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76節

作者:未知
他慢慢撿起地上的銀劍:“而我,是不會再讓心魔支配自己的,我也不願,再做地獄的羅剎娑。” 銀劍毅然決然,穿透了曹五的胸膛,曹五被銀劍穿心,卻詭異的笑了,他的聲音不再是曹五的聲音,而是尖銳桀桀笑聲:“別急,還有業障,等着你呢。” - 業障,因五逆十惡之業,而成業障。 業障,是惡的果。 曹五和枉死城都已消失,崔珣茫然四顧,他任察事廳少卿三年,爲皇家鷹犬,所作之惡,他無可辯駁,無從解釋。 他不知道他會遇到誰,他只隱隱猜到,這業障,會是三障之中,他最難過的一障。 崔珣的前方,出現了一條幽黑蜿蜒的河流,河面霧氣繚繞,河兩岸寸草不生,河沿還停着一艘小舟,舟上站着一個撐篙的擺渡人,崔珣走上前去,問道:“船家,這是什麼河?” 擺渡人擡頭,淡淡道:“奈河。” “奈河?”崔珣疑惑,過了奈河,便能投胎轉世,他爲什麼會來到奈河。 霧氣中,又走過一個身穿紅白間色裙的窈窕身影,是李楹。 李楹徑直朝着小舟走來,她臉上神色十分輕快,彷彿要完成一件夢想許久的大事一般,擺渡人喃喃道:“她是爲了渡河而來。” “渡河?” 可是,他的伯父尚在人世,她如何渡河? 擺渡人道:“她查出殺她的兇手是王燃犀,王燃犀已死,所以,她來渡河了。” 崔珣恍然,原來這不是現在,而是他與李楹剛剛相識時,他將李楹騙入地府那一次。 當時他不想幫李楹,他不願得罪太后,他不想李楹繼續糾纏他,所以他明明知曉王燃犀不是殺她的兇手,卻仍然欺騙她,讓她歡歡喜喜,去了地府投胎。 她在地府應是受了很大的罪,但她最後還是原諒了他,她說他幫她查案,受了一百笞杖,去了半條命,她與他算是兩清了,她從此真的再未提起地府的事,她也沒有說過她是如何脫困的,可是她不提,他心中的愧疚卻沒有停止過,午夜夢迴時,他甚至問自己,真的兩清了嗎? 她害他受一百笞杖,那是不知而爲之,非她本意,他害她差點在地府有去無回,卻是明知而爲之,是他本意,他不能因爲她的善良,因爲她的大度,就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崔珣恍惚間,李楹已然走到小舟旁,她就如同沒有看到崔珣一般,對擺渡人道:“船家,我要渡河。” 崔珣大驚,他欲扯住她的衣袖,讓她不要渡河,但是手指卻從她衣袖穿過,他根本碰不到她,他在她的面前,就是一個幻影。 崔珣如夢初醒,讓他親眼看到自己作惡的結果,這,便是他的業障。 他恐懼到身軀微微顫抖,他擋在李楹的面前:“明月珠,你不要渡河,那是我騙你的,你根本就過不了奈河。” 但是李楹渾然不覺,她反而輕快跳到了小舟上,說道:“船家,我盼了三十年,終於可以投胎了,我上輩子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你說,我應該能投個好人家吧?” 擺渡人沉默不語,只是撐着篙,就準備渡河,崔珣大急,他想阻止李楹,但是他的身軀卻被困在原地,無法往前踏出一步,他對擺渡人懇求道:“船家,你不要讓她渡河,她會死的!” 但是擺渡人只是淡淡說了句:“她若死了,不正是你的孽麼?” 崔珣一怔,擺渡人輕笑了聲,竹篙一撐,小舟就飄飄蕩蕩,往奈河對岸而去。 可到了奈河中央,河水卻掀起巨浪,將小舟推至劇烈搖晃起來,李楹面色慘白:“這是怎麼回事?” 擺渡人道:“因爲崔珣騙你,殺你的,不是王燃犀,所以,你根本就不能投胎,你根本就不能渡河。” 李楹瞪大眼睛:“崔珣……騙我?他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 疑問到了最後,已經成了質問,聲聲血淚。 河中的李楹,悲憤莫名,河邊的崔珣,悔恨交織。 驚濤駭浪之下,小舟驀然顛覆,李楹沉入了奈河,魂魄被鬼獸波兒象吞噬,殷紅鮮血慢慢染紅了整個河流,甚至溢出了河岸,滲到了崔珣腳下。 崔珣牙齒咯吱作響,他雙膝無力,頹然跪下,手指深深插入岸邊血一般猩紅的土地中。 他明明知道,這是借魂燈的幻象,這是三障的最後一障,業障,這一障,並沒有像其餘兩障一樣,用盡方法迷惑他,讓他將幻象誤以爲是現實,反而直接告訴他,這是以前發生的事,是假的,可是,他卻無法闖過這一障。 她真的差點死在了地府,差點被鬼獸波兒象吞噬,就因爲他的謊言。 他差點害死了她。 他的罪業,一輩子也還不清。 白霧煙消雲散,崔珣赫然發覺,他又回到了祭壇,手指也還掐住借魂燈的燈芯。 可是他沒有掐滅燈芯,反而手指鬆了開來,借魂燈從他手中滑落,滾落到祭壇下方,幽幽燭火,愈發明亮。 崔珣已經單膝跪下,一口鮮血從他喉中噴出,灑落在木製祭壇上。 他因李楹過了災障魔障,但也因爲李楹,永遠過不了業障。 他熄不了借魂燈。 第111章 111 崔珣被借魂燈所傷, 嘔血跪地,察事廳暗探皆都大驚,一個個奔到崔珣面前:“少卿!” 恰在此時, 靈虛山人和李楹也到了雲澤壇,見此情景,靈虛山人先是一呆, 然後立刻反應過來, 袖中滑出明黃符篆,符篆於指尖燒燬, 一縷奇異香味瞬時飄到祭臺之上。 崔珣頓覺不好,但他未過業障,被邪術重傷,已然虛弱到連根手指都擡不起來了,他強撐着吩咐扶住他的暗探:“快!殺了他!” 只是五名暗探弓箭還沒搭上, 就看到木製祭臺突然生出藤蔓, 藤蔓瞬間將他們雙腳縛住, 他們駭然之下,拔出腰間匕首,慌亂揮舞,但藤蔓又蜿蜒綁縛上他們雙手,讓他們根本動彈不得。 崔珣咬牙,他看着面前暗探在空氣中掙扎,便知他們又陷入靈虛山人的邪術, 靈虛山人冷笑一聲,欲快步撿起借魂燈, 但他用邪術對付暗探時,身後趕來的李楹手中鬼火已然化成一條碧色綾帶, 趁他不備,將地上的借魂燈捲起。 靈虛山人頓時大驚失色,正想去奪,李楹衣裙翩然,避到一旁,靈虛山人連她衣角都沒摸到,李楹也不和他廢話,而是握着借魂燈,手指掐上燈芯,就準備將燈芯連根拔起,靈虛山人本還不慌,他早在燈芯上設下三障,災障魔障業障,人心生三障,三障生十惡,這世上誰人心中無惡,誰人能闖的過三障? 他本胸有成竹的看着李楹陷入三障,和崔珣一樣被邪術重傷,可李楹看起來毫無反應,反而已快拔出燈芯,靈虛山人大驚失色,但這卻在崔珣意料之中,李楹心中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惡念,沒有惡念,又怎麼生三障?所以,借魂燈的符咒,對她根本不起一點作用。 他嘴角微微揚起,眸間也泛起溫柔笑意,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這就是明月珠,明月珠和他,果然不一樣。 靈虛山人已經驚恐萬狀,他瞥了眼重傷的崔珣,手中拂塵忽然迸開,露出杆中長劍,靈虛山人執劍挾持住崔珣,對李楹喝道:“住手!” 李楹擡頭愣住,靈虛山人道:“永安公主,你和這位郎君情深意篤,你也不想看到他死吧?” 長劍橫上崔珣咽喉,劃出一道血痕,殷紅血珠自劍尖滑落,李楹掐住燈芯的手也不由頓住,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脫口而出:“你不要傷他!” 靈虛山人哈哈笑道:“永安公主,你方纔和貧道說,和郎君生了氣,不想再原諒他了,但你一見到他受傷,就驚慌成這樣,對他生的氣想必也拋到九霄雲外了,所以,你真的捨得不顧郎君的性命麼?” 李楹手指差點都握不住借魂燈,她眸中滿是慌亂與無措,靈虛山人又道:“把借魂燈還給貧道,貧道就放了你的郎君,貧道還可以幫他治病,讓他餘壽不止十載,讓你們可以雙宿雙棲,白頭偕老。” 雙宿雙棲……白頭偕老……李楹心神一動,她遇到崔珣之前,最想要的是早日投胎,再世爲人,遇到他之後,她不想轉世了,她只想和他長長久久,相伴餘生,誠然,靈虛山人的話,正中她的心思,十分具有誘惑力。 一縷異香鑽入李楹鼻尖,將她的這個渴望無限放大,她神情漸漸茫然了起來,掐住燈芯的手,也慢慢鬆開,靈虛山人見狀大喜:“對,就是這樣,把借魂燈還給貧道……” 被靈虛山人挾持的崔珣卻忽輕聲喊了聲:“明月珠。” 李楹聞聲愣愣望去,崔珣重傷之下,臉色蒼白如雪,脣角還掛着一絲血跡,血跡豔紅,襯托的他臉色愈發慘白,他聲音雖輕,但落入李楹耳中,卻格外清晰,他笑了笑,說道:“明月珠,你是一個,有琉璃心的人,你不要被邪術,矇蔽了本心。” 琉璃心…… 這是之前,崔珣問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說自己是個沒什麼大志向的人,但崔珣搖頭,告訴她,她是一個有琉璃心的人。 琉璃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李楹一個寒顫,本昏昏沉沉的大腦瞬間清醒過來,異香也從她鼻尖消失,她鬆開的手指,又重新掐緊了燈芯。 靈虛山人已然大怒,橫在崔珣脖頸的長劍又劃深了些,鮮血從他如玉般的頸側汨汨涌出,靈虛山人威脅崔珣道:“閉嘴!” 李楹大急:“你快住手!你再傷他,我就將這破燈砸了!” 靈虛山人不爲所動:“你敢砸借魂燈,貧道就敢殺了他!” 兩人都投鼠忌器,一個不敢砸,一個不敢殺,大眼瞪小眼間,眼瞅着亥時要過了,靈虛山人率先焦躁起來,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這個時辰,六十甲子纔出現一次,他固然能再活六十甲子,但是到時候,未必能湊齊這一萬生魂。 他等今天,已經等夠久了,牛家村的村民頂多只能爲他續命幾百年,但是一萬生魂,於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祭借魂燈,卻能讓他長生不死,此後與天地同壽,再不用如在牛家村般,費盡心機去遊說村民,擺借魂陣,困他們魂魄,還要扮女鬼去嚇退官府,明明今日之後,他就能一勞永逸,潛心修行了。 靈虛山人焦躁之下,威脅李楹道:“永安公主,你再不將借魂燈還給貧道,貧道真的會殺了你的郎君!” 李楹咬牙,她臉色慘白,她茫然四顧身邊密密麻麻的生魂之後,心中卻慢慢下了決斷,掐住燈芯的手指,反而更緊了些。 靈虛山人面色一變:“永安公主,你真的要爲這些素昧平生的愚民,放棄你的郎君嗎?你不要忘了,你死了,這些愚民也沒有爲你傷心,反而一個個都暗自慶幸你死的好,因爲你的死,讓他們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們的子孫,終於可以入朝爲官,登科拜相了!你真的要爲了這些自私自利的愚民,放棄你摯愛之人嗎?” 李楹愣愣看着命懸一線的崔珣,崔珣面色平靜,劍鋒壓迫着他咽喉,他說不出話,但眸中神色卻坦然至極,李楹明白他的心意,可,要她就這樣放棄他,她又於心何忍? 她眼淚簌簌而落,說到底,她不是聖人,她只是一個盼望着與所愛之人長相守的小公主,她十六年的人生中,並沒有經歷過太多磨礪,她的心志也沒有那麼堅韌,她不可能在百姓和摯愛之間,眼睛都不眨,毅然決然就選擇百姓,她會猶豫,她會彷徨,她會害怕,她咬着脣,絕望哭喊道:“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我選擇?” 爲什麼一定要讓她做出選擇? 爲什麼一定要讓她放棄一個? 阿耶當初選擇天下,放棄她的時候,也是這般痛苦嗎? 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般顆顆掉落,靈虛山人又高聲喊道:“永安公主,不,你已經不是公主了,你只是一個鬼魂!你沒有保護這些百姓的義務,你只是一個被所有人拋棄的鬼魂罷了,忘了你的公主身份,選擇你的情愛吧,你如今,不是隻剩下情愛了麼?” 李楹手指都在發抖,她如今,的確只剩下情愛,也的確只是一個鬼魂,可她,仍然是大周的公主啊。 她眼淚越落越多,心中痛苦萬分,她不再理睬靈虛山人,反而看向崔珣,嘴角彎起悽然笑容:“十七郎,我今日對你發了脾氣,我說不會原諒你,但其實,我只是氣你不跟我商量……我最後,還是會原諒你的……你放心,你死了之後,我會殺了這個妖道,爲你報仇,他如果毀了你的魂魄,我就跟你一起去,咱倆化爲虛無,共存於這朗月清風之中,從此乾乾淨淨的,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可好?” 劍橫在崔珣脖子上,割入他血肉之中,崔珣無法說話,也無法點頭,他只是靜靜看着李楹,如墨鴉睫上掛着細碎晶瑩,他眨了眨睫毛,嘴角微微一笑,無聲的說了句:“好。” 靈虛山人心膽俱裂,瘋子!兩個瘋子! 他真的沒有想到,李楹居然願意放棄情郎,去救這認都不認識的一萬百姓?她一個鬼魂,她到底圖什麼? 他汗流浹背,崔珣的性命都不管用,他沒有底牌可以出了,他只能拼死一搏,他喝道:“永安公主,你不要衝動,難道你不想知道三十年前的真相嗎?” 方纔他用三十年前的事,誘李楹隨他來雲澤壇的時候,李楹一直旁敲側擊,想從他口中知道更多,但他卻偏偏不說,就想將她誘到雲澤壇,用她魂魄祭燈,可現在,他卻恨不得竹筒倒豆子,全抖落出來,李楹果然脫口問道:“什麼真相?真相不就是我阿耶殺了我麼?” “你以爲是你阿耶殺了你?”靈虛山人垂死掙扎:“不是的,你放下借魂燈,我告訴你真相。” “我憑什麼相信你?” “就憑我曾是百騎司都尉金禰的座上賓,就憑我的弟子計青陽,是奉命去殺你的人!” 李楹一愣,靈虛山人道:“你把借魂燈給我,我什麼都告訴你。” 靈虛山人已經恐慌到面如土色,李楹看着他扭曲的臉,她手指掐着燈芯,忽一笑:“妖道!我心愛之人我都不在乎了,我還在乎我自己麼?你且聽着,我李楹,是大周的永安公主!” 說罷,她就再無一絲猶豫,一手握着青銅燈座,一手將燈芯從燈座連根拔起,隨着白色燈芯離了借魂燈燈座,燈芯上燃着的火焰也隨之熄滅,靈虛山人喉嚨溢出極其慘烈的嚎叫聲,他臉上皮膚瞬間佈滿皺紋,變得如同乾癟的樹皮一樣恐怖,接着,一塊一塊皮膚從他臉上脫落,整個頭顱只剩白骨,白骨又迅速蔓延他脖頸以下,他握劍的指節也變成了五根骨頭,饒是如此,他還是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當着李楹的面,長劍就切入崔珣咽喉。 李楹嚇到呼吸凝滯,恰在此時,崔珣胸口卻忽然迸發出幽幽碧色瑩光,瑩光擋住長劍劍鋒,護住了崔珣性命,靈虛山人不可置信瞪着那碧色瑩光,但下一刻,他整個上身都化爲白骨,摔倒在地,白骨也跌的粉碎。 靈虛山人已經兩百五十歲,他能活到現在,全靠借魂燈續命,借魂燈一滅,他借的壽命也全數歸還,自然成爲枯骨一堆。 隨着靈虛山人化爲枯骨,雲澤臺的上萬生魂也瞬間散去,魂歸本位,原本家人圍着哀哀哭泣的張四郎茫然睜開了眼,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他好像又活了過來。 除他之外,棺材鋪的夥計、鐵匠鋪的鐵匠、長安城的七品官吏,遊市賣胡粉的老嫗,等等共計萬人,也都陸陸續續,睜開了眼睛。 整個雲澤壇空落落的,木製祭臺上只剩下死去的紫雲觀道士,還有昏迷的五名暗探。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