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36節

作者:未知
崔珣拿起書案上的巫蠱木偶,木偶穿着的宮裝顏色褪去,陳舊斑駁,和李楹手中保管完好的如霞織錦形成鮮明對比,崔珣道:“這木偶,應該不是最近做的,而是三十年前做的。” 三十年前做的?三十年前,這織錦在沈蓉的手裏,李楹驚了驚:“你的意思是,這木偶,和我表姊有關?” 崔珣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道:“或許,你姨母和表姊的死,並不全是因爲你表姊要進宮爭寵,而是另有因由。” “另有……因由?” 崔珣點了點頭:“等玄誠鬆口後,一切自將真相大白。” - 但玄誠鬆口,尚需要一些時間。 李楹攤開掌心,她瑩潤掌心放着一顆細小香丸,原來她今日不在,是去做香丸去了。 李楹道:“既然你現在找到了玄誠,巫蠱木偶的事情也有了眉目,那,總能夠休息了吧。” 崔珣微微一怔,然後他搖了搖頭:“我睡不着。” “我知道你睡不着,但是這五日你基本沒怎麼合過眼。”李楹望着他蒼白憔悴的面容,顰眉蹙額:“我怕再這樣下去,沈闕沒事,你先有事了。” 她是真的在擔心他,剪水雙瞳中也盛滿了關切和憂慮,她又說道:“這香丸,是用安神的藥材調製而成的,點燃後,你能睡着的。” 她頓了頓,說道:“崔珣,我想讓你休息。” 崔珣看着她掌心的香丸,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李楹微微笑了笑,她將香丸放於火燭上點燃,置於房中黃銅鏤空仙鶴薰爐之內,一縷煙霧從仙鶴口中嫋嫋飄出,淡淡香氣在房中悄然瀰漫,崔珣臥於榻上,只覺在柔和香氣之中,疲憊不堪的心情慢慢歸於平靜,睏意終於來襲,他眼皮也開始變的沉重,他緩緩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崔珣睡下後,李楹便來到黃花梨鏤雕矮榻前,她盤腿坐了下來,看着睡夢中的崔珣,他似乎睡的不是很安穩,眉頭緊鎖,彷彿有無盡的事情沒有處理,李楹輕輕嘆了口氣,她伸出手,想去撫平他緊鎖的眉頭,但手懸在半空,最終還是縮了回來。 她安安靜靜的,趴在榻邊看着崔珣,這幾日太過勞累,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嘴脣毫無血色,整個人清瘦病弱的如同伶仃白鶴,其實,他也不過才二十三的年歲,如他這般年紀的五陵年少,還在銀鞍白馬度春風,還在一曲紅綃爭纏頭,可他卻好像沒有過過一天快活日子,阿蠻曾說,五萬天威軍,都死在了落雁嶺,他爲什麼能活下來?可李楹卻覺得,他也早就死在了落雁嶺,他的理想,他的驕傲,他的自尊,都隨着那五萬天威軍,一起葬送在了落雁嶺。 有時候,活下來的人,反而更加生不如死。 崔珣似乎在被夢魘驚擾,他眼睛緊閉,眉頭愈發深鎖,長如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抖着,他手指也在顫抖,似乎想拼命抓住什麼,再這樣下去,他馬上就會驚醒,李楹猶豫了下,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冰寒如雪,比李楹這個鬼魂手掌溫度還要低上不少,而屋內門窗緊閉,還在燃着火爐,李楹吃了一驚,怪不得他這種天氣還裹着厚重鶴氅,看來他體內寒氣已經深入骨髓,就算是三伏酷暑都會覺得陰冷不堪,他的身體孱弱到了這種地步,卻還是沒有放棄過爲天威軍昭雪,更是一力擔起了五萬天威軍家眷的生活,這荊棘滿途,他病骨沉痾,踽踽獨行。 李楹心裏,一時之間,都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手掌放在崔珣掌心,夢魘中的崔珣彷彿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握着不鬆開,李楹沒有掙扎,她看着崔珣蒼白如雪的面容,輕聲說了句:“崔珣,我在。” 崔珣好像聽見了這句話,他慢慢安靜下來,眉頭也漸漸撫平,那痛苦的夢魘似乎終於離他而去,他呼吸稍稍平穩,重新安眠起了,只是手掌仍然抓着李楹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 崔珣這一覺,從朝陽初升,睡到了暮色西沉。 他幾乎睡了整整一日,他自六年前落雁嶺一戰後,便從沒睡的這般安穩過,醒來之時,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詫異。 他微微側過頭,果然看見了那個趴在他榻邊沉沉睡去的纖柔身影。 他掌心還緊緊攥着她的手,她手掌溫如暖玉,連帶着他身上那徹骨的寒意都褪去了不少,崔珣沒有放開她的手,而是側頭看着她,她睡着的時候,恬靜美麗,睫毛如同細密的扇子,輕輕覆蓋在眼瞼上,面容秀雅柔和,崔珣就這般定定看着她,直到一陣敲門聲響起,他才皺了皺眉頭,然後放開她的手,起身去開了門。 門外是劉九,劉九欣喜道:“少卿,玄誠招了。” 但讓劉九意料之外的是,崔珣聽到這個消息後,並沒有立刻隨他前往獄房,而是說自己隨後便去,就將他草草將他打發走了。 崔珣打發完劉九後,他轉身,走入房中,將趴在榻邊的李楹輕輕抱了起來,放在榻上,又爲她掖好被角,這才緩步走出房間,關上木門,前往獄房。 第052章 52 獄房內, 被拷問到鮮血淋漓的玄誠恐懼到全身顫抖,就像崔珣所說,他根本不想死, 所以在硬撐過三天的刑訊後,第四天,他終於撐不下去了, 若說這世上有人間煉獄, 那定是在察事廳。 玄誠戰慄着看着眼前這個漂亮到秋水爲神玉爲骨的青年,青年裹着一身玄黑鶴氅, 臉色是病態的蒼白和孱弱,任誰第一眼看到,都會以爲這只是一個清雅病弱的世家公子,但在玄誠眼中,他卻是地獄爬出的惡鬼, 不, 比惡鬼還可怕! 青年修長手指慢條斯理的翻動着木桌上的數十根長釘, 長釘長約兩寸,尖銳頂端泛着凜冽寒光,獄卒討好道:“少卿,才釘了兩根釘子,他就嚷着要招了。” 玄誠想到適才刑罰的殘酷,不由嚇到兩股戰戰,青年瞥了他一眼, 然後嘲弄般的彎起嘴角,淡淡說道:“玄誠,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若有半字虛言,我便將這剩下的釘子,都釘到你骨頭裏去。” 玄誠哪裏敢不應,他涕淚橫流:“少卿請問,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一場審訊,持續了整整一夜,翌日,東方既白之時,崔珣從察事廳出來,前往了大明宮。 - 崔珣在前往大明宮的路上,遇到了沈闕。 沈闕雖被聖人下令軟禁在府,但他卻藉口要帶新婦回門大搖大擺出了府,見到騎馬前去大明宮的崔珣時,沈闕輕蔑一笑,攥着阿蠻的手,拉她一起下了馬車。 他拽着阿蠻,昂首看着騎在馬上的崔珣,冷笑道:“崔珣,今日是阿蠻三朝回門,她雖沒了哥哥,但盛家還有一些親戚,我適才帶她回去,她那些親戚是千恩萬謝,說阿蠻是走了八輩子大運,才能嫁給我沈闕當妾室,你身爲她的舊識,不應該恭喜恭喜她麼?” 他說這話的時候,阿蠻咬着脣,眸中隱隱有羞憤之意,她試圖掙脫沈闕的手,但沈闕手臂卻如鐵鑄之鉗一般,將她緊緊攫住,她根本掙脫不得。 崔珣漠然看着刻意挑釁的沈闕,就跟看一個將死之人一般,片刻後,他輕笑一聲,沒有理會沈闕,而是夾了夾馬肚,馬兒慢悠悠越過沈闕,往前走去,沈闕一愣,他惱羞成怒:“崔珣!我知道你抓了玄誠,哼,我告訴你,就算玄誠招供,我也不會有事!你想扳倒我,下輩子吧!” 崔珣看都懶得看他,只是嘴角掛着譏諷,帶着察事廳武侯揚長而去,沈闕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氣急敗壞,阿蠻終於掙脫了他的手,她嗤道:“沈闕,你這樣有意思嗎?” 沈闕回過神來,他怒道:“你這個賤人,連你也敢嘲弄我?” 阿蠻無畏的看着他:“崔珣根本就不喜歡我,你拿我氣他,算是打錯了主意!” 沈闕冷笑:“我告訴你,就算我打錯了主意,你也別指望我放過你!” 阿蠻聞言,沒有哭泣,沒有哀求,反而鄙夷的看着沈闕俊美、但暴戾的臉:“沈闕,你就算不放過我,又能怎樣?像你這種靠折磨一個女人來發泄仇恨的男人,即使殺了我,我也瞧不上!” 沈闕勃然大怒,他擡起手,欲摑向阿蠻,阿蠻一點也不害怕,她譏諷道:“你打呀,你也只配找我撒氣了!” 她性烈如火,雙眸中滿是不屈和堅韌,嘴角還含着一絲冷笑,沈闕想起他強行佔有她那日,她就是這般瞪着他的,她不哭,不鬧,不求饒,一雙眼睛就是死死盯着他,那天夜裏,明明受辱的是她,但是被挫敗的卻是他。 他知道,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征服她。 沈闕氣的牙齒咬的咯吱響,那巴掌最後也沒打下去,他轉身上了馬車,然後命令車伕驅車而去,將阿蠻一人拋在街坊之上。 - 崔珣進了大明宮,他沒有去朝會,而是徑直來到蓬萊殿,將玄誠的供狀呈給珠簾後的太后,供狀足足有數萬字之長,太后看時,一直不發一言,蓬萊殿寂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一直到太后一字一句看完時,她纔將供狀一把扔到地上,不斷起伏的胸膛泄露了她內心隱隱的怒氣。 崔珣首先開了口:“太后,玄誠已經招認,的確是沈闕勾結蔣良,從宮中盜取太后的榆翟,以貓鬼謀害太后,蔣良事敗後,又是沈闕將蔣良藏匿於國公府,躲避察事廳的追捕,除此之外,沈闕還曾要求玄誠開壇做法,取太后性命,但玄誠道術不精,這纔沒讓沈闕得逞,樁樁件件,皆有人證物證,沈闕抵賴不得。” 太后從牙縫擠出幾個字:“吾待沈闕,不薄。” 崔珣道:“太后待沈闕的確不薄,但沈闕想必無法忘懷沈國夫人與沈蓉之死,故而對太后懷恨在心,就算太后再怎麼厚待他,他也不會感激太后半分。” 珠簾之後,太后久久未語,她心知崔珣說的是實情,半晌,她才咬牙道:“吾知曉沈闕恨吾,但吾不知,他恨吾到了如斯地步,甚至不惜冒着抄家身死的風險,也要害吾的性命。” 崔珣匍匐跪下,語氣淡然:“沈闕謀害太后,證據確鑿,按律理應處斬,請太后發落。” 他說完之後,太后卻猶豫不答,崔珣知道太后大概還是念及姐妹情分,他於是道:“太后,臣還有一事稟報。” “何事?” 崔珣從袖中拿出巫蠱人偶,讓內侍遞給太后:“這是從沈闕府中搜出來的,是用以詛咒永安公主的巫蠱之術。” 聽到“永安公主”四字,太后身子猛得一顫,她接過巫蠱人偶,看着上面插着的長長銀針,手指慢慢攥緊,眸中也隱隱有了震怒之意,但面上神情,卻並沒有太意外的神色,彷彿她早就知道這巫蠱人偶的存在。 崔珣擡眼,從徐徐搖曳的珠簾縫隙,窺得太后面上神情,他心中更加下了定論,於是道:“太后,這巫蠱人偶所穿織錦,乃是三十年前之物,而三十年前,沈闕尚未出生,這人偶和他應無關係,但此物乃是在沈國公府中搜出,就算與沈闕無關,也與國公府其他人有關。” 太后胸膛劇烈起伏,她慍怒道:“崔珣,你到底想說什麼?” “臣斗膽猜測,沈國夫人與沈蓉之死,另有玄機,而這玄機,就在永安公主身上。” 他話音剛落,太后就厲聲道:“崔珣,這並非是你該管的事!” “此事的確不是臣該管的事。”崔珣不卑不亢:“但是太后既不願殺沈闕,又任憑沈闕仇恨太后,此等做法,定然後患無窮,貓鬼之案,或將重演,太后不顧念自己的性命,難道不顧念先帝與太后的三十年心血嗎?” 聽到三十年心血,太后愣了一愣,崔珣道:“太昌新政,利國利民,如今朝堂以盧裕民和裴觀嶽爲首,意圖廢除新政,讓太后三十年心血付之一炬,太后真的甘心爲了一個沈闕,將利刃遞予盧裴二人之手,讓大周重新回到‘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局面?” 太后咬牙不語,顯然內心在劇烈掙扎,崔珣垂眸,又說了一句誅心之語:“當今天下,是用永安公主的性命換來的,太后,要讓永安公主白死麼?” 聽到這句話,太后驀然站起,厲聲道:“崔珣!你是不想活了?” 崔珣眉目淡然:“太后可以殺臣,臣死不足惜,可永安公主,不能白死。” “崔珣!你到底,想做什麼?” “太后念及沈國夫人,不願殺沈闕,但留下沈闕,有萬般禍害。太后可以不爲自己考慮,但也應念及新政與永安公主。若沈國夫人與沈蓉之死另有玄機,請太后向沈闕言明,若沈闕幡然悔悟,不再仇恨太后,太后可以不殺他,可若沈闕仍然執迷不悟,太后也沒必要留他。” 崔珣說完後,就不再言語,珠簾後,太后捏緊手中巫蠱人偶,人偶身上,數根生了鏽的銀針根根插入心臟,良久,太后緩緩道:“崔珣,你說的對,就算阿姊對吾恩重如山,但明月珠,也不能白死,今日,吾就將所有實情,全部告知沈闕,若他還憎恨吾,那阿姊這唯一的兒子,吾也,留不住了。” - 金吾衛拘來沈闕,太后又請來隆興帝,隆興帝坐於主座,而太后也撤了珠簾,坐於隆興帝身側。 太后的位置,一擡眼便能看到隆興帝表情,隆興帝顯然有些緊張,他今年二十有三,容貌和李楹長得十分相似,都是一樣的秀雅出塵,他性格偏溫柔懦弱,百姓都評價他至仁至孝,說他若有先帝一半的狠戾,那當今朝政,不會還有一半仍然把持在太后之手。 隆興帝小聲說道:“阿孃讓朕來蓬萊殿,不知所爲何事?” 太后瞧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審一宗案子,想讓吾兒也聽一聽罷了。” 隆興帝頓時不敢作聲,金吾衛已經帶來沈闕,將他強押下跪,沈闕自知大禍臨頭,但臉上神色還是桀驁非常,看向太后眼神也少了平日僞裝的恭敬,而是多了幾分不屑和嘲諷。 太后見他這般神情,怒從心起,她將手中供狀扔到地上:“沈闕,你作何解釋?” 沈闕瞥了眼狀紙,他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玄誠的畫押,他連撿都懶得撿,就承認道:“不錯,是我乾的。” 崔珣站於沈闕一旁:“所以,你承認是你勾結蔣良,以貓鬼謀害太后?” 沈闕乾脆道:“承認。” 他此言一出,隆興帝就驚懼而起:“沈闕,你爲何要這般做?” “爲何……”沈闕看向太后的眼神,帶着刻骨的恨意,他哈哈道:“聖人問我爲何?若有一人,殺聖人的母親,殺聖人的阿姊,難道聖人,不會想着報仇嗎?” 第053章 53 隆興帝還未說話, 太后就一字一句道:“沈闕,你阿姊沈蓉,是吾所殺, 但是,她該死。” 沈闕冷笑,他瞪着太后, 譏嘲道:“想進宮侍奉先帝, 就是該死嗎?先帝又不是你一個人的,說到底, 你就是怕阿姊年輕貌美分了你的寵愛,所以你才殺了她!” “若沈蓉真的只是想進宮侍奉先帝,那吾根本就不會殺她!”太后將巫蠱木偶一把擲到地上:“這,纔是吾殺她的原因!” - 平山郡夫人沈蓉,死於她二十歲那年。 沈蓉出生的時候, 她的姨母姜靈曄尚未進宮, 在她人生頭四年的記憶裏, 只有身上補了又補的衣衫,還有家中低矮破舊的土坯房,以及阿孃在月光下熬着夜縫製鞋子的樣子,她雖然只有四歲,但仍要幫阿孃洗衣、做飯、幹活,她的家窮的讓人絕望,但最讓人絕望的是, 她壓根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她阿耶是商戶, 士農工商,商排最末等, 她阿耶還和她外翁一樣,是個沒什麼出息的商人,等她長大了,她也會走上她阿孃老路,繼續嫁個沒什麼出息的商人,繼續過這種讓人絕望的窮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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