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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杳杳雲瑟
難道,筇王並未完全失勢?

  白妗順着想了下去,如果當真如此,那說明這位筇王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時候。那是不是就代表着,此人還有可能從天牢出去?

  畢竟一旦入了天牢,就是葬送一生。從來沒有聽說進去的人能出來的先例。

  不過他要是能出來,確實比在這裏好說話的多,甚至好動手。到了明處,各憑本事,那就怨不得她坑蒙拐騙了。

  宮裏混了那麼久,到底還是存些江湖人的血性,不願欺人虎落平陽。

  要是楊恣聽到師妹這番話,估計得一口血噴出來。

  明明就是疑心太重,裝什麼高尚。

  姜與明繼續說道,

  “本王猜,大概是某個朋友送的禮物吧,”

  禮物?

  白妗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場爆炸案,也是把這位二皇子推向死地的契機。

  他歪頭想了一會兒,“本王年輕的時候,四海之內廣收門客,許多人都想同本王結識呢。可惜,本王一向眼光極高,不是什麼三教九流都能入本王之眼的。”

  白妗蹙眉,年輕的時候?說得好像自己很老一樣,糊弄誰呢。

  姜與明忽地話鋒一轉,

  “你是不是覺得本王就要死了?”

  他喜歡拖着長長的尾音說話,可氣又不足,說到最後總是虛聲,勝在音色好聽,不然與那癆病鬼倒是沒差了。

  白妗聽得火大,她最討厭別人跟她磨磨唧唧,要不是有所顧忌,她就一掌拍暈這個人,把他手上的鐲子弄下來。

  至於拍暈後,剁還是卸,容她考慮一下。

  姜與明全然不知她內心血腥的想法,還反過來安慰道,“放心,放心,本王自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等着姑娘來救本王於水火。”

  話說到此,便是下逐客令了。

  白妗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那就祝王爺長命百歲。”

  皮笑肉不笑,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借姑娘吉言了。”他似乎興致很高,白妗走出老遠,眼上重新蒙了布條時,還能聽見他斷斷續續的吟詩聲——

  “池魚思故淵,羈鳥戀舊林。

  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

  倒挺懂苦中作樂。

  她輕嗤一聲。

  大昭二皇子,筇王姜與明年輕時是個風流種,欠了一屁.股風流債。

  倚仗天生一副好皮囊,又是貴妃之子,聖眷正濃。

  處處眠花宿柳,倚樓高歌。

  與精通六藝的弟弟不同,筇王偏得厲害,

  騎射爛如稀泥,卻精於書、樂二道。尤其是樂。大夏、大濩、大武,如數家珍。

  一曲作罷,隨手一擲鼓槌,擊碎一節翡翠如意,珠玉四濺。

  美人嬌聲叫好,他自仰頭一倒,睡了。

  埋在人間紅酥雪軟中,脂粉撲鼻,玉臂作枕,一夜好夢。

  醒來,卻將曲譜折一折,揣進懷中,美人剛要笑他賣弄,好不清高,他隨手便將那無價的曲譜,贈了門前的龜奴。

  龜奴是個沒名字的卑賤小子。

  小子揚起臉,小心翼翼地問:

  “此曲可有名字?”

  筇王醉眼朦朧,呵氣如蘭。

  他歪坐伎子香閨的門檻處,手指還在輕擊,和着隱隱約約的鼓點。

  “便叫……便叫有所思吧。”

  樓裏笙歌徹夜不休,大夢數年光陰。

  一夜他已醉極,府裏小廝挑燈來請:

  毓明太子鶴駕至。

  他袍服也不換,這麼一身酒氣,由人攙扶着跌跌撞撞去見他的三弟弟,大昭太子了。

  遠遠是毓明的儀仗,路上的行人退避三舍,向這邊好奇又害怕地張望着。

  姜與倦也遠遠地站着,臉色清冷,一派不食人間煙火。

  一條紅紅綠綠的花樓街,愣是給他站成了“持志守節、動心忍性”的明堂。

  筇王不止一次向他言及其中妙處,卻被避如蛇蠍。

  好笑好笑,弟看兄荒唐,兄也覺弟無趣至極。倒不如各做各的,互不相干,幹嘛又來跟前惹眼?

  太子皺眉道:“今日是陸娘娘的生辰,你這副模樣,怎麼進宮去?”

  姜與明這纔想起有這事兒,甩了甩糨糊一般的腦子。

  “不去。”

  他擺擺手。

  打個酒嗝,說話還算順溜:

  “母妃喜歡熱鬧,有你們就足夠了,她一見我就罵,我去了,左右不過是討嫌。我那禮物,想來她也收到了,若是不喜歡,本王差人去南陽尋更好的。”

  “往後還有許多年,也不差這一時的。”

  他也是隨口一說,

  只是沒想到的,一語成讖,往後再沒有了,一年也不會再有。

  那是母妃最後一次生辰。

  她去的時候,非常平靜。

  沒有規勸,沒有斥責,只有淡淡的聲兒從帳子裏飄出來,

  問他今日吃了什麼,學了什麼,府裏的女眷可有鬧他?後宅可安寧?

  他一一答了。

  繡着牡丹花的牀帳飄舞,他愣愣瞧着母妃垂下牀頭的青絲,這樣華美的長髮,不是傾國傾城的容貌配不起。

  突然,母妃的樣子就在腦海裏模糊了,

  是因爲太久不見,還是因爲就算見了,也總不能真的照面?

  血濃於水的兩人,竟然至親至疏如此。

  母子倆再也沒有說話。

  他被人領着出了去,臨到芳華宮的門口,腳步卻是一滯。

  面色唰地慘白,瘋了一般掙脫那些來抓扯的手,幾步衝向內殿,撲向那層層帷幔擋住的牀榻。

  呼吸呢。

  爲什麼沒有呼吸聲了?!

  誰也攔不住,帷幔被少年扯了開來。

  女人和衣躺着,妝容精美,一支翠翹跌在枕上。嘴角還有未散的血跡,目輕闔,像熟睡着一般。

  他愣愣地站了一會兒,低聲喚:“母妃。”

  又再低低地喚了一聲,怕驚擾了誰似的。

  想她只是睡熟。那蔥白的指間捏着一個窄口小瓶兒,沒了支撐,骨碌碌滾到腳下。

  他撿拾起來,倒出粉末,抖手捻開,原是極烈的鶴頂紅。瓶子見了底。

  才知道,她是抱着必死的心的。

  扭過頭去,驚覺帳子上不是什麼時興的牡丹花兒,那是一大灘一大灘的血跡。

  她是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等他來的,等他來赴這母子最後一面。

  爲了不要她的明兒遺憾。

  她一字一句慢慢地問着他時,喉嚨裏壓下絞錯五臟六腑的血腥,那麼那麼溫柔的背後,

  是有多疼啊?

  該有多疼啊?

  筇王闖進了金鑾殿。

  一如幼時那個幼稚、任性的頑童。

  “父王,爲什麼,爲什麼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仰頭問着,不知疲倦。

  只是這一次,沒有母妃無奈的呵斥,亦沒有父皇的笑罵。少年立在階下眼眶血紅,而陛下俯視着他,臉色鐵青。

  “逆子,誰允許你闖進來的?”

  擅闖金鑾殿乃滔天大罪,視同謀反。更何況他見君父不跪,視禮節爲無物。

  金吾衛首白振羽匆匆走進,跪伏請罪:

  “臣失職,陛下息怒。”

  卻被一股大力掀起,少年抓扯着他的衣領,臉色如同厲鬼一般青白:

  “爲何不通知本王?!”

  “母妃被賜死,你爲何不通知本王?!”

  一聲怒吼襲來:

  “是朕,不讓他告訴你!”

  階上男人嚴厲的目光,像毒針一樣刺入皮膚,姜與明動了動眼珠子,手底下的白振羽一點也不掙扎,平靜像一塊頑石。

  筇王猛地意識到,這個所謂風光無限的金吾衛長,禁軍衛統領,只是陛下的一條狗。

  在那雙沉沉的眼中,他很快就看清了自己是多麼的懦弱,跳樑小醜一般。

  真正逼死了母妃的人他不敢對抗,便將怒火發泄到別的人身上,何其可笑?

  他鬆開手,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一步。

  “還不給朕滾出去!”陛下早已忍無可忍,抓起手邊的鎮紙扔過去。

  他竟不躲,硬生生受了這一下,頭頓時被砸破個坑,血流進眼睛裏。

  大昭的筇王驕縱、跋扈、乖僻、風流。

  這是陛下與貴妃慣出來的性子。

  畢竟是疼愛多年的親兒,陛下看着他這副悽慘模樣,到底是於心不忍,走了過來。

  “人總是要爲自己的過錯贖罪的。”他說着一句不明意義的話,面容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很多。

  姜與明愣愣地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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