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93節

作者:未知
第137章 137 黃門侍郎王暄, 字博衍,琅琊王氏庶子,於隆興十五年, 殿試第一,狀元及第。 王暄身出名門,年少登科, 本應大展宏圖, 但他性情過於謹慎,凡事都怕做出頭鳥, 因此一直是個黃門侍郎,在朝中也是默默無聞,從不主動結交大臣,和個隱形人沒什麼兩樣。 這樣的人,偏偏與專好打抱不平、從不畏懼生死的盧淮成了至交好友。 盧淮道:“博衍的確瞻前顧後, 膽小怕事, 很多人都看他不起, 可誰又知道,他除了是一個懦弱的黃門侍郎,還是一個孝順母親,愛護妻子的錚錚男兒?博衍生母只是王家一個婢女,即使生下博衍,依舊備受欺凌,博衍狀元及第後, 就將生母從王家接出,爲此硬捱了父親五十家法, 他妻子柳氏和他青梅竹馬,奈何家道中落一貧如洗, 隆興十五年,博衍年少登科,多少達官貴人想將女兒嫁給他,但他還是迎娶了對他仕途毫無助益的柳氏。很多人都奇怪我爲何能和博衍成爲摯友,但這樣一個人,我不該和他成爲摯友嗎?” 盧淮徐徐說着,李楹漸漸詫異,崔珣神情也開始認真起來。 盧淮又道:“博衍留信說和權貴爭風喫醋,一氣之下只能攜妓私奔,這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信的,有人想害他,還要將髒水往他頭上潑,若幾日後,尋到博衍屍首,是不是要說,他是因爲爭風喫醋被權貴殺了,罪有應得?我無法接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信博衍,我也信他,我是一定要找到博衍的,就算賠上我自己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盧淮說罷,李楹心中動容,她輕輕戳了下崔珣放在膝上的手背:“十七郎,你幫幫他。” 崔珣擡眸,看向盧淮:“敢問盧少卿,王暄到底是怎麼失蹤的?” 盧淮聽後,大喜,他知曉崔珣是允諾幫忙了,於是細細敘述當日王暄失蹤的經過,原來當日王暄下朝後,本應跟着隆興帝記錄其舉動言行,但是王暄最近還有修撰史書的公務,所以便讓其他起居郎跟隨隆興帝,他則騎馬去史館修書,只是他還沒到史館,就失了蹤。 崔珣沉吟不語,半晌,才道:“我知曉了,我會盡力。” 盧淮欣喜拱手,真心實意說了句:“多謝崔少卿。” - 京兆尹查王暄失蹤,是從王暄書信入手,去查最近長安有哪個妓女也失了蹤,大理寺查王暄失蹤,是從王暄當日從大明宮去史館的路線入手,去查王暄到底是在哪一段路失了蹤,京兆尹的想法或許有錯,但大理寺的想法沒有錯,只是,崔珣兩個想法,都沒有用。 王暄離奇失蹤,要麼被謀財,要麼被害命,他素來清廉,自然不會被謀財,若被害命,他膽小懦弱,與世無爭,從不與人結仇,那麼,誰會害他? 崔珣只懷疑一個人。 或許全天下,敢懷疑那個人的,唯有崔珣。 - 察事廳暗探,沒有去查王暄,反而盯起了被貶出宮的惠妃,阿史那兀朵。 據暗探所說,阿史那兀朵被貶到長春觀後,很是消停,整日奉戒頌經,燒香燃燈,不染俗務,一副潛心向道的模樣,但是崔珣半個字都不信,別人不知道阿史那兀朵的狠毒,他知道,要想讓阿史那兀朵潛心向道,除非河道逆流,海水倒灌,否則絕無可能。 不過暗探盯了兩日後,也發現一件古怪之事,按說長春觀都是女道士,不會有男子的,但每日送到道觀的飯食,遠遠超過了道觀所有女道士的食量,除非,這道觀,暗藏玄機。 於是暗探潛入長春觀,果然發現長春觀地底下,似乎有一個地牢。 當暗探將發現稟報給崔珣時,崔珣心中也大概明白了七七八八,李楹問他:“你覺得王暄就在長春觀的地牢之中?” 崔珣頷首,李楹疑惑道:“會不會你猜錯了?惠妃和王暄無冤無仇,她抓他做什麼?” 李楹不明白,崔珣抿了抿脣,含糊帶過,他懷疑的人,恰恰是李楹最親近的人,也是李楹深信不疑的人,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說不出口。 他只道:“惠妃雖被貶出宮,但仍是聖人的妃子,察事廳不能貿然搜查,否則會被反咬一口。今夜三更時分,我會着人在長春觀放火,到時趁亂,也許能救出王暄。” 他要去救王暄,但李楹一想到阿史那兀朵,就頭皮發麻,這個女人對崔珣執念太深,可以說是她,帶給崔珣一輩子的噩夢,她如何能放心讓崔珣入長春觀救王暄? 她搖頭道:“你不要去,我去吧,你也不用放火,反正無人能看見我,我可以去地牢看看王暄到底在不在那裏。” “長春觀畢竟是道觀,裏面定然滿布驅邪之物,你不能去。” “但你去長春觀,我害怕。” 李楹心中,總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此事牽扯了阿史那兀朵,所以她纔會有這種膽戰心驚的感覺,還是因爲其他?她只是拉住崔珣的手,懇求道:“十七郎,我真的很害怕,你不要去長春觀。” 她手掌是罕見的冰涼,崔珣猶豫半晌,最終微微嘆了聲,反握住她的手:“好,我不去。” - 崔珣於是改變計劃,三更十分,依舊在長春觀外放火,只是此次潛入長春觀的,是五個暗探,而不是他。 他和李楹,以及其餘五個暗探,在長春觀外的一處荒林等着接應,夜涼如水,荒林之中一片寂靜,只偶爾有幾隻烏鴉暗啞叫喚,崔珣站在山坡之上,看着長春觀漸漸燃起火光,接着火勢越來越大,觀內一片混亂,救火聲不絕於耳,他和李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靜靜看着,不多一會,夜幕之中,五個暗探揹着一個奄奄一息的人,朝荒林處奔來。 是王暄。 王暄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了,他雙腿被烙鐵烙的皮開肉爛,眼睛被烙瞎,舌頭被割去,絲毫看不出之前溫潤如玉的風采,饒是崔珣見慣了刑訊場面,但見到這種慘酷景象,還是不由心中一驚。 李楹更是嚇得倒退了幾步,她只覺胃中翻涌,靠着手指死命抓住裙襬,才讓自己鎮定下來。 是誰?是誰這般對待一個與世無爭的人? 暗探將王暄從背上放了下來,坐在地上,然後輕輕扶住他的身軀,王暄嘴角不斷溢出黑色鮮血,他雙眼看不見,被烙的焦黑的雙手徒勞在空中揮舞着,口中咿呀悲鳴,他這傷勢,活不成了。 崔珣咬牙,他抓住王暄的手,說道:“是我,崔珣。” “盧淮請求我來尋你,你可以相信我。” 王暄身體瀕死地抽搐着,當他聽到“盧淮”二字時,忽然十根手指抓緊崔珣,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崔珣手骨捏斷,崔珣心中激憤,他問道:“是誰,誰將你害成這個樣子的?” 王暄手指,在崔珣掌心顫抖着,一筆一劃寫着:“帝,殺,六,州。” 帝殺六州? 哪個帝?哪六洲? 還有哪個帝!哪六州! 所以,天威軍的覆滅,六州的陷落,無數百姓的死亡,果然和隆興帝脫不了關係! 王暄定然是發現了什麼,他想將他的發現告訴旁人,結果不慎泄露,纔會被綁到長春觀地牢,嚴刑拷打逼供,折磨了足足九日!但他就算受盡折磨,也沒有吐露分毫。 王暄喘息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又在崔珣掌心寫着:“西,明,寺。” 寫完這三個字後,他手指頹然落下,嘴中黑血也越溢越多,臉色呈現彌留之際的灰敗,但是他仍然睜着血糊糊的眼睛,不肯閉上,崔珣抓住他的手道:“你放心,你的老母妻兒,盧淮會照顧的,我崔珣也會照顧的!我用我自己的性命發誓!” 王暄聞言,身體終於漸漸停止抽搐,然後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個人人看不起的懦弱狀元,文弱書生,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受盡嚴刑,卻仍然掙扎着將真相的火種傳遞出來,他不是懦夫,他是大周最勇敢的英雄! - 崔珣心中悲憤莫名,他跪在王暄屍首旁,定定看着手掌中的血字,口中喃喃念着:“帝殺六州……帝殺六州……西明寺……西明寺……” 是大周的君父,殺了大周的子民! 是大周的皇帝,賣了大周的土地! 崔珣身邊環繞的十個暗探都驚呆了,李楹也驚呆了,片刻後,李楹忽一激靈,想到什麼。 不對。 太順利了。 救出王暄,實在太順利了。 彷彿就在等着他們救一樣。 她剛想提醒崔珣,忽然箭矢如雲,將沒有防備的十名暗探射倒在地。 接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朝她潑了過來,崔珣喊了聲:“小心!” 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往旁邊躲避而去,兩人撲倒在地,但就算崔珣動作很快,那團黑乎乎的東西還是濺了些到李楹身上,李楹瞬間只覺一種穿透身體的劇痛,席捲她整個身體,她身上甚至開始冒起了白煙,如同被炮烙一般痛不可言,這種劇烈的疼痛讓她身體不停顫抖,額上冒出冷汗,臉色慘白,眼神也開始渙散,崔珣急切道:“明月珠,明月珠……” “不要喊了。” 阿史那兀朵踩着枯枝,提着一個裝滿黑狗血的羊皮囊,走了過來,她將羊皮囊嫌惡地丟到地上:“都說剛殺的黑狗血是至陽至剛之物,天生剋制鬼魂,原來是真的。” 她身後是拿着箭矢的幾十黑衣金吾衛,金吾衛將崔珣團團圍住,只要他一動,箭矢就能將他射成刺蝟。 阿史那兀朵對緊緊抱着李楹的崔珣一笑:“你們漢人有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上次當了黃雀,這次,輪到我當黃雀了。” 月光之下,她臉上紋着的緋紅蓮花紋分外灼灼,她抽出長劍,抵住崔珣咽喉:“所以,你還是落在我手裏了,我的,蓮花奴。” 第138章 138 李楹從火灼般的劇痛中醒過來時, 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青石磚地上,她迷茫地睜開眼,強忍着焦炙般的疼痛, 支起身子,這一動,她又痛到眼前一片漆黑, 她喘息兩聲, 用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神智這才慢慢恢復清明。 只見她四周, 圍着一圈用黑狗血寫着道家文字的明黃符篆,符篆用桃木匕首釘在磚縫之中,猩紅的血跡順着符篆,慢慢匯聚到匕首刀尖,桃木的黑和血跡的紅交融在一起, 散發出幽幽詭異光芒。 李楹搖了搖疼的昏沉的頭, 慢慢爬起來, 但她眼神忽凝滯住了。 原來這是一個巨大的囚室,囚室中央,放着一個鐵製牢籠,崔珣躺在牢籠裏,雙眸緊閉,長睫低垂,不知是死是活, 他蒼白如鶴般的脖頸鎖着一條黝黑沉重鐵鏈,鐵鏈蜿蜒, 鎖在牢籠一端,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同折了翅的鷹隼一般, 被囚禁起來任人處置。 李楹大驚,她一邊喊着“十七郎”,一邊試圖衝到牢籠前去救他。 但她還沒踏出一步,就忽覺有千百道烈焰在她身上灼燒一般,疼痛直入骨髓,李楹不由痛到叫喚出聲,整個人也跪倒在地。 她茫然看着四周的符篆,這是……困住她的囚牢,只要她一踏出去,黑狗血和桃木組成的符咒就讓她承受焚身之痛,她根本踏不出去。 崔珣大概是聽到她的叫喊,他艱難睜開眼睛,他只記得,昨夜本是要救王暄,但是卻沒想到了落入了阿史那兀朵的圈套,李楹被黑狗血所傷,他也被人打暈,之後人事不知。 他只覺脖頸似乎鎖着什麼東西,而這東西,他應該再熟悉不過。 他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段冰涼粗重鐵鏈。 恍惚間,他已經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他似乎又回到了突厥王庭,回到了大理寺獄,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酷刑和折磨中開始恐懼天光,逐漸於黑暗中永墮沉淪。 忽然他聽到一聲聲哀哀叫喚:“十七郎……十七郎……” 那是少女如泉水般清脆的聲音,崔珣的神智,一下被拉了回來。 不,這不是突厥王庭,也不是大理寺獄,他沒有永墮黑暗,他已經被一輪明月照耀着,慢慢走出了無邊地獄。 崔珣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起身子,去找尋少女聲音的方向,當看到被困在符篆中間的李楹時,他怔了怔,然後便撲到鐵籠邊緣,想伸手去夠李楹,但鎖鏈牢牢鎖住他脖頸,任憑他被勒到幾乎窒息,都碰不到李楹的衣角分毫。 李楹淚水簌簌而落,她也想去觸碰崔珣,但是符篆作用之下,她剛一伸出手,就如同被烈火焚燒,縷縷白煙從她手背升起,一個個水泡在她如玉肌膚上顯現,李楹痛到渾身顫抖,卻仍然碰不到崔珣指尖,正在此時,忽然一陣笑聲傳了過來:“有趣!真有趣!” 是阿史那兀朵。 阿史那兀朵邁進囚室,她還是初見崔珣時那樣打扮,羊皮靴,一襲紅衣,烏黑長髮梳成兩個辮子,明豔照人,唯一不一樣的,是她右臉上,多了栩栩如生的蓮花印記。 她手中提着幾個血淋淋的人頭,人頭扔到地上,咕嚕嚕地滾到崔珣和李楹中間,李楹嚇得瞪大雙目,她不認識這幾個人,可崔珣認識。 那是崔珣的四個兄弟。 阿史那兀朵悠悠道:“蓮花奴,咱倆的淵源,都是源於蓮花郎這三個字,我知曉你討厭這三個字,更討厭起這個名號的兄弟,反正你父親偏心,繼母狠毒,我索性就殺了他們所有子女,爲你報仇。”她頓了頓,笑道:“你看,我對你多好。” 但是崔珣眼中,卻連半點感激神色都沒有,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兄弟的死活,更不在意阿史那兀朵這個人,他只是伸出手,想去觸碰李楹,阿史那兀朵心中一陣惱怒,她爲他冒險殺人,他卻連看都不願看她一眼,在突厥的時候,也是這樣,他數次逃跑,父汗說他這個人,心裏有一團火,一團能把草原燒成灰燼的火,父汗要殺了他,以免留下後患,是她拼死保下他,可他卻從不領情,反而更加恨她。 她本來以爲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管遭受多大的折辱,還是永遠高傲,永遠冷漠,誰也得不到他的心,她得不到,阿史那迦也得不到。 可是她發現,她錯了,有一個人得到了他的心,不,甚至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鬼。 阿史那兀多心中嫉妒的藤蔓愈發肆意生長,嫉妒讓她殺了阿史那迦,嫉妒也讓她無法放過李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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