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88節 作者:未知 果然在崔珣踏入崔頌清府邸的時候,崔頌清訝異萬分:“你還敢來尋我?” 他道:“你知不知道, 聖人找你都快找瘋了。” 崔珣道:“但伯父還是願意見我。” 崔頌清哼了聲,不置可否,崔珣道:“伯父是想知道,雕印供狀一事,究竟是不是我所爲?” 他承認道:“此事,的確是我所爲。” 崔頌清雖然早就猜到,但崔珣一口承認,他還是有些詫異,思及崔珣在朝會替阿蠻說話,以及拖着病體請纓去嶺南押送沈闕這兩件事,他突然覺得,他有些看不懂這個他一直鄙夷的侄子了。 他沉吟片刻,問道:“你爲何要這般做?” 崔珣答道:“我要替天威軍申冤。” “你?”崔頌清上下打量着崔珣,似乎不太相信:“你何時變的這般有氣節了?” 聽到此言,崔珣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沉默接受他的侮辱,他今日是爲說服崔頌清來的,若要說服他,就必須要摒棄他心中對伯父的尊重,將伯父的私心,全盤揭開。 所以崔珣平靜道:“人性複雜,正如伯父有白衣卿相的美名,但也能爲了明哲保身,全然不顧五萬天威軍的冤屈,以及六州百姓的血淚,冷眼旁觀一衆直臣勢單力薄,奔走疾呼,自己卻始終三緘其口,不發一言。” 崔珣的話,的確說中崔頌清的心事,崔頌清被自己的小輩這樣當面數落,他面子上掛不住,厲聲怒道:“你懂什麼?” “我懂。”崔珣道:“伯父心中,有自己的道要完成,這個道,便是推廣新政,造福萬民,爲了完成這個道,伯父斷不能因爲天威軍一案引火燒身,倘若被盧裕民指爲供狀一事的禍首,將翻案扭曲爲伯父黨爭的手段,伯父必將承受天下人的怒火,那伯父的道,也沒有辦法完成了,所以伯父是爲了活着的人,放棄了死去的人。” 崔頌清私心被全盤揭開,他勃然大怒,擡手欲摑向崔珣,但手卻停在半空,他憤然罷手,於廳堂內來回踱步,然後漸漸平靜下來:“既然你知道活着的人更重要,又何必爲死去的人苦苦糾纏?” “因爲我也有我的道要完成。”崔珣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日沈闕要殺我,是伯父救下了我,伯父問我,陷於突厥的時候,爲何不自盡,我說,我有我的道要完成,所以我不能死,伯父當時不理解我說的道是什麼,今日我便可以告訴伯父,我的道,就是替天威軍五萬將士,洗冤昭雪,我要讓他們可以下葬,讓他們活着的家眷,不再受屈辱,讓戕害他們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他說得明白,崔頌清不由倒吸一口氣,他審視般的端詳着崔珣,端詳着這個他曾寄予厚望,之後又帶給他無盡失望的侄子,他說道:“你莫要告訴我,你這六年,其實是在忍辱負重,你在學勾踐臥薪嚐膽,在學豫讓漆身吞炭,你活着,只爲復仇。” 崔珣靜靜答了聲:“是。” 崔頌清愕然。 他盯着崔珣的眼睛,崔珣雙眸平靜如潭,絲毫沒有閃躲神色,崔頌清怔愣半晌,忽緩緩說了聲:“很好。” 也不知道這聲很好,是在說崔珣回答他的話很好,還是說崔珣這個人很好。 他道:“說吧,你今日來見我,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崔珣道:“想請伯父,替天威軍陳冤。” “不可能。”崔頌清一口拒絕:“你的道,和我的道,水火不容。” 崔頌清此言,等於承認他不會爲了天威軍的冤情,去阻礙他施行新政的道路,在他心中,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重要,多數人比少數人重要,在三十年前,他可以勸太昌帝爲了天下人放棄李楹,三十年後,他照樣可以爲了天下人放棄爲天威軍陳冤。 崔頌清從來都認爲自己是個能臣,而非聖臣、賢臣,他有私心,他的私心就是新政,爲了新政,他會冷酷地算計李楹的生死,算計她若死亡,會給天下帶來何種好處,他也會殘忍地漠視天威軍的冤情,漠視死於陰謀中的六州百姓,而且,對於他的冷酷和殘忍,他根本不會後悔,三十年前是這樣,三十年後,還是這樣。 也可以說是一條道走到黑的典範了。 和盧裕民很是類似。 只不過,崔頌清與盧裕民還是有不同的,不同之處便是崔頌清雖有私心,但大節無虧,即使他一心要走他的道,他也做不到將國土和百姓拱手送給外族踐踏,算是守住了士大夫最重要的底線,這也是崔珣還願意前來說服他的原因。 - 面對崔頌清的拒絕,崔珣沒有氣餒:“我的道,和伯父的道,並非水火不容,我的道,反而有助於伯父的道。” “哦?”崔頌清挑眉:“此話何解?” “伯父以爲,施行新政,在朝中最大的阻礙,是誰?” 崔頌清想也沒想:“盧裕民。” “非也。”崔珣道:“是聖人。” 崔頌清微微一怔,崔珣道:“伯父應當聽過,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吧?自古以來,只要是想作爲的皇帝,繼承皇位之後,大多會重新擬定施政方針,疏遠上一任皇帝留下的官員,轉而培養他自己的勢力,而如今的皇帝,還恰好有一個英明神武的父親,以及一個還在世的強勢的母親,他想要證明他自己,就只能從父母留下的新政着手,新政如果錯了,那就是他對了,他就是比他父親,還要出色的皇帝了。” 崔頌清細細琢磨了下,也覺得當今聖人對新政牴觸的心理,十不離九原因在此,他嘆道:“聖人年少,又長期被盧裕民矇蔽,這纔有此心思,假如盧裕民得誅,再有其他老師多加教導,聖人未必不能成爲守成明君。” 崔頌清雖是太后一黨,但心中最忠於的,還是先帝,當今聖人是先帝的子嗣,所以他還是對隆興帝懷抱希望,崔珣也沒有就他這句話發表什麼看法,而是順着他道:“聖人已然被盧裕民矇蔽了,就算盧裕民在黨爭中落敗,甚至喪命,聖人也只會再培養一個盧裕民,繼續與太后分庭抗禮,讓新政朝令夕改,若有朝一日,太后不在了,新政少不得會被聖人全盤廢除。” 崔頌清沉吟片刻,也深以爲是,他道:“你的想法是?” “伯父,與其明哲保身,倒不如殊死一搏,藉着天威軍一案,將聖人勢力徹底剪除,讓聖人成爲六年前那般沒有實權的君王,讓他無法再培養下一個盧裕民,無法再阻礙新政施行,那樣就算有朝一日,太后不在了,屆時新政已深入人心,聖人想廢除,都廢除不了了。” 崔頌清聽後,又驚又怒,一巴掌終於摑了下去:“放肆!你這是要逼宮!此絕非人臣所爲!” 崔珣被打得一個踉蹌,蒼白如雪的臉頰瞬間紅腫起來,火辣辣的疼,但他好似渾然未覺,只是舌尖舐去嘴角溢出的血珠,輕輕笑道:“伯父,什麼是絕非人臣所爲?三十年前,伯父勸諫先帝,溺死永安公主,這難道就是人臣所爲麼?” 崔頌清驚愕萬分:“你……你是如何知曉的?” “金禰臨死前,是被關押在察事廳,所以,我自然能夠知曉。” 崔頌清臉色是白了又白,他從牙縫擠出幾個字:“你想拿這件事,要挾我?” 崔珣搖頭:“要挾?我從未想過。三十年前的事,我不會對第二個人言明。” 崔頌清鬆了一口氣,他似乎被抽乾全身力氣般,頹然跌坐於紫檀案几前,崔珣又道:“或許在伯父的心目中,只認聖人爲君,不認公主這個女子爲君,只是伯父在三十年前,尚且能爲了自己的道,用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說服先帝殺女,怎麼三十年後,反倒糊塗了呢?” 崔頌清咬牙,崔珣接着道:“況且,永安公主用自己的性命,給了先帝一個最完美的削弱世家、推行新政的藉口,而替天威軍翻案,只是讓聖人失去權利,讓朝堂不再出現第二個盧裕民,並非是要聖人的性命,比起永安公主,聖人至少還活着,伯父已經不顧人臣本分一次了,難道如今反而要爲了‘人臣本分’四個字,眼睜睜看着一生心血付諸東流麼?” 他最後道:“此次翻案,是讓新政再無阻礙的最好機會,敗的話,固然會萬劫不復,成的話,卻能一勞永逸,從此無人再能撼動新政,伯父應早做取捨,否則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他說罷,崔頌清久久不語,良久,才嘆了句:“罷了,已經做了一次逆臣了,再做一次,又有何妨?” - 翌日,失蹤了七日的崔珣,重新穿上一身暗緋官服,去了朝會。 隆興帝一見到他,就怒從心起,剛想訓他問話,崔珣卻手持象牙笏板,從朝臣中走出,他行了一禮,然後起身平靜道:“稟聖人,臣有本啓奏。” 第129章 129 盧裕民不堪連續七日清流的攻擊, 只能告病不再上朝,隆興帝失了主心骨,他自己冷笑了一聲, 諷刺道:“崔卿,這長安城亂了七日,你也病了七日, 病剛好, 就有本啓奏,你可真是, 憂國憂民。” 面對隆興帝的陰陽怪氣,崔珣面色未變,他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個捲起的白麻紙供狀,然後恭敬跪下,雙手呈上:“稟聖人, 臣有金禰的供狀, 要啓奏。” 隆興帝勃然作色, 在場衆人也一片譁然,京兆尹薛萬轍更是伸長了脖子,盯着崔珣手中的供狀,崔珣道:“日前金禰被關押在察事廳時,向臣供認了一些事情,金禰說,他在六年前隨尼都可汗南下侵周時, 尼都可汗並不攻打豐州,而是率二十萬大軍, 埋伏在離豐州數百里外的落雁嶺,金禰覺得奇怪, 就和尼都可汗最信任的附離衛胡祿打探,從胡祿口中,他得知,尼都可汗與大周內應勾結,預先知曉天威軍會途徑落雁嶺,所以才率軍埋伏於此,等着將天威軍一網打盡,所以天威軍之所以全軍覆沒,並非是輕敵冒進,而是被人故意陷害!” 崔珣字字驚心,殿內衆人一個個瞠目結舌,隆興帝手指慢慢握緊御座扶手,他幾近咬牙切齒道:“崔卿!既然你早已取得金禰供狀,何以數月後再呈上,你是何居心?” 崔珣聞言,泰然自若道:“稟聖人,金禰供述,不知真僞,臣不敢貿然呈上,以亂聖聽,可如今沈闕供狀傳遍長安,字字句句都能與金禰供述對上,茲事體大,爲免奸臣繼續殘害忠良,臣又不得不呈。” 他說的好像是他無奈呈上一般,但隆興帝心知肚明,沈闕是誰審訊的?難道不是他崔珣麼?供狀是誰貼遍長安的?不也是他崔珣麼?他此時佯裝不知,簡直是將隆興帝當傻子對待。 隆興帝已然大怒:“好一個無奈爲之的義士!好一個挺身鋤奸的忠臣!朕倒不知,崔卿原來是這般的忠義之輩,那這三年慘死察事廳的大臣,都是罪有應得麼?” 隆興帝怒斥之下,衆人於是又想起了崔珣於這三年行的酷吏之事,清流一派本因金禰證言驚詫駭然,聽到隆興帝此言,也有些將對崔珣的鄙夷,轉而變爲懷疑他所呈供狀是否可信,隆興帝又斥道:“自你任察事廳少卿來,捏造罪名,誣陷良臣,酷刑逼供,歷歷在目,哪一樁哪一件,冤了你崔珣?如今你還敢借供狀一事,將自己渲染成忠臣義士,你何來的膽量,何來的臉面?” 這還是隆興帝第一次在朝堂斥責崔珣,隆興帝句句擲地有聲,巧妙將崔珣呈上供狀轉而變成對他品行的侮辱,將崔珣從鳴冤之臣變成卑劣之徒,而一個卑劣之徒說的話,有什麼可信的價值? 朝中大臣面面相覷,相當一部分清流也開始隱隱贊同隆興帝的話,甚至爲隆興帝的當場叱喝暗暗叫好,隆興帝藉機道:“崔珣,金禰和沈闕,都是由你看守,而你崔珣的手段,遠近聞名,酷刑之下,要僞造證詞,又有何難?哼,沈闕供狀遍貼長安城,定然與你脫不了關係,而你今日又手持金禰供狀前來,你到底意欲何爲?還是說,將良臣構陷進察事廳,已經滿足不了你了?你還要將朕的帝師也構陷進去?又或者,你不止想將朕的帝師構陷進去,你還想將朕構陷進去!” 隆興帝話音剛落,滿殿大臣先是愣了一愣,然後痛心徹骨,紛紛跪下,涕淚縱橫:“聖人恕罪,臣等惶恐。” 就連京兆尹薛萬轍也跪了下來,泣道:“聖人萬莫如此,臣,惶恐啊!” 隆興帝紅了眼眶,看向崔珣,道:“崔卿,你若看不慣朕做這個皇帝,想逼朕退位,朕應了你便是,但你莫要使如此手段,利用六年前的國恥大辱,訛言謊語,引一羣老弱婦孺僞訴鳴冤,致長安城雞鳴狗跳,致股肱之臣人人自危,假如天下能重歸安寧,這皇位,朕讓你又何妨!” 隆興帝熱淚滑落,羣臣悲泣叩首,更有性情耿直的清流慟哭痛罵崔珣:“一介臣子,焉能逼迫聖人至此!吾等縱粉身碎骨,也不會讓你這個奸佞得逞!” 崔頌清也跟着跪在地上,他心中微微嘆息一聲,他之所以不願意參與翻案一事,就是擔憂會出現如此局面,如今他只能慶幸自己尚未開口,否則只怕會被隆興帝打爲崔珣同黨,到時新政真要無力迴天了。 幾個清流老臣爲隆興帝不平,越說越激動,已經到嚎啕大哭的地步了,盧黨也紛紛抨擊崔珣,說他目無君父,簡直大逆不道,應判處凌遲之刑,以儆效尤,供狀一事也已被歪曲爲崔珣逼宮的陰謀,隆興帝正想讓左右金吾衛將崔珣押下,但面對滿殿的痛罵,崔珣卻忽輕輕一笑,說了聲:“有趣。” - 衆人愕然。 隆興帝也愕然。 有清流斥道:“死到臨頭,不知悔改!” 崔珣沒有和他做口舌之爭,而只是擡眸,望着高高在上的隆興帝:“臣固然品行低劣,死不足惜,但如漢朝的竇憲,跋扈驕橫,是有名的奸佞,卻也能一戰擊潰北匈奴,立下不世之功,又如華歆,清廉寡慾,高風亮節,做官做人,都毫無缺陷,卻也有身爲漢臣,助魏篡漢的劣跡,有道是,人無完人,金無足赤,臣往常行事如何,不敢爭辯,只是,聖人若僅因臣品行低劣,就斷言是臣逼迫沈闕金禰二人寫下供狀,將盛阿蠻等人泣血申冤一舉,歸結爲臣陰謀逼宮,此罪名,臣萬不能服。” 他話語聲音愈發清晰,如鏗金戛玉,傳遍整個大殿:“天威軍一案,本就有諸多疑點,譬如沈闕是如何得知盛雲廷前來長安求援?譬如裴觀嶽之妻王燃犀是如何出現在長樂驛的?這些疑點,難道都是臣構陷麼?臣難道身負如此大的本事,能在六年前提前告知沈闕盛雲廷會千里走單騎,奔赴長安請援?又或者,臣能在六年前,就指使王燃犀參與謀害盛雲廷?” 崔珣苦笑一聲:“可事實是,臣在六年前,隨郭帥一起,陷於突厥重重包圍之中,臣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崔珣一下又將話給繞回來了,隆興帝一怔,崔珣又道:“聖人說臣覬覦皇位,此罪名,臣更是魂驚膽顫,不知聖人此言,從何說起?當今天下,乃李氏之天下,舉世皆知,臣無兵無將,以何覬覦皇位?況且,臣尚未婚配,並無一子半女,覬覦皇位,意義何在?聖人若因維護老師,就將此等罪名強加在臣的頭上,臣萬死不能受。” 崔珣將隆興帝對他的罪名一一反駁,隆興帝一時之間,也無言可辯,只道:“你休要巧舌如簧,如你這般的奸惡之徒,若非別有居心,爲何要替天威軍申冤?” 崔珣聞言,只是徐徐攤開地上的金禰供狀,供狀之上,醜惡的黑色墨跡,與白麻紙的雪白形成鮮明映襯,他說道:“臣的確奸惡,但奸惡之徒,也可以折服於我大周將士的碧血丹心,青山處處埋忠骨,一寸河山一寸血。天威軍五萬將士,臨危不避,力戰突厥,卻折戟於落雁嶺,若他們真死於明刀明槍,倒也無話可說,可他們若死於陰謀算計,則他們將永生永世,無法瞑目!” 崔珣腦海中,開始浮現當日殺死的突厥兵懷中,那條沾血的錦帕,開始浮現樹皮都喫完的陸二,大口大口啃着半個胡餅的模樣,他眼眶不由一熱,緩緩道:“諸位若能去落雁嶺,便能看到落雁嶺的每一寸土地,都散滿了天威軍的斷肢和白骨,每一縷清風,都承載着天威軍的鮮血與不甘,臣敬佩天威軍的忠勇,想將他們的冤情大白於天下,試問,臣何錯之有?難道聖人,以及在座的各位大臣,僅僅因爲是我崔珣呈上供狀,就寧願對我羣起而攻之,而全然不顧天威軍的冤屈麼?呵,諸位若真這般厭惡我崔珣的話,我大可自盡,只求諸位,莫要讓保家衛國的將士,於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他說罷,便重重叩首,方纔痛罵他的羣臣漸漸都緘默不言,隆興帝攥緊拳頭,目光憤恨到可怕,京兆尹薛萬轍抿了抿脣,起身步出,跪下叩首道:“稟聖人,臣與崔少卿素不相識,更深鄙其爲人,曾數次上疏彈劾於他,臣以性命擔保,與其從無結交,但今日,臣贊同其所言,臣曾任揚州刺史七年,江南之地,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然而江南能有此繁華,難道不是一代又一代的戍邊將士,用其鮮血所換麼?若非這些將士,江南的煙柳畫橋,風簾翠幕,早已如五胡亂華時那般,毀於胡虜的鐵蹄之下,他們用自己的性命,擔起江南的歌舞詩文,擔起大周的太平盛世,而他們自己,卻於大漠黃沙之中,披星戴月,風餐露宿,這些將士,應該是大周的英雄啊!英雄,即使要死,也應該死於戰場之上,而不是死於陰謀算計之中!臣薛萬轍,懇請聖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隨着薛萬轍話音落地,本還在猶豫的清流也紛紛步出,他們也開始清醒過來了,怎可因崔珣一人,就置天威軍的冤情於不顧?這非直臣所爲。他們跪下叩首:“臣文彥,懇請聖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臣,趙成忠,懇請聖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臣,上官景,懇請聖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臣,方子良,懇請聖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越來越多的清流站了出來,崔珣心中動容,他再次重重叩首:“臣知聖人對臣尚有疑慮,臣願加以避嫌,對此案絕不插手,也絕不詢問,只懇請聖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一直旁觀的崔頌清神情肅穆,他終於也起身,步出隊列,跪下叩首:“臣崔頌清,懇請聖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崔頌清一出來,事情已再無懸念,崔黨也跪了一地,叩請隆興帝徹查天威軍一案,清流與崔黨,等於朝中大半官員都贊同爲天威軍翻案,更別提還有些良心尚在的盧黨,也跪下懇求,他們只是因爲政見不同拉幫結派,與崔黨互相攻擊,但除了政見之外,摒棄盧黨的身份,他們也還是一個人,一個飽讀詩書、明理辨非的人。 隆興帝又驚又怒,他指着殿下跪着的烏壓壓衆臣:“你們……你們是要謀逆麼?” 他歇斯底里,但一句厲喝,終於斷送他所有念想,太后於殿外徐徐走入,斥道:“聖人,你鬧夠了沒有!” 第130章 130 太后一來, 甚至連盧黨羣臣,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太后自被封爲皇后以後,就已經在太昌帝的默許下參與朝政, 等太昌帝駕崩後,更是垂簾聽政將近二十年,經歷的大風大浪比隆興帝多上不知多少, 清流雖攻擊她牝雞司晨, 但在隆興帝一意孤行之時,卻也不由期盼, 希望太后能出來主持大局。 隆興帝從御座彈起,面如土色,太后緩步走到他面前,高聲斥道:“聖人,如此局勢之下, 你還要維護你的老師嗎?” 隆興帝自小到大, 都在她威壓之下, 太后徐徐前來,他也開始徐徐後退,連指尖都驚懼到開始微微顫抖,太后指着殿下跪着的衆臣,厲聲道:“這殿下請願的,全是我大周的棟樑,而在大明宮外的百姓, 更是我大周的基石,你把基石和棟樑都得罪了, 你是想讓大周徹底崩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