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2節

作者:未知
也有些剛入宮的小宮婢不知道禁令,會跑來荷花池玩耍,她們會趴在池邊,咯咯笑着,撈着池旁的綠藻,她在水底揮舞着雙臂,想她們同她說說話,可是她們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透明的手指會穿過那些小宮婢的身體,她們根本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李楹就這般在無盡的孤單中過了三十年,直到看到一個穿着白色狐裘的男人在荷花池喝酒,他的金盃滾落掉入池中,男人伸手進荷花池中撈金盃,她太寂寞了,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纖長手指,於是伸手,去觸碰他的手掌。 但這次,她的手指並沒有穿過男人的手掌,而是和男人相抵,她的手指和男人的手指十指交纏,李楹又驚又喜,男人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存在,許是他活人的元氣溫暖了李楹,李楹只覺長期被困在溼冷環境中的身體也暖和了過來,她緩緩擡頭,荷花池的水在那一瞬間似乎也變的清透,她在水下,看到了一張昳麗如蓮的臉。 然後,一個小內侍匆匆過來,那昳麗如蓮的男人被內侍所喚離開了,李楹以爲這是夢,閉上眼,再睜眼時,居然離開了這個困住她三十年的荷花池,而是站在了荷花池邊。 她的魂魄終於離開了荷花池,她可以在大明宮自由行走着了。 可是,如今的大明宮,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已經死了整整三十年了,在那些偷跑到荷花池玩耍的內侍宮婢口中,她知道,她的阿耶已經駕崩,阿孃當了太后,還生了一個阿弟,如今阿弟登了基,年號隆興。 除了阿孃記得她,在大週四萬座佛寺都爲她點上長明燈,已經沒多少人記得她了,就算提起她,也只會說,那個引起太昌血案,導致長安城血流成河的公主。 但,她也不想引起太昌血案的啊,她也不想害死長安城萬餘人的性命,難道她不想留在阿耶和阿孃身邊,承歡膝下,繼續過她幸福順遂的人生麼? 她心中委屈酸澀,她想去見阿孃,可是她去不了,阿孃住在蓬萊殿,她的宮殿門前貼着門神,她一個鬼魂,她進不去。 她在宮中漫無目的的走着,沒有一個宮婢內侍能看見她,她的身體能穿過假山,能穿過樹木,能穿過宮牆,卻沒有一個人對她側目,她終於絕望的發現,她雖然出了荷花池,但和在荷花池中沒有半點分別。 後來,她走累了,她就回到荷花池邊,她太寂寞了,阿孃在全國遍點長明燈,想讓她能夠投胎轉世和她再續母女緣分,她也想早點投胎和阿孃見面,可是她根本投不了胎。 曾經有一個鬼差路過荷花池,她央求他帶她走,可是他說,她是枉死之人,沒有找到兇手之前,她投不了胎。 所以不是鄭筠殺的她。 她要投胎,只能先找出是誰殺的她。 她坐在荷花池邊,想着自己死前的事情,但是卻只能想起鄭筠給她寫的那封信,其他的,她都想不起來了。 她於是想到了那個唯一能看見她的男人,崔珣。 崔珣是察事廳的少卿,察事廳是阿孃設立的,職能和大理寺類似,專掌刑獄,他定能助她查清冤屈。 - 李楹期盼的看着崔珣:“崔少卿,你是唯一能看見我的人,你能不能幫幫我?” 崔珣眼眸古井無波,他淡淡道:“我爲何要幫你?幫一個,已經死了三十年的,公主?” 第003章 3 這個回答,明顯不在李楹的預料範圍內,李楹愣了愣,她活着的十六年受盡寵愛,從未被一個臣子當面這般頂撞,她想了想,然後期期艾艾道:“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唐突,但是,我不想再做孤魂野鬼了,我想去投胎往生,所以我要找到殺害我的人,能不能請你幫幫我?” 但她的誠懇,卻只換來崔珣的一句:“那與我何干?” 李楹有些難堪,她絞着手,道:“如果你幫了我,我會報答你的。” 崔珣輕笑了一聲:“你有什麼可以報答我?” “我……”李楹語塞,她只是個孤魂野鬼,她的確沒有什麼能夠報答崔珣。 她低下頭,咬着脣,也不知如何能說服崔珣了,崔珣見狀,也不欲理她,而是擺出送客的架勢:“你走吧,我沒有興趣幫一個鬼魂。” 李楹不想走,崔珣是唯一能看見她的活人,更是察事廳的四品少卿,除了他,她想不到還能找誰,她只覺十分迷惘,於是低聲道:“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找誰了……” 崔珣如同聽到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他道:“你來之前,莫非沒有打聽清楚我的爲人麼?” 李楹怔住,她當然知道崔珣是什麼人,他名號蓮花郎,人如其名,貌若蓮花,靠着一張臉做了她阿孃的入幕之賓,人言他人品卑劣,睚眥必報,是個十足的小人。 但就算他是一個這般壞的惡人,她如今,還能求誰呢?她怕極了寂寞,她不想再呆在荷花池,不想再陷入永恆的黑暗了。 崔珣似乎已不想和她多費脣舌,而是道:“我要去察事廳審案,你想跟,便跟來吧,只是十有八九,你馬上會改變主意。” - 李楹不太明白崔珣的話中之意,但還是亦步亦趨跟着崔珣,來到位於義寧坊的察事廳,崔珣徑直去了獄房,李楹一直跟在他身後,除了崔珣,無人能看得到她。 一踏進獄房,李楹立刻被四面八方淒厲的哀嚎嚇得頓住腳步,獄房燃着無數個火盆,火盆上放着各式各樣的刑具,熱的如同四月天,獄房裏獄卒都打着赤膊,只有崔珣踏進去的時候,還又冷的裹了裹身上厚重的玄黑鶴氅,一張臉蒼白的如同地獄爬上的惡鬼,獄卒們恭恭敬敬行着禮:“見過少卿。” 崔珣並未搭理他們,他裹着玄黑鶴氅,一路走到最裏面的獄房,李楹則回過神,她趕緊捂住耳朵,一路小跑跟着崔珣,走進裏間獄房。 李楹一走進,立刻被濃重的血腥味刺激的掩鼻欲嘔,然後又被掛在刑架上的血淋淋的人嚇得倒退幾步,不,刑架上那已經不能稱爲人了,他遍體刑傷,奄奄一息,肋上白骨都出來了,雙腿似乎也被夾棍夾斷了,以一種扭曲的角度被綁縛着,李楹自幼在宮廷長大,備受寵愛,何曾見過這種駭人場面,她嚇得跌倒在地,雙手捂住眼睛,根本不敢再看。 崔珣似乎早已預料到她這副表現,他並未理睬李楹,而是從玄黑鶴氅中伸出瘦到嶙峋的手腕,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的撥動着火盆裏的烙鐵、鉗子、長針等刑具,似乎在思考哪一個刑具更有用,獄房內獄卒大氣都不敢出,片刻後,崔珣才從火盆裏挑選出一根燒紅的烙鐵,他握着烙鐵把手,面無表情瞧着烙鐵冒着的白煙,然後走到那囚犯面前,慢慢道:“我再問你一次,漢陽王是不是要謀反?” 那囚犯被拷打至半死不活,仍費力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皮,他牙齒都被火鉗拔掉了,一張嘴也血淋淋的:“崔珣……某乃太原王氏子孫,官至漢陽王府長史,你無詔抓某前來,意圖屈打成招,不怕東窗事發……被聖人懲處嗎?” 崔珣只淡淡道:“我最後問你一次,漢陽王是不是要謀反?” 王長史哈哈大笑:“漢陽王沒有要謀反,倒是你,誣陷朝臣,酷刑逼供,一定會不得好死!” 崔珣再無耐心,那根燒紅的烙鐵也驀的按在王長史被拷打至露出白骨的胸口,王長史發出一聲慘痛淒厲到不似人的哀叫,然後昏了過去。 跌坐在地的李楹捂住耳朵,她渾身都在發抖,崔珣只是將那烙鐵嫌惡的隨手扔到一邊,然後吩咐獄卒道:“鹽水,潑醒。” 吩咐完獄卒後,他不經回頭看了看李楹的方向,本跌坐在地捂住耳朵的李楹已經消失不見了,想必是被嚇破了膽子離開了。 這也在崔珣的意料之中。 王長史被鹽水潑醒,劇痛之下,他猛烈咳嗽起來,鮮血從他口鼻噴出,濺了崔珣一身,獄卒忙遞上帕子,崔珣嫌惡的擦着被血濺到的手,獄卒慌道:“崔少卿,犯人快不行了……” 王長史連遭酷刑,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崔珣仔細用帕子擦着手,頭也不擡:“死了便死了,他不還有兒子麼?” 此話一出,瀕死的王長史瞪大眼睛,嘴中含糊怒罵:“崔珣,你不得好死……” 崔珣輕笑一聲:“我如何死,不勞王長史操心。” 他慢慢走到王長史面前,端詳着他血肉模糊的臉,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道:“王良,六年前,你在裴觀嶽的帳下當差吧?落雁嶺的事情,你定然清楚,只要你一五一十告訴我,我便不動你兒子。” 聽到崔珣的話,王長史瞳孔卻瞬間放大,他驚懼到牙齒開始顫抖起來:“落雁嶺……落雁嶺……原來你是爲此而來……” 他語無倫次,話音模糊,崔珣皺眉,他靠近了些王長史,想去聽清他喃喃的話語,但是王長史只是驚駭到連說了幾句“落雁嶺”,然後便垂下頭,再無聲息。 獄卒快步前來,擡起王長史的頭,探了探他鼻息:“崔少卿,他……他嚇死了……” 居然就這般嚇死了……崔珣在緋紅衣袖下的拳頭慢慢攥緊,他漠然看了眼死不瞑目的王長史,道:“扔了,喂狗。” - 那日之後,李楹想必是被崔珣的顛倒黑白和酷刑逼供嚇壞了,再也沒來找過崔珣,只是沒過兩日,太后卻宣崔珣入宮覲見。 蓬萊殿中,鳳鳥首博山爐中燃着薰香,香氣嫋嫋,珠簾之後,太后側臥於榻上,她撐着頭,閉着眼,太后素有頭疾,想必如今頭疾又發作了,纔會用薰香緩解。 崔珣跪於烏木地板之上,他雖跪的筆挺,但額上已隱隱有汗珠沁出,太后卻似乎故意爲難他一般,久久沒有喊他站起,良久,才說了句:“崔珣,你膽子愈發大了。” 崔珣垂首:“臣知罪。” 太后嗤笑一聲:“知罪?你趁着王良回長安探親,出動察事廳探子將他抓來,嚴刑拷打致死,其後更棄屍荒野,你可知王家人找回的,乃是一具殘缺不全的身體,如今王家人嚷着要告御狀,讓皇帝給他們一個交代。” 崔珣默然不語,只道:“臣有罪。” “你當然有罪!”太后語氣之中已隱隱含了一絲慍怒:“王良雖只是漢陽王的長史,但好歹是太原王氏子孫,你怎麼敢!” 崔珣垂眸道:“漢陽王對太后心懷不滿,意欲糾集親貴,犯上作亂,臣也是爲了太后着想,才抓了王良,想讓其吐露漢陽王罪證,沒料到那王良不經打,沒拷打兩下就死了。” 太后聽後,卻只是冷聲笑道:“崔珣,崔望舒,你真當吾已年老昏聵?王良六年前所任何職,你以爲吾不知?” 崔珣抿了抿脣,眸中神色依舊平靜的像面鏡子,他以額觸地,叩首機械道:“臣有罪。” 太后又是冷笑一聲:“你也無需告罪,自你任察事廳少卿以來,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遭了,如今皇帝親政,門閥勢大,吾總要給他,給太原王氏一個交代,你就去紫宸殿外面跪着吧,跪到散朝再起來。” 這個懲罰,雖無關痛癢,但極具侮辱性質,紫宸殿乃是上朝場所,這便意味着崔珣將在所有官員面前顏面掃地,饒是如此,崔珣仍然不辯解,不求饒,只是沉默叩首:“臣領旨。” 他正欲起身,太后卻閉着眼睛,撐着頭,忽意味深長說了句:“崔珣,有些事,已成定局,該忘便忘,否則,不但害了別人,更害了你自己。” 崔珣眸中變了變神色,但很快又恢復古井無波的淡然,他頓首道:“臣謝太后指點。” 說罷,他便拖着跪到僵硬的傷腿,一瘸一拐起身,慢慢朝殿外而去。 在他身後,側臥在榻上的太后慢慢睜開眼,透着微微擺動的珠簾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良久,才嘆出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 早朝時分,長安城下了一夜的鵝毛大雪,紫宸殿外,大雪積了厚厚一層,大周規定五品以上官員須每日早朝,官員們三三兩兩進紫宸殿時,竟意外發現殿外跪着一人。 那人眉目低垂,絳紅官袍被雪花打溼,緊貼在身上,顯得身影更加清瘦,鴉羽般的長睫上落滿雪粒,雪花飄落在他的眉間,頃刻融化成冰涼的水滴,和額上沁出的汗珠一起沿着鼻樑滑落,幾縷髮絲從官帽之中垂下,溼噠噠的貼在冷白如玉的臉龐,他垂在衣袖外的手已經凍的通紅,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龐更加慘白至極,他似乎跪了很久,身軀已經在微微顫抖,但是脊背還是挺的筆直,潔白雪地之中,他獨自一人跪在那裏,身影顯得格外孤獨。 羣臣愕然後,然後紛紛交頭接耳:“那不是崔珣嗎?這是怎麼了?” “聽說他拷打死了王良,太后罰他跪在紫宸殿外,直到百官散朝。” 在守歲宴上對崔珣十分不屑的盧司業憤憤道:“若換做旁人,在百官面前罰跪興許還算是個懲罰,要臉的興許跪完就羞憤自盡了,但他崔珣哪裏還要臉?罰跪對他來說,算什麼懲罰?” “誰說不是呢?他打死王府長史,結果連罷官都不用罷,只是跪跪,太后對他可真是好的很!” “唉,可憐了王長史,聽說被找到的時候,屍首都被野狗啃的差不多了。” 盧司業攥緊拳頭:“天理昭昭,崔珣一定會有失勢的那一天!到那時,吾等定要將他千刀萬剮,告慰冤魂在天之靈!” 第004章 4 崔府的臥房內,崔珣裹着錦被,靠在榻上,屋內雕花火盆中燒着西涼國進貢的瑞炭,整個屋子溫暖如春,但崔珣仍然冷到渾身發抖,他不斷咳嗽着,向來蒼白的臉上因爲燒的滾燙也染上了雲霞,極豔的眉眼因此更多了幾分豔色,崔珣病懨懨的咳嗽着,他自從在紫宸殿跪到下朝後便高熱不退,太后完全不聞不問,察事廳也不許他去,長安城都瘋傳他失了寵,政敵們琢磨此時是扳倒他的大好時機,雪花一樣的奏表飛入大明宮,條條數着他的罪狀,假如大理寺明日就來將他鎖拿定罪,崔珣也毫不意外。 太后應是徹底惱了他自作主張抓了王良,可如果時光倒流,他還是會這般做。 崔珣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胸腔被咳的生疼,他不喜人伺候,所以就算重病,屋內也空無一人,瞧起來孤單悽清的很,崔珣病的迷迷糊糊,恍惚間,他竟然看到了李楹。 他以爲自己看錯了,所以沒有去管,但是屋內忽響起李楹的輕嘆聲:“你好像病的很重。” 崔珣這才驚覺李楹又來了他府邸,他咳嗽兩聲,語氣很是冷淡:“你又來做什麼?” 李楹有些難爲情的低下頭:“我還是想請你幫我查明真相。” 她喃喃道:“朝臣中,只有你能看得見我,我不知道還能去找誰……” 崔珣不耐煩,他咳道:“我說了,我沒有興趣幫一個死了三十年的公主。” “如果我能報答你呢?” 崔珣冷笑一聲:“一個鬼魂,能報答我什麼?” 李楹咬脣,她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她說道:“我知道你惹了阿孃不高興,但是,我有辦法幫你讓阿孃高興起來。” 崔珣並不相信:“你能有什麼辦法?” 李楹道:“若我真的有辦法,你必須答應我,幫我查案。” 崔珣想了想:“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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