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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他也大約知道,章飲溪身患重病,時常嘔血,需要輸血才能活下去,接受治療。而章堯臣不捨得章修鳴遭這份罪,自然只能讓他這個倒黴兒子來了。
也只能是沈京墨。
因爲章堯臣血型特殊,以至於他的子女都隨了他,想找一個匹配的血緣真是打着燈籠也難尋,正是因爲如此,沈京墨這個被他忘在腦後的兒子才重新被提了出來。
至於專門派了個人去騙他,大概也是怕萬一直接到賀州抓人,來的途中出了什麼意外,得不償失吧。
一袋一袋的血被輸送出去,沈京墨從最開始的掙扎,到後來的放棄,再到本能反抗,結果都是一樣的。
每日都因爲貧血而昏昏沉沉,肌肉痠痛,五臟六腑時常抽疼。他甚至都不敢有太多情緒,稍微激動一點,就容易驚厥休克。
章飲溪漸漸身體好了起來,沈京墨的身體卻漸漸衰弱了下去。
五年呆在同一個房間是什麼感覺?
沈京墨時常覺得自己應該是瘋了,不瘋也在瘋的邊緣。那個房間什麼都沒有,不被取血的時候就沒有人會靠近這個房間和他說話,他只能坐在牀上,看着天窗。
天窗上蜘蛛知網他都能看半天。看着看着眼淚就留下來了。
不是沒有想過逃跑,他試了一次,還沒出莊園的門就被人摁住了,拖回房間裏被打折了胳膊再被接回去。
不是沒有想過自盡,他偷偷藏了一片碎玻璃,割了自己的腕,人還沒暈就被發現了,那陣子他就被天天五花大綁在牀上,喫喝拉撒都不由己,算是徹底沒了尊嚴。
有時候,抽血抽得狠了點,他忍不住痙攣,都會在心裏渴求,不如再多一點,讓他死去了吧。
可惜,未能如願。
到了第五年的時候,抽血的次數少了。
有一天,章飲溪能面色紅潤地站在沈京墨面前時,第一件事就是打了沈京墨一個耳光。
“下賤的東西,居然還佔着章家長子的名頭?就是因爲有你,我哥哥只能排行第二,而我也只能是章三小姐。要不是看你還有點用,父親早就送你去見你那個短命娘了!”
這番話,竟然是出自一個因爲他的血才能活下來的女孩子。
沈京墨沒有還口也沒有還手,他若真那麼做了,最後喫苦的還是自己。
章飲溪打了他一耳光還嫌自己手疼,哼了一聲:“你的血我已經不需要了,醫生說我已經痊癒了。想想也噁心,我竟然身體裏流淌着你的血,真是讓我自己也討厭自己!”
她一面說着,一面拿出手怕擦擦自己剛剛打過沈京墨的手,再把手帕丟在他面前的地方。
沈京墨看了看,這方手帕,比他穿的衣服料子都要好得多。
他試着開了開口,發現太久不說話,嗓子真的會生鏽的:“那我……可以…走了嗎?”
章堯臣說過的,章飲溪好了,他就能走了。
“當然可以,”回答這句話的是從門外走進來的章修鳴。
五年的時間讓他出落得更高大了,他走到沈京墨面前,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這個可憐的東西,沈京墨下意識躲開了,章修鳴見他那副驚弓之鳥的模樣就笑了,“放心,很快我會親自送你出去的。”
章修鳴沒有撒謊,他真的送沈京墨出去了。
只不過,他是把沈京墨從這個牢籠挪到另一個囚牢。作爲一個人質,代替章修鳴,送去閻幫當一件抵押。
怕他逃跑,多生事端,章飲溪在他的喫食裏面下了藥。那雙眼睛就是那樣漸漸沒了光彩的。
第一天瞎的時候,還只是迷糊,能知道明暗,只是眼前像一片白霧,怎麼都繞不開。
他嚇得六神無主,四處摸索,沒走兩步就摔倒。雙手緊張地摸着四周的事物,感覺自己掉入黑夜之中,卻尋不到出路。
“我的眼睛…我爲什麼看、看不見了…爲什麼……”
他跌倒、他出醜,換來的是看他笑話的那羣人,放心他的面肆無忌憚地恥笑他。
“你們看呀,他真蠢,又摔了。”
“哈哈哈…”
“像不像個跳大神的?誒,你去絆他一跤看看!”“哈哈哈摔得真醜!”
“你說鬼爺看到這樣一個蠢貨,應該會氣得直接一槍崩了他吧?”
“鬼爺的脾氣那麼臭,肯定留不得他。可是他瞎了,比之前那要死不活的模樣有意思多了,你們說是不是啊?”
刀言劍語,每一下都紮在沈京墨的傷口。他覺得自己是舞臺中的小丑,被人戴上面具,被迫表演,被迫逗樂,纔不管他在面具後面是怎麼哭的。
就是因爲這樣,他們才放鬆了對他的警惕,在一個雨夜,預備將他送去閻幫的路上,沈京墨找到機會,逃了。
說起來也很巧,他迷迷糊糊躲進一個貨箱子裏,稀裏糊塗被裝上船,那艘船正好是回賀州城的蕭閻的船。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下的船,又是怎麼摸爬滾打,像個落魄乞丐一樣滾回的賀州城。只能說上天對他唯一的垂憐,就是讓他倒在了鶴鳴藥堂的門口。
於沈京墨而言,這五年像皮膚上被針孔扎出來的潰爛一樣,碰或者不碰都是疼到死。
他寧願不得好死在街頭,也不願再回到那個恐怖的莊園裏了。
“呼……”說完故事的沈京墨長長吐了一口氣,空氣裏的消毒水味已經都跑乾淨了。
許杭握着牀邊欄杆的手一會兒緊一會兒鬆的,臉色一會兒黑一會兒白的。
沈京墨慘白地笑了一下:“是不是覺得我倒黴了些?”
“是,以前的你是。”許杭的手壓在沈京墨手背上,“以後倒黴的,就是那些渣滓了。”
第105章
沈京墨愣愣擡頭,即使看不見,他也下意識做這個舉動。
許杭換了個話題:“你和那個鬼爺什麼關係?他看起來好像認識你。”
“我之前只是偶然跟他在巷子裏打了個照面而已。”
許杭看了看懷錶,距一個小時只剩十五分鐘了:“他看起來,不像只拿你當萍水相逢的路人。段燁霖今天沒有帶兵來,我不一定能帶走你。”
沈京墨很關切地說:“你不要牽扯進來,我的事不想連累任何人!你沒有見識過他們的可怕,若是…若是我把你害了,我良心不安的!”
“沈老師,我會救你的。”
“我大概真的這輩子都逃不了他們的手了,要真是這樣,我也認命了,最多就是個死……可你還好好的,你別……”
“沈老師,我這個人有仇必報,有恩必答,你不用擔心我,保全你自己就是了。”許杭堅定無比地說,“最多三天,到時候他不放你走,我也會想辦法帶你出來的。”
說起來有點丟臉,他爲人師表,現在被小自己十歲的孩子保護,可是他卻十分信任他。
又叮囑了一會兒,許杭站起來想出去,又想起一件事:“……我看那個鬼爺,是個喫軟不喫硬的。你儘管害怕,不要太偏激了,他一時三刻或許還拿你沒辦法。”
“啊?”
“畢竟他和你無冤無仇,沒必要害你還這麼大費周章。”
沈京墨沒太懂許杭的意思,只能懵懵懂懂點了點頭。
一小時到了,許杭走出門,走廊裏的蕭閻和段燁霖就上前來。
段燁霖方纔在外頭同蕭閻聊了幾句,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把人帶走了,便主動開口對許杭說:“少棠,蕭少不會對沈京墨做什麼過分的事,咱們先回去吧。”
許杭審視一般看了蕭閻一眼:“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不會傷害他?”
大有他回不出個所以然來,今日就不會罷休的氣勢。
蕭閻垂眸看着這個脾氣甚高的人,嘴角繃了繃,到底還是回答了:“就憑,他也是我的老師。”
這個回答許杭沒想到,也着實被驚着了。峯迴路轉、柳暗花明竟然還有這種轉折?
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可沈京墨竟是前生栽樹後生乘涼。雖然命途多舛了些,運氣原來在後頭藏着呢。
先是許杭,再是蕭閻,他當年拳拳厚愛,如今不敢說桃李滿天下,卻也是有所償還。
許杭這會兒語氣才略微好了一些:“可他怕你,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蕭閻目光有些慍怒:“用不着你來評判,他若真的不願意,他自己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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