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18節

作者:未知
李楹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原來崔珣,真的會哭。 她對崔珣的無比憎恨,都被此刻的震驚給沖淡了,除了震驚,她竟然還有一絲對崔珣的憐憫,這讓她都差點忘了來時想好的報復。 她正驚愕時,崔珣卻緩緩開了口:“雲廷有沒有告訴你,他的屍首在哪?” 李楹這纔想起自己盤算好的報復,她收起心中的憐憫,緩緩點了點頭。 “在哪裏?” 李楹道:“我不會告訴你。” 崔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會告訴你。” 崔珣大怒,他因爲情緒激動病弱無力,但此刻他居然踉蹌站起,一步一步,逼近李楹面前,李楹被嚇得步步後退,直到抵到牆壁,退無可退。 崔珣怒視着她:“雲廷的屍首,在哪裏?” “我答應了盛雲廷,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李楹快速說出已經想好的臺詞:“你騙我騙的那麼慘,我總要讓你付出點代價,你之前答應過我查案,我現在要求你履行你的承諾,等真兇找到,我會告訴你盛雲廷的屍首在哪裏的。” 崔珣憤怒至極,他忽掐住李楹的脖子:“我再問你最後一次,雲廷的屍首,在哪裏?” 李楹被掐的窒息,她忽笑了:“我已經是鬼魂了,難道我還能被你再殺一次?可笑!” 崔珣愣住,他失魂落魄的放開李楹,李楹捂着脖子劇烈咳嗽了聲,她警覺的看着崔珣,崔珣卻忽慘笑一聲,他徐徐跪下:“我求你告訴我,雲廷的屍首,在哪裏?” 李楹完全愣住,她怔怔看着低頭跪在她面前的崔珣,她和崔珣相識以來,好像從未見他跪過,這個酷吏雖然污名滿身,但是脊背一直是挺直的,就如修竹一般寧折不彎,但是此時此刻,他居然爲了一個屍首所在之地,跪下來懇求她? 李楹瞠目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崔珣低聲懇求:“求求你,告訴我。” 李楹這纔回過神來,她想起自己在地府差點被鬼吏抓走,想起奈河裏波兒象分食亡魂的殘忍景象,想起擺渡人說的“那不是個好人”,她又硬下心腸:“崔珣,你不是個好人,我不會告訴你,什麼時候你幫我抓到真兇了,我再告訴你。” 崔珣絕望垂下首,他跪在李楹面前,臉上血淚交加,掌心也是血肉模糊一片,瞧起來狼狽極了,他久久沒有應承李楹,他身家性命,都系在太后身上,在旁人看來,他就是太后的一條走狗,走狗如果去咬自己的主人,那下場是何等悽慘,可想而知。 李楹也知道,正當她以爲崔珣不會爲了一個埋屍之地放棄自己身家性命時,忽崔珣目光茫然,輕輕說了句:“好,我答應你。” 第026章 26 要再查李楹的案子, 必然繞不去太后。 就像崔珣所說,要看到底是誰殺了李楹,就看誰是此事的最大受益者, 而無人否認,李楹之死,最大受益者, 就是太后。 崔珣買通內侍省小吏, 取來了三十年前太后身邊近婢出入宮記錄,他秉燭翻閱了好幾晚, 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他白日還要忙碌察事廳事宜,幾天下來,人又清瘦了一圈,這幾日, 太后倒是召見了他一次, 本來他以爲太后是要因王燃犀之死興師問罪,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后並未責罰他。 太后只是問他:“望舒,你到底爲何要囚王燃犀?吾可不信,她什麼圖謀不軌之處。” 崔珣斂眸答道:“臣抓王燃犀,並非因她圖謀不軌,而是她丈夫裴觀嶽只知聖人,不知太后, 臣想殺殺他的氣焰,但沒想到察事廳意外失火, 害了王燃犀性命。” 珠簾後,太后輕笑一聲, 她直視着崔珣:“當真?” “千真萬確。”崔珣垂首:“臣的身家性命,都源於太后,所做之事,也都只會爲太后籌謀。” 崔珣的這句話,顯然正中太后下懷,她笑了一笑:“今日天氣不錯,望舒,你伴吾去太液池走走吧。” - 太液池位於大明宮禁苑,春日時分,太掖池碧波微漾,綠柳垂絲,鶯啼蝶飛,崔珣伴於太后左右,於池邊遊覽,一陣春風吹過,身着深緋官服的崔珣忍不住掩袖咳嗽,太后見狀,喚內侍取來雪白狐裘,披於崔珣身上。 崔珣謝恩之後,太后才道:“你這病,讓御醫瞧過沒有?” 崔珣道:“瞧過了,也開了方子。” 太后點頭:“那些彈劾你的奏表,你也不需憂心,有吾在,聖人也不敢發作你。” “謝太后。” “裴觀嶽等人,心心念念,要將吾趕去興慶宮養老,但吾不會趁他們的心,否則,三十年心血,會付之一炬。” 崔珣恭敬道:“臣願做太后手中的刀。” “三年前,你在大理寺的監獄裏,也跟吾說這句話。”太后似是想到當日那個生於綺羅、長於珠玉,本應泛舟曲江,聽雨品茗的博陵崔氏子,卻在陰暗囚牢中,拖着遍體刑傷的身軀爬向她,用被拔光指甲血淋淋的十指抓着她的裙襬奄奄一息懇求,她徐徐道:“否則,就憑你出自博陵崔氏,吾就不可能用你。” 太后對博陵崔氏的憎惡,向來毫不掩飾,先帝駕崩後,太后臨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尚書右僕射崔頌清趕出長安,崔頌清輔助先帝推行太昌新政,勞苦功高,能力卓絕,但太后執政的這二十年,他卻始終閒居博陵,連個江州司馬都沒得做。 沒有人知道太后爲何這麼憎惡博陵崔氏,許是太昌帝修《宗族志》一書,羣臣將博陵崔氏排在李氏皇族之前的舊怨,又或許是崔頌清爲相的時候與太后有了矛盾,總之,太后臨朝以來,沒有用博陵崔氏一人。 直到崔珣出現。 太液池側,楊柳青青,崔珣裹着雪白狐裘,身影清雅如玉,與綠柳一起倒映在碧波之中,顯得他像一個撫琴觀鶴、淡泊名利的世家貴胄,但誰能想象到,此人非但不淡泊名利,而且心狠手辣,惡行昭彰,根本是個人人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的活閻王。 他垂首道:“太后救了臣的性命,臣願爲太后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望舒,這三年,你雖執念太深,屢有違逆,但也算是忠心耿耿。”太后腰間掛着的葡萄花鳥紋鏤空金香囊隨着行走微微搖擺,餘香嫋嫋:“而且,你不但幫吾找到了明月珠的香囊,還惦記着明月珠在法門寺栽種的菩提樹,你能知吾之心,好吾所好,所以有些事,吾也不願計較了。” 崔珣這才恍然,原來太后不責罰他害死王燃犀一事,是因爲還念着香囊和菩提樹的情分,換言之,是李楹幫他又逃脫了一次責罰。 但是,若太后知曉他在祕密調查李楹之死,而且真兇極有可能涉及太后,那到時會如何? 春寒料峭,崔珣一時之間,竟冷汗溼了衣背。 - 雖是如此,但崔珣仍然瞞着太后,繼續祕密調查着她身邊之人,只因查出真兇,李楹纔會將盛雲廷埋骨之地告訴他。 他別無選擇。 李楹恨他,與他交談時總會冷言冷語,顯然是不願見到他的,但是她需要詢問他案情進展,又不得不見他。 即使這夜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她也仍然來了,她收起絹傘,撣了撣綠色油帔上的雨點,鹿皮靴沾了泥水,可踏在崔府長廊中,卻留不下半點痕跡。 她緩步走到崔珣的書房,崔珣在看《出入錄》,李楹走路沒有聲音,但崔珣似乎感覺到什麼一般,他頭也沒擡,只在李楹脫下綠油帔,端坐在他對面時,他才微微擡眸,說道:“我看了幾日的出入錄,並沒有發現什麼。” 這個回答,在李楹的意料之中,她從崔珣手中接過《出入錄》,沉默看了起來,她不想和崔珣說話。 崔珣被她這樣明晃晃的憎厭,臉上也沒露出什麼表情,只是從書案旁拿起另一冊《出入錄》,看了起來。 書房裏只有展開竹簡的沙沙聲,兩人端坐在書案前,低頭看着《出入錄》,一人身披雪白狐裘,軒若朝霞,一人身着淡綠襦裙,秀麗文雅,這副情景,看起來像一對甚爲相配的壁人,實則卻是她視他爲寇仇,他陷她於水火,兩不相容。 良久,李楹才擡頭道:“這個叫冬兒的僕婢,在三十年前,莫名暴斃,是否其中有所關聯?” 崔珣搖頭:“我查過了,冬兒是得了痢疾,才暴斃而亡的,有醫案爲證,不會有假。” 李楹“哦”了聲,她心中卻有種暗暗鬆口氣的感覺,她又看了陣竹簡,然後擡頭問崔珣:“這《出入錄》都看完了,還是一無所獲,是不是我的案子,和我阿孃沒有關係?” 崔珣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太后的兇嫌,仍然是最大的。” 李楹對他的斬釘截鐵不太服氣:“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若公主不信任我,大可去找旁人。” 李楹噎住,片刻後,她才冷笑道:“我是不敢信任崔少卿,信任的後果,便是在地府差點有去無回!” 崔珣聽到地府之事,沒有再說話,這些時日,李楹心中憤懣,言語間夾槍帶棒,崔珣許是理虧,一句都沒曾反駁,他垂下眼眸,將李楹手中的《出入錄》抽出:“若看完了,便還給內侍省吧。” 李楹心中仍有些生氣,她又將《出入錄》從崔珣手中奪回:“沒看完。” “那繼續看吧。”崔珣瞧了瞧外面天色:“馬上五更時分了,我也要準備上朝了。” 李楹其實早就看完了《出入錄》,但她氣惱崔珣,於是繼續打開竹簡準備看第二遍,當她聽到崔珣說要上朝時,忍不住又涼涼諷刺了一句:“別人上朝,是濟世救民,崔少卿上朝,卻是爲了殺人害人,壞事做了那麼多,等下了黃泉,有何顏面見盛雲廷那些天威軍故友?” 李楹說罷,崔珣臉色已經蒼白了幾分,雙眸也露出恍惚神色,李楹見狀,又不由有些後悔,她其實在去幽都之前,一直覺的崔珣不是一個多麼壞的人,她也願意相信他,可事實證明,她錯了,所以她在面對崔珣的時候,實在無法抑制自己內心的氣憤,但見到他真的被她的話傷到時,她又隱隱覺的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畢竟她不是一個慣常傷害別人的人,尤其她是知曉崔珣對天威軍的感情的,她還拿盛雲廷和天威軍傷他,是不是不該? 李楹抿了抿脣,也不說了,她垂下頭,心裏拼命跟自己說她沒做錯什麼,崔珣都差點害死她了,她反脣相譏幾句,出出氣,難道也不行麼? 她低頭繼續看着《出入錄》,只是自己都沒發現,書簡都拿反了,崔珣也沒說什麼,而是沉默起身,準備從宣陽坊前往大明宮上朝,但忽然一個驚雷響起,天地都似在震動,李楹嚇得掉了手中書簡,崔珣也停住腳步,驚雷之後,又是連續幾道劃破天際的閃電,將夜空照的如同白晝,瓢潑大雨如懸河瀉水,傾盆而下。 李楹怔怔看着滂沱大雨,心中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身體也因爲一聲一聲的驚雷不住微顫,崔珣已經撿起地上書簡,然後回到書案前正襟危坐,李楹這纔回首看他:“不是要去上朝嗎?” “雨太大,不去了。”崔珣道。 李楹搖首,心想世人罵崔珣怙恩恃寵,倒也沒有冤枉他,朝會說不去就不去,這派頭簡直比聖人還大。 崔珣已經將書簡遞給李楹:“公主不是沒看完麼?” “是沒看完。”李楹接過,打開書簡,繼續看着那滾瓜爛熟的名字和出入記錄,只是驚雷陣陣,她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心中那股不安仍然一陣一陣的往上涌,看了半天,連一片竹簡都沒看完,崔珣忽遞了個玉匣給她,李楹問:“這是什麼?” 崔珣道:“打開便知。” 李楹打開,原來玉匣裏面,放了兩個小巧玉瑱。 崔珣淡淡道:“塞上玉瑱,便聽不到了。” 驚雷聲聲,震耳欲聾,李楹不由看向崔珣,他已經垂首在看另一冊《出入錄》了,李楹抿了抿脣,然後默默拿起匣中玉瑱,塞入耳中,一塞上,果然外面雷聲小了很多,李楹心中也漸漸安定下來,她垂首,繼續默讀着手中書簡。 - 雷雨直到翌日清晨才停了下來,李楹取下耳中玉瑱,揉了揉有些脹痛的耳朵,書房外飛燕又啾啾叫了起來,雨後霞光透過木格窗,斑駁灑在房中烏木板上,李楹側首,看着地上的金色霞光,她似乎總有一種發現美的本事,一縷灑落的霞光,一朵盛開的野花,一片飄落的樹葉,都能讓她覺的平和又美好。 她側首看向霞光時,眼中安安靜靜的,崔珣能看到她秀雅如畫的側臉,小巧的耳垂如同精緻的珍珠般鑲嵌在如玉的耳輪上,她整個人乾淨的如同天山上的白雪,望之如沐春風,沁人心脾。 崔珣合上書簡,李楹聽到聲響,回過頭來,崔珣已經垂下眼眸,整理着書簡,李楹開口:“我看完了,你……” 她剛想說你把書簡還回內侍省吧,省得被發現,還沒說出口,書房外便傳來一陣急促敲門聲。 崔珣問:“何人?” “少卿,某是劉九,出大事了。” 崔珣和李楹不由對視一眼,他起身開門,門外劉九神色焦灼:“少卿,不好了,昨夜大雨,永安公主的陵墓被驚雷毀損,墓前守墓的石獅,全部都被劈成了兩半!” 第027章 27 李楹陵墓被毀損, 說是天災,但在渾天監口中,卻是人禍。 據渾天監主簿所說, 永安公主陵墓之所以被毀,乃是因爲有人驚擾了永安公主亡魂,公主以石獅裂開爲警示, 意爲不滿。 但永安公主的亡魂, 被何人驚擾? 一位賈姓御史上了奏表,狀告察事廳少卿崔珣, 說崔珣買通大理寺與內侍省小吏,不但私自調閱公主之案卷宗,還將三十年前太后侍婢的出入宮記錄取回家中,所謀者大,所以永安公主亡魂被何人驚擾, 答案呼之欲出。 太后與聖人勃然大怒, 下令徹查, 崔珣被勒令停職,事情查清前不許上朝,他心知肚明,此事定難以善了。 李楹也終於知道自己那日不安的感覺到底來自何方,有人在借她的死,在做一場殺崔珣的局。 若說亡魂驚擾,她的亡魂就在這, 是她的亡魂請崔珣查案,卷宗和出入錄都是她的亡魂要調的, 那亡魂驚擾,又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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