問道:“爲什麼還不下山?”
段燁霖坐在石頭上,等着身上的水乾:“吊橋被人破壞了。我離開賀州城已經超過一天,就算等我繞道下山,只怕喬松也已經拿到出兵令了。”
上頭一旦下了出兵令,那就非得上山剿匪不可了,否則就是重大的治軍事故。
許杭不由想到叢林先前意猶未盡的話語,此刻方知這盤棋確實不好下。先是馬蹄,再是吊橋,叢林也是很有‘心’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局勢一環接一環,又被殺回了一招。
他點了點頭:“他們這是要故意拖延時間。雖然我沒有落在他們手裏,他們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不,不一樣,”段燁霖盯着許杭的眼睛看,“你不在他們手裏,我就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放心打。”
明明仍身處危險之中,可許杭覺得身上的大衣暖和非常,猶如雪中送炭。
山洞裏還有一簇快燒沒的篝火,段燁霖拿了一根棍子,在灰燼裏捅了捅,扒拉出一大塊黑黑的圓球,然後用拳頭一砸,裏頭竟有絲絲肉香飄出來。段燁霖手腳麻利地拆卸,原來是一隻用荷葉包裹,裹上黃泥烤的鴿子。
許杭怔怔的看着他,從軍的人應該是很擅長野外生存的,不過他沒見過段燁霖這種樣子。段燁霖將肉一點一點撕碎,放在乾淨的竹葉上,把骨頭都卸下來。本是軍旅草莽之人,偏偏英氣之外顯得那般柔情,怪不得富庶人家都想把女兒嫁給段司令。
他端着竹葉放在許杭面前:“喫一點?”
一整日加一整夜的顛簸和變故,許杭自然是困餓交加,用手指抓起一點放進嘴裏,點點頭:“很好。”
“這手藝可是我獨家祕方,戰舟都沒嚐嚐過,你是獨一份,”段燁霖笑着把整個都塞他手裏:“都給你喫。”
許杭不知道段燁霖用過膳沒有,只怕問他,他也只會說自己不餓。所以他也拿起一點,放在段燁霖的脣邊。這舉動令段燁霖顯然一驚,怔愣之後才慢慢張開嘴,喫進嘴裏細嚼慢嚥,彷彿回味許久。嚥下去之後,他說:“這山裏野味倒是不錯,可是現在大敵當前,你也一定食之無味,等此事過了,再打些野鴿子回去給你喫。”
“大敵當前還想着野味,也就是你了。”
坐了這許久,段燁霖身上乾透了,想把衣服穿起來,正巧一側身,許杭瞥見他肩膀後面一個淺淺的印子。
印若上弦月,四小段沿弧而列,和別的蜈蚣似的傷疤一比,秀氣得很,比周邊肌膚顏色灰一點。
像……牙印。
第56章
這印子很淺很淺,雖然許杭與段燁霖早就已經有過不少赤誠相見的行爲,但是許杭從未沉溺其中,自然也不會細細看段燁霖的身子。
若不是這清晨日光明媚,段燁霖湊得這麼近,那小小的印子是很難察覺的。
鬼使神差地,許杭伸手去摸了摸:“這疤…有很多年了。”他是大夫,對傷疤的鑑別熟得似親人。
段燁霖偏過頭,他的角度自然是看不見的,軍人身上的傷口都是勳章,大大小小數不勝數。
聽見許杭問他纔想了想:“嗯,是很多年了,我想想…那時候我還是在當個軍長吧,得有十來年了。”
“能在你身上留牙印,倒是不容易。”
贊同般笑笑,段燁霖回憶起年少之事來:“那些年動盪不安,記得一次城內大亂的時候,救人受了不少傷,這個嘛……忘了是被哪個小孩子咬的。”
“小孩子?”
“大概那時候他是嚇壞了,”段燁霖對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記得不是很牢,只是隱約有些印象,“我身上的大傷都記得,小傷卻多數都忘了,唯有這個倒是記得略清楚些,因爲那小傢伙的牙口可真狠。”
可不是麼,能歷經這麼多年,還和那些槍傷刀傷一樣頑固地留在段燁霖的身上,可知是有多麼倔強的人咬的。
許杭看了一會兒就垂下頭去,復又把自己的大衣褪下,還給段燁霖,道:“一會兒你給我兩匹馬,我先快馬加鞭繞小路回賀州城,約摸等我下了山,喬松也已經從正山門口上山了。”
段燁霖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再派一個人護送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杭眼神頓時銳利起來,“你留在這裏等喬松的援軍,我回城是替你解決後患的。”
此話有危險的信息,段燁霖把大衣丟在一邊,摁住許杭的肩膀,厲聲道:“你什麼都別想,我是司令,帶兵打仗我比你懂。讓你回城你就找個地方好好躲着,別讓袁森找到你!好不容易逃出來,別再去招惹麻煩,聽到嗎?”
“你是要我像個烏龜一樣縮起來嗎?”
“我來處理就夠了!”
“段燁霖,”許杭冷冷看他一眼,不容拒絕地頂他一句,“我不是女人。”
段燁霖一時語噎,他雖是保護情急,但是那種過於大男子的氣度還是傷到了許杭的自尊。
他怎麼忘了,許杭最恨的就是這種事。
一面是出於擔心的煎熬,一面是許杭的自尊心,哪個都不好輕視。想了想,段燁霖委婉勸道:“可你也是我守護的百姓,是可以理所當然躲在城裏,不聽槍響,不見流血,讓我去庇佑的人。”
“不聽槍響?不見流血?”許杭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嘴角滿滿都是不信,“你怕是忘了,我進小銅關的路,就是你用血與槍打下來的。”
“那不一樣……”
許杭不等他說完就咄咄逼人:“躲在城裏的不是百姓,那是懦夫。真正的百姓,是會在危險的時候,拿起武器出城應戰的凡夫俗子。”
“那是在城破之後纔會破釜沉舟。少棠,我死守賀州太平,一個私心的目的,就是希望你永遠不會落入舉槍自救的地步!”
兩人各執一詞,一時爭得脖子都梗起來。
誰都不肯退讓一步,所以兩個人都偏過頭去,氣氛微微有些僵化,風從二人之中略過,也顯得尷尬。
許杭摸索着軍大衣的衣袖,那裏有些破損,邊角還有毛邊,他記得蟬衣好幾個月前就提醒段燁霖去補一補,可是他一忙起來總是忘了,拖着拖着就過了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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